过年, 北又第一天下雪时,贺铮告诉时屿,过几天还会有一场大雪。
从医院出来,时屿才发现整个世界白茫茫的, 路灯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像精灵一样纷纷扬扬往下飘。
时屿眨了下眼, 迈步踩进雪地里, 有那么一会功夫, 他十分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面颊上有冰凉的水滑落, 他也分不清是自己的泪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雪在头顶落了厚厚一层, 终于,时屿拿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然而全世界都好像在跟他作对, 十分钟过去,没有一个司机接单。
抬起头, 才发现马路上也行车寥寥。
时屿迈步往前走,出来时他只穿着一件毛衣, 这会全身都已经冻透了。
但他并不觉得冷。
只是很累,当所有激烈的情绪像岩浆般冷却下来时, 就只剩下这一种感觉。
他急于找个地方休息。
好在身份证和手机都拿着,他可以去先前开好的酒店睡一个晚上,也正是因为这两样东西都在, 他连回去的理由都不再有。
挺好, 再回去就是犯贱了。
时屿扯了扯唇, 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发出一声自嘲的哼笑, 他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有这趟北又之行。
酒店的位置离医院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但环境很一般,就算时屿定的是最高价位的房间,里面也充斥着廉价的香薰味和淡淡霉味。
但时屿没心情挑三拣四,他连被雪浸湿的衣服都没脱,就把自己扔趴在了床上。
身体很疲惫,头却很疼,睡不着。
可能是哭太久了,也可能是连续熬夜导致的。
正当时屿跟自己脑袋较劲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开始,他趴着没动。
直到铃声自动挂断又重新响起。
时屿手摸进裤兜,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贺铮的名字。
拇指悬停几秒,他按下接通,没有先开口。
“时屿。”贺铮嗓音很哑。
时屿嗯了一声。
贺铮问他,“你在哪?”
“在医院附近的酒店。”时屿回他。
“嗯,”贺铮顿了顿,“那你好好休息。”
时屿眼中的一丝期待暗下来,应了一声,主动道,“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养伤吧,我明天会回去取行李。”
“好,你……”对面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刚开口又哑了声音。
时屿等了一会,道,“挂吧,我睡了。”
“好。”贺铮应着,却并没有先挂断电话。
漫长的沉默在彼此之间延伸开来,时屿听着手机里传来的男人压抑的呼吸声,良久,他先按熄了屏幕。
次日,时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他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来,才意识到自己穿着湿衣服睡了一个晚上。
头似乎比昨晚更疼了。
时屿晃晃脑袋,下床去开门,以为是客房服务,开了门发现竟然是秦弈。
男人手里提着早餐和一大袋新衣服。
“喏,贺铮让我给你的。”他把袋子递过来。
时屿垂下眼,他以前很喜欢贺铮的妥帖周到,现在却有些讨厌对方处处为人着想的特质。
如果他不是一个很好的人,自己也不会沦陷的这么彻底。
“谢谢,”半晌,时屿接过袋子,往旁边侧了侧身,“你要进来坐吗?”
秦弈盯着他瞧了几秒,“不了,还有事。”
等告别时屿从酒店出来,秦弈依在车边给贺铮拨去了电话,“东西送到了。”
“时屿怎么样?”贺铮问道。
“不咋样,”秦弈想了想说,“脸色很差,状态瞧着也不太好。”
贺铮默了片刻,“谢谢,我知道了。”
时屿在酒店窝了一个上午,下午他回到贺铮外公家。
两个老人刚从医院回来,正坐在沙发上说话,看到时屿,老太太愣了愣,起身走过来摸他额头,“是不是病了?脸色很差。”
“奶奶,”时屿唤了一声,勉强笑道,“没有,我身体好着呢,我过来是想取行李,我……”
他没想好给老两口怎么说。
老太太却眼睛先湿润了。
她摸摸时屿的脸,笑着道,“小屿是个好孩子,是小铮自己没福气。”
“……奶奶。”
时屿很惊讶,他以为老两口不知道自己跟贺铮的事,但现在看来他们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是不重要了。
很多不能在一起的同性恋人都是因为败给了长辈的阻挠,他跟贺铮很容易过了这一关,却还是要分道扬镳。
时屿垂下眼,他想问到底是因为什么贺铮不跟他在一起?
可贺铮不说,他问就是为难两个老人了。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如果对方没有能跟他在一起的勇气,就算知道原因,又能如何呢?
跟两位老人聊了几句,时屿回了贺铮的卧室。
站在门口朝四周看去,短短几天,他好像已经侵占了贺铮所有的空间,屋子里全都是他们两个人生活的痕迹——
成双成对的牙刷、毛巾、拖鞋、水杯……
时屿一样一样看过去,眼眶越来越红,情绪有些绷不住。
怕自己失控闹出什么动静,他咬着牙快速收拾好行李,向二老匆匆辞别,然后以落荒而逃的速度狼狈地离开了那里。
直到走出去很远,时屿踹了一脚行李箱,蹲在了地上。
闷声而哭的时候,他想自己永远不会原谅贺铮。
*
回到酒店,时屿重新续了两天房。
第二天,贺铮手术,当他出现在手术室外时,都以为他已经离开北又的两个老人很吃惊。
“小屿。”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
时屿扶住她,“奶奶。”
老太太拉过他的手,亲昵地问道,“这两天住哪了呀?”
“在朋友家玩了两天。”时屿笑着说。
老人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不由心疼地拍拍时屿的手叹口气,以私心来说,她真的很想时屿能陪着贺铮。
她看得出,贺铮很喜欢这个孩子,跟他在一起,贺铮有人气儿的多。
但她同样也很怕自己外孙真的拖累了时屿。
手术时间不长,等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手术室灯变成了绿色,门打开,贺铮躺在移动床上被推了出来。
时屿扶着老太太上前。
手术做了半麻,贺铮这会人清醒着,看到时屿,他嘴角牵动,露出一点笑意。
时屿便也跟着笑,而后说,“哥,我买了两个小时后的机票。”
贺铮敛了笑容,静静看着他,少顷开口,“一路顺风,下飞机给我发条信息。”
留给他们道别的时间不多,时屿应下,医护人员推着移动床往前走,他站在原地,没再跟上去。
贺铮的视线透过人群望来,时屿没有触碰他的目光,转身离开。
到T市时,已经是傍晚,时屿看了眼手机,直接打车去了市中心的酒店。
家里人已经都从父亲老家返回了T市,而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并不想回去惹父母哥哥们担心。
也暂时不想跟他们聊自己跟贺铮的事。
入住酒店后,工作人员送了房间配套的简餐上来,时屿吃了两口,被西冷牛排的肉味一冲,跑到厕所全吐了。
事实上这几天他一直不太能吃得下东西,也感觉不到饿。
吐完,胃里好受了很多,时屿漱了口,索性直接洗澡睡觉。
第二天,还是吃不下东西,一吃就吐,时屿浑身没劲,灌了几口水裹着被子浑浑噩噩又睡了。
第三天,时屿向家里报了平安,然后窝在酒店玩了一整天的游戏,依然没吃几口东西。
第四天,空了好几天的胃终于叫嚣着喊饿,时屿收拾好自己去了酒店的餐厅吃日料自助。
刚刚鲜切的三文鱼、海胆和生蚝、牡丹虾等都很新鲜肥美,时屿瞧见心情变好一些,胃口也有了,他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生怕吃不回本一般快速战斗起来。
不知吃空多少盘,他终于停下筷子,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
然而到了晚上,饥饿之后的暴饮暴食引发急性肠胃炎,时屿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只好给沈亮打电话,后者赶来连夜把他送去医院。
在医院挂过急诊,输上液后,沈亮无语地看向时屿,“你是傻子吗?一个388的自助给你吃成这样?里面是有龙还是凤啊,给兄弟说说,我下次也去尝尝。”
时屿用脚尖踹他。
沈亮连忙跳开,伸手严厉指责他,“忘恩负义的狗东西,爸爸刚送你来医院,你就踹爸爸。”
骂完,他半蹲下,眼睛平视时屿,“说说,怎么了?不是去找那姓贺的了吗?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样?”
时屿抿唇,没吭声。
沈亮便也不问了,他手插着腰来回在输液室里踱步,肉眼可见的烦躁。
不多时,时黎和林聪赶到了医院。
看到他们,时屿一愣,抬眼瞪沈亮,“你怎么把我哥喊来了!”
沈亮哼了一声,“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不通知他们,聪哥他们知道了,能扒了我的皮。”
果然时黎一到跟前,就皱起了眉,他打量时屿片刻,先转身去急诊找医生问了自己弟弟的身体情况,随即返回来站到时屿面前沉声问,“发生了什么?”
仅仅十来天没见,自己弟弟就像是大病了一场,脸颊瘦削苍白,眼窝凹陷无神,整个人更是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
而当时家老大质问时屿的时候,沈亮悄悄离开了医院,他给温景打去电话,约对方在酒吧广场见面。
前者赶来时,满脸欲求不满的不爽,“大半夜有什么急事非要出来说?”
他正跟姐姐造小人呢,沈亮却死命给他打催命电话。
沈亮嘴上叼着根烟,见到温景他把烟丢脚下碾灭,问道,“贺铮住北又哪里?”
感觉到来着不善,温景不禁眯了下眼,“问这个做什么?”
“我记得是你劝时屿去找贺铮的。”沈亮又道。
温景,“怎么?”
“那你的一份也得算上。”
话音刚落,沈亮一拳砸在了温景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