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坠下的一刻,城市的灯火无缝衔接地同时亮起,霓虹绚烂,流光碎金。
贺铮的身体一半隐在室内的黑暗里,一半悬在窗沿上摇摇欲坠。
茶几上手机铃声响的正欢。
贺铮没动,视线遥遥盯着楼下如星子一般排布在各处的路灯,眼里情绪一片沉晦。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离开沙发来到窗边的,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身体探出的窗外。
谁的来电把他叫醒了。
高楼的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和这个城市特有的气味吹拂在脸上,贺铮闭了闭眼,从窗户边沿下来。
时屿的名字正在屏幕上跳跃。
“嗯?”他走过去接起电话。
对方轻快的声音立刻裹着风传出来,“老板,你吃饭了没?”
“吃,”贺铮第一下没发出声音,清了清喉咙,回道,“吃过了。”
“啊——”时屿的语气有些遗憾,“我妈妈包了茴香馅儿的饺子,可好吃了,本来我还想给你送点来的。”
“谢谢,不用了,你们吃吧。”贺铮说。
时屿,“那我下次给你带。”
挂断电话,贺铮放下手机,去浴室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顺着鼻梁和下巴落下来,他随手抹了一把,神情突然有些烦躁。
已经很久没这样过了。
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状态一直不太好,但没生出什么乱七八糟想要轻生的念头。
而且最近其实他的情绪有改善。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死。
可这无意识间干出的事却像是巴掌甩在了贺铮的脸上。
不敢一个人呆了,他拿过手机给温景去了电话,“过来陪我住几天。”
温景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嘴里不由吐出个脏字,沉声问,“你怎么样?有受伤吗?”
“没有,你别着急,给秦晴讲好再过来。”
“我知道,”温景交代,“呆着别动,我很快到。”
温景的速度确实很快,等风风火火赶过来时,还没用上二十分钟。
“怎么回事啊,你?”他冲到贺铮面前。
贺铮把公司里的灯都开了,这会已经恢复过来,此刻坐在沙发里,闻言他平静地指了指前方半开的窗户,“刚才我差点从那里跳下去。”
温景脸色瞬变,心中猛地窜上一股后怕。
他咽了咽喉咙,在贺铮对面坐下,声音都不由放轻了,“你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还是?”
贺铮有中度抑郁症,有时候会转向重度,但跟很多想要努力活下去的患者一样,他一直在自救。
可是有时候,思想会无法自控的被某些极为悲观情绪控制,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傻事。
贺铮之前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两年前他在浴室里割腕,等人清醒过来后,也是如今晚一样,冷静地给120打了电话。
“想起了我弟。”贺铮说。
温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这会心里挺后悔的,贺铮最近一直不太对劲,又是关掉公司又是要走的,他却没有多关注自己兄弟一些。
“那什么,明天咱们要不要去医院找找徐医生?”
“嗯。”
徐桐是贺铮的心理医生,贺铮先一晚提前预约了她的时间,第二天便在温景的陪同下去了她那里。
时屿早上提着饺子过来时,便扑了个空。
“老板!”找了一圈,只看到了猫,却到处没见到人,“去哪儿了?”
他嘀咕着,给贺铮打了电话。
“我以前听你说过北又,那个地方很美,好像你外公外婆住在那里?”
咨询室里,徐桐捧着咖啡跟贺铮聊天。
贺铮点头,“嗯,我打算回北又陪两位老人,在那边我状态可能会比较好一点,所以今天过来是向徐姐你辞行,我应该不会再回……”
嗡嗡的震动声自口袋传来。
“抱歉,”贺铮停下,看了眼手机,点了接通,“早上好。”
“早啊,老板,你去哪了?”
贺铮一怔,“你来公司了?今天我记得是周六,不用上班。”
“害,我陪我妈去逛街,要路过咱们公司,就顺便给你带了点饺子,结果没找到你。”时屿说。
贺铮,“抱歉,我早上跟温景出门了。”
“道什么歉呀,是我自己没打招呼就跑来了,”时屿打开贺铮办公室的小冰箱,“那我把饺子给你放冰箱里,你回来在微波炉里叮一下。”
“不过我带的有点少,”他捂着话筒偷偷道,“要是温景跟你一块的话,估计不够吃。”
贺铮笑了,“没事,我不给他。”
旁边的徐桐小口抿着咖啡,一直在静静观察着贺铮,她发现贺铮跟电话里的人聊天时,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其实他很多时候都是放松的,就算在咨询室聊上几个小时,贺铮的神情都很淡然,但当下的感觉又跟平时完全不一样。
等他放下手机,徐桐没打算试探,直接笑着问,“朋友?”
“不是,”贺铮眼中还有未收起的笑意,“是公司的一个员工,我就是在等他离职,他一走我也就走了。”
徐桐前面听贺铮讲了自己解散公司的事,闻言奇怪道,“不能辞退吗?”
“等他找到新工作吧,小孩子不容易。”贺铮道。
徐桐若有所思,却没说什么,只笑着点了点头。
*
时屿陪着云怡逛了一天,在喝掉今天的第三杯奶茶后,他提着大包小包坐在商城的休息椅上不动了。
“妈,我们还要逛多久啊?”
云怡扒拉一下时屿手里的各个袋子,嘴里念念有词,“给你爸的衣服买了,MVP的猫粮买了,你们几个的衣服也买了,唔,我看看,我喜欢的那条裙子也买了,那差不多了,咱们再去买点吃的就回家。”
“啊,”时屿痛苦地身体往后仰,“您这也太压榨劳动力了吧,我拎不动了,也走不动了。”
云怡伸手拽他,“那我也想带三个保镖,一个陪我逛街,一个保护我,一个给我拎东西啊,可现在咱们家穷,条件达不到呀。”
“还有,你得锻炼锻炼了,天天在这里那里窝着,身体素质太差,你爸都比你有劲。”
时屿唉唉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继续给母亲大人当苦力,等全部买完,他把云怡送上家里前来接他们的车,然后自己打车跑去了城中心最繁华的一家娱乐会所。
林意前不久刚给他发消息:【我跟二哥在星皇,赶紧的,他只有一个小时。】
时屿累的要死,原本想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约林意,没想到林意竟然已经来了。
不能让女孩子久等,更不能让林家那位大名鼎鼎的二少久等,他只好立马赶过去。
到了地方,侍应生把时屿领到了包厢。
估摸着时屿找自己二哥有事,林意今天没喊其他人,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
见时屿进来,林意朝他招招手。
时屿走过去。
林意今天穿着露腰牛仔夹克和开叉紧身小短裙,两条白生生的长腿交叠在一起,高马尾,斩男色口红与她热辣性感的穿着相得益彰。
“生孩子去了?天天藏家里不出来。”
她看着时屿先嘴毒了一句,接着朝左手边单人卡座里正抬头看过来的男人晃晃脚尖,“呐,我二哥。”
时屿一进门就看到了林家这位二少,对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存在感极强。
“您好。”顾不上跟林意寒暄,他先礼貌的跟对方打招呼。
林昼神情冷淡,跟他伸过来的手握了握,“你好。”
“你们吃饭了吗?”时屿回头问林意。
林意手拖着下巴,“没呢,你们先聊正事,聊完他回公司,咱两再吃。”
时屿知道这位是个大忙人,也没耽搁,三言两语便说明了自己找林昼的目的,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沙发里的男人。
他心里有些紧张。
小时候时家和林家其实是邻居,他跟林昼挺熟的,只是没过几年,对方就跟林家断绝了关系,搬离了林家。
再次听到这位的消息,人已经成为了一家国内顶尖风投企业的高层管理者,想见一面都难。
所以机会只有一次。
但林昼拒绝了,话语直白的近乎无礼,“不考虑,我不会考虑一家没有职业操守的公司。”
时屿拧了下眉,听到别人这样评价泡泡游戏,他心里很不舒服,于是反驳道,“可是那并不是整个公司的错……”
他把泡泡抄袭背后的真相给林昼讲了一遍,眼里有不甘,“难道就因为一个人,要否定它的所有吗?”
林昼却无动于衷,“你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相反你让我觉得能发生这样的事,你们公司的管理层很有问题,我不会把钱投入这样的公司。”
时屿咬了咬唇,他不善于辩驳,很快便败下阵来。
“我先走了。”林昼对林意道,“早点吃完回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投资偏好。
林昼偏向管理层强势严谨的,就泡泡游戏对涉事者的处理而言,他认为太温和了。
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如果管理层不够强势,很容易出问题。
拉投资失败,饭还是要吃,时屿很快收起了失落,问林意,“想吃什么?”
林意跟时屿,还有没来的沈亮一起长大,对彼此很了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时屿对一件事这么上心,眨巴着的眼睛里有好奇,但她什么多余的话都没问,只踢踢他的腿,“你那个啥公司缺多少钱啊?”
“至少五千万。”时屿说。
林意顿时耸肩,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自求多福的表情。
星期天,时屿又去见了一位游戏开发公司的老总,结果还没等他开口说出来意,对方先请求时屿,让他老爸给自家公司投资一笔。
时屿,“……”
直到第二天上班,时屿都被打击得没缓过来,他有气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对从楼下晨跑回来的贺铮吐槽,“老板,搞钱好难啊。”
贺铮默了默,用脖子上挂的毛巾擦了擦汗,拿出手机戳了一阵,十分钟后,时屿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上弹出一条进账六位数的短信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