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渐渐停了。
天地间的寒气却更重。
李寻欢已经关上了窗子,将貂皮做的帘子重新放下。
他要做一件很神圣的事。
在这期间绝不容许被任何外界因素打扰。
林宿与王语嫣除外。
他们并不是外界因素,而是给他带来灵感的因。
李寻欢又喝了一大口酒。
伴着一阵咳嗽声,他的手中多了把薄而锋锐的小刀。
哪怕他已经咳得身躯都在发抖,那双手仍旧能稳稳的握住这把刀。
咳嗽声止,他才又从车座下摸出一块松木。
车座下有很多块坚实的松木。
每一块都是他精挑细选又亲自打磨过得。
李寻欢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在他的雕刻下,手中的松木逐渐变成一个人像。
一个柔和而优美的人像。
他的手法无比娴熟,因为他所雕刻的永远都是同一个人。
但这次却有了变化。
轮到人像的脸部时,李寻欢先是长舒一口气,接着又紧紧握了握没有一丝颤抖的手掌。
才又拿起刀。
他的速度慢了许多,但还是很快便能看出他所雕刻这人的相貌轮廓。
林宿和王语嫣也停止互动,静静地看着认真雕刻的李寻欢。
终于,人像彻底完成。
这刚形成的面貌很是美丽。
林宿不得不承认,林诗音的确是个美人。
尤其是在李寻欢手中。
这明明只是一个不会动的人像,但林宿还是从中看出了她的气质,她的魅力。
甚至是她眼中的明亮。
在林宿心中,这人像的美已经仅次于王语嫣。
当然,林宿并不觉得,林诗音真人会比这人像更美。
因为她的生命虽是老天赐予的。
但这人像的生命,却是以李寻欢的生命和灵魂换来的。
李寻欢痴痴的望着完成的人像。
望着人像嘴角那从未出现过的弧度。
他的眼中又有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这是他手中的人像第一次有笑容。
林宿和王语嫣只能看出这人像的美,但只有他才能回味到这背后的故事。
他不知望了多久。
林宿见状又是重重一声长叹。
李寻欢也被他的叹气声唤醒。
他眼中的光芒熄灭。
哪怕他雕刻的再美,再像,这也终究只是一个木头雕成的人像。
而真正属于他的那个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寻欢突然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赶车大汉立刻吆喝一声,停下马车。
林宿更是眼疾手快,在开门的一瞬间就为王语嫣裹上了貂皮大氅。
李寻欢在雪地上挖了个坑,将刚雕刻好的人埋了下去。
然后,他就痴痴的站在雪堆前。
这是他这些年来雕刻的最好的一个,李寻欢也不觉得自己还会雕刻的更好。
但他还是将这人像埋了,就像他对待之前的人像一样。
林宿和王语嫣也从车上下来。
王语嫣似是也被这情绪感染,眼眶有些湿润。
若是之前有人告诉她,李寻欢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她一定觉得那人是个疯子。
林宿却只是摇了摇头,李寻欢最大的痛苦,就是因为他放弃的不够彻底。
但也正如他所说,若是真有这么容易放下,这世上又何来这么多悲苦之人。
林宿不知该如何劝他,只能想办法转移话题。
他看着车辙旁的一行足印,笑着道:
“我想这个人一定是个很孤独,很可怜的人了。”
李寻欢脸色一痛,随即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说自己。
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着应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次没准还是像你们一样甜蜜的人。”
林宿笑了笑,道:
“这世上的甜蜜的人若是真有那么多,又为何会有痛苦呢。”
三人回了车厢。
李寻欢这才问起两人的来历。
他并不是怀疑两人的身份,只是对林宿的经历有了兴趣。
林宿只简单介绍了一下。
他实在没有什么故事可讲。
听得两人是从宋王朝回来,李寻欢好奇问道:
“宋王朝的局势如何了?”
林宿摇头道:
“我们出来时还未有大变,如今便不清楚了。”
李寻欢轻轻点头。
王语嫣却好奇道:
“前辈您不是久居关外,是怎么清楚宋王朝生变的?”
李寻欢笑了笑,解释道:
“我刚入关便被一个看着外表斯文的青年拦下,他问我入关的目的,并劝告我不要插手宋王朝的事。”
“我本就无心争斗,自然是应了下来。”
林宿眉毛一挑,李寻欢的实力自不必说。
林宿能看到他的数值为+,虽不清楚+了多少,但也必然是陆地神仙境界。
能将他拦下的,又怎么会差。
宋王朝隐藏的势力果然很强。
马车又驶出段路。
风中突然传来一阵人的脚步声。
这声音比马蹄声轻的多。
但以林宿的武功都能听清,更别提李寻欢了。
他轻轻一笑,又推开窗子。
三人都见到了走在前面的那道孤独身影。
这人走的很慢,但却没有丝毫停顿。
哪怕他已经听见车铃马嘶声,也没有改变自己的路线与速度。
他身上只穿了件很单薄的衣服,风雪沿着他的脖子流进他的身体。
但他的背仍旧挺得笔直,风雪、冰冷、劳累都不能令他屈服。
李寻欢笑道:
“一入关便能遇到两位这般有趣的年轻人,看来我这趟回来,运气必然不会太差。”
三人已经瞧见了他的样貌。
他的眉毛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这人的相貌无疑很是英俊。
虽说看着还年轻,但反而有另一种魅力。
李寻欢笑道:
“我请他上来喝口酒如何?”
林宿哪里会拒绝,当即点头应下。
李寻欢推开车门,道:
“上车来,我请你喝酒。”
在这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中能有一辆温暖的马车,这提议恐怕很少有人能拒绝。
更何况这年轻人在风雪的吹拂看着已经足够疲惫,足够痛苦。
然而这年轻人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李寻欢也不恼,笑着问道:
“你是聋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住挂在腰间的剑柄。
他的手已经已经冻得比鱼的肉还要白,但却一点都不僵硬。
李寻欢又笑着邀请道:
“原来你不是聋子。”
“那就上来喝酒吧。”
“就算你不喜欢我这个年华逝去的中年人,车上也还有位很有趣的年轻人。”
少年这才开口,道:
“我喝不起。”
李寻欢脸上的笑容变得像刚遇到林宿时那样,柔声道:
“我请你喝酒,用不着你花钱。”
少年道:
“不是我自己花钱买来的东西,我绝对不要。”
“我的话说的够清楚吗?”
李寻欢道:
“够清楚了。”
不是自己花钱买的东西不要,不是自己花钱买的酒自然也不会喝。
少年道:
“那你走吧。”
李寻欢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好,我走。”
“那等你买得起酒,可以请我喝一杯吗?”
少年似是被他问的烦了,瞪了他一眼,道:
“好,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