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酒店的床不算柔软,房间里也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霉味。

  但是拉上窗帘之后,屋内足够昏暗。

  魏应城卧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连睡了好三四天。

  这段时间没睡成的觉,他一鼓作气地补了回来。

  这期间,他的手机偶尔会亮,无一都是垃圾消息。

  钓鱼APP,网络诈.骗,还要各种移民项目推荐……应有尽有,但唯独没有收到黎若柏的消息。

  在一溜烟的广告之中,周捷然那条迟来的订婚祝福短信格外扎眼。

  他说自己才看到魏应城和黎若柏订婚的消息,又没有魏应城的微信,特地发了短信过来要一个微信给他发红包。

  语气认真又天真,一股不谙世事的大学生风格。

  魏应城给他自己的微信号,同时回复他:

  谢谢祝福,但是红包和祝福都用不上了。

  如果不是周捷然,他都快忘了,要不是因为那场意外降临的台风,自己已经和魏应城订婚。

  也是因为周捷然,提醒了他应该回一趟学校了。

  本做好的计划全部推翻,现在也是时候重新为今后考虑了。

  他把未来的砝码压在别人身上,以为这段关系会稳定且持久地继续下去。

  分手之后,全盘皆输。

  从一开始做的选择就是错的,也没有立场去指责谁。

  魏应城坐在酒店里坚硬的椅子上,拆开超市买来的桶装泡面。

  油腻红油的味道同热蒸汽一起飘到魏应城鼻子前,刺得他胃部一阵抽痛。

  等待泡面的同时,魏应城清点了自己的全部身价。

  过去几年打工剩下的钱加上在医大得到的奖学金等零碎收入,他手里可以支配的金额近两万块。

  和那些有钱人动辄几百万上千万比起来,这些钱只是一个零头。

  对于魏应城来说,这些钱足够支撑他在A市的生活。

  但过去租的套间价格就没办法负担了,只能换成更便宜也更偏远的小房子。

  好在公立大学的食堂足够便宜,能够帮魏应城在饮食上省下一大笔开销。

  可若是以后有生病等意外发生,这些钱很快就会消耗完。

  这几天魏应城吃着最简单的食物,脆弱的胃部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如果以后真的身体变得更差了,那一切就又成了不定数……他甚至想不到如果自己病的起不来,应该叫谁来带自己去医院。

  不能坐吃山空,更何况这座山实在薄弱地吃不了几天。

  离开黎若柏提供的优渥条件,魏应城没有慌乱后悔,只是冷静地计划着今后在A市半工半读的生活。

  经历这段短暂迷茫之后,魏应城没有告诉任何人,动身回了A市继续上课。

  幸而之前是请了事假,虽然中间空了些课程,但不影响他回校正常上课。

  只是这些空缺的功课需要泡在图书馆几十个小时才能追回来。

  魏应城每天下了课还要在图书馆补功课,顺便打听着有没有合适的兼职工作,日子每天都忙碌且充实。

  又结束了疲惫学习的一天。

  魏应城走出校门,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在心里感叹现在比高中还要累。

  忽而瞥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路灯下,魏郁高挑的身材格外显眼。

  婆娑树影在他面容上摇曳,像是飞舞的黑色蝴蝶。

  幸好现在是人烟稀少的晚上,否则以魏郁的外貌或者知名度,一定会被很多人围观注视。

  魏郁大步追上头也不回的魏应城。

  “哥,你就这么不欢迎我来吗?”

  他拦住魏应城,亮出自己手里的东西,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

  “我不是来做什么坏事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你也不在意吗?”

  一枚素戒躺在他手心。

  没有钻石的点缀,依旧亮的刺眼。

  这枚戒指在魏应城洗澡吃饭睡觉都随身带着,他戴了这么久,久到几乎把它当成自己手的一部分。

  但它突然消失,魏应城也并没有不适。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摸到空荡的指根会有些隐约的失落。

  魏应城纠结了数秒,还是伸手把这枚订婚戒指拿了回来。

  “谢谢。”魏应城说。

  这句话正中魏郁的下怀,他顺势魏应城提要求:

  “我从S市大老远给你送来,除了一句谢谢,能不能再要一点别的感谢呢?”

  魏郁的嘴角上扬,不等魏应城回答,就主动挽住魏应城的胳膊,半是亲昵半是强迫地带着魏应城出发。

  魏应城皱眉让他放开,魏郁说:“我不会要很过分的东西,只是赶路太饿,想吃碗面而已。”

  熟悉的夜市,熟悉的热干面摊位。

  魏郁流利地说出要求,就像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上百遍那样熟练。

  魏应城上次没有吃上的面,魏郁是铁了心要带他再吃一回。

  低头干活的老板忽然认出魏应城,笑着调侃说:“小帅哥人缘真好,每次都和不一样的帅哥来。”

  魏应城下意识警惕起来,侧目看向魏郁,却发现魏郁保持着微笑,还反问老板:“那我是不是他过来的人里最帅的?”

  他的样貌出挑,站在夜市的脏摊边上也掩盖不住光芒,把不远处广告立牌上的某影视小生都衬得猪狗不如。

  老板:“的确是……就是这个头发太叛逆了,有点张扬。”

  魏郁眼眸闪烁,转头问魏应城:“是吗?”

  他很少有这种孩子气的一面。

  魏应城抿唇,没有回答,专心致志地摩擦着手里的两根筷子。

  他现在做这个动作已经十分熟练,很快就把上面的浮刺全部刮掉。

  魏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冒出来一句“哥你真好看”,成功收获魏应城的皱眉加上侧目。

  魏应城:“我屋里的东西不多,但镜子还是有的。”

  魏郁不以为然,“这还用镜子证明吗?从小到大你不都很受女生喜欢。”

  这话倒是说到魏应城的盲区了。

  他对感情一向迟钝,就连和黎若柏在一起也是被动,更别提女生矜持内敛的好感,魏应城一概不知。

  “哥总是不经意散发魅力,但是最后却便宜了那个姓黎的……”

  魏郁不经意地问:“姓黎的怎么没跟来?他过去不是最喜欢守在你身边了吗。”

  两碗面上桌,魏应城用“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作为回答带了过去。

  可能这一次魏郁也看出魏应城情绪不好,把他送回小区后就没有继续纠缠。

  老破小的旧小区门口,魏郁叫住魏应城。

  “戒指留好了,再丢了我也找不回来了。”

  话说的不情不愿,但也许还有几分祝福的意味在里面。

  魏应城捏紧戒指,回到狭小的出租屋,又回想起魏郁的问题。

  为什么黎若柏没有跟来……

  魏应城也无法回答。

  对于这次争吵和争吵后的分开,魏应城也很难说清楚自己的想法。

  很复杂,复杂到每次想到黎若柏,胸口就弥漫着酸楚。

  这么久了,黎若柏可以一直不联系他。

  可能就是放弃了吧。

  *

  经由直系的学长介绍,魏应城获得了几份兼职家教的工作。

  每天的课时费不多,会从学长手里一并打给他,但胜在时间安排灵活,相比在餐厅兼职更有价值,也是目前比较好的选择。

  他的生活从此分成三份。

  一份用来在医大拼命学习,一份用来穿梭在诸多小区里做家教,剩下最小的部分用来休息。

  被填满的生活让他疲惫又充实,经常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但因为顾不上休息和吃饭,魏应城好不容易胖了一点的身体又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合身的裤腰变得空荡,腰带上扎的针孔越来越多,魏应城安慰自己这样下去冬天能在外套里加衣服的空间就更多了。

  但他在空闲时算了算这一个月连轴转的薪资,得出来一个满意的数字。

  累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付出能有收获就可以了。

  时间一到,魏应城去联系学长,却得到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给他介绍工作的学长毕业了,也卷走了他的全部工资。

  魏应城刚在计算机按出来的数字清了零,去起诉也需要走很多流程才能拿回这笔欠款。

  在魏应城打算去寻找其他兼职的时候,过去一家教学效果很好的家长得知他的情况后主动找到他,给他推荐了一个合适的家教工作以表安慰。

  他介绍魏应城去给A市郊区的朋友家里做钢琴家教。

  一日八百且日结的条件令魏应城心动。

  但他也坦白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钢琴,恐怕无法胜任这项工作。

  家长直接说:“其实那边的男孩也不是很专业,你只需要去看着他练琴加上偶尔指点就可以了。”

  魏应城理解一些家长是想让孩子通过钢琴来集中注意力,而不是希望孩子能够在音乐领域获得成就。

  再三衡量下,魏应城接下了这工作。

  如果不违背自己的底线,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他按照地址过来,光是公交就坐了三个小时。

  摇摇晃晃的车程让他胃部一阵抽痛。

  这是一个高档小区,进出的车辆都是百万起步。

  魏应城走在小区里,身上的衣服普通的就像个路人。

  “叮咚——”

  门铃响起。

  几乎是同时,门就被打开了。

  里面的人对魏应城露出笑容。

  魏应城:“……男孩?”

  魏郁挑眉说:“二十出头就不能是男孩吗?”

  他拉着魏应城的手,把魏应城带了进来。

  客厅内,那架白色钢琴还和过去一样典雅素净,新的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魏郁说:“怕你用着不习惯,就还是用了之前那一架……你还记得吗?”

  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

  那套房子里的所有事情他都清楚地记得。

  魏郁似乎也意识到那段记忆对魏应城来说并不算美好,又拉着魏应城坐到椅子上。

  看着魏应城手背上的微微凸起的疤痕,他拿出提起准备好的护手霜,细心地涂在魏应城的手上。

  滋润膏体揉开的同时,魏郁轻声说:“慢慢护养的话,还会和一样一样。”

  “不可能的,就算现在再怎么保护,已经留下的疤也不会消失。”

  魏应城的眼睫低垂,像一片羽毛遮住他眼中的情绪。

  手也好,关系也好,一旦有过伤疤,后面就算在怎么修补,也无法和好如初。

  魏应城抽回手,“S市还不够你忙,还是说再忙也要过来折腾我?”

  魏郁抿唇,“我热爱钢琴不可以吗?一周上一次课的时间还是有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热爱,他抬手弹奏了一段经典曲目。

  “我弹得好吗?小城老师。”

  这个称呼引得魏应城一阵面红。

  他怎么知道那些家长和学生私下叫他小城老师?

  魏应城有些慌乱地站起身,“你弹得足够好了,我教不了你。”

  他向着门去,“我先走了,再晚就没有公交车了。”

  但他刚走了两步,手腕就被握住。

  魏郁:“现在已经没有公交了,要不就留下睡吧,这里的空房还很多。”

  他的目光如炬,漆黑的眼眸中带着浓郁的感情。

  魏应城逃似的甩开他的手,“没有公交我可以打车,你就别管我了。”

  他大步离开,来到小区门口等待着出租车。

  但在这个地方,夜晚甚至连网约车都打不到。

  魏应城终于明白,为什么魏郁会这么干脆让他走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走不掉。

  一辆车缓缓停在他面前。

  车窗降了下来,魏郁俊美的侧脸出现。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而后像妥协了似地说:“不能真的看你在外面冻一晚……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这片小区的卖点就是绿化生态好。

  实际上,方圆十里都是森林。

  魏应城刚要说自己能等,但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

  魏郁:“这里夜间的确会有一些野生动物出没,像野狼野猪之类的。”

  魏应城抿唇,咬咬牙打开了后座的门。

  魏郁嘴角上扬,魏应城说:“说好了只是送我回去。”

  “当然,我保证。”

  一个二十多岁还自称“男孩”的人,魏应城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魏郁透过车窗看到魏应城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不禁失笑。

  “哥是真的把我当成坏人防备。”

  他观察到魏应城表情的抗拒,默默闭上嘴。

  同时也发现魏应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卫衣。

  现在已经到了初冬,昼夜温差很大。

  魏郁默默伸手打开暖气。

  没想到他刚伸手,魏应城就警惕地看了过来。

  那神情,像一个躲避猎人的小鹿。

  “我只是想开个暖气。”

  魏应城也察觉自己这样太过紧张,和魏郁说:“你开你的,看我干什么。”

  魏郁只好投降,“好好好,我不看你。”

  他忍了十几分钟,还是想和魏应城说话。

  让他和魏应城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实在折磨。

  魏郁问:“你最近是不是都没有吃饭?为什么越来越瘦。”

  几分钟过去,没有回应。

  魏郁抬眼看向后视镜。

  刚才还过分紧张的魏应城已经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清秀的眉宇间带着浓浓的疲惫,眼下也浮现了一圈淡淡的乌青。

  对比魏郁,魏应城好像一直留在学生时代。

  冷淡的表面之下还是保持着青涩内向的内核,靠在椅背上睡着的样子和过去躲在窗户前吹冷风的他几乎没有区别。

  如果时间回到那个时候,魏郁会低头会服软会让步。

  他怎么会想到逼魏应城妥协呢?

  魏应城只是看起来柔软,但直到现在也没有对生活和命运妥协。

  午夜的公路上,飞驰的车内一片寂静。

  暖风烘着安静的气氛,魏郁缓慢避开路上所有会引起颠簸的东西,让魏应城能够在梦中多待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