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上一次连夜搬家的教训,现在的魏应城每天打网约车确保车牌号不被记住。

  新小区禁止外面的车进,出入单元楼和电梯都需要刷卡。

  一梯一户的户型彻底根除在走廊相遇的可能。

  但黎若柏还是不放心,每晚都会准点和魏应城视频沟通。

  今天因为遇到臧北天,所以推迟了半个小时。

  视频一开,黎若柏就让魏应城对着镜头伸手比数字四。

  魏应城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

  黎若柏盯着也没看出破绽,松了口气,说:“不在你身边,我担心啊。”

  那次错怪魏应城太敏感之后,黎若柏说自己要“痛改前非”,于是现在那个太过敏感的人就变成他了。

  黎若柏远程关注魏应城的一日三餐,不仅要督促肉蛋奶的摄入,还要早睡早起。

  加上上周他亲自盯着魏应城吃饭,他自认已经尽职尽责的。

  但他对着视频里的魏应城左看右看,皱眉嘟囔道:“怎么还是不长肉?”

  低头看书的魏应城漫不经心地回答:“镜头的问题。”

  黎若柏想了想,姑且同意了这个想法。

  他猜不到,魏应城已经熟练学会上网下载照片和假报睡觉时间来暗度陈仓。

  十点钟,黎若柏按时提醒魏应城:“该睡觉了。”

  魏应城点点头,把视频挂断,然后继续看书。

  上周请假错过老教授的课,按照这位先生古板严肃的性格,也许会把他叫起来回答问题。

  魏应城捏了捏发酸的眉心,继续熬夜看书。

  *

  第二天早上,魏应城本想随便吃片面包就把早餐打发了。

  但是想着昨晚都已经“骗”过黎若柏一次了,就认真煮了鸡蛋。

  鸡蛋面包牛奶,分开就是魏应城的一天三餐。

  也许是胃不习惯早上吃太多,也或许是昨晚吃的太敷衍,魏应城到学校的时候已经痛得胃疼到冒汗。

  慢步走到教室,意外发现教室里坐满了人。

  这节选修课因为老师过于严格是不受欢迎的。

  怎么突然连门外都挤满了人?

  魏应城抿唇,忍着胃疼穿过门口的人走进教室。

  很多双眼睛盯着前排那个耀眼的存在——

  魏郁今天没戴那副眼镜,穿着简单白T和牛仔裤,银色头发依旧惹眼。

  温和俊美的眉眼在见到魏应城的瞬间弯起。

  一教室都仿佛春暖花开。

  他让出自己身边的位置。

  教室里几乎都坐满了,而他坐在前排最好的位置,专门留下的位置就像笃定魏应城会坐在他身边似的。

  但魏应城冷冷从前排经过,来到中后排,找了一个夹在左右之间的空位。

  他越过一个又一个学生才挤到中间,魏郁的目光如影随形。

  魏应城忍着胃疼打开书本,不和魏郁有包括目光的任何接触。

  等课程开始的时候,魏郁的位置已经空了。

  班上那些看热闹的人想偷偷从后门溜走也没有机会了,唉声叹气地说:“本来豪门帅哥英年早婚已经够可惜了,还要被迫在这里上一节理论课……”

  魏应城的手机像有感应一样,弹出“强强联手:魏家少爷情定顾家千金”的八卦报道。

  魏应城不用点开都知道里面的报道会如何夸赞魏郁的年轻有为,感叹顾婳魏郁珠联璧合。

  但……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

  上课的时候老教授果然按照考勤表点了他。

  前几个问题魏应城都答出来了。

  但是最后一个问题因为忽然一阵胃痛促使他没能顺利说出来。

  老教授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下课去找他,就继续上课了。

  周围有学生小声议论他把一个选修课上得比主课还重要,魏应城却并不这样认为。

  他下课去了之后老教授既没有刁难也没有责备,只是拿着书和他仔仔细细补讲一遍上节课的知识点。

  “懂了吗?”

  魏应城点点头,“谢谢老师,我懂了。”

  “懂了就走吧。”

  但魏应城没有离开,反而是继续问起别的问题。

  这位老教授有多年的临床经验,因为年岁大了不方便主刀才退居后线教书。

  更主要的是,他对瘫痪病人的康复治疗也颇有建树。

  魏应城问了好几个问题,每个都认真手写记下来。

  “最近怎么总有人来问这些问题。”

  魏应城不解,老教授又说:“之前一个隔壁学校学金融的,也来问瘫痪病人的治疗问题。但他问的那些都蠢到家了!我把他赶走好几次他都厚着脸皮又来了,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他居然回去把课程都自学了一遍。”

  他的语气从嫌弃到欣赏,这个转变过程里就能感受到他前期的态度有多不耐烦和厌恶。

  这个老教授固执起来十分吓人。

  因为请假的事就能把黎若柏骂得情绪低落,对付一个莽撞上门的门外汉更是无情。

  能够经过他的考验,必然是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老教授摇摇头,又把目光看向魏应城。

  老教授的双眸已经随着念书增长浑浊,但看着魏应城时还是流露出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

  他重看点名册,念道:“你也姓魏?”

  魏应城:“是的。”

  “刚刚说的那个小子也姓魏。”

  魏应城愣了愣。

  也姓魏?

  他心跳地咚咚作响,有个名字在嘴边打转。

  老教授念叨着:“他本来说今天要来听课,好像有事耽误了……诶,说来就来了。”

  “老师,我刚刚有点事……”

  魏应城转头,果然看到魏郁温润的笑容。

  他对着魏应城说:“哥你也在啊。”

  “你们是兄弟?”老教授打量着,“长得不像啊。”

  “我们不是您想得那种兄弟。”

  魏郁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都因为这个说辞变得微妙起来。

  他把手里的餐盒放在老教授的桌上。

  魏郁说:“前些天辛苦您了,我想着我那些东西拿出来都显得很市侩,见您对学校食堂不太满意,就自己做了些饭菜送来,顺便麻烦您再解答我几个问题……”

  老教授嘴上说麻烦,但心里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

  老教授招呼魏应城说:“你也留下一起吃点。”

  魏应城摇摇头,道谢后就要离开。

  魏应城对老教授没有意见,只是魏郁在的地方,他就不会留下。

  老教授的脸色一沉,似乎对这种驳面子的行为有些不满。

  魏郁苦笑着和老教授替他解围,“我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这样做,仿佛真的对魏应城十分体贴。

  还有他明明就被老教授赶走很多次,还要舔着脸继续求问……为的就是早日把孟斌治好?

  魏郁的心思深不见底,魏应城看着他就感觉像凝视一个黑洞,所有思路都被吸了进去。

  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转身离开。

  下楼梯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哥,你等一下!”

  魏郁跑步的速度比魏应城走路的速度更快,三步并一步就追到魏应城前面来了。

  他的面颊因为奔跑而泛起浅浅的红色,眼睛遇风吹出一层莹润的水光。

  魏郁原本成熟的面容因此居然有些像几年前那个十八岁的他。

  魏应城皱眉,“让开。”

  冷言冷语让魏郁的眼神暗淡了几分,但很快他又重振旗鼓,笑着把手里的小饭盒和筷子递给他。

  魏郁:“学校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可以吃的了,这些是我刚分出来的,没动过,哥拿去吃吧。”

  他还说这两年里他特地学了做饭,自己一直等着魏应城回家把他喂的胖一点。

  魏郁说得十分真挚动人,眼里满是期待,手背上大片烫红的印记清晰可见。

  在魏应城目光不经意扫过的时候,他还假装自然地遮住。

  但他猜错了。

  他以为魏应城是要问他手上的伤。

  可魏应城接过他手里的饭盒,大步走向最近的垃圾桶。

  “哗啦——”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全部进了桶里,和那些垃圾混在一起。

  魏郁面色惨白,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魏应城把东西还给他。

  “别来做这些戏,恶心。”

  魏应城不想看魏郁接下来会表演什么可怜兮兮的戏码,转身就走。

  手腕却从后被抓住。

  魏郁冰凉的掌心像是铁钳一样桎梏住他离开的动作。

  “哥,我已经知道错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像现在这样对我了?我真的感觉很害怕,我害怕你永远都不理我。”

  “我过去是个混蛋,我做错事还撒谎骗你,我就他妈该死,但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我错过了最好的你,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你现在陌生得让我心慌。”

  “哥,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变回原来那样?”

  滴滴点点的泪水落在魏应城的手腕上。

  魏郁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诉说着自己对魏应城的卑微祈求。

  温热的泪水经过风的作用变得冰凉,掉在皮肤上像夜晚雨水一般湿冷。

  这种眼泪,魏应城流过太多次。

  这种雨夜,魏应城也站在其中很多回。

  他转身,用凉薄麻木的目光看着魏郁。

  “魏郁,你演了这么久,还能分清自己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吗?”

  魏郁瞳孔缩小,“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想让哥好好的回来,我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哥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

  “我现在没什么不好的。离开魏家这个地狱,和一直想交付终身的人婚期将近。我的人生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好过。”

  魏郁抿唇,似乎被刺痛了心,低声转移了话题。

  “妈已经知道错了,她给你的礼物我也看过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没必要,你们没必要做这种事情来试图表现自己的后悔。离我远点,我最喜欢。”

  魏应城云淡风轻地说完,拨开魏郁死死握着他手腕的五指。

  魏郁手背上的烫伤一碰就疼得抽气,但他还是牢牢不放。

  直到魏应城决绝地一根一根拨开,他眼中希望的光芒才渐渐陨落。

  魏应城淡淡用手纸擦去魏郁落在他手上的眼泪,头也不回地丢下魏郁离开。

  魏郁的悲伤挣扎和他无关。

  这眼泪有几分真几分假,怕是连魏郁自己都分不清了。

  只是无论真假,魏应城心中都感到畅快。

  魏郁问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这还需要回答吗?

  把他变成这样的,不就是魏郁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