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细水流年【完结番外】>第63章 番外2:兰州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我们的飞机将在40分钟后抵达兰州中川机场,机上卫生间已停止使用,请您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打开遮光板…”

  岳中秋在昏睡中被广播惊醒,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一边,他看了眼身边还耷拉着脑袋的刘年,把毛毯往上拉了拉。

  岳中秋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里。

  刚进监狱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家乡的残影,关于父母,关于那些烙进他骨髓的十八岁以前的记忆;后来,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那些残影渐渐变得模糊,他拼了命的想抓住,可捞到的也只是一些缺失的碎片。

  再后来,他出了狱,遇见了刘年,开始了新生活,索性将那些念头彻底放下,再也不去触碰。

  他不是没想过回家,只是父母亲人皆以故去,就算回去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没什么意思。

  此次回乡之行,还是刘年提出来的。

  不过他的理由是,要去祭拜一下岳中秋的父母。

  “你都见过我爸妈和我姥姥了,也得让我看看二老吧,”刘年认真地说,“不然咱们没名没分的,将来百年之后我怕到了底下被你爸妈追着打。”

  岳中秋忍不住笑了,刘年这个理由实在有些牵强,他不在乎死后的事,但他希望刘年能开心。

  正好这一年下来,煲汤店也走上了正轨,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出去散散心。

  一阵颠簸后,刘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醒来睡眼惺忪问了句,“到了吗?”

  “快了,”岳中秋说,“估计还有十分钟就落地了。”

  飞机降落的很快,透过窗户,已经能看见地面上琳琅的灯火,岳中秋怔怔地盯了许久,似乎是看入了神,直到手腕上传来一阵温热,他一回头,正对上刘年弯弯的笑眼。

  “要回家了,高兴吧。”

  要说高兴也没有多高兴,只是看着刘年的笑脸,岳中秋不由点了点头。

  到了兰州,牛肉面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第二天上午,休息了一晚精神焕发的刘年就带着岳中秋直奔酒店楼下的面馆。

  浇满辣子的面条被端上来,刘年心急,迫不及待地抱着碗吸溜了一口。

  “好吃吗?”岳中秋问他。

  刘年嘴里塞满面条,还是倔强地比了个大拇指。

  “香,”咽下去之后他说,“比咱们那做的强太多了。”

  “强在哪?”岳中秋笑着问。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味儿对了,”他意犹未尽又舀了勺汤,“原汁原味,正宗。”

  看刘年吃的开心,岳中秋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也夹给他。

  “喂喂干嘛呢,”没等肉过来,刘年在半空就把人截住了,“想往我这偷渡?”

  “没有,我吃不下。”岳中秋给了个极其可笑的借口。

  “少来这套,”刘年啧了一声,“我让你快吃。”

  刘年在家既主外又主内,家主的话岳中秋不敢不听,乖乖收回了筷子。

  早饭之后,两人在街上逛了逛,岳中秋家不在市区,加上十年未回,还是靠着导航才找到方向。

  本来这趟旅程两人也没怎么规划路线,只是随便走一走,走累了就停下来歇着。刘年想去他上高中的地方看看,但是岳中秋说离得太远了,在附近的县城,开车也得将近一小时才到。

  “那去哪儿呢,”刘年无聊的在手机上戳了几下,“哎,有家奶茶店,网上说是你们这特有的,你喝过吗?”

  岳中秋扫了眼屏幕,摇摇头,“没听说过,我离家那年他们应该还没开。”

  “那正好去看看,”刘年兴奋地挽起男朋友的胳膊,“尝尝有什么不同。”

  刘年知道岳中秋是重度奶茶爱好者,自从被他带的入了坑,就上瘾似的一发不可收拾。以前是手头紧,条件不允许,自从经济状况好转后,每次出来逛街,岳中秋总要带两杯回去,市里的奶茶店都被他喝遍了。

  他这个老实到快发芽的男朋友也没什么别的烧钱爱好,好不容易喜欢点什么,刘年肯定双手支持,除了要密切关注血糖指数谨防糖尿病之外,

  还好,到目前为止,岳中秋各项体检指标都还正常。

  两人一人一杯奶茶,沿着河边慢慢地走,走到一处公共花园,刘年提议坐下来歇会儿。

  面前的黄河并没有想象的湍急,宽阔的水面上,几艘游船在徐徐行驶,扬起的汽笛随着风声吹到岸上,河对面则是绵延的巍巍的群山。

  刘年瘫在椅子上,望着天空,突然长长叹了口气。

  “怎么了?”岳中秋说。

  刘年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就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苍凉的景色,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悲伤。”

  他没什么文学功底,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苍凉这个词。

  刘年难得有这么文艺的时候,可岳中秋并没有笑他,只是坐的近了点,揽住了他的肩膀。

  “你之前露营唱的那首歌,再唱一遍吧,”刘年偏过头看着岳中秋,“我想听。”

  “现在吗?”

  刘年点点头。

  岳中秋没说什么,打着拍子轻轻哼唱起来。

  歌还是那首歌,一模一样的调子,一模一样的人,只是经历了很多事情,环境不同,心境自然也不同了。

  这次刘年没有哭,他笑着听岳中秋唱完,甚至还鼓了鼓掌。

  岳中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两个大男人中午在河边唱歌,这事怎么看怎么有点发疯,但只要刘年想去做的,不管有多傻,自己都会陪着他一起。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刘年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丝毫不顾形象的往岳中秋身上一靠,嘟囔着说,“接下来去哪,外地人彻底晕了,烦请老乡带路吧。”

  岳中秋其实挺享受眼下的时光,他喜欢刘年这样靠着他,两个人什么都不干,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发呆,或者对着发呆。

  但是刘年好不容易来一次,又不能只在河边干坐一下午…岳中秋看了看手上的地图,“这附近就是索道,去坐索道吧。”

  索道离得不远,走几步就到了,可能是工作日的缘故,买票的人不多,一架缆车里就四个人——除了刘年和岳中秋,还有两个年轻帅哥:一个高个单眼皮,一个矮一点,长相十分秀气。

  那两个男人举止颇有些亲密,等车来的时候,喝水都是就着对方的手喝的,刘年不禁多看了他们几眼。

  “这个大概要坐多长时间?”刘年问岳中秋。

  “不到十分钟吧。”岳中秋说。

  缆车快到对岸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停了一下,咣的一声,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刘年问。

  对面的人显然也很紧张,扒着窗户往下看。

  下面是滚滚的黄河水,看多了脚底发软。

  只有岳中秋最淡定,“可能出了点故障,没事,一会儿就恢复运行了。”

  “修不好咱们不会掉下去吧?”刘年说。

  话刚说完,那个高个帅哥明显没憋住,噗嗤笑出了声。

  “开个玩笑,”刘年意识到自己乌鸦嘴了,赶紧解释,“我瞎说的。”

  “没事儿,”男人摆摆手,丝毫不介意的样子,“这么小的概率,能被困在一架缆车里也算缘分。”

  “是。”刘年说。

  高个帅哥应该是挺健谈的,就着这个由头和刘年聊了起来,谈话中刘年得知他们是来旅游的,这次除了到兰州,还要去甘南转一圈。

  “我们算是回老家,”刘年很自然地挎过岳中秋的胳膊,“他是兰州人。”

  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两人相视一眼,对他们的关系心下了然。

  “都忘了自我介绍了,”帅哥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刘年,又塞了一张给岳中秋,“沈辛,幸会。”

  “乔宴。”另一个男人也开了口。

  名片很精致,上面用金色的小字印着“xx建材公司总经理 沈辛”

  年轻有为啊,看着岁数不大,都当上总经理了。

  刘年拿着名片,觉得有些烫手。

  就煲汤店那小门脸儿,能有个菜谱就不错了,名片这个东西不存在的。

  “我们…没有名片,”刘年搓搓手,头低了低,“就在家开了个店,我叫刘年,他是岳中秋。”

  一个相当尴尬的场面。

  缆车依旧纹丝不动,没有一点要好的迹象,晃悠悠挂在空中。

  然而这位沈总看来不是一般人,非但没有露出一点窘态,反倒挑了挑眉,想也不想地说,“那就用我这张给刘老板做个参考,等将来刘老板生意扩展到我们市,再登门拜访。”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如此棘手的场面就这么被轻松圆了过去,四个人都笑了。

  “那我就收下了,”刘年松了口气,“不跟沈总客气了。”

  岳中秋猜的没错,四分钟后,索道恢复运行,很快到了对岸。

  经历了“空中惊魂”,再踩到地面上,几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又走了一段路,他们在一个路口分别。

  “先就此别过了,”沈辛笑着抱了抱拳,“以后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刘年也冲他挥挥手。

  这次计划的兰州之行一共是三天,最后一天,他们去了岳中秋老家的村子。

  近几年交通条件改善了不少,原先需要倒三次才能到达的地方,眼下也有直达的班车了。岳中秋坐在大巴上,出神地望着外面的景色,家乡这几年变化很大,建桥修路,拆房盖楼,不能说改头换面,但和从前已是大不相同,这让岳中秋多少觉得有些陌生。

  物是人非。

  村子里更是如此,早年他离开的时候,村里只有不到半数人家住的二层楼房,如今回来,还守着平房过日子的人家已是屈指可数。

  而他家就是其中之一。

  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回家的路,岳中秋十年未归,依然熟门熟路的带着刘年来到了自家的老房子。

  灰扑扑的瓦房,带一个小院,门板上的对联在时间的侵蚀下早已褪色,一半没了踪影,剩下一半在风中瑟瑟发抖。

  这一切看上去和周围簇新的小楼格格不入,

  岳中秋在门前伫立片刻,才将门推开,伴随着一声陈旧的“吱呀”声,扑面而来的积攒了多年的灰尘让刘年连打了三个喷嚏。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岳中秋怕呛着刘年,连忙用手挥了挥,“我进去收拾一下东西,很快就出来。”

  刘年心里清楚,这些只是借口。

  岳中秋离开家那么久,就算有值钱的东西也早该被人搬空了,这会儿进去应该只是想回忆一下往昔。

  “不用,我陪你去。”

  岳中秋的性格刘年最了解不过,放他一个人进去八成又会触景伤情,指不定在哪偷偷哭一场再出来,他可不会给岳中秋独自悲伤的机会。

  屋里的陈设和刘年想象的差不多,简单到近乎简陋:摇摇欲坠的房梁,拍一掌感觉就能散架的桌椅…房间有些暗,刘年试着去拉灯绳,也是不出意外的毫无反应。

  岳中秋去后院了,他便一个人在屋里转了转,房子的侧面应该是卧室,被一道小帘子和进门的空间隔开来,光一张土炕就占了大半个屋的面积,炕上摆着一张小矮方桌。

  扬起的灰尘飘散在空中,粒粒分明地弥漫在透过窗隙照进来的光束中。

  刘年站在门口,一时有些恍惚。

  仿佛被时光拉扯回到了许多年前,刘年看见还是小豆丁的岳中秋趴在这张桌子上,歪歪扭扭的用铅笔在练习本上描着字;然后,小豆丁长成了少年,独自在这间屋子里,扛过春夏,又熬走严冬,经历了那些悠长的岁月,一步步跨越山水向他走来,成为如今他深爱的那个岳中秋。

  有液体划过下巴,滴在了他的手上,刘年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泪如雨下。

  岳中秋来到刘年身边,看到他满脸的泪痕,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紧张地扶住刘年的肩膀,“出什么事了?”

  “没事。”刘年有些难为情地别过头,把眼泪擦干净,刚才担心岳中秋难过的是他,现在哭鼻子的还是他。

  “你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岳中秋没有动,他抱住刘年,闭上眼,很轻地叹了声气。

  “谢谢你,”他说,“愿意陪我回来这一趟。”

  像是贪恋这个拥抱的温度,刘年用脑门在他怀里蹭了蹭,半天才道,“好了,我们去看你爸妈。”

  去墓地的路上,沿途都很安静,偶尔有几个小孩儿你追我赶地路过。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和孩子。

  村口处有一棵巨大的古槐,经过时,岳中秋忽然停下了脚步。

  刘年不明觉厉,“怎么不走了?”

  岳中秋示意他稍等,随后朝那边走去。

  刘年这才察觉树下还坐着一个老头,因为佝偻着身子,竟然被他忽略了。

  还剩几步时,岳中秋放慢了步伐,似乎有些不确定,弯下腰叫了声,“村长?”

  老人应声抬头,浑浊的双眼和他对望,半天才终于把眼前的人和记忆里那个年少孤苦的孩子对上号。

  “你是…”老人口齿不是很清楚,刘年费了好大劲才听懂,“岳家的娃娃?”

  岳中秋心下一酸,“是我,村长,我回来看看。”

  当年他的父母双双车祸,是村长号召各家帮忙多照顾着点,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他的恩人。只是想不到多年未见,本来硬朗的汉子也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

  村长认出他应该是很高兴,拉着岳中秋的手不停道,“回来好,回来好…你爹娘身体还好啊?”

  刘年感觉身边的人猛地僵住了。

  半晌,岳中秋才开口,“我父母…他们早都不在了,村长。”

  老人没说话,盯着他,似乎是有些迷惑。

  岳中秋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后又重复一遍,“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村长你忘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来看他们。”

  这次村长听懂了,眼里的迷惑逐渐变为失望,拉着岳中秋的手也松开了。

  刘年实在不忍心继续看下去,转身走开了。

  “不在了啊,”他听见身后老人在嘟囔着念叨,“都不在了,不记得了…”

  “怎么样,”等岳中秋追上来刘年问,“他还行吗?”

  岳中秋摇摇头,“刚才他又问了我是谁,好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时好时坏的。”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刘年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承担起安慰者的角色,“我姥姥也经常记不清东西。”

  岳中秋依然有些落寞,但他还是嗯了一声,牵起刘年的手,“我们走吧。”

  墓地在村子的西边,杂乱地竖着几座墓碑,其间野草丛生,像是久无人打理。

  岳中秋来到一座合葬的墓前,将手里的水果放下,径直跪了下去,“爸,妈,我来看你们了。”

  刘年站在他身后,也跟着半跪下来。

  “儿子不孝,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岳中秋声音低低的,饱含沉重的无奈,“因为我…不敢回来,我不想瞒你们,这些年我做了很多错事,还进了监狱,我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们怪我吧,我没办法…”

  说到最后,他已是不住的颤抖,突然他挺直了身子,朝着墓碑磕了几个头。

  刘年一声不吭,一只手不断摩挲着岳中秋的后背。

  “叔叔阿姨,”待岳中秋情绪恢复一点,他才说道,“我叫刘年,是岳中秋的爱人,我向你们保证,那些错事并非他的本意,你们的儿子,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岳中秋埋着头,紧紧攥着刘年的手,像是要将他融化在掌心。

  “岳中秋,他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刘年继续说,“这些我都知道,我了解他的过去,我也了解他这个人,所以我愿意和他在一起。我还可以向你们保证——”刘年说到这看向身边的人,“我会用我的余生来爱他,让他再也不遭受那些痛苦,我发誓。”

  他说完这段话,等待他的是良久的沉默,墓地里很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岳中秋仰起头,风从他的鼻尖淌过,仿佛在他的耳边喃喃。

  “我爸妈答应了。”他说。

  刘年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爸妈答应你的话了,”岳中秋转过头笑了笑,“你不用担心会被他们追着打了。”

  刘年先是愣了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他哑然失笑,随后搂住身旁的岳中秋,亲了一口他的鬓角。

  “那就谢谢叔叔阿姨,把这么好的儿子托付给我。”

  料理完村里的事,岳中秋和刘年恰好赶上最后一班回市区的班车。

  车子有些颠簸,刘年将头架在岳中秋的肩膀上,闲聊似的说起,“明天就回家了,晚上想吃点什么吗?”

  “都可以,”岳中秋说,“我来做吧,你歇一歇,这两天太累了。”

  刘年点点头,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那么开心呢?”

  岳中秋笑了笑,眼角溢出一片温柔,“因为明天就回家了啊。”

  此时正值黄昏,前方的天空被西沉的太阳镶上一层金边,车子仿佛追赶着驶入那一片夕阳。

  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