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融低着头, 思维发散,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只能看到大片的红色。
脸上是温热的, 不仅潮湿,而且粘稠。
右眼眶不知道被什么覆盖着,睁不开、看不清。
他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片温热之中,没有感觉到疼痛。
四周的尖叫声、惊呼声, 仿佛一瞬间都被静了音。
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手在脸上抹了一把。
是血。
他费力挣开禁锢着自己的怀抱。
是肖时律。
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肖时律又把他拽回怀里, 左手按着他的后脑,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上。
“闭眼,”肖时律说:“听话, 别看。”
“乖,”肖时律又说:“不怕,我没事。”
于融已经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休息室里的。
他还停留在那一瞬间, 久久不能回神。
肖时律的整个右臂上全是血,潺潺地往外淌。
他的掌心紧紧地握住那把朝他挥舞过来的利刃, 一直到冯小雨被赶来的安保人员完全控制,才松手。
他把于融护在怀里,右手已经无力地垂了下去。
左手却依旧用力地揽着于融,挡着于融的眼睛。
他说:别看。
手机震了一下,于融回过神来, 解锁,划开屏幕。
看着来自肖时律的微信。
这才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肖时律:别担心, 到医院了】
【肖时律:我没事】
【肖时律:好好比赛】
【小狗送花花可爱表情包.JPG】
于融眼眶一热。
他的手抖得不行, 断断续续的, 一个完整的字都打不出来。
正在输入了半天,也没有发出去一句话。
蓦地,肖时律的微信又传了过来。
【肖时律:要去治疗,不能回微信啦】
【肖时律:等你下班来看我】
【小狗乖乖巧巧表情包.JPG】
于融鼻尖一酸。
他手抖了半天,才终于发出去了一个字。
【好】
却真的再也没有收到过肖时律的回复。
“师父……马上要上场了……”林星眼眶也红着,小心翼翼地喊着于融。
“我知道了。”于融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肖时律流在他脸上的血被擦拭过,头发上和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干涸,变成暗红色。
“教练实在放心不下,也先去医院守着了……”林星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师父……你说队长他……”
于融喉咙泛酸,强压着情绪,似是在安慰别人,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不会有事的。”
坐在一旁沉默地江斯瑞和黄飞也抬头看他。
于融压着嗓子,强壮镇定:“他说,让我们好好比赛。”
“早点下班,等我们去看他。”
黄飞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指名道姓的喊着冯小雨的名字开始破口大骂。
只是所有难听的词汇在此时都显得那么无力又苍白。
他暴躁、他愤恨,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骂了几句,黄飞抱着头,靠着墙蹲了下去。
“我草他妈的……那可是肖队的右手啊……”
“他怎么可以这么狠……我草他妈的……他怎么……”
“那他妈的是右手啊!!!”
于融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拳,抖成了筛子。
他们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一名职业选手的右手,到底有多重要。
如果那两刀砍伤了骨头、或者伤到了肌腱神经。
肖时律的职业生涯,很可能直接就废了。
肌腱神经一旦断裂,严重时会导致手指挛缩畸形,再也不能握物;哪怕进行手术缝合,愈后也很有可能产生粘连,导致他的右手不能和之前完全一样,哪怕只有细微的差别,但是这种差别,对肖时律这样的AD来说,很有可能是致命的。
也许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但是对于一名职业选手来说,在赛场上,极其细微的手速反应,技能释放的位置把控,对于预判的距离把握,都极其重要。
一旦出现问题,这样的伤势,几乎决定了他的职业生涯,就此结束了。
休息室内的气氛沉重,工作人员来敲了门,提醒他们该上场了。
于融做了几个深呼吸,率先走到了门口,打开了休息室的大门。
“早点打完,早点去医院见他。”
“别给他丢人。”
几人点了点头,迈着沉重又坚毅的步伐,朝着舞台上走去。
李小枫看着几名前辈们的背影,在自己的队长手伤不明的情况下,仍旧毅然决然地登上了比赛的舞台,鼻头一红。
这就是久经战场被磨砺下来的竞技精神吗?
太感动了吧!
李小枫鼓足了勇气,第二次站在常规赛的舞台上,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我一定好拼尽全力!不给WKG丢人!不给肖队长丢人!”
三十分钟后,第一场比赛结束。
WKG战队告负。
黄飞打法有些激进,连解说员都说他今天太操之过急了,频频出现失误;江斯瑞的打野思路也没有那么清晰,前期节奏乱成一团,后期绕后也没有做好,林星在中路被压线,又在去支援的路上直接被单吃,开局直接崩盘。
于融和李小枫的下路也没有打出优势,李小枫的AD太稳了,可以说他不怎么出错,但是也仅仅是没有被线杀而已,等级和经济一直被对方压着打;于融一直在努力平复情绪,但是始终控制不了自己不停颤抖地手,空掉了好几个技能,白白错过多次机会。
中期的团战,WKG直接打乱了。
不是于融还没有开口,队友就已经冲了上去,就是于融已经先开启了团战,队友却没有跟上。
前期的劣势导致中后期的节奏越来越乱,几个人的心态不稳,情绪都有些急切,终是无力回天,直接断送了第一把比赛。
几人沉默的下场,助教急的在休息室里乱转,迫不得已拨通了赵燃的电话。
助教打开扬声器,赵燃也不知道躲在了医院哪一个角落,正中气十足对着几个人就是一通乱骂。
赵燃越骂,几个人焦躁的心情却被骂的逐渐平复了下来。
还好,赵燃还有力气有心情骂人。
那么说明肖时律的情况,起码不算太糟。
赵燃骂了一会儿,不知道那边又出了什么状况,突然没了声音。
几个人屏息以待,心脏都提到嗓子眼里,生怕肖时律突然出了什么问题,被他们错了过去。
电话那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显然是有人捂住了话筒,避开他们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又传来一阵窸窣地声音。
接着,肖时律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哈喽哇我的战友们~”
黄飞“嗷”一嗓子就扑了过去,直接抓着助教的胳膊,对着手机就开始鬼哭狼嚎的喊话。
仿佛他抱着的不是手机,那是肖时律的大腿。
林星的眼圈又红了,他紧紧地攥着江斯瑞的衣角,江斯瑞正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黄飞:“肖队!”
江斯瑞&林星:“队长……”
李小枫:“肖大队长!”
于融在听到肖时律声音的一瞬间,难受的喉咙发酸,眼角都泛了红。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下文,没有动。
肖时律和他们简单地说了几句,无外乎“我没事”、“没那么严重”和“放心”几句话,安慰着众人的情绪。
没说几句,肖时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他问:“我的小辅助呢?”
于融的身体微微前倾,对着手机的末端,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我在呢。”
“我下路AD的衣钵可就暂时传承给你了啊,你好好打,不准输,”肖时律那边轻笑了几声,“输了可是有惩罚的啊。”
于融勉强扬了扬嘴角,又发觉肖时律看不到,轻声应道:“好。”
“真…乖,”肖时律的声音顿了一下,又沉默了几秒,才复而开口:“行了,不用担心我,你们准备准备上场比赛吧,时间快到了。”
“WKG先交给你了,带着他们好好比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知道了吗?”
“嗯。”
肖时律把电话还给赵燃,赵燃没啰嗦几句,匆匆忙忙地就挂了电话。
简单地几句话,却抚平了不少大家心里的焦躁。
于融暂时担任起WKG队长的位置,心思稍定,带着队友们就开始研究战术。
-
医院。
“我知道局部麻醉发生风险的概率很低,但是这种事情我不能赌。”
“可是……”赵燃还想在说什么,被肖时律直接拦了下来。
肖时律摇了摇头,不容置喙道:“别劝了,我不打。”
“肖时律!”
“教练,”肖时律的额前浸着细密的汗,嘴唇因为失血过多也有些发白,他的头偏向一边,整条手臂被涂抹的全是碘酒,正架在病床上。
已经止住了血,伤口整整齐齐的往外翻着,露出里面的血肉,已经看不清是否见骨,直教人觉得触目惊心。
“局部麻醉最有可能引起的神经损伤、血肿和感染,都有可能导致出现运动神经障碍、出现肢体麻木无力或者出现肢体障碍的风险,”肖时律的声音发虚,语气却坚定异常:“不论是哪一条,这个后果我都承担不起。”
“那你就生生受着?!”赵燃愤怒地瞪着他,看着他的伤口,心疼的不行。
“嗐,不就是清个创缝个针,”肖时律没敢再看自己的伤口,将视线转移到别处,“没事儿。”
赵燃的情绪激动,却找不到理由再去劝肖时律。
他明白肖时律的意思。
肖时律满怀期望的期待着,这一次的伤,不会伤到他的肌腱神经。
还没有进行详细的检查,他像是法庭上等待被宣判的犯人,等待着法官下达最后的判决。
在此之前,任何会对结果造成影响的一切事物,他都会直接的避开。
他太害怕了,害怕如果这次的伤没有伤到他的肌腱神经,给了他可以继续打职业的机会,却因为选择了局部麻醉,而导致不可逆的后果。
那么他将终生无法原谅自己。
因为怕疼,而悔恨终生。
这个结果谁都无法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