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什么时候都不缺人,即便是在晚上。
莫南晕乎乎的跟着他的小叔叔,径直去了医院二楼的科室,被那位面容和善的一声问询了几句后,他又被护士带着走了一遍极其全面的检查流程。
等莫南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病房里,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纯白无瑕的天花边,视线略微移动,几袋透明液体正挂在铁杆上。
顺着连接在透明袋子上的软管往下,手背缠着医用胶带,液体正顺着针头进入他的身体……
他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因为感冒住进了医院,莫南只觉得受宠若惊。
单人病房里很安静,他用余光偷偷的看了一眼病床前的Alpha,又觉得如坐针毡。
Alpha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伸手从刘叔刚刚送来的保温盒里依次取出一碗粥,还有几碟看起来就很爽口的小菜。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却有种莫名的优雅。
莫南注意力不由的被吸引过去,视线不经意间落在Alpha左手腕处。
——那里戴着一串乌木色的菩提珠。
珠子不算大,约莫比小拇指节还要小上一圈,通体黑红,透着温润的光泽,即便是莫南这种不懂得外人,也能看出它的贵重。
类似这种菩提珠之类的东西,莫南也在他们老板手上见过,那一阵子他们老板跟风玩,买了好多,天天去公司换着戴,可和眼前的Alpha戴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莫南也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同,只觉这串珠子戴在路柏手上格外和谐。
瓷盘碰撞出清脆声响在耳廓明亮,莫南被这声音一激,霎时回过神儿。
意识到自己刚刚看着小叔叔的手串出了神儿,莫南颇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眼睫低垂。
Alpha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不自然,神色淡淡一如往常,他将碗碟摆好后,抬手舀起一勺粥,极其自然的递到了莫南面前:“先喝点粥吧。”
莫南见Alpha的动作,惊到几乎差点要从床上下来:“小叔叔,我自己来就好!”
他慌忙伸手,想从路柏手中接过勺子,却因为动作太过着急,手指不可避免的碰触到了对方的皮肤。
一触即离。
莫南倒是一无所觉,倒是路柏,高大的身躯体明显顿了下,眼底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暗芒,他看了眼面前惊慌失措的Omega,片刻后,才缓缓松开了勺子。
见路柏不坚持,莫南松了一口气,却再也不敢看对方,只低头用勺子胡乱的往嘴里填了几口粥,囫囵吞枣,也没具体尝出是什么滋味。
吃了几口后,莫南意识到什么,他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小叔叔,您是不是也没吃饭?”
“吃过了。”Alpha声音沉稳的回答。
莫南小声的“哦”了一声,顿了下,又说:“我这边自己一个人没什么问题,您要是有事的话……”
莫南不好继续说下去了,总觉得下面的话好像在赶对方走。
谁知Alpha没接他的话,只问:“齐景铄呢?”
“景铄出差去了。”
Alpha对此并无反应,又问:“那你有朋友能来吗?”
“呃……”莫南顿了下,答非所问:“我觉得我好多了,不用其他人照顾,而且只是一点小感冒……”
莫南的声音在Alpha愈发严肃的脸色下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那种对眼前Alpha畏惧的的情绪又涌了上来,莫南讪讪垂眼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莫南紧张的捏紧了手中的勺子,他觉得自己应该又说错话了,因为这位小叔叔好像又在生气。
正当他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挽回下这有些糟糕的气氛时,忽听得耳边一声叹息,那声声音轻的如同羽毛一般,让莫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一直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吗?”Alpha似是无奈地询问。
莫南下意识的反驳,道:“我不是……”
“医生刚刚告诉我,你不是简简单单的感冒发烧。”Alpha的语气淡淡的,微敛的眸子看上去幽深而威严,可说出的话题却是:“感冒只是诱因,你现在发烧可能是因为FQ期注射过量抑制剂导致的,具体的原因还要等化验结果出来。”
莫南愣住了,在意识到对方说什么的后,脸颊腾的热了起来。
他尴尬且无措的小声说:“可……可……”
他想说,现代社会,也不是每个Omega在FQ期都会有伴侣陪伴的,选择注射抑制剂度过这几天其实很常见。
可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句子。
这种事情总归来说太私密了,和一名Alpha,而且是他长辈的Alpha谈论这个,简直太古怪了。
倒是路柏,在平静的说完这些后, 视线在莫南因为羞耻儿涨红的脖颈上轻轻扫过,终于决定大发慈悲的放过对方。
“先吃饭吧。”他站起身来,微微侧头对莫南,道:“吃完休息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Alpha走了。
莫南坐在病床上,呆愣了一会儿,秉着不浪费的原则草草吃完饭,并将餐具收好。
靠在病床上呆了一会儿,莫南拿过一旁的手机打开,手指在那串熟悉的号码上来回了几次,最后还是没有摁下去。
算了,他想,这会儿已经快要十二点了,说不定齐景铄已经睡了,他也不想因为自己这一点小事麻烦丈夫。
路柏一直没有回来,莫南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离开也好,对方将他送来医院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如果再留下来,莫南觉得自己压力很大。
只不过没和对方说一句谢谢,总觉得很失礼。
迟来的疲惫感席卷了上来,大概因为点滴里的有催眠的药物,莫南只觉眼皮愈发的沉重,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糟糕,一些杂乱无章的梦境困住了他不堪重负的意识。
他先是梦见了自己奶奶,老人在老家那间熟悉的房子里,一声声的喊着他的小名,叫他回来吃饭,他还来不及开心,梦境又变化到了奶奶离世的那一天,医院惨白的被单将那位慈爱的老人从头盖到尾,他趴在病床前,难过到哭都哭不出来。
接着又是自己的丈夫齐景铄,他梦见的是齐景铄刚刚毕业那一年,也是两人交往的第三年。
还带着一些年轻人意气的齐景铄,握着他的手,将那枚戒指往他手指上套的时候,第一次在他面前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完整。
很快那张脸变得成熟,却也变得陌生了,莫南看着齐景铄怀里揽着一名面目模糊的Omega,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莫南,我们离婚吧,跟你在一起太累了。”
他想说什么,却在梦里怎么都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齐景铄的离开。
……
眼泪从眼角溢出,莫南其实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可是怎样挣扎都醒不过来,仿佛被一座无形但巨大的山体压住,浑身血液都将要凝固……
身边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莫南眼角的泪水被轻轻的擦去。
脸颊上似是有什么微凉的玉石滚过,接着额头上就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像是谁的手。
大概觉察他梦里的不安稳,那只手安抚般轻柔摸了摸。
“无事,睡吧。”
温和的声音缓缓的从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莫南那颗没有着落的心似乎真的就安稳了下来。
鼻息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莫南还没分辨出那是什么味道,意识便再次沉入了深沉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