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雪松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食堂当然是吃饭的。”
陆宜南:“……”
他还要挣扎:“这怎么好意思,我请师兄吃饭,怎么样也要去个好点的地儿——”
“我和同事每天都吃食堂,这里挺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陆宜南语塞。
渝雪松弯着眼,眼里头透出些调侃的意味,更多的是大人看皮孩子、前辈看后生的那份‘看破不说破’。
陆宜南在那样的眼神里败下阵来,老老实实的跟了上去。
结果请吃饭的还是渝雪松。
医院食堂只认员工的用餐卡,渝雪松刷卡替陆宜南请了自己一顿两荤两素的员工餐,而陆宜南则吃了全荤,因为渝雪松说:“吃完收拾收拾回去把智齿拔了。”
陆宜南这顿饭完全没有吃出想象中的花前月下暧昧浓烈,而是一股子风雨萧萧的悲戚。
不仅是想到待会儿拔牙有多痛,还有这就餐环境。
吃第一口饭的时候,外科某医生过来和渝雪松打招呼,聊了几分钟。
陆宜南埋着头,挡着脸,心想:这是郑老师,他骂过老二打外科结像系鞋带。
渝雪松:“小陆,打招呼。”
陆宜南:“……”
“郑老师好,”陆宜南笑盈盈的,“好久没见郑老师了,差点没认出来。我是陆宜南,以前在您那实习过的。”
郑医生的视线在他们两人间转了转,也笑呵呵的打招呼。
后来,郑老师走了。
林老师来了。
林老师走了。
朱老师来了。
……
吃完这顿饭,陆宜南出食堂的速度就像在飞。
渝雪松忍着笑,明知故问:“你跑什么。”
陆宜南拉着个脸:“我没跑,我就是消化不良,要运动一下。”
渝雪松笑起来,露出一口细白牙,愉快极了。
两人回了牙科诊室,同事正端着饭盒玩电脑,看见渝雪松又回来了,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就知道你要回来,钱包都不带,开到路上才想起来吧。”
渝雪松褪了外套,将手表摘下,套上了白大褂,朝陆宜南扬扬下巴:“你跟护士过去。”
陆宜南垂着脑袋丧着个脸去找护士。
同事不解:“你们不是去吃饭了吗?”
“吃了食堂,”渝雪松答。
同事震惊:“大哥,花前月下上食堂?你用不用找老庄看看病?”老庄是男科医生。
“不上食堂上哪去。”
“晚餐,散步,小电影,”同事掰手指,“太晚了,不如上你家坐坐,嗯?”
渝雪松懒得理他,起身去准备手术。
同事一脸惋惜,吃了两口饭,眼睛一转,点开了医院官网,看着上头的实习名单,思索了一阵。
渝雪松那头,去到手术地点,没能看见陆宜南。
他环望四周,两步出了门,看见陆宜南正坐在椅子上,和护士嘻嘻哈哈。
这小朋友可真能聊/撩。
“手术了,”渝雪松喊他。
陆宜南百般不愿的挪过去。
他进了室内,看见那张牙医床,就想到自己室友瞎咧咧开车,被渝雪松听到,于是脸色有点别扭。
渝雪松也想了起来,似笑非笑看他两眼。
“躺下,”渝雪松公事公办道。
陆宜南依言躺过去,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却半天不见他下手。
“嗯?师兄?”陆宜南睁开眼,渝雪松抱臂站在他身边看他。
渝雪松一点头,像被按了开关似的,拿起手术器械,要开始动手。
陆宜南奇了怪了:“你刚想什么呢?”
渝雪松倾身,调整角度,光洁的下巴正在陆宜南眼前。
“满足你,”渝雪松说。
陆宜南懵了几秒,终于转过弯来——牙医床师兄弟play………………他要的不是这种啊!!!
半小时后,渝雪松给陆宜南做完了手术,又一次把他丢在治疗椅上,自己收拾了一下,回到了办公室。
同事的饭已经吃完,哄着贴心小护士帮忙洗了碗,自己坐在渝雪松办公室等他。
正主一回来,他便用颇有深意的眼神望过去。
渝雪松疑惑道:“怎么了?”
同事啧啧几声。
渝雪松莫名奇妙,坐回自己座位上。
“这一天天的,捧手机,看信息,笑眯眯,结果人家来了,你就带人家吃食堂,迟早有你后悔的。”
渝雪松面色淡然,“别瞎说,没有的事。”
同事切了一声,“装吧你就。”
说着就送了他一道‘你自己体会’的眼神,出门找护士妹妹去了。
室内,只留渝雪松捧着茶杯,隔着升起的雾气,轻轻的叹了口气。
怎么是小师弟啊。
.
陆宜南回到宿舍,晚上七点多钟,赵方歇在玩游戏,老二在吃外卖。老二名叫郑老二,起名马虎的不行,大家喊他老二,是正经喊他名字,并不是别的什么称谓。
“回来啦,”赵方歇打招呼。
“嗯,”陆宜南坐下来,看看四周,“孟诚人呢?现在不是他背单词时间吗?”
“嘿,”老二就笑,“桃花来了挡不住。”
“咦,”陆宜南奇了,说孟诚是榆木做的脑袋也不为过,他刚失恋能招什么桃花?
“上礼拜,咱们去吃饭,那个女服务员,记得吗,挺漂亮那个,”赵方歇丢了鼠标,回头解释。
“她呀,”陆宜南想起来,“是叫……方……方俏吧。”
他们三凑成一堆八卦了起来。
大约过了大半个小时,孟诚从校外回来,推开宿舍门,看见自己三个室友齐齐转头,个个一脸兴奋,吓的他差点退了出去。
“快过来--”
“小孟孟~~”
“你今天挺精神啊!”
孟诚果断退了出去。
赵方歇把他抓回来,问道:“说,晚上干嘛去了。”
孟诚:“……做义工去了。”
“有情调!”
“???”孟诚茫然,“情调……?周老师带队的,去了抽血站。”
老二从他桌上拿过一张便签,指着上面的字迹:“那你怎么写,五点十分,见方俏。”
“不是不是,她也去抽血站,而且她有事和我说,还和宜南有关。”
陆宜南托着下巴:“啥啥啥?”
孟诚先朝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陆宜南吓得跳了起来:“有话说话!”
孟诚还弯着腰,闷闷道:“方俏说,看见你救的小孩的父母去饭店里闹,甘枝也在,把你身份信息给他们了,我觉得他们会找你麻烦。”
陆宜南赶紧把孟诚拉了起来:“我以为什么大事呢,和你没关系,你赶紧起来。”
那对夫妇找了渝医生,没讨到好,估计想从陆宜南这里击破。可惜陆宜南在C城土生土长,从小也是个小霸王,他们要是来搞点什么事给医学生平淡的日子助助兴,那陆宜南还挺期待呢。
“对不起,”孟诚羞愧道,“如果,如果他们来找你,我……我……”
“没事,”陆宜南上去拍拍他肩膀,笑着说,“多大点事,你别往自己身上揽,每年期末你还给我们开课呢,我们都没说谢,你就当抵了吧。”
孟诚羞愧的说不出话。
老二赶紧说:“行了,你们偏题啊,咱们不是说老三的约会吗!?你说,传个话而已,非得一起去做义工?有猫腻!”
孟诚:“……”
老二抓重点总是那么正确。
几个人再次嘻嘻哈哈起来,闹了好一阵,孟诚从这帮人魔爪里逃脱,几人才终于开始各做各的事情。
宿舍里恢复了平静,只听见翻书声、按鼠标声,偶尔还有小声背书的。
赵方歇拎起外套,往外走,经过陆宜南身边时,踹了他凳子一脚。
陆宜南瞪他一眼,站起来,跟过去,往他小腿上绊了一下。
两人推推搡搡出了宿舍,站到了走廊上。
“怎么了?”陆宜南问他,“叫我出来什么事,我时间很宝贵的啊,在和渝医生聊微信呢。”
“……”赵方歇揉了揉眉心,无奈道:“我让人去小南粤拿监控查一下,找几个人去警告一下,让他们知道自己捏错了柿子,你看行不行?”
“行啊,”陆宜南笑嘻嘻,“谢谢大佬,回头吃小龙虾我给你剥五十个壳。”
“你说的啊,我记下了,我现在就点外卖。”
“………”你大爷。
陆宜南翻着白眼往回走,又被赵方歇喊住。
“我想……你要不要借这个机会,让你爸妈帮你,免得一直这样冷战下去,都大半年了,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赵方歇在点烟,火苗在昏暗的空气里蹿了起来。
他借着这点光看着陆宜南。
陆宜南本就清秀的轮廓愈加模糊,明亮的眼中映着火苗。
陆宜南顿了顿,片刻后说:“晚点吧。我爸气没消,现在说了也是让我妈白担心。”
赵方歇:“行吧,我不多说了。”
“知道了,”陆宜南嫌弃的挥了挥手,“别抽了,用二手烟谋害我呢。”
赵方歇故意喷了口烟,陆宜南扭头就走。
“诶去哪啊,”赵方歇靠着墙壁,“宿舍在这头呢。”
“我去找对象!生个娃抱回家看我爸认不认!”陆宜南背着他往外走。
赵方歇被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笑。
.
倒没有嘴上说的那么潇洒,陆宜南是悄悄摸摸的回了趟家。
他家在东城半山的别墅区,地铁能直达,但到了大门口,还得步行爬坡十几分钟,才能到自己家。
这是依山而造的风景,人和自然和谐共处,处处洋溢着寸土寸金的资本主义气息。
陆宜南确实是在和家里冷战,这都期末考、快放暑假了,为了冷战的可持续发展,他得回家拿点自己平时用的东西,暑假就能一直住外头、不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约莫是傍晚与夜的过渡期,日头已然落下,天际还留着余光,另一端弯月已经现了踪迹。
他知道自己爸妈都不在家——发朋友圈了,俩人都上美帝找他哥哥陆北川了。
陆爸陆妈也是真够闹心的,大儿子天生冷心冷肺,在国外呆六七年都不回来,小儿子倒是贴心小棉袄,结果取了小棉袄另一个属性:取向男。
陆宜南起先没打算出柜,没这个迫切性,他单身狗一条,何必刺激爸妈呢。
他这个出柜,纯属倒霉、‘被’出柜。
家里亮着灯,陆宜南敲开门,是金姐开的门。
金姐在他家帮忙干活有年头了,是外婆老家亲戚介绍来的,人踏实肯干,实心眼,挺不错的。
金姐开了门,一见是他,先是惊讶,后是激动,“小南回来了……哎呦,小南,小南可算回来了!快快,快进屋。”
她拖着陆宜南的胳膊进屋,满脸喜不自胜。
先是把他安在沙发上,再是端茶送水、递芒果、递牛肉干,陆宜南爱吃这两个,她最清楚了。
“小南,外婆在房间睡觉,我去叫外婆好不好……哎呀不行,外婆睡不踏实,叫醒了睡不着怎么办……”
陆家夫妇去了国外,外婆身体不好坐不了飞机,便留在家里,由金姐照顾。
金姐走来走去的,颇有手足无措,想了想,一拍脑袋,要进厨房给陆宜南炖汤喝。
陆宜南被她晃的眼睛都花了,赶紧说:“别忙活,我拿点东西,就走了……我吃过饭了。”
金姐愣了:“啊……还走?”
她的神情一点一点萎靡下来,很是失落。起先那种夹杂着慌乱、讨好的喜悦,一下子就蒙上了灰。
“小南,都是金姐不好……金姐太多事了,你回家了就别走了好不好,外婆年纪也大了,你和外婆聊聊天,金姐走……”
“别,”陆宜南哪能怪她,不忍看她自责,“我这不是暑假还在医院实习嘛,就住在那边了,不是怪你,我怪你什么呀,别瞎想,最喜欢金姐了。”
“那个,我东西都在房间吧?”他站起来,往楼上走,其实有点想躲着金姐的意思,不想金姐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金姐却连忙跟上来,“要找什么,你歇着就好,我来给你拿。”
“我自己来吧,”陆宜南立马说。
金姐便站住了,想起什么,神情更加失落了。
她想起了什么呢?——那天,陆宜南妈妈说要整理一下他房间,指挥着金姐收拾。收拾出来一些陆宜南上学时候用的旧东西,笔记本啊同学录啊,还有当年用的诺基亚。
陆妈妈一看见那个诺基亚,马上就想起儿子青春期整天抱着手机发短信、半夜和谁打电话,腻腻歪歪的,还不让她看。
儿子都这么大了,现在看看也没什么,还当是件有意思的事呢。
于是,她把诺基亚充好电,满怀期待开了机。
那个诺基亚的短信箱满满的,往后翻,有很大一片都来自同一个号码。
起先呢,陆妈妈还翻的兴致勃勃,都快笑成了眯眯眼,心想儿子真是人小鬼大,十几岁就和人家姑娘按短信聊人生聊理想的,再往后一看,哟,这姑娘的口吻,估计还是个大姐姐呢,她家小南还真有一套。
陆妈妈那一脸慈母笑还没完全绽放呢,继续往下翻,脸色忽然僵住了——这怎么是个男的?
她纯属是自己找刺激,陆宜南从少年起就计划了一肚子的预防针和出柜方案,还没使她身上呢,她自己一头栽进来被biubiubiu的暴击了。
也就这样,陆家这个一直最讨喜的小儿子猝不及防的‘被’出柜,和家里闹起了矛盾,热战之后开始了冷战,正耗着呢。
陆宜南这次回来,除了拿日用品,还特别想偷偷拿那个诺基亚,看看这个把自己弄出柜的朋友究竟是谁。
他交际广的很,从小到大,身边有一堆交心的、不交心的朋友,哪知道是和谁乱说话漏了馅啊。
可惜呢,陆妈妈已经把证物封存扣押了,陆宜南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见目标,只能算了,随便拿了几件衣服,又走了。
临走前,他上外婆房间悄悄看了看,外婆睡的挺熟的,他踮着脚进去,给外婆捻了捻被子,把空调调高了几度,然后才走。
金姐也知道自己留不住他,给他捎了一堆零食带上,又把司机叫来,送他回学校。
陆宜南坐在车后座,回头看隐蔽在绿化后头的别墅,轻轻的叹了口气。
他没得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