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岸江町,江城一处半新不旧的小区,因靠近长江停泊在城市的码头,故而取了个风雅的名字。
陆宇宁维持多年不变的生物钟准时在六点半将他唤醒,九月的暑气未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朝阳像是翻着红沙的咸鸭蛋,在连绵起伏的远山露出令人食指大动的半圆。
轻手轻脚地在厨房洗漱换衣,方形的镜面里是个文秀青年的模样,四年的时间里,他换了发型,把鬓角剃得很是清爽,露出一小节青茬,原本还带着一点少年气的下颌也褪去了最后一点婴儿肥,不至于让卖丰水梨的阿姨再把他当成高中生来宰肥羊。
冰箱里的食材填满了大部分的格子,被分门别类地装进保鲜盒里,因为房东是三口之家,以前购置家电的时候优先考虑大容量,倒是便宜了后来的两个租户。
陆宇宁取出两枚鸡蛋丢进开水里,又用微波炉温了一罐牛奶,自己慢慢淘米洗菜熬了青菜粥。温煦不爱吃西式的早点,昨天晚上剩下的肉末豇豆还得热一热。
每天重复着差不多的步骤,连鸡蛋什么时候刚好留下拇指大的溏心他都掌握得炉火纯青。
洗了筷子摆好碗,时针刚指到七点,另一间卧室里的闹钟就疯狂地响了起来,
“起啊,起啊,起早早,你是一个好宝宝,睁开眼,搓搓脸,带你开始新一天……”
“咚!”
一声闷响,钟南五音不全的自制闹铃便哑了火。
陆宇宁摇摇头,解下围腰,礼貌地敲了敲室友的房门,没有得到回应便熟练地推门而入,摸出挂在床头上的派大星公仔短裤里的风油精,抹了一滴在温煦的人中。
犹自皱着眉头赖床的长发少女发出一声尖叫,学着狗刨一脚蹬飞了被子。
“让我再多睡一会儿不行吗?刚拿到霍格沃茨通知书在等着分院帽给我测试呢。”
温煦反着穿的粉色小河马睡衣歪歪斜斜的,钟南送她的那枚求婚戒指还挂在脖子上,刚好圈在小河马的眼睛上。
这一闹腾,她再大的困意也消散了,胡乱把被子团成一坨,不情不愿地下了床。
自觉舀了稀饭夹了泡姜和肉末缸豆填肚子,昨夜狂欢了一宿的空腹感终于得到缓解,温煦翻开手机未接来电,全是钟南打来的。
刚想回拨,立马又来了一个通话。
“喂,知道啦,马上马上,嗯嗯,你决定,没有,还在吃饭,小鹿煮的菜粥,嗯,知道啦,少吃点好试衣服,你怎么管这么多呀,挂了,行行行,见面再说……”
温煦揉了揉鼻子,把手机扔进沙发里,一脸的不高兴。
“你又对钟南这么凶。”
陆宇宁擦掉嘴角热牛奶的奶渍,他以前只喜欢喝冷的,年纪大了,以前不规律饮食的毛病就显现出来了。
为了照顾那偶尔就跳出来折磨人的胃病,他也改了许多习惯,特别是还有温太阳这个蹭饭的张着嘴等着投喂,偶尔还要带上家属钟南,两口子一起搓手盼开饭。
“他啰嗦嘛!”
温煦不服气地咬断了一根白生生的嫩泡姜,
“现在就这么喜欢管人,以后结婚了可不知道多麻烦呢。”
陆宇宁继续专注自己的白水煮蛋,不用看也知道,温煦虽然嘴上嚷嚷,脸上绝对是一脸的粉红和傲娇。
这俩小活宝也是傻人有傻福,当初温家爸爸想让女儿回老家江城安家,连相亲对象都找好了,结果女儿死活不肯,还说已经找了男朋友了。
没成想,温家妈妈一套话,就知道这个未来女婿没车没房,家里三个妹妹,还是农村户口,最重要的是女婿比女儿还小两岁。
温煦当场就反驳,“小两岁怎么了,农村户口怎么了,没看见中央七套还是军事农业频道呢,没人种地大家吃啥!国家大计懂不懂!我就是要嫁给他,去西伯利亚种土豆都要嫁给他。”
老两口立马就不干了,压着女儿说分手。
这下温家炸开了锅,宝贝女儿一直作威作福惯了,怎么肯屈服于淫威之下。立马联系了墙头草陆宇宁,连夜逃回了天都,连路费都是砸了猪猪存钱罐凑的。
温爸爸被气得不轻,对天都又不熟找不到女儿的藏身之地,只能施展缓兵之计,派了卧底陆宇宁去反间。
没想到两面派陆宇宁直接就和温煦设计了大阴谋,对外说两人在恋爱打掩护,对内给钟南争取运筹时间。
原本以为还得个四五年才能真相大白,没想到钟南是个有出息的,一毕业就拼死拼活地挣钱,不仅凑钱在天都买了首付,害得陆宇宁都担心天天加班的程序员钟南会秃头。这个中国好女婿还亲自带着女朋友去面见了未来岳父岳母,以情动人,以理服人。
这才感动了气得七窍生烟的温家二老,同意了尽快举办婚事。
当然了,两个孩子还没告诉他们,其实七夕的时候两个人就领了结婚证了,家长不同意,生米也煮成熟饭,没得退路了。
如今良缘缔结,花好月圆,和陆宇宁合租了三年的温煦也到了举办婚礼,然后搬去新房的时候了。
“小鹿~”
“怎么了?”
温煦一个扭肩,靠到了陆宇宁的胳膊上,
“以后和傻大个住一起,就没得吃你做的饭了~”
陆宇宁满脸黑线,咽下了嘴里最后的一块鸡蛋白。
洗洗涮涮理好了碗架,陆宇宁把剩下的一包油炸红薯圆子给温煦装好,让她出门的时候带去给钟南。
今天周末,两人约好了要去挑婚纱的,不然陆宇宁也不至于特意把温煦从被窝里揪起来。
走到大门口又发现没带身份证的小冒失鬼扯着脑袋上斜掉的头花,在沙发缝隙里摸了半天才摸出来要的东西。
看陆宇宁泡了杯枸杞红枣茶坐在一边盯着她,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婚前综合征!婚前综合征!”
她本来立马就想走的,却瞟见进门鞋柜上放着的家庭药箱,没来由地一阵心悸,转身拉住陆宇宁的肩膀,
“小鹿,明天我就搬走了……”
“嗯?”
陆宇宁不知道她什么意思,难道不想搬走想留下来吃他做的饭?那钟南岂不是也得跟着搬过来。
“那你就一个人住了!多孤单啊,还是我陪着你热闹一点。”
温煦伸手在药箱里翻了翻,没看见被她拿着标签查了好久的那几瓶药,心里头安稳了一些。
“你走了,才清净一点,我还能多吃两碗饭。”
陆宇宁翻了个白眼,把贴在温煦漂亮小裙子上的假睫毛撕了下来。
“还能少操许多心。”
温煦掐住毒舌闺蜜的痒痒肉,狠揪了一把。
“讨厌~”
“等我走了,再去找个合租的吧,不,直接找个男朋友,我上次介绍的钟南他们公司的赵经理其实很不错的,你再考虑考虑,还有街角酒吧那个调酒师,我看他对你有些意思的,还有还有……”
陆宇宁听得魔音灌耳,起身放下茶杯,推着温家金牌媒婆的肩膀,一路送到了大门口。
“好啦好啦,你光说钟南啰嗦,我看你也没差多远了。我都二十六了,该谈恋爱会谈的,只是没遇见喜欢的而已,遇见了命不要了都要追着他跑。”
两个人都是一愣。
是啊,陆宇宁喜欢过一个人,差点为了他连命都没了。
温煦忐忑不安地扯了扯裙子下摆,用余光偷瞄好友的神情。
“小鹿,我不是催你,我是怕我不在了,你又和以前一个人那样,十几个小时都不吃饭,饿了就煮包泡面,周末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子里看书,也不结交什么朋友。我……我看了难受。”
这几年,钟南提过好几次让温煦搬去和他住,但温暖的小太阳仍旧没忍心一个人幸福,就不管相识多年的朋友了。
特别是两年前,她发现了陆宇宁藏在药箱子底下的抗抑郁药。
如果不是因为好奇上面的英文,如果不是刚好钟南的妹妹是学心理学的,如果不是鬼使神差地拍了张照片夹在送给钟南家人认识媳妇的礼物相册里。
可能她还不知道,一直温和贴心的小鹿,从来没有放下过从前的爱恨。
“好啦,又不是嫁出去就不回来了,我的大小姐,再不走,婚纱店就关门了,最漂亮最大最闪的那种蓬蓬裙就被人挑完了。”
陆宇宁也不管温煦泫然欲泣的关切,穿着拖鞋就去把电梯的下行键按了。
温煦吸了吸鼻子,在电梯合上的最后一秒,说出了她的祝福,
“小鹿,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开开心心的。”
一层一层的显示数字跳完,陆宇宁终于松下脸上强绷着的笑容。
疲惫地关上门,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一个人有什么不好的,吃饭不用担心菜不够,看电影不用特意提前买双人座,出门还能招下已经载了人的出租车。
除了实在寂寞了一点,冷清了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摸出手机,打开好多年没光顾过的豆瓣同城租房小组,陆宇宁发了自己注册以来唯一一条主题帖。
“丰岸江町,两室一厅精装房,家电齐全,招合租,半年起租,限男生,有意私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