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时从场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跟司机报了郁衍家的地址,随后便坐在后座上沉默不语。
车窗外的街景不断掠过,路边的商铺都已经亮起了灯牌,光影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着,李时垂着眸,耳边又响起了王明的话。
“之前发哥跟我说,想让你来场子这边...”
“我给推了,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和发哥说。”
怎么说,李时也没想好,场子那边不比会所,这里接待大多都是些嗜赌成性的赌徒,且是有些见不得光的交易的,真要来了这边,那就是一脚踏进了泥沼,他再想脱身就难上加难了。
发哥自诩御下有方,他手底下很是有几个像李时这样的人,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跟着他,这些人,没了出路,沾手了不干净的事,又在发哥这里得了好处,用起来最是得心应手。
李时本想拿了毕业证就走的远远的,不过看这个样子,可能等不及他毕业了。
李时转头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空,想着大不了就算了,反正他也不一定非要有这个高中毕业证,实在拖不过去了就直接跑路。
这样想着,他长出了一口气。
恰好这时目的地到了,李时结账下车,他看着不远处小区亮起的暖黄灯光,想着这会郁衍大概在做题。
李时嘴角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撑着拐杖往单元楼走去。
不过等李时开门的时候,只看到了坐在客厅里喝茶看书的外公,外公看到李时,放下手里的书,皱着眉发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郁衍呢?”
“啊?”李时顿了下,嘴比脑子快的回答道:“他啊,他去同学家借资料去了,我不方便就先回来了。”
李时在郁衍家住了这半个月,也知道了祖孙两人的相处模式,平时对李时还算的上和善的外公,却对郁衍格外严厉。
外公退休前是老师,除了对郁衍学习上的要求,对郁衍家教也极其严格。之前李时还打趣郁衍,是不是外公把见他长得好看,所以把他当小姑娘养。
总之,没有缘由的晚归在外公这里是很严重的,李时想都没想就替郁衍遮掩过去了。
外公看了李时两眼,像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接下来他又问李时今天去医院的结果,李时耐心回答了,外公又问了李时吃过饭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督促李时回去好好学习。
李时应了声,便架着拐杖回到了郁衍的卧室。
刚将门关好后,李时拿出手机,拨通了郁衍的电话。
第一遍,没人接。
电话挂断后,李时紧接着拨出去了第二个,这次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
第三个,电话直接提示关机。
李时骂了一句,收起手机,他撑着拐杖,思考郁衍去了哪里。
按照外公的意思,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开后,郁衍就一直没有回来。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李时对郁衍的生活模非常了解,除了日常上课之外,郁衍都会呆在家里,大部分时间做题,其余的时间就是看书或者做一些家务。
——至于之前的那份家教,开学后外公以“高三了,耽误学习”为由,强行让郁衍辞掉了。
郁衍这个人,生性寡淡,因为骨子里的高傲,以至于没什么交心的朋友,社交约等于无。
所以郁衍并没有什么可以晚归的理由,除非...
李时想到那个被突然挂断的电话,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时冲出客厅的时候,郁衍外公还在沙发上,他看着架着拐杖还要单腿奔跑的李时,手里的书都没放下,一脸错愕的问:
“怎么了?突然着急忙慌的,这是要去哪里?”
李时来不及解释,更不好说明他的担忧,只快速道:“家里水管破了,回去处理下。”
话未说完,李时已经消失在门外。
李时踉跄着下了楼,撑着拐杖在小区里蹦的飞快,也多亏了他平日体能不错,但也累的够呛。
好在小区门外刚好有一辆出租车放下乘客,李时上去跟司机报了一个“城中老巷子”后,便坐在座位上平复着剧烈的呼吸。
司机似乎看出来李时很着急,也不多话,车子开得飞快。
窗外的街景飞快的倒退,李时再一次拨通的郁衍的电话,不出意料对方依旧是关机。挂断后他找到了王明的电话拨了出去,那边倒是很快接了起来。
“这几天你见过张凯吗?”李时问。
“他啊,没见过了,那次之后就没来过了。”王明又问:“你找他做什么?”
“没事。”李时随便找了借口敷衍过去,之后挂断了电话。
李时盯着还未熄灭的手机屏幕,半响没再有动静,他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郁衍不接他电话也说明不了什么,反正那小子总是在拒绝他,看见他的来电烦了挂了也说不准。
想到这个可能,李时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行为和二傻子无异。
但万一呢?
张凯那人是个不会善罢甘休的性子,上次闹得那么难堪,那SB很有可能发起疯来。
艹!李时心里骂道,这事是他没处理好,问题没解决还激化了矛盾,留了下烂摊子,他就应该一早把张凯处理干净。
好在李时说的地方并不是特别远,出租车很快就到了。
李时其实心里也没底,即便是张凯真的找郁衍麻烦,也不一定会选在这里,他来这里,只不过是赌了一把。
“小伙子,马上就到了,你要停在那里?”司机问。
这一大片都是待拆的民房,路窄,且没有明确的标示。
李时还未回答,随着车转了一个弯,前面的司机又道:“哎呦,前面好像出事了。”
李时瞬间起身,朝着前方驾驶座的间隙扑去。
——只见两三辆警车正停在不远处的巷子口,车顶的信号灯还在不停闪烁,周围还远远围着三三两两个看热闹的人。
耳边传来司机询问要不要绕路的声音,李时已经顾不上回答了,他随手扔下些钱,当即就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着距离他不过十几米的警车,那一瞬间李时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种可能,但那些不好念头一蹦出来就被他摒弃出去。
等李时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有警察在疏散看热闹的人群了,耳边传来一些议论声。
“说是五六个混混聚众斗殴。”
“...听说拿刀了?哦呦,现在的年轻人不学好,就该被警察抓了好好教育下。全都送进监狱去!”
“拿刀了都?!那见血了没啊!”
李时径直挤开人去,被他挤开的人想要骂上几句,但在看到李时后,都选择了闭嘴,毕竟沉下脸的李时看起来很不好惹。
李时挤到前面,一手抓住那个正在疏散群众的民警,问:“里面有人受伤吗?”
那名年轻民警手腕被抓的生疼,他一脸不悦,本想挥开李时的手,又见他拄着拐杖,于是只嘴上严厉批评道:“做什么呢,里面什么情况不是你应该知道的,赶紧散了。”
“我朋友可能在里面。”李时声音有些急促:“他是我们学校最好的学生,他叫郁衍,身高和我差不多,穿着白T恤牛仔裤。”
还未等那位民警说话,李时就看到几名警察押送着几个人从巷子里走出来,被押送的那几人灰头土脸的,但是李时还是立刻认出了其中一人。
是张凯,对方脸上还带着伤。
在看到张凯的那一刻,李时当即松开民警的手,立时就要冲过去确认里面是否有郁衍在。
民警见状,立刻拉住了李时制止道:“你不能进去,你这是妨碍公务!”
两人拉扯动静不小,引起了警车那边的注意,正要上车的张凯也跟着看去,在看到李时后,他立刻像是恍然大悟般,紧接着就发出愤恨的嘶喊。
“李时——!是你害我!我他妈不会放过你的!你——”
还未喊完,张凯就被一旁的警察摁进了警车里。
李时停下动作,不光是张凯的缘故,因为他还看到另一个人,那人也是这一片的混混,他脚步虚浮,裸露在外的胳膊上似是还有血迹。
“你认识?”拦着李时的民警问。
李时收回视线,同时站直了身体,他收起了刚刚激动的情绪,还能开口和民警道歉:“抱歉,我好像误会了,我朋友应该不在这里。”
说完,李时就在民警狐疑的眼神中,撑着拐杖转身离开了。
李时并未走远,他站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远处的警车开走,周边的人群散去,这片待拆的片区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月光很亮,在地上撒下了一片银辉,李时将口中的燃尽的烟蒂扔在地上,走出了那片阴影。
他脸上神情未明,但动作并不慢。
他走到不远处的一座已经废弃了的民建房前——这座房子是这附近唯一一处三层楼,如果有人站在这里的顶楼,想必能清楚的看到之前巷子里发生的事情。
李时没有停顿,撑着拐杖着一路顺着楼梯上去。
等在他站到三楼的楼梯口时,不出意外的看到有个人影站在那里,尽管没有灯光,只有透进来的月色,但李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出来那是谁。
李时走了过去,在郁衍对面站定,他呼吸还有些急促,脸上带上了一贯的笑意,对着郁衍开口道。
“回家吗?”
安静的空气里只有李时有些粗重的呼吸声,郁衍看着李时那张月光下那张带着汗意的脸,并没有回答李时的话。
他看到了在自己的计划下,张凯和另一个混混动手,且在他预料之中的动了刀;也看到了警车的到来。
同样的,他也看到了一路踉跄着急行而来,并差点和警察起冲突的李时。
夏夜晚风吹拂,让人心底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不问问我做了什么?”郁衍突然开口问道。
“我问你你会说吗?”李时平复了下呼吸:“而且,你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结果很好不是吗?”
片刻后,郁衍又问:“为什么来找我?”
“你猜?”李时笑了笑,将问题抛了回去。
郁衍见李时又恢复了以往懒散、像是什么都不在意的神情,他淡然转开目光,没有去接对方无聊的话。
“知道你不会猜,但是我想告诉你——”
对方并未停下,那双在月夜中格外明亮的双眸紧紧的盯着他,郁衍听到李时语气带着一味的玩笑,说出来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因为喜欢你,想追你。”
“——所以才会在以为你被人堵了的时候,发了疯一样的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