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楚扬操着无所谓的口气这样说着,沈知安还是为他重重提了一口气。
他牵住楚扬的手,十指相扣。
“你受不了就跟我说,我们就马上出来。”
“嗯。”楚扬回握,低眉看了看他,“走吧。”
他们朝着那扇阴森的大门走去,出口处时不时传来刺耳的叫声,几个结伴而行的JK妹尖叫着抱头从另一侧的门里落荒而逃。
女人刺耳的尖叫声回荡在他耳畔,菜刀的刀刃在烛光下滑过一道尖锐的光,小男孩的双脚被麻绳绑在高脚木凳上,手里捏着的笔抖得厉害。
楚扬感受着手掌心上的温度,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旁边的人身上,尽可能多地屏蔽掉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准备好了吗?”
沈知安牵着他走到斑驳的大门旁,搂过他的肩膀。
“嗯。”他憋住过快的呼吸,笑着望着他,“没事,进去吧。”
“有任何不舒服都要跟我说,知道了吗?”
“知道了,”楚扬小拇指安抚地勾了勾他的手心,“说了没事儿,我又不是3岁小孩。”
大门被打开了,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扑鼻而来。两人被镶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广播里放着阴气十足,拖着长调的女鬼高音。
大门彻底被关上,最后一点光源消失。楚扬能感觉到手心里湿哒哒地直冒冷汗。
工作人员发给他们两只手电筒。沈知安没有着急把光源打开,他将十指相扣的手举起,在黑暗里偷偷亲了亲楚扬的手背。
“慢慢来,”楚扬面前出现一道小小的光束,沈知安清亮的嗓音萦绕在他耳畔,“我带着你走。”
“好。”
微弱的光束在诡异的前方开辟出一条小道,照亮被锈迹布满的楼梯,细小的灰尘伴着光束起舞。
一个假扮成鬼的女护士领着两人走进一个房间,楚扬被牵着往前走,那束在前方晃着的手电筒光不知道为何让他想到了烛火。
鬼护士暂时没收了他们的手电。他们被摁着坐在一条长椅上,被要求观看一段鬼屋介绍视频。
这是一家早年以贩卖器官为主要营生的废弃医院。当年,无数冤魂惨死在这家黑心病院血迹斑斑的手术台上。视频里阴柔的配乐响起,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穿着病号服鬼叫着呻吟,眼白完全翻着,只剩白骨的手扒着屏幕边缘,像是要随时爬出来向你索魂。
楚扬视线模糊地盯着这张惨白的脸,内心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总觉得胸腔不受控制得闷得慌,那种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又一次袭来。女人满是眼白的眼球在他眼里幻化成男人充满血丝的眼眶。
菜刀磨着木桌的声响越来越大,男人的眼眶被烈红的血色占满,漆黑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男孩。男孩的额角在渗血,苦咸的泪水渗进唇瓣。他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数学题上,但白纸上印着的算术符号好像变成了扭着的蛆虫,密密麻麻挤在一团,他怎么去看都觉得恶心。胃里的酸水上涌,他摸着喉管打了一个又一个干呕。
“楚扬……楚扬……”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像是被一团暖烘烘的光围住,暗夜中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停了。
沈知安摩挲着他的背,脑袋搭在他肩上,轻摇着唤着他。
“嗯……?”他回过神,偏头在呛人的消毒水味中找到淡淡的柠檬香。
“你出了好多汗。”沈知安的声音绕着他的耳廓,很麻。
“难受吗?要不要出——”
长椅的一端突然下沉,像是干冰一样的气体突然喷了出来,凉了沈知安一脸。
他身子一震,直径把楚扬从椅子上拉起来,手臂紧紧地贴着。
“操,还真把我吓一跳——”
沈知安缓过神之后舒了口气,从鬼护士那里重新领过手电筒,按照箭头继续牵着楚扬往前走。
那是一条很黑的走道,弯弯绕绕,时不时还传来冤魂凄惨的叫声。
楚扬的感官仿佛都被麻木了。甚至刚才吓人装置来的那一下都没在他心中扬起一丝一毫的水花,整个人在现世的存在感仿佛就只剩下了那段雨夜遥远的记忆,以及手上触及的温热。
“沈知安……”他轻轻唤着,拉过时那人的眼眸晃着莹莹的光。
“能不能停一停……”
他靠在墙上,油然而生的挫败感像多年前那串麻绳一样捆着他的脚踝。女人的尖叫依旧久久回荡在他耳蜗,很吵……男人扇了他好多的巴掌,他像个弱智一样只知道流眼泪,这道题无论怎样都解不出来……
“你是我儿子,我不可能杀你。”男人扯着嘴角,烛光很弱,但桌板上的菜刀很亮。
“但是,你别忘了……”
男人突然笑了起来,满眼红色的血丝挤在一块。那把菜刀的刀锋正对着他,男人做了一个砍人的动作。
“我雇一个人杀你随随便便,还不会被轻易发现……”
“你要是不听话……”
菜刀重重地砍在了木桌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呻吟。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小区楼下的路灯亮了又灭。
那一刻,女人的尖叫声达到了顶峰。男人将刀把砸在男孩的后背上,甩手扯过他的衣领,又在他右脸上扇了好几下。
“要是别人问你,你就说你过敏脸肿了。”男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手指用力地抵着他的下巴,强迫男孩仰头看他。
“你要是敢说出去,告诉多少人我就砍你多少下……”
蜡油顺着火星缓缓下滴,渗进木桌的缝隙里,慢慢结成块。男孩脑袋里只剩下害怕,男人命令他40分钟内做完这张卷子,要是做不到,男人说,菜刀就随时可能落到他脖子上。
男孩那年10岁,尚且还不清楚死亡,只知道菜刀砍下去会很疼。
但他听别人说过,痛就痛那么一时……失去意识之后,死亡也许会像梦一样,会很香甜。
男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想通了:反正他40分钟内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了,还不如就这样痛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打他,也再也不会疼了。
这是男孩第一次向往过死亡。
“怎么了?”
沈知安带着焦急的询问离他越来越近。他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能感受到那人半抱着他,手臂的温度很暖……
楚扬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努力看清眼前的人。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抬手按了按对方的嘴唇。
“沈知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低沉,很模糊,“我有点累了,想缓一缓……”
他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能够完全走出来。但没想到自己还是太过矫情,太过没用……
“没事了没事了……”
他能感觉到沈知安陷进他的身子里,紧紧地抱着他。
“我现在牵着你出去,好不好?”
楚扬在他肩膀上点点头,好闻的柠檬香冲淡了很多不安。
两人出来的时候既没有尖叫,也没有落荒而逃。沈知安牵着楚扬,找了个僻静一点的角落,让他坐在长椅上缓缓。
不远处的过山车时不时传来阵阵尖叫。这天的富士山天气很好,碧空如洗,没有一朵云妄想遮住山顶。
沈知安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坐在他旁边不知道要说什么。
“对不起。”
半响,他才从方才的矫情中缓过神来,仰头灌了一口矿泉水。
“我没陪你好好玩……”
“不要说对不起。”沈知安颦眉,“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们家的事情。”他突然开口,手指捏着塑料瓶身,又想抽烟了。
“我……”
“我妈以前,算是出轨过吧。”还没等沈知安开口,他就接着说了。手上的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变形,楚扬淡淡看向天空,强忍着想要抽烟的欲望。
“我10岁的时候,我妈背着我爸跟检察院的一个男的好上了。”
“我爸这人喜欢监视别人,我妈跟那男的才好上没多久就被我爸发现了。他逼着我妈和那个男的断干净,成天不让我妈去上班,把她反锁在家里。”
他又喝了一口水,两条腿晃悠悠地搭着,像是在说一件不痛不痒的明星八卦。
“那段时间,我爸像疯了一样地喜欢管我……他在家里装了很多摄像头,逼着我每分每秒都要学习,每天监视我在学校都跟谁玩,每门作业都打了什么等地……”
那段雨夜中最灰暗的经历,楚扬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有些忐忑地偏头,撞见沈知安有些懵懂的眼神。
果然……他终究还是理解不了的吧。
自信张扬的少年必定一生披星戴月,远远地跑在天边,可望而不可及。
而他自愿一生都作水中捞月之人,到生命末尾,只愿捞到一个破碎的虚影。
楚扬低头嗤笑一声,没有再去看沈知安的眼神。
“沈知安……”
一旁的枝丫掠过一只麻雀。楚扬有些自嘲地笑着,矿泉水瓶在他手里发出刺耳的挤压声。
“我这人不会谈恋爱,又矫情又怂逼,烟瘾还挺大,我的家庭也不是个什么正常的家庭……”
他听见自己定定地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自暴自弃的男孩。
“我背地里很变态,跟别的男的打过很多次炮,同学关系也处理不好,在学校里基本上没什么朋友……并且我精神还很不正常,我每时每刻都在咒我爸,希望他能快点死……”
“比我好的人,这个世界上多的是。”
“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别的选择,选择我可能是最糟糕的一种……”
他操着无所谓的语调,双眼泛泛地向前方望去,冷笑了一声。
“我其实,一点都不值得你去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