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之外,山坡之前。
忽然出现的阵法迸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将周遭的山体照亮,变成了一片片明晰的白色。
丝丝白线从繁杂的阵法中伸出,像是一只长着无数触手的海怪,相互缠绕着、纠结着,以一个难以闪躲的速度向着阵法的中心袭来。
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中央,脚下的湿润的土地将它干净的鞋面染成了棕褐色,每走一步,就会在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来。
在白光的照射下,两道影子从它的背后显现,一道似人,一道似狐。
白线即将触碰到它的身体,它仰天长啸,发出一声凄厉的狐鸣。
随后,它的脚下动作飞快,竟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看破了丝线交织中留下的一个空隙,躲过了被刺得千疮百孔的命运。
然而,它并没有逃离这个专为它而设置的牢笼。
就在它落地的一瞬,脚下的泥土在那一刻开始流动了起来,就像是沙漠中可怖的流沙一般。
巨大的漩涡自它脚下起始,蔓延到了不远处的山体上,棕色的泥土如流淌的河水一般向它涌来,仿佛微缩的泥石流在此处显现。
它那满是斑痕的脸上变得无比扭曲,两颗尖锐的獠牙从嘴唇中突出,一双属于狐狸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怒。
它的手上长出了长长的指甲,尖端闪着森然的光,比匕首更加锋利。
它的身躯正在膨胀,不一会儿,就已经撑破了那一身衣服,从脊背处刺出一排鱼类的背鳍来。
它身处漩涡中央,有力的双腿用力一蹬,竟是就这样高高跃起,几乎盖住了天边的半轮圆月。
一团黑雾从它的手中凝聚,它猛地将其向下掷出,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泥沙四处飞溅,又被阵法的四壁挡住,化作一块块土坷垃落在地上。漩涡渐渐停歇,泥土不再如流水般涌动,恢复了平时的形态。
它大笑了一声,在一团团黑屋的簇拥下稳稳落地。
白线、漩涡均已消失,阵法虽还明亮,却已不再发出任何攻势。
它的眼睛在四周转了一圈,发出了响亮的嘲笑声:“哈哈哈哈哈,无用的道士,也不过如此!”
笑声还未停,金色的光芒不知从何飞来,径直刺向它的门面。
它立刻警觉,重新亮出了自己的利爪,警惕地环顾空无一物的四周。
忽然,它的狐狸耳朵耸立起来,它即刻向着一个方向调转而去。
阵外,一个笑意盈盈的青年正手持着一柄短木剑,用再平常不过的表情看着笼中困兽。
“你!该死的道士!”它咬牙切齿地喊道,嘴中尖牙碰撞在这一片寂静中格外明显。
它开始用力地撞击阵法坚固的四壁,发出「砰砰」的撞击声,然而却并没有什么用处。
它又开始更加恶毒的咒骂,爪子抓挠着如金属般坚硬的阵法外壁,声音格外刺耳,却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林懿墨仍旧是微笑着,微微低下头,用一块布将自己的法剑擦拭地干干净净,并没有对它的愤怒做出什么反应来。
这时,有微光突现,一点萤火从林懿墨的身旁升起,很快就变成了一道人形。
“回来了?”林懿墨将短剑收入袖中,抬头看着身边那人。
“嗯,都解决了。”变回了人类形态的林暃点头。
墨绿眼眸的男人像是刚看到阵法中的困兽一般,他走上前了一步,眯起眼睛审视着它。
“果然是它。”林暃低声道。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它。似乎有些……心虚?
“谁?”林懿墨好奇问道。
“朱儒……”林暃回答道,“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
“在凡间,它大约有一两百年未曾现世了吧。”
“原来如此……”林懿墨恍然,“难怪我不认识。”
林懿墨转头看了看林暃的身后,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特办处」的其他人呢?”
在布局之初,林懿墨就和林暃商议好了,由林暃以猫的形态布设阵法,再让林懿墨将邪神从院落里赶进已经预设好的陷阱之中。
林懿墨是人类,又早已出面在村里做过法事,定然会招致邪神的全部怒意。而林暃就是隐藏在背后的杀器,将邪神彻底困入牢笼。
在林暃先前告诉林懿墨的设想里,「特办处」的成员会和警方进行合作,将被困住的邪神带走处理。
林暃没有说话,而是张开自己的右手。手掌中央躺着一枚小小的树叶木雕。
“从来就没有什么「特办处」,”林暃说道,“我骗了你。”
“什么?”林懿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暃却没再解释,伸手将那木雕再度交还到了林懿墨的手中。
然后,他迈步向前,一手平举,一柄银色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
“等等——”林懿墨想要追上他,但却晚了一步。
在踏入阵法的一瞬,林暃的背影被金光吞没。
林懿墨用手敲击阵壁,却没能令面前的男人回头。
……
“是你。”阵中的朱儒用那双阴森的眼睛盯着提剑向前走来的林暃,语气却不再愤怒,而是透着些诡异的玩味。
“居然是你!”它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灼热的气流来,声音陡然拔高。
“禁。”林暃甚至没有正眼看它,只轻轻说出一个字来。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白光从阵心发出,沿着地上复杂的纹路蜿蜒向外流淌。
白光流到阵壁处,自动沿着光滑坚硬的壁垒逆流而上,最终汇聚在顶端,绘制成如同一张蛛网一般的形状。
阵中,朱儒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在说些什么,可阵外的林懿墨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林懿墨这才明白,这道「禁」咒所隔绝的并不是阵中之人,而是阵外的他。
林懿墨狠狠地锤了一下阵壁,心里不太好受———林暃今天的举动实在很怪异。先不提他之前什么都不告诉他这一点,就在刚刚,他亲口告诉林懿墨,他骗了他。
林懿墨很不喜欢这种感受,就好像是胸口被戳了两道浅浅的印子一样,不疼,却让人抓心挠肺地难受。
“师兄,现在是什么情况?”赵平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迷惘。
他先前跟着林暃和警方一起对付那些村民,比有特殊方法的林暃来得要慢些。
林懿墨紧紧攥拳,高举起手,想要冲着已经快被白色蛛丝完全包裹的屏障再来上一拳,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无谓的发泄,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没什么……”林懿墨对着一无所知的赵平云摇摇头,指了指身后的阵法,解释道,“林暃还在里面处理,让我们在外面等着。”
他是强压着自己的情绪说出的话,就连赵平云也发觉了他的不对劲。
少年凑近了些,试探着问道:“师兄……你还好吗?”
林懿墨重重点头,逼迫自己不去想林暃那个混蛋:“好,我好得很。”
赵平云不太信,但他本就不擅长沟通,只能默默地陪着林懿墨,希望他能自己消消气。
……
蛛网屏障之内,一人一兽各自站立在两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
朱儒冷哼一声,开口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里。”
他那墨绿的眼眸已变成了类似猫科动物的竖瞳,瞳孔缩成了一条细密的线,显得比平时更冷、更利。就好像是数九寒天时从高山之巅坠下的冰凌,只消撇上一眼,就能轻易地把人刺个对穿。
“我亦没有想到……”林暃转动手中长剑,锋芒直指面前朱儒,“会在此处遇见你。”
“你不该在此。”朱儒已经摆出了狩猎的姿势,压低了自己的重心,仿佛下一刻就要飞扑上来。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林暃的动作要比朱儒更快,冷然的话语还在空中回荡时,他就已经化作一道银白剑光,割破了凝滞的空气。
长剑直逼朱儒咽喉,像是一条银色的毒蛇,张开自己长着尖利獠牙的血盆大口,扑向近在咫尺的猎物。
朱儒却不甘示弱,四肢如鬼魅般转挪,竟是在剑芒抵达之前侧过身去,躲过了这近乎致命的一击。
长剑一击不中,立刻调转剑锋,化刺为劈,挟着破开群山的势头向朱儒的脊背斩去。
朱儒已被困在阵壁的边沿,眼看就要被这凌厉的剑风斩成两半。
剑尖与阵印相接,如同闪电一般的光亮从相撞处喷薄而出,将这整篇天地都照亮。
阵外,大地亦随着这排山倒海的一击而轻微震颤,山坡上的树木开始摇晃,片片树叶相互摩擦,发出阵阵如风雨来袭一般的声音。
林懿墨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不妙的念头,他飞快地从袖中拿出林暃还给他的那个小小木雕,转身向大阵扑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阵壁的那一刹那,原本坚固的壁垒竟是如玻璃一般出现了大片的裂痕。
“bong!”
一股灼热的气流从阵心爆发,将阵外的林懿墨和赵平云齐齐掀翻。
“哗啦!”
阵壁彻底破碎,大片大片的锋利碎屑冲出,在林懿墨的身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
在被爆炸的气流吹到空中的那一刻,林懿墨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阵中空无一人。
林暃、朱儒,他们就像是蒸发了一般,再看不到半点遗留的痕迹。
意识渐趋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林懿墨艰难地曲起手指,攥紧了手中那个小小的木雕。
作者有话说:
注:又南三百里,曰耿山,无草木,多水碧,多大蛇。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獳,其鸣自,见则其国有恐。《山海经·东山二经》
翻译:再向南三百里有座山,名叫耿山,山中不长草木,有许多水晶,还有很多大蛇。山中有一种兽,形状与狐狸相似,身上有鱼一样的鳍,这种兽名叫朱獳,发出的叫声像是在自呼其名。它在哪个国家出现,那个国家就会有令人恐慌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