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庭处的金色灯光笼罩着沈眠枝, 身后的雨幕阴阴沉沉。
傅裕错愕无比,直愣愣地看着沈眠枝,像是没想到沈眠枝居然会说他恶心。
别说沈眠枝, 就是从小到大认识的各种各样的人, 也都没有给他这样的评价。
——恶心。
傅裕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的,已经肿起来了。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 俊朗的脸看上去滑稽又狰狞。
在力的相互作用下, 沈眠枝的手掌也有点疼。他轻轻甩了甩手腕, 一个眼神都不想再给傅裕。
直到现在, 傅裕都没有认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甚至觉得只是被发现了出轨才造成分手的局面。
他和傅裕没有任何沟通的必要。
沈眠枝最后瞥了一眼傅裕肿起来的脸, 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他身后, 傅裕想要追上来, 却被傅敛拦住。
“让开!别挡着我去追眠枝!”
傅敛冷冷地看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他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你不配再出现在他面前。”
傅裕的胸膛剧烈起伏, 想要反驳,沈眠枝那句“恶心”却在脑海里回荡。
傅敛同样没有耐心和这个渣男掰扯,他往外看了一眼, 发现沈眠枝已经走出几米了。
“你最好滚得远远的,别被我发现再去纠缠眠枝。”傅敛按了按指关节, 眼神漠然,“我们之间可没什么兄弟情分。”
说罢, 傅敛快步跟上沈眠枝。
室外。
沈眠枝没意识到自己没撑伞,只是下意识往外走,踏进了雨夜。
他心里其实没有表面那么平静。多伤心倒是谈不上, 大概就是直面完自己被欺骗背叛,然后丢掉一段十几年的情感关系之后, 有那么一些些茫然和低落。
没走几步,头顶细密的雨丝消失——有人为他撑起一把伞。
“眠枝,别淋雨。”
低沉悦耳的嗓音落在耳边,沈眠枝慢半拍地抬头。
两人躲在同一把伞下,挨得极近,近得能够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傅敛低头注视着沈眠枝。下一秒,温热的指尖靠近,含蓄克制地抚过沈眠枝略微湿润的眼尾。
“他不值得让你流泪。”
沈眠枝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睫毛上沾了点水雾。
“其实也没有很难过,只是……”
沈眠枝称不上难过,甚至有些摆脱渣男的轻松。
他小声开口,声音带了点委屈的郁闷:“只是突然觉得我好笨啊。明明傅裕那么过分那么恶心,我居然一直信任他,现在才发现。”
刚才冷脸抽渣男巴掌的漂亮宝贝,现在微微皱着脸,委屈得惹人怜爱。
可爱,想揉一揉。
傅敛心里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扫过。
“你没有错,是他太渣,都是他的问题。”傅敛温声哄道,“刚才眠枝骂的很好。”
沈眠枝被哄得弯了弯眼。
两人并肩而行,走在雨夜之中。不过走了一会后,沈眠枝终于察觉到傅敛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带着他往回走。
沈眠枝疑惑:“?”
“刚才让泊车员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了。”傅敛看出沈眠枝的疑惑,主动解释。
沈眠枝呆滞了好几秒:“……噢,这样。”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只顾得往外走了。
“不过我想,你现在可能会想要走一走,就先拿了伞。”傅敛没有揭穿沈眠枝的心不在焉,只是无奈地说,“眠枝,你感冒还没好,先回去,嗯?”
沈眠枝看了看刚才他们走出十几米的路,艰涩地说:“好。”
两人对上视线,眼里忽然同时染上笑意。
刚才分手造成的,些微紧绷沉闷的气氛,顿时被打破。
两人带着一身寒气回到车上。傅敛利落地打开车内的暖气,从柜子里拿出温开水,又从车后座摸出一条干净的毛巾。
他压住想要亲自动手伺候的冲动:“眠枝,你的头发有点湿。”
沈眠枝接过来,动作机械地擦了擦头发。
“现在是回家么?”傅敛问。
沈眠枝擦干头发,窝在副驾座里喝了点水。彻底放松下来,发烧未愈的酸疼感和疲倦感明显起来。
他揉了揉肩膀,慢吞吞地说:“我想去把东西搬出来。”
他沉思片刻,冒出来一句:“搬家公司半夜干活吗?”
傅敛有点没跟上沈眠枝的意思:“嗯?”
“之前傅裕让我搬出去和他住,我有些东西还在那套房子里。”沈眠枝回忆几秒,“不过我想搬走的东西也不多,应该不用叫人。”
傅敛停顿几秒,建议道:“要不要明天再说?眠枝,你今天太累了。”
“可是我不想让我的东西还放在他家,应该挺快的。”
傅敛终究没舍得拒绝:“那我去帮你收拾吧。”
“谢谢大哥。”沈眠枝捧着水杯,“但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傅敛启动引擎,声音混在了引擎和雨滴落下的动静里。
“按照一般的逻辑,我现在应该说,我的所作所为是身为大哥,替傅裕那个渣男弥补帮助你。”
沈眠枝安静地盯着傅敛。
“但我不想帮他做任何事,你大概也不会想要。”傅敛少有的露出笑,“你就当……嗯,你就当是学校合作项目的同事看不过去,想帮一帮你。”
沈眠枝轻轻闭上眼,心里感叹。
大哥果然是个好人。
……
现在已经是夜晚十点多,路上车辆不多,他们很快就要抵达傅裕那套房子。
忽然,傅敛放在中间的手机振动起来。沈眠枝的视线下意识顺着声源掠过屏幕,不小心看到了来电显示。
潘玲。傅裕的亲生母亲,傅敛的后妈。
看到这个,沈眠枝突然想起来发烧那天,傅父打电话过来他没接,后来只回复了信息,还没有回拨回去。
看来得找个时间打回去。
这边,手机不断振动,傅敛接起电话:“潘姨,有事吗。”
“哎,小敛啊。”那头的女人声音温温柔柔,“本来不想这么晚打扰你的,但是刚才小恬说你拒绝了明天的聚餐,我就过来问问。”
车里很安静,沈眠枝没有刻意去听,但还是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
他对傅家兄弟俩的父母印象不太深刻,或者说,在傅家能力出众的几代人里面,傅父算是比较平庸的那一个,傅母也更多活跃于太太们的社交圈。
那天在寿宴上,也只是傅老爷子和傅敛的主场,他们夫妇的存在感不太高。
现在这情况……是他们在给大哥安排相亲?
“我没有和对方发展的想法,直接拒绝可以节省彼此的时间。”傅敛隐约有些不耐,“是我爸的意思?我说过不要给我推那些相亲。”
“是啊,哎,你爸也是关心你,但是他不好意思说。”潘玲笑盈盈的,“毕竟小裕都要和眠枝结婚了,你也该考虑考虑,对吧。”
车里的两人同时一顿,没有立刻跟她说分手的事情。
服了敷衍了几句,挂断电话,转头安慰身旁的人:“眠枝,不用担心联姻的事情,错不在你。”
“我知道的。”沈眠枝乖乖应完,在心里琢磨着,大哥原来被催婚催得这么狠。
随着这段交谈结束,车停了下来。
沈眠枝带着傅敛上楼。
屋子里还是那天的景象,没被收拾过。傅敛站在客厅的空旷处等着随时帮忙,沉着眉眼扫视一圈。
这里就是他们同居过的地方?啧,看起来一点都不温暖。
沈眠枝则是进了房间。他想带走的东西不多,和傅裕一起买的物品,一起布置过的家具,他一点都不想要。
他只需要收拾一些私人物品带走就够了。
沈眠枝很快挑出了想要带走的东西,装了两个行李箱。剩下一个沈曜送他的装饰花盆,以及钟迎送的七彩酷炫琉璃聚宝盆,他实在是拿不动了。
那个七彩玩意儿沈眠枝其实不是很想要……钟迎每次送礼物的品味都别具一格,让人很不想接受。不过没收好的话肯定会被念叨。
“大哥?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沈眠枝探头,往门外喊。
傅敛走进来,也被那个七彩聚宝盆给闪了一下。他默默拿起那两个东西,目光落在桌面上一个精致的礼盒。
“这个不带走吗?”
“这个是原本想送傅裕的生日礼物。”沈眠枝垂在腿边的手蜷了蜷,思考一会,还是拿上了那个礼盒,打算处理掉。
傅敛没有吭声,独自苦涩。
东西很快全部收拾好,沈眠枝带着行李箱离开,房门钥匙被他扔到了桌子上。踏出房门的时候,时间刚刚转过第二天零点。
在沈眠枝的渣男前男友生日这一天,他把东西搬出了这个不配称之为家的地方。
路上的车辆更少了。
在傅敛的车从主路拐入另一条路时,沈眠枝看到远处有个推着小车的老人。那老人佝偻着腰,拿着面包喂旁边的狗。
“大哥,前面那个老爷爷那里停一下。”
傅敛没猜透沈眠枝的意思,但还是依言停车。
那位老人看着突然出现的车,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站起身:“咋啦?”
雨已经停了,沈眠枝直接下车:“这是老爷爷养的狗吗?”
提到狗,老爷爷笑容明媚起来:“是嘞,前几个月捡到的。虽然我是捡废品的,不咋光荣,但是有我在,总饿不到它。”
沈眠枝笑了笑,打开了那个礼盒,拿出里面的东西。
傅敛看到了里面的袖扣。那对袖扣精致无比,设计感十足,一眼就能看出来承载了许多情感。
“老爷爷,这个给你吧,应该能卖点钱。刚才那条路的首饰铺子就能卖。”
那老人定睛一看,吓了一跳:“哎呦,这我哪能收嘞。”
“反正我现在用不上它了,丢哪里都一样的。老爷爷就当捡到了,卖掉可以给狗狗加餐嘛。”
沈眠枝的嗓音干净柔和,旁边的小黄狗不明所以但还是激动地汪汪叫起来。
黑沉的天幕都变得温柔起来。
这位收废品的老人眼睛亮起来。他搓了搓手,小心地接过,一叠声地道谢。
沈眠枝摆摆手,脸上带着笑,对萍水相逢的老人和狗告别:“拜拜。”
傅敛静静地看着沈眠枝。
这对精心准备的袖扣被沈眠枝随手赠给了这位老人,就好像它和这些废品没什么两样,卖掉就算是实现价值。
以这样决绝又温柔的方式。
傅敛忽然很想抱一抱沈眠枝。
“……”
解决掉袖扣,沈眠枝被傅敛送回了家。他们在门口互道晚安,便各自回家。
拖着没有痊愈的身体跟渣男分了手,决定取消婚约,还把自己的东西搬出了同居的屋子。沈眠枝今天可谓是连轴转,疲惫却又放松。
洗过澡躺到床上,他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
沈眠枝睡得迷迷糊糊时,接到了母亲打过来的电话。
“喂,妈妈。”沈眠枝还没完全醒来,带着鼻音,含糊地问,“怎么啦?”
林妍习惯了当掌控全局的上位者,说话方式永远是以目的性为第一,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沈眠枝。
“昨天傅家打电话来催我了,你和傅裕的订婚宴和婚礼打算什么时候举行?”
沈眠枝的睡意顿时没了。他沉默了好一会,跟母亲坦白道:“我和傅裕分手了,把戒指丢掉了。”
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会,再开口时,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丢掉了戒指,只是平静地阐述事实。
“沈家和傅家联姻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也谈了几个项目。”
沈眠枝知道她的意思。
如果在这时候终止联姻,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终止,两家无疑会陷入风口浪尖。
联姻的当事人会不会成为笑话需要另当别论,但因为两家联姻促成的项目或是合作必然受到影响。
毫无疑问,利益才是成年人最需要考虑的事情。
但是沈眠枝并不想再和傅裕产生任何的,或是亲密或是利益的关系,哪怕只是为了联姻。
他把自己卷在被子里,默不作声。
超过两分钟的沉默已经达到了林妍的忍耐极限,她的音量稍微提高了一点。
“眠枝?”
“……我会想办法。”沈眠枝垂着眼皮,指尖攥得有些发白,他对母亲说。
“妈,这世上不止有傅裕一个男人。”
沈眠枝望着天花板:“我一直没有看清他。对不起,当时是我信错人,答应得太冲动了,给你们带来了麻烦。但是他出轨,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生活。”
林妍也沉默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语调缓和了些,指出最关键的问题:“天底下男人确实很多,但是眠枝,和沈家联姻的是傅家。”
傅家啊。
沈眠枝几乎是脱口而出:“傅家也不止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