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继殿比东宫还要再靠东一点, 缩在一处宫墙的拐角里，正殿五间，西配殿五间, 后面一趟下人房, 再来就没了, 连地面都是金砖硬化的, 只有宫墙处有几株倔强的小草冒出头。
殿内的情况倒是还好, 因皇上一家就住在不远处的东宫, 每年修缮时都会连带着粉刷养护, 换上新窗纸再打扫一遍, 就可以搬家具入住了。
司徒澈对宫里的住处没多大兴趣, 吩咐伍宏看着布置就行, 正殿东边他住，西边留给黛玉, 让她在宫里也能有个休息的地方。
伍宏担心两个主子休息不好，两天工夫就把正殿的东西两边都收拾了出来，黛玉总算有个能躺一躺的地方了。
娘亲是命妇那一拨的，每天早朝的时间进宫，下午两三点就能回家，她却要留到戌时左右才能出宫, 体格再强壮也禁不住这么熬。
在东西宫居住的太妃太嫔搬家就没这么利落了，谁都不想离开宽敞的宫殿窝居到慈宁宫去, 有几个年纪大的一时想不开, 太上皇的金丝楠木棺后面又多了几口小棺椁。
太子妃大概是被宫里的残酷吓到了, 再不敢跟谁都硬顶着, 变得和顺了许多，对黛玉也没那么大的敌意了。
黛玉对她的转变没有特别的表示和想法, 周姑娘能否成为合格的太子妃乃至未来皇后都是她自己的事，除了皇上和太子别人没有置喙的权利。
转眼到了出殡的前一天，也叫伴宿之夕，皇室和大臣命妇要守灵到天亮，与大行皇帝做最后的道别，明日天亮后就要扶灵出殡了。
扶灵到皇陵还要再做七天法会，才会送大行皇帝和几位嫔妃的棺椁进地宫，前后将近二十日才能回京。
各人要带去的行李铺盖，伺候的下人和车马都要在前一天准备好，等在宫外接主人跟随扶灵的队伍前往皇陵。
黛玉身边跟着的人除莹楠固定不变，另外一个大丫头和两个嬷嬷都是轮班制的，这次还要带上大小十个丫头，十二个嬷嬷，以及皇上刚指给她的四个内侍和两个姑姑，把皇子妃的派头摆得足足的。
皇上指给太子妃的人数更夸张，内侍同样是四人，教引嬷嬷四人，姑姑有六人，领头的两位教引嬷嬷是礼仪司的正五品女官，看样子皇上是打定主意要把周姑娘改造一番，强掰也要掰成合格的太子妃。
给黛玉的四个内侍是两大带两小，两个大的都在三十岁左右，一个叫云四初，一个叫婴启雨，都是从潜邸就跟着皇上的老人，行止间十分干练。
两个小内侍是对堂兄弟，名叫丛十六和丛廿七，十三四岁的年纪，被卖进宫四五年了，他们是穷苦出身，在京里没什么门路，只能在城外的园子里混口饭吃。
去年一场天花闹得宫中人手紧张，两人才有了进宫出头的机会。
两位姑姑一个姓官，一个姓边，都是太后宫里出来的，之前一直跟着掌宫女官刘嬷嬷做事。
刘嬷嬷曾教导过贾敏，听说皇上要给两个儿媳妇指派女官，就把最能干的两人安排给了黛玉。
内侍和女官是皇家聘礼的一部分，用来辅助嫁入皇室的女子尽快适应新生活。
皇上挑人时也是下了工夫的，小儿媳妇精明能干，早就在宫里混熟了，无需过多教导，安排给她的都是性情平和，适合当助手的人。
大儿媳妇是个毛事不懂的娇娃娃，得有人领着护着她往前走，因此派过去的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各领域管事，命他们尽快把太子妃教导出个样子来。
黛玉身边添了六个帮手，在宫中行事更加便利了，伍宏几人也很高兴自家阵营能多几个人手，有了他们的加入，宫中的消息来源就更广了。
六个新人久在宫中，对新主子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趁黛玉在灵堂里守灵，伺候的人守在外面等传唤的工夫，他们小声向莹楠四人打听林家的亲戚和相熟的人家都有哪些。
莹楠几人也不隐瞒，宫中的内侍和女官分了主子就要伺候一辈子，连另投他人的机会都没有，在衷心方面不用过多担心。
听说太子身边的薛宝莲跟林家有关系，官姑姑恍然，小声道，“既这么说，薛宝钗也是林家的姻亲了？难怪她在走门路要往永继殿调呢，这是想投奔我们主子去不成？”
莹楠四人慌忙摆手，“不不，可不能让那个糟心的东西调到永继殿，否则县主睡觉都得睁只眼了。”
接着她们就把薛家做过的奇葩事都讲了一遍，听得官姑姑几人目瞪口呆。
云四初咂嘴道，“我们还是见识短啊，今日才知道还有这种人，薛家竟想踩着我们主子攀高枝，怎么就不摔死他们呢。”
丛廿七坏笑道，“高枝多着呢，想攀就送她一根呗，可也不必小气。”
几人都扯了下嘴角，眼中闪过不怀好意的凶光，二皇子妃的荣辱关系着他们的身家性命，倒要看那些敢来搞破坏的人命有多硬。
黛玉在灵堂里面守着火盆烧供纸，并不觉得夜里寒冷，想到在外头跪着的娘亲，她就对莹楠做口形，让她去看一眼太太如何了。
莹楠久跟在黛玉身边，简单的唇语都能看出来，让她没想到的是，新来的六人也能看懂唇语，见新主子关心林太太，云四初就起身打了个千，用唇语回说他过去方便些，请黛玉不用担心。
黛玉没想到新来的人还有这个本事，就笑着点头让他去了，云四初踢了脚看起来憨憨的丛十六，两人跟上来往巡逻的内侍队伍，往后面命妇的人群中走去。
今晚命妇也没有半个时辰行回礼的待遇了，要在外面跪守到天亮起灵的时间，每个时辰只能休息一刻钟。
大臣也同样如此，膝盖做再多防护跪这么长时间也疼得慌，更坑的是还是按照品级安排的个人位置，家中子侄媳妇根本到不了近前，大臣命妇中的上位者年纪都大了，独自支撑得苦不堪言。
贾敏两眼紧紧盯着前面的老太太，生怕她支持不住倒下了，事实证明老太太能活到这把年纪是有道理的，她看着比中年人还能坚持。
发现有眼生的内侍接近自己，贾敏还当黛玉或司徒澈出事了，立即紧张起来。
问过才知他俩是皇上指派给女儿的内侍，前来看她的情况如何了。
贾敏轻声道，“告诉翕儿我很好，不用她担心，顾好自己和澈儿就行了，夜里风凉，可别受了风寒。”
云四初领了命令，回去用唇语向黛玉回报，听娘亲穿得很厚实，并没有异常发生，黛玉才放下心，继续供纸守灵。
守到天际微微泛白时，执掌葬礼的官员敲响铜锣，一声声大行皇帝起灵的喊声从灵堂传向宫外，城中各处的钟鼓楼也响起钟鼓声，命令全城百姓恭送灵柩。
守灵的人退致两旁，由八十一名青衣请灵，执事仪仗排列开来，扶灵登辇向宫外走去。
皇上皇后搀扶着太后跟在灵柩后面，再来是太子太子妃，二皇子和二皇子妃，忠顺亲王和公主等人跟在后面，大臣命妇则依品级跟在皇家人后面，向宫外走去。
皇家出殡不搞摔丧驾灵那一套，除了奏乐在场无人出声，十分庄严肃穆，出宫后皇上登上龙辇，后面出来的人也陆续上车，跟随灵柩向城外行去。
京城街道上挂满了白绫，百姓个个披麻戴孝，跪在道路两旁恭送大行皇帝出殡。
黛玉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白汪汪的看不到尽头，不由轻轻叹息一声，感叹人与人之间的天差地别。
京城里的气氛压抑，直到出了城，黛玉才得知薛宝钗已经进宫了。
小选由内务府负责，与宫里并不相干，她从新年就忙着侍疾，早把小选的事忘到天边去了。
她怔了半晌才叹道，“也不知她在坚持什么，薛家在宫里有娘娘，外头跟贾家史家林家朱家都能攀上关系，指着谁也差不了他们一个盐引，还在瞎折腾什么呀。”
坐在她身边的莹秀嗤笑，“谁知道呢，放着富家千金不做，非要进宫当奴才，她以为自己人才出众，必定能从众多宫女中脱颖而出，其实也就那样吧，能过内务府那关的，又有几个长得差了。”
黛玉叹息一声，看向车里的官边两位姑姑，郑重道，“拜托两位姑姑想办法把薛宝钗安排得远一些，那姑娘别看外表和气大方，实则是个为达目的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人。
如今正是国丧期间，万不能让二皇子做出有违礼制的事。”
两位姑姑笑道，“主子放心，昨儿就安排好了，这次小选招的人是往年的两倍，除补充宫中人手，还要给各王府替换旧人。
我们已经把薛宝钗加在进东陵亲王府的名单上了，她不是想攀高枝么，正好东陵亲王和世子都有不少子嗣，就让她去那府里试试身手，看能否捞个金龟婿吧。”
黛玉笑道，“果然是个好去处，多谢你们费心了。”
两位姑姑忙道不敢，这是他们六人第一次在主子面前显本事，看主子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做对了。
两人对黛玉的反映也很满意，主子头脑清明，也肯尊重人，跟着这样的人才好过日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