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在积水中泡了半个月, 全城官员采用轮职的方式,负责受灾百姓的安置和生活等工作,还要统计损失, 计划积水退去后的清理和百姓生计等问题。
黛玉看着师公和爹爹每天坐着小船风里来雨里去的, 除了注意他们的身体情况, 只能多做些油布雨披分发下去, 让冒雨工作的人能有个遮挡。
经过一段时间的密集练习, 黛玉飞针走线的功力大涨, 在手上不停的情况下, 还能偶尔抬头看一眼对面三个孕妇。
玉哥身子已经将近四个月了, 怀相平稳下来以后吃得胖了些, 珠圆玉润的反倒更加美艳起来。
楚大家才三个月, 正是孕吐最严重的时候,整个人瘦了一圈, 更加楚楚可怜了。
珍娘才成亲两个月,已经有了一个月身孕,让全家男丁对吴彧造人的功力狠狠佩服了一把。
她还没到有反映的时候,要不是狂炫能酸掉牙的枇杷,谁也没看出她有身子了。
楚楚去年跟林生成了亲,林生原想给她个热闹的婚礼, 楚楚却不肯,她的身份经不起讲究, 生怕被人传出去会影响孩子未来的前程。
林生扭不过她, 又怜惜她一片慈母之心, 只得罢了。
黛玉就建议两人不如出去游玩些时日, 携手游水观山,也是不错的回忆。
她的提议得到了一众女眷的认可, 与其折腾几个月筹备婚礼,真不如跟心上人出去游玩来得开心自在。
今年出嫁的珍娘和乐小安早就商量好了,婚礼过后就让夫婿陪自己出去走走,结果婚礼当天好悬没晒死,天气凉了以后又发洪水,如今珍娘还有了身孕,气得她猛锤了吴彧一顿。
就在地势较高的盐政府里也开始大片积水时,八月二十日这天,天空毫无预兆的放晴了。
黛玉被亢奋的莹霞推醒,听她说雨停了,天边还出现了朝霞,她赶紧爬起来跑到窗边,看到东方的漫天红光,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这时院门外传来敲铜盆的声音,提醒各院的人先不要出来,有急事也要走抄手游廊,注意别被泡了脏水的东西划出伤口。
黛玉心道还是大伯想得周全,泡过积水的物体带有各种细菌,划伤皮肤极有可能引起破伤风,除非遇到名医,否则必死无疑。
自家的情况还好,院子里每天都有人打扫,发生危险的可能性不大,城中居民就危险了,不知准备的竹编涉水鞋可够用么。
古代没有橡胶,用纯动物皮制成的防水鞋又太贵,水浅的地方就穿木屐子,这东西在我国是水鞋,后来被传到倭国却变成日常穿的鞋了。
水深的地方就用竹子编个大些的鞋,套在鞋子外面,用以阻挡水中的尖锐物体,防止涉水时被割伤。
师公之前就考虑过积水退去后城里的清理工作,黛玉就建议不如请富贵人家出银子,向百姓购买竹编鞋,再提供给清理人员。
这样既能保证人员安全,百姓也能有些收入,手中有了银钱,心里也就踏实了。
这个提议一出,城中盐商和很多商贾率先响应,他们不怕花银子,更加担心积水退去后那些一贫如洗,食不充肠的灾民会闹事。
灾民没胆子动官府,普通住户又没有油水可捞,他们这些无权无势又富得流油的商贾就是最佳受害者。
只要官府有办法把灾民控制住,捐些银钱他们也认了,强过店铺被砸,家中被抢。
除了向受灾百姓买竹鞋,官府还出台了灾后清理扬州城,以及多项重建的工作岗位和薪资等级,供百姓根据自身情况提前做好选择,等雨停就开工。
今天雨总算停了,差役划着小船和雇工一起清理水中的杂物,以便积水能尽快从城门口排出去。
盐政府的积水排得很快,最后不得不把进水闸打开一点点,补充溪流和人工湖里的水量。
积水排空后全家人齐上阵,把道路上的杂物和淤泥清理干净,临近傍晚时又下了场大雨,把道路彻底洗干净了。
晚上的雨只下了一个时辰就停了,第二天依旧是碧空如洗,就在所有人以为水灾结束时,城外有消息传来,上流突发暴雨,导致一处堤坝决堤,淹没了几个农庄和大片农田。
师公这个气,风大浪急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好不容易爬上岸却被一口茶给呛死,这死法冤的对阎王爷都没法交待。
他和穆大人连夜赶到城外卫所,到了才知有一半兵丁已经去抢险堵堤了,又紧急回城调了库房里的所有麻袋,忙得一夜都没睡。
第二天众多官员联合起来调配物资,再派车派船往城外决堤处运送,大伯林江也加入了出城支援的医生团队,连同张绘吴彧都随他们出城了。
家里只剩下二叔一个男人,还得去前头衙门里守着,万一有事总不能一个能做主的人都找不到吧。
家里只剩下一众女眷和小孩子,除了担心着急也不知能做什么。
黛玉清点了内外两个厨房库里的存粮,发现匀出三担粗面并不影响粮食储备,就发动全家蒸馒头,她带人送去给抢险的人,顺便探望爹爹和大伯他们。
贾敏本来就担心到不行,听说女儿要去抢险的堤坝上,又添了一重惊慌。
黛玉劝娘亲不用担心,只要上游不再突发暴雨,堤坝再次崩溃的可能性不大,只要扛过最后一场灾难,往后就不会有问题了。
黛玉对娘亲言之凿凿不会再出事,但现实就是用来打脸的,就在她带着蒸好的馒头出城时,从上流来的第二波洪峰把即将合拢的缺口再次冲开,又有两个村子遭了殃。
看到从远处走来的几百人,以及他们手上提着的鸡蛋,黛玉都有些懵了。
让林光去打听才知道堤坝第二次被冲开了,幸好监视水况的人报告及时,否则被洪水卷进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听说决堤前所有人都撤离了,黛玉一行人狠狠松了口气,她散出小半馒头给这些村民,又买了他们抢救出来的鸡蛋,他们村是饲养家禽的大村,接到通知时只来得及带走刚收的鸡蛋,家禽的损失都顾不得了。
黛玉不知如何安慰这些遭灾的人,只能以高价买下他们手中的蛋,再分出人手送他们前往城中的安置点。
众人心情沉重的往前走了不远,就看到一望无际的洪水,以及众多砍竹子扎竹筏的人。
正砍竹子的林生发现姑娘来了,赶紧跑过来,把他们带到竹林后面的指挥部这里。
黛玉看到爹爹和师公正跟一群人开会,就远远的挥了下手,指着不远处支着大锅的棚子方向,示意她去那边送东西,让他们忙自己的就好。
林海看到女儿来了,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对黛玉挥手比了个随后再说的手势,就低头继续看河道图去了。
黛玉对几位看过来的大人福了下身,就带人往临时食堂的棚子方向走去。
等进了棚子,她才发现情况不对,十几个大厨都呆呆的,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黛玉奇怪道,“众位师傅这是怎么了?”
听到她的声音,棚子下的人才回过神来,一位老者拱手问道,“敢问女公子所来何事?”
黛玉指着担子笑道,“我是盐政府林翕,给抢险的壮士们送些馒头。”
听说她就是林金玉,在场的人纷纷打千问好,黛玉回了一礼才问道,“刚才师傅们为什么发呆呢?”
她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叹气,有人解释道,“林公子不知,上午决堤时我们因家当太多,跑得不及时,很多食材都被水冲跑了,如今只剩下十几桶米饭,两桶猪油和一罐盐,这点东西怎么喂饱这么多人哦。”
又有人帮腔道,“吃不饱拿什么干活,可我们即便手艺再高明,也不能凭空弄出饭食吧。”
黛玉想了下才说道,“我带来的馒头多少能补充一部分,刚又买了很多新鲜鸡蛋,这里有米饭和油,不如做蛋炒米吧,再把馒头切成小丁跟蛋炒一炒,总好过干噎。”
众人双眼一亮,“好主意,林公子真是及时雨啊。”
师傅们用劈下来的细竹枝烧火,起锅倒油打蛋炒米饭,竹枝都是潮的,点燃后滚滚浓烟把黛玉和林家下人熏了出来。
在不远处干活的人却很开心,他们还以为今天要没饭吃了,起烟就代表不会饿肚子了,有几人把劈下来的竹枝收拢到一起,都送到了棚子这边。
黛玉来到爹爹身边,几位大人正好制订出封堵堤坝的方案,看到她过来了,都笑道,
“还是林姑娘高义,及时带来了食材,否则我们中午只能吃猪油拌饭了。”
黛玉嘴上自谦着,心里却不以为意,猪油拌饭有什么不好的,小时跟妈妈种地,中午要是能吃到猪油拌饭就是美食了,下午干活嘎嘎带劲,这些官老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见爹爹师公和家里人都没事,黛玉待了一会儿便告辞了,回城时正跟送物资来的车队走个对面,看到打头的是翁张两位姑娘,黛玉打开车门向她们打招呼。
两人没想到黛玉会抢先她们一步出城,便问抢险的人都如何了,听说预警及时无人伤亡,她们才狠狠松了口气。
黛玉这时才知道,在前方抢险的除了军民,还有很多漕帮和盐帮的帮众,不禁对这些江湖人肃然起敬。
她对两位姑娘及身后的帮众抱拳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诸公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