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凯莉亚坐在书桌前,打量着手中沉甸甸的挂坠盒。

  它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像玻璃柜里其他物品那样充满攻击性,相反,它看上去温和极了,经过擦拭的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每一处细节都能彰显出它不菲的价值。

  克利切为什么那么重视它?米凯莉亚怎么也想不明白,与此同时偷窃般的罪恶感也困扰着她,尽管她即使不将它偷偷带走,它的最终命运也不过是被丢进大袋子里,同其他黑魔法物品一起被扔出大门。

  她应该告诉小天狼星吗?他会相信她所说的这东西不一般吗?他会不会不在乎地笑笑,然后告诉她这栋房子里的每样东西都不一般?

  米凯莉亚繁杂的思绪突然被两道她已经很熟悉了的噼啪声打断。在那对双胞胎看见她手里拿着的东西之前,她慌张地一把将它丢进了抽屉里,狠狠地推进桌子,发出闷闷的碰撞声。

  好在那俩人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弗雷德兴奋地捏着一块小小的口香糖,将它举到米凯莉亚面前。

  “你瞧,莉亚,吐吐糖!”他快活地说。

  “带解药的那种。”乔治补充道。

  “只要吃下橘黄色的这一半,你就会开始呕吐,等你一边呕吐一边冲出教室门,你就可以吃下紫色的这一半解药,这之后你就又能活蹦乱跳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弗雷德兴致勃勃地一口气说完,眼看着就要把糖塞进嘴里演示给米凯莉亚看。

  “等等!”米凯莉亚拉住他跃跃欲试的手,“你们确定它已经研发完美了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乔治说,“上一次试验出了些小毛病——试验者呕吐不止,很难歇口气吃下紫色的那一半。”

  “不过我们认为这次不会了,”弗雷德说,“我们重新改良了配方,原则上可以让你吐了三分钟之后就会有所缓解——”

  米凯莉亚绝望地干嚎一声,将他们连踢带踹地赶出门外,毫不留情地在他们面前关上门,这才从门缝里朝他们喊道:“要吐去你们自己房间里吐!”

  等门外的动静都消失了,米凯莉亚才重新回过头,泄了气地走回书桌前,将挂坠盒再次拿了出来。

  就着窗外的阳光,她能够看见里层的金粉正熠熠生辉,然而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都没法将它打开。它始终安安静静地悬在链子上,盖子和盒身严丝合缝,连那道交界处的缝隙都很难瞧见。

  半个小时后,米凯莉亚终于放弃了尝试。她将它胡乱地塞进行李箱的最底部,仿佛这样就能将它的存在整个抹杀掉。

  找个机会告诉小天狼星吧。她疲惫地想。

  她最终也没找到机会告诉小天狼星。

  随着哈利受审的日子逐渐临近,小天狼星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一天天低落下去。他曾找过邓布利多,询问自己是否可以以黑狗的形象陪哈利前往魔法部,得到的答案自然是一句委婉的“我认为这不太合适”。

  哈利每天都精神紧绷,焦虑不安,米凯莉亚曾听见他说一旦自己被霍格沃茨开除,他绝对会逃离德思礼一家和小天狼星一起住进指挥部里。

  8月12日早上,米凯莉亚怎么也睡不安稳。她睁开眼,听见楼下传来了轻微的动静,于是匆匆跳下床,来不及理她乱糟糟的头发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蹿下楼梯,看到的却是整装待发即将出门的哈利和韦斯莱先生。

  “抱歉,我睡过头了……”她愧疚地说。

  “没事的,孩子。”韦斯莱先生温和地说,“现在才六点不到呢。”

  “哦,是吗……”米凯莉亚有些尴尬地理了理自己的晨衣领口,“可受审时间不是九点吗?”

  “反正我已经醒了,”哈利没什么干劲地说,“不如早些动身。”

  “好吧,”米凯莉亚朝他们露出鼓励的笑容,“祝你好运,哈利。”

  “谢谢。”哈利勉强扯了扯嘴角,“那么……待会儿见吧。”他说着,和韦斯莱先生一起离开了厨房。

  米凯莉亚回过头,看见餐桌旁坐着的一排凤凰社成员,每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显得她好像一个刚从禁林里跑出来的邋遢巨怪。

  “早上好。”她小声说,一边尝试将一撮翘起的头发按回它原本的位置。

  “早上好,亲爱的。”韦斯莱夫人站在火炉边,笑眯眯地望着她,“早饭想吃点什么?”

  米凯莉亚飞快地瞥了眼自己粉红色的睡衣以及粘满了猫毛的拖鞋,却又无法忽视厨房那头飘香的煎蛋和培根的气味。

  “呃……三明治吧,谢谢。”她犹豫着说。

  正当她坐到餐桌旁,尽可能矜持地捏起热乎乎的面包片的时候,一只猫头鹰敲响了禁闭的窗户。

  它带来了一封魔法部的信件,信上轻飘飘地写着:哈利受审的时间改到了八点整。

  米凯莉亚看向墙上的挂钟,指针刚刚指过六点三刻。

  “这不应该!”小天狼星不满地说,“这种时候送信来,哪怕只看一眼就出门也多半会迟到!”

  “好在哈利凑巧提早出门了不是吗?”卢平忧心忡忡地安慰他,“希望他们一切顺利……万一他们准时到了魔法部却没人提醒他们受审时间发生了变动……”

  米凯莉亚咽了口口水,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食欲。

  好在哈利没有花上很多时间就重新回到了指挥部——带着满脸如释重负的笑容。

  “我早就知道!”罗恩挥拳击打着空气,喊道,“你总是能侥幸逃脱的!”

  “他们肯定会宣告你无罪的,”赫敏说,刚才哈利走进厨房时,她看上去紧张得都快晕倒了,而现在她正用一只颤抖的手捂住眼睛,“没有理由给你判罪,根本就没有。”

  “虽说你们都早就知道我不会有事,但每个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呢。”哈利开心地说。

  厨房另一边,弗雷德、乔治和金妮跳起了一种战舞,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唱道:“他没事啦,他没事啦,他没事啦……”

  欢快的气氛围绕着每一个人,并且一直持续了好多天,唯独有一个身影看起来郁郁寡欢。

  小天狼星变得沉闷、忧郁,几乎不和人说话,整日把自己关在布莱克夫人的卧室里,和巴克比克待在一块儿。

  “我个人认为,他这样很自私。”几天后,赫敏在擦洗一个发霉的小橱时这样说,“他心里起了希望,觉得哈利可能会过来和他住在一起。”

  “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哈利拧干抹布说道,“当我问他我能不能住在这里时,他都不肯直截了当地回答我。”

  “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希望变得更强烈。”赫敏显得很有见解地说,“他大概自己也感到有点内疚,因为我想他心里确实在隐约地希望你被开除,然后你们俩就都是被驱逐的人了。”

  “别胡说了!”哈利和罗恩异口同声地说,赫敏只是耸了耸肩膀。

  “赫敏没有胡说。”一直沉默着的米凯莉亚放下抹布,看向了一脸惊讶的哈利和罗恩,“我认为她说得对。”

  “小天狼星孤独了太久,并且这种孤独还远没有结束,我想,在他心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停留在时间之外的人,倘若哈利真的能和他作伴,他心里指定会好受些的,可这种期待又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她平静地说,一边将抹布浸水打湿,“他此刻一定很矛盾。”

  哈利和罗恩都张大了嘴,不敢相信仅仅和小天狼星相处了不到两个月的米凯莉亚在提及他时会露出那样同情悲伤的目光。

  假期的最后一天,猫头鹰送来了霍格沃茨的书目清单,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两枚级长徽章,分别属于赫敏和罗恩。

  “还好你不是级长,莉亚。”弗雷德在她耳边说,“等妈妈知道了这件事,你就会明白当上级长等同于变成蠢蛋!”

  “我可不许你说赫敏的坏话。”米凯莉亚耸耸肩,随意地拿过弗雷德手中的信封,和自己的比对起来,想要研究出那上面的字迹究竟是不是麦格教授一笔笔亲自写成的。

  韦斯莱夫人很快走进了房间,在看到罗恩手中的级长徽章时不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尖叫,手中一大叠刚洗干净的衣服重重地落在床上。随后她冲过去,紧紧抱住了罗恩。

  “我真不敢相信!我真不敢相信!哦,罗恩,真是太棒了!级长!家里的每个人都是级长!”

  “弗雷德和我算什么?隔壁邻居吗?”乔治愤愤不平地说。

  韦斯莱夫人没有理他,仍旧将罗恩整个圈在怀里。罗恩动弹不得,耳朵变得和那枚徽章一样红。

  “看见了吗?”弗雷德低头与米凯莉亚对视,同时做出了“蠢蛋”的口型。

  米凯莉亚捂住嘴,低低地笑了。

  到了晚上,韦斯莱夫人在地下室里挂出了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

  热烈祝贺罗恩和赫敏当上级长

  这是一顿十分丰盛的晚宴,韦斯莱夫人叫来了很多人,就连多莉丝和杰弗里也在晚会进行到一半时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比尔坐在米凯莉亚的对面,弗雷德看见他,眼珠转了转——米凯莉亚知道他又要讲那套老掉牙的东西了。

  果不其然,他一边切着小羊排,一边慢悠悠地开了口:“莉亚,你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梦中情人吗?”

  米凯莉亚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叉子,双唇难看地抿在了一起。

  弗雷德像是找到了乐子,变本加地用一种哄小孩的甜腻声线对她说:“小莉亚,说说你最喜欢谁呀?是不是亲爱的比尔哥哥——”

  不等他说完,米凯莉亚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通红,带着十足的愤怒。

  她左边谈论新扫帚的罗恩,右边谈论级长徽章的唐克斯,还有对面谈论哈利为什么没当上级长的金斯莱·沙克尔,全都抬起头,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米凯莉亚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舞台上的小丑,每一道目光都叫她难以忍受。

  “抱歉,”她语调怪异地说,“我去下洗手间。”

  她冲上楼,将台阶踩得嗒嗒响。

  弗雷德·韦斯莱!她在心里气愤地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

  谁会喜欢被反复提起小时候的尴尬事呢!尤其是这种没有意义的、叫人心烦的往事!

  是啊,她小时候就是喜欢追着比尔到处跑,可那又有什么错呢?谁会不喜欢这样又帅又酷、几乎完美的哥哥?更何况那只是小孩子的崇拜罢了!

  最叫她烦躁的是,弗雷德从头到尾没有露出过半点儿吃醋的模样,就好像在他心里这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闲来无事拿来取乐的小玩笑。

  他就没发现她很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吗?这明明一点都不好笑,只会让她觉得他像个以逗小孩为乐的远房亲戚,而不是她的男朋友!

  她越想越生气,直到二楼客厅传来阵阵微弱的哭泣声,她才终于回过神来停下脚步。

  “韦斯莱夫人?”她听见哈利的声音从客厅门后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米凯莉亚快步走去,来到哈利身边。

  顺着哈利的目光,她看见黑暗中蜷缩着的身影——韦斯莱夫人拿着魔杖,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在她面前,躺着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就着微弱的光,米凯莉亚看清了韦斯莱先生眼镜歪斜、鲜血横流的面孔。

  “这是怎么回事……”她颤抖地后退一步,摸索着抓住了哈利的胳膊。

  “博格特……”哈利用轻得听不见的声音说。

  “滑——滑稽滑稽!”韦斯莱夫人抽泣着挥舞魔杖。

  不等米凯莉亚反应过来,韦斯莱先生的尸体消失了,转而变成了那对她再熟悉不过的双胞胎——同样倒在地上,没有呼吸。

  弗雷德和乔治的死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米凯莉亚眼前。

  她愣愣地站在那儿,就好像地上突然结了冰,顺着她的双腿疯狂蔓延,直至把她整个吞没,而后冰棱一点点刺破皮肤,扎入骨髓,又顺着血管浅浅地滑动,直到她全身都弥漫开刺骨的寒冷。

  就像三年级的列车上,她遇见摄魂怪的那天。

  消失的弗雷德、破碎的照片、永不停止的细雨、还有她从未见过的、一闪而过的残垣断壁,废墟中掩埋的身影和面前冰冷僵硬的躯体飞快重叠起来。耳边的嗡嗡声不曾停止,眼前竟闪动起黑白的、雪花屏一般的景象。

  韦斯莱夫人仍在挥舞魔杖,那些尸体又变成了珀西、哈利……

  米凯莉亚捂住脸,绝望地尖叫起来。

  “出什么事了?”卢平跑进房间,后面紧跟着小天狼星、穆迪、还有弗雷德和乔治。

  卢平看见了地上死去的哈利,一下便反应过来。他冲过去,毫不含糊地用魔杖对准了他,“滑稽滑稽!”

  哈利的尸体变成了银色的月亮,很快就随着卢平挥动的魔杖化成烟雾彻底消失了。

  米凯莉亚浑身发冷,头晕目眩。她察觉到身后有人拉住了自己,于是顺从地跟着那双温暖的手,一步又一步,艰难地离开了客厅。

  她始终捂着脸,凭着感觉猜测自己回到了卧室里。

  “你还好吗,小家伙?”弗雷德弯下腰,小心地握住她的双手,将它们一点点移开,露出她布满泪痕的脸。

  米凯莉亚看着眼前模糊的姜黄色块,终于忍不住大声抽噎起来。

  “弗雷德……我好像突然有个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哭哭啼啼,自暴自弃地扑进弗雷德的怀里。

  弗雷德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衬衫一点点传递过来,伴着米凯莉亚再熟悉不过的干燥气味,很快捂热了覆在她身上那层无形的冰,却又化作水将她浸得透湿。

  弗雷德紧紧地抱住她,鼻尖蹭过她的颈窝。

  “对不起,莉亚,对不起。”他反反复复地说,“我真的不知道那样的玩笑会让你生这么大的气。”

  米凯莉亚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

  她摇摇头,抬起脑袋,发现弗雷德的脸在她眼前再次清晰起来。

  “弗雷德,不要离开我。”她说,“不要离开我……”

  弗雷德有些诧异地瞧着她,“我就在这儿呢,亲爱的。”他轻声说,“我一直在你身边。”

  米凯莉亚还是摇头,泪水盈满眼眶。

  “说你不会死,弗雷德。”她颤抖着抹去眼泪,“向我保证……你不会死……”

  弗雷德愣愣地注视着她的双眼,“我当然不会死,我们还那么年轻——”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米凯莉亚的一个吻堵住。

  米凯莉亚环住他的脖子,胡乱地抓住他的头发,渴求地吻住他。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确定他是有血有肉、真真切切地存在着的。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在这一刻。当他们都沉浸在这个吻中时,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所看到的一切都仅仅是她错误的幻想——一种在那样冰冷的情境下产生的合理的错觉。

  在返校前的这一晚,米凯莉亚终于意识到最黑暗的时刻早已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