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五点的阳光已经没有白日里那么闷热难当了,阳光透过树叶,投下一片斑驳的金黄光影。
院子里仍旧很安静,甚至安静到有些诡异。
要说白慎言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其实什么也没做。
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堆废墟里,一堆名为房间,实为废墟的垃圾里,周身环绕着不规则升腾的黑色火焰。
时而磅礴,时而散开,时而沸腾,时而泯灭,正如她本人现在意识不清的模样。
由于黑炎吞噬万物的特性,她周身几米范围内已经都被清空,但也正是如此,映着远处狼藉不堪的一片废墟更显诡异。
背后的恶魔之翼不受控制的延伸出来,只一动便似乎刮起了狂风一般将这本就内部破碎的屋子再一次冲击的七零八落。
随着时间的延续,便是连院子里都受到了波及,风大了,墙壁开裂,继而倒塌。
而就在时隐时现的黑炎黑翼之中,白慎言抱着头,蜷缩起身子,本是及肩的黑发不知何时竟是长了很多,凌乱着披散下来,遮着她的脸,什么都看不见。
黑色之中,就只能听到她在发出大口大口的喘气声,以及时隐时现,断断续续的细小声音。
很奇怪,那明明是她的声音,明明是白慎言说的话,但却因着音调,语速,以及情绪的不同莫名给人一种……两个人的错觉。
“她不喜欢你了……别傻了……她都不要你了……”
“你干嘛还要听她的话……你傻了是不是……你是恶魔……”
“恶魔不需要名字,也不需要感情……”
可偏生又有理智在一点一点拉紧绷住的神经。
“不会,没有。”
她连断断续续的反驳都显得苍白而无力。
小恶魔痛苦的抱紧脑袋,连不知何时化形而出的尖利爪子抓断皮肤,抓破脑袋都毫无所觉。
她一点也不疼,没错,非但一点也不疼,反而还觉得很舒服,是那种释放本性,解除自我的舒服。
舒服到……几近沉沦。
直到某一刻达到了顶峰,然后彻底失控。
恶魔之力伴着黑炎沸腾,顷刻间以此为中心遽然迸发,无声无息,消融万物。
别说这院子里,连旁边的第一军部都受到了影响,事情发生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要不是为了防止小恶魔暴走而设置了结界封印,也因为被消融吞噬而发出了异样尖利的警报声音,他们估计都发现不了。
毕竟这几年白慎言大了之后也没法在监视她了,那是纯纯找死的行为,所以第一军部退而求其次的,便在这处院子外连接着第一军部的灵力源设下了高等封印,就怕白慎言一个不察暴走。
这么多年都平安无事,谁知道会忽然间就真的暴走了?!
但也真亏是设了结界——
所以第一军部监察外部的战士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但由于林昭不在,驻守的主将和偏将怕拦不住白慎言,也怕出事,只能一边加强封印结界困住魔力,不让其扩散开,一边抓紧时间联系林昭和白谨行。
不过那边刚通知完林昭,这边白谨行也已经到了。
倒也不是她来的快,而是她恰好本来就在附近而已。
好吧,其实她就是放心不下白慎言。
所以尽管心里还是有着几分害怕,但她还是过来了,只是刚到附近就看到了魔力暴走的一幕而已。
心下一惊,连忙过来。
该说不说,见她来了,第一军部的人倒是一个个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白主管……”
白谨行微微颌首;“我进去看看,你们派人封锁周围。”
“明白。”
好在当年因着小恶魔白慎言住在这里的消息一传开之后,因为怕她,这周围的院子和住宅小区已经几乎都空了大半,没几个人敢住,所以封锁起来并不难。
驻守主将把结界打开了一个口子,白谨行毫不犹豫的抬步进去。
砰!
结界关闭。
望着白谨行的身影彻底被黑炎笼罩,两个偏将还是有些担心;“二哥,你说这小恶魔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程度的暴走?白主管她就这么进去能不能……”
那主将捏了捏眉心,虽然眼底也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但还是道;“相信白主管吧。”
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也只能相信白谨行而已,就算林昭在这里也是如此。
毕竟只有白谨行能不被黑炎所伤,而他们,只怕一靠近就会被烧成渣,还是连个灰都不会有的那种。
这个结界封印也只能拦住她一时,如果短时间内不解决,只怕魔力一旦蔓延开,恐有大祸。
……
外界如何议论担心,其实白谨行都已经听不见了,她走进结界里,被黑炎吞噬笼罩,却也只感到冷意斑驳。
怎么形容呢,不是单纯刺骨的寒冷,而是那种仿佛让你坠入地狱的阴冷,那是来自于灵魂上的压制和沉重。
环顾四周,除了腾腾黑炎外什么都看不见,想来她这住了好几年的院子早已经被吞噬个干干净净了。
白谨行拧着眉,心下沉重,她倒不是心疼这院子,她更担心的还是白慎言。
这么多年了,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白慎言这么大程度的暴走。
不知道是不是和她有关,但想来……也应该是有关系的吧。
黑炎冲天而起,那蓬勃邪恶的恶魔之力不说十天大世界全部,起码这一片连带着附近区域是全被惊动了。
先不提监察部发出的通告,就看那魔力,发生了什么还有说吗?!
很多人纷纷前来,但同样被困在了结界外无法靠近,只能过来充当灵力源为结界封印加固。
为了防止魔力扩散,封印是绝对不能破坏的。
林昭得到消息匆匆而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听说白谨行已经进去了,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只希望她能阻止白慎言吧——
可黑火腾腾纵然并未伤了白谨行分毫,但那刺骨的阴冷沉重却也仍旧压迫着她,让白谨行举步维艰。
沉重的压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短短的一段路到底走了多久,直到在某一刻,她看到了身处在黑炎中心的白慎言。
已经褪去了人类形态,完全恶魔化的白慎言。
头顶凌乱的黑发间,两根恶魔尖角如牛角般笔直向上,恶魔之翼只微微动作间,便立即狂风烈烈。
她微微佝偻着身子,垂下来的双臂很长,尖锐的爪子寒光凛冽,似乎察觉到了白谨行的靠近,低着的头猛然抬起。
白谨行下意识呼吸一滞。
那是怎样的眼啊,原本猩红一片的眼底如今已然幻化出了黑色竖瞳,就像野兽一样充满了血光和森森恶意。
几许黑气游走在皮肤中,让她若隐若现的一张脸更显诡异莫测,她朝着白谨行发出低吼,尖利的獠牙张开,更显得唇角边的两根细长的尖牙极为森然。
那低孔声尖锐刺耳,极为难听,就像铁片在刮着地面一样,刺啦作响间有暴虐骇人的戾气迸发。
那是谁?
那是全然陌生的白慎言。
不记得她,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白慎言。
白谨行心底沉重下来,现在的情况比她所想的还要糟糕。
不,是糟糕透了。
白谨行一点都没把握能将白慎言唤醒过来,要说她害怕吗,她当然害怕。
这是人的本能,无法控制的本能。
但比起被面前恶魔撕碎了喉咙而死,其实白谨行更担心的还是白慎言本身。
她将白慎言带在了身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将她带上了正途,虽然可能只是表面,但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
可现在呢,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白谨行苦笑了一声,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还朝着那恶魔越走越近。
因着太过沉重的压制,其实她的步伐并不快,但却不见犹豫,哪怕即将要面对的是死亡也没有丝毫动摇。
一步步靠近,而眼前的恶魔却只是死死盯着她,良久没有动作。
这是不是证明了其实白慎言还存在着意识呢?
这是不是证明了她还认得她?
直到离的更近了点,白谨行看的更清楚了,她看见恶魔尖利的獠牙在上下动作着,似乎在一点点的说着什么一样。
而她也恰好在此时听到了——
“不…不要我了……”
“为什么不要我……”
沙哑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含糊自语,白谨行目光一怔,还不等在心底升起几分喜色来,便见面前的恶魔忽然发出高昂尖利的吼声,双恶魔翼展开,竟是一瞬来到她面前。
伸出爪子直接扣住了她的喉咙。
“那、就、去、死……”
喉咙被扣住,尖锐的爪子甚至刺破皮肤,剧烈的疼伴着窒息感让她眼前冒起了金光。
白谨行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苍白唇角间溢出的呜咽闷哼都小了许多。
“蠢货,希望你还能有第十一世轮回,但记住,永远不要企图让恶魔拥有人性。”
恍惚间,白谨行还是听到了这话。
明明什么都看不真切,可又偏生能看到那不断收缩着的黑色竖瞳蕴含着的嘲讽和杀意。
你不是白慎言……
可她说不出话来,甚至到了这一刻,连痛苦都已经逐渐远离她而去。
她,要死了吗——
可猛然间,那紧紧扣住她脖子,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之掰断的爪子居然松开了。
松开了?
白谨行倒在地上,捂着脖子咳了很久才缓和过来,意识回笼,她猛然抬眼去看。
可面前的恶魔不知为何,竟是缓慢僵硬但的确一步步退开。
用力的抓着头皮,甚至看不清的一张脸都在剧烈扭曲着。
“别来妨碍我!”
躁动不安的挣扎着,脸上的表情阴冷而暴虐,但很快又变了,明明同样狰狞着脸,但却偏生能赶到比之前者要淡化许多的平和。
熟悉的平和。
白慎言——
白谨行瞳孔缩了缩。
“……别来妨碍我,杀了她……”
“不行。”
“她都不要你了你还在意什么,白痴,恶魔根本不需要人性,也不需要任何人。”
“不行。”
“……”
渐渐的,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白谨行挣扎着站起来靠近,也久到恶魔的扭曲表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抬头,猩红一片的眼底散去了黑色竖瞳,尽管一言不发,但那的确是白谨行熟悉的模样。
“我没有不要你……”
“白慎言,我没有不要你。”
她哑着嗓音认真重复着,似是因着嗓子还很不舒服,连声音也带了几分含糊意味。
但白慎言听见了,她深深看了白谨行一眼,看着她那毫无血色满是血的脸,心里难受又害怕极了。
有什么东西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可还未流下就已被泯灭,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白慎言说不出来,但她很快别过了头。
“我,我不想伤你的。”
“我没控制住,对不起白谨行。”
恶魔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还在和她道歉,白谨行怔了下,很快回过神来,她再次上前,伸出手。
但白慎言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