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白府。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是黄昏时。

  说真的,白老爷子连带着整个白家都惊了。

  以百敌千,一战而胜,先不说什么杂兵之类的话,就人数上的差距到底是无法比拟的事实。

  白慎言这一战打的漂亮。

  漂亮到骁勇善战的白老爷子都没能挑出什么错来,只想拍手叫好。

  可就是吧,这也是相对而言的,虽然这个结果是好的没错,但这个过程之一的小插曲,不,是大事故的发生就真是让人无语了。

  因为一般来说,不管是哪一支军队都好,正常来说对于降兵基本上,嗯,还是高于自身数倍的降兵,不管是谁都是需要极力安抚的。

  毕竟不是有那么句话吗?

  投降不杀,这是不成文的公认一点。

  可白慎言呢,说杀就杀,毫不犹豫,甚至从而还引发了一部分人的集体暴.乱,数量多达四分之一甚至还要更多的程度。

  最后白慎言是怎么做的,哦,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乱了降不住那就索性全咔嚓了。

  “混账!”

  “混账东西——”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白老爷子胸膛剧烈起伏着,整张脸都气的通红,颇有些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的愤怒意味。

  “这兔崽子王八蛋,她怎么敢?她怎么敢杀降兵……”

  这要是传了出去,白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虽然现在王朝崩塌,各路兵马纷纷揭竿而起,乱世已开是事实,但白家几代人忠心耿耿,保家卫国,哪怕如今是乱世,那白老爷子不是吹,白家的名声那也是杠杠的。

  可结果白慎言竟然来了这么一出?

  这要是白家杀降兵的事流传出去,白家声望倒是小事,可白慎言呢,怕不是要被戳脊梁骨。

  他家小孙女还那么小,可还没嫁人呢?!

  这不是要把白老爷子气死吗。

  虽然结局是好的吧,但老爷子觉得这还不如输了呢。

  就说老爷子能不怒吗?

  最后怒极反笑,带着几分气急败坏,不过介于白慎言还在被白光压着往回赶,赶回来估摸着还要几日的路程,可心里的火没处撒啊。

  老爷子气的不行,最后干脆亲自下场,拿着拽下来的鞋底啪啪去打窝在椅子上,即便醒了过来也还有些蔫巴的七个兄弟。

  则白家的七个葫芦娃。

  打的七兄弟敢怒不敢言,他们能说什么?

  他们还可以说什么?

  又不能还手,所以就只能躲呗,躲的上跳下窜,硬生生挨着鞋底的鞭挞,那嗷嗷的惨叫声啊,那白老爷子的愤怒嗓门啊,都直接飙升到了一百度,彼此起伏的几乎传遍了整个白府。

  最后即便是在自己院子里的姜青君都听到了。

  她知道白老爷子为什么这么生气?虽然她不是武将吧,但“不杀降兵”“不斩来使”都是一种不成文的隐形规则。

  只要有脑子的都知道。

  可白慎言……

  姜青君合了合眼,只是映着夕阳洒落的昏黄光影,半晌后摇了摇头。

  白慎言,她的确是那种嚣张跋扈又肆无忌惮的妄为性子,这点姜青君很确定,她从来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

  可问题是,她也同样很清楚,白慎言也不是那种随意嗜杀的人,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的确是这样。

  嗯,就比如只要没人惹到她,那她也不会走在路上突然转头就给你一刀之类的那种。

  当然,如果你惹到她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为什么呢?

  姜青君想不通这个问题,白慎言偷跑出府,只带了百人就敢去平清县,可是,为什么是平清县?

  一个距离彭城说不上远,但也谈不上近的地方,那里也并非是什么军事要地。

  所以为什么?

  她杀降兵?姜青君知道白慎言不会莫名其妙的就杀?

  所以她就很奇怪,是那个降兵有什么地方惹到她了吗?

  甚至不息引发暴.乱也要杀了他。

  所以换言之的意思就是,那个降兵和白慎言有仇吗?

  平清县,平清县,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个问题姜青君一直在思考,可直到食之无味的吃完了晚饭,猛然,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姜青君心头猛的一跳,眼角一颤,竟是急忙起身向院外行去。

  白家派来服侍她的侍女叫青草,是个相对红晔来说要更接近于燕姿那种有点沉稳,但不沉闷到甚至活泼的性子,她刚将沏好的茶端上来,就见姜青君脸色一变向外走。

  她有点懵;“小姐……”

  但姜青君没回答,她只是匆匆的去了白慎言的院子,找到了自顾自喝酒颓废的护卫马玉。

  实际上,对于姜青君的出现马玉是挺奇怪的,尤其对方还是来找他的。

  不过对于姜青君提出的问题,马玉打了个酒嗝,努力转动着已经有了些浑浊的脑子回答她;“平清县,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啊?”

  马玉是真的不知道,毕竟白慎言又没带着他,一想起这个来马玉整个人就更颓废了。

  话说,他都已经颓废好几天了。

  身为白慎言的近卫,可他却被自家小姐嫌弃了吗?

  你就说马玉能不沮丧。

  “不是马将军,我的意思是……”

  姜青君沉了沉眼;“平清县的那支队伍是来自王州,是王州知府拉起来的,可他们是王州的兵马吗?”

  马玉想了想,又是个酒嗝,不过已然清醒了不少,在姜青君的目光下不太自然的转过头,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姜青君;“这倒不是,我刚才听七少爷说了,那些都是附近山里的山匪马匪强盗之类的。”

  附近的,山匪……

  姜青君愣了愣,某种在心里已经有所猜测的答案此时越发清晰明了。

  “所以,也包括了转淮山是吗?”

  “的确如此。”

  果然,白慎言之所以去平清县,她之所以要杀那个降兵,其实都是……

  为了她吗!

  一瞬间,姜青君的眼底复杂了下来,复杂到即便站在对面的马玉都没看清那里面到底包含了几种神情。

  感激,斥责,担忧,甚至还有疑惑——

  是的,她疑惑,她不知道,或者说其实是一直在想却也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一点。

  白慎言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

  姜家和白家不算世交,两家只是比较熟悉而已,姜丞相相信白家的为人,所以她带着姜夔来了。

  她也相信白家不会拒绝收留他们。

  但实际上收留是好听的一种说法,其实姜青君自己也清楚,不好听的,这叫寄人篱下。

  所以姜青君这段日子以来其实一直挺小心翼翼的,白家忠厚情义,待她和姜夔极好,而白慎言……

  又是为了什么呢?!

  姜青君始终没明白这一点,她知道白慎言对她很好,可却不知道这种好到底带了什么目的?!

  毕竟她们幼时见过是见过,可现在她们都已经长大了,更何况即便是从前,其实她们也并不熟。

  如果说白慎言是一个男子的话,那姜青君都不会这么纠结,可问题是白慎言分明是个女子。

  虽然在白家的熏陶下她和一般的女子有些…嗯,活泼了一点吧,但她是女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姜青君根本没往那边想。

  所以她就陷入迷茫了。

  可虽然想不出来是想不出来,但要说白慎言没什么目的,那姜青君是不相信的。

  所以就只能等白慎言回来,等她…回来……

  于是这一等,等啊等的,等白慎言被白光压着回到彭城的时候,那已经是第五日的正午了。

  虽然她也很想直接去姜青君的院子,不过白慎言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

  最后她跟着白光去见了白老爷子,当然,也不光是白老爷子,她娘,她婶子,还有她的七个葫芦哥哥也都在。

  在加上她老爹和二叔,得,这怎么跟十堂会审似的。

  白慎言心底嘀咕着,周围全是恶狠狠的眼神,看的她都缩了缩脖子,忽然有点怂了。

  当然,就只是一点,一点点而已。

  白老爷子坐在堂前,一拍茶杯,手劲大了点,那杯子顿时哗啦啦的就碎了,然后里面滚烫的茶水烫了他一手。

  当然,老爷子习武多年皮粗肉厚,反正事是没有的,不过只是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哆嗦着甩手,脸上胡子跟着一甩,爆粗口……

  “艹!”

  那画面……

  白慎言一个没忍住;“噗嗤……”

  气的老爷子火冒三丈,本来过了好几日,期间又有七个葫芦兄弟给他撒气,其实老爷子已经消气消的差不多了。

  但是吧……

  “白光,给老子拿棍子过来,老子要打死这兔崽子啊啊啊——”

  然后,然后白慎言就又被打了。

  等她顶着两个明晃晃的青黑眼圈和明显高起来的脸,迈着六亲不认的僵硬步伐去见姜青君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院子里,姜青君和姜夔也在说话,不过见白慎言过来了,她起身拍了拍弟弟即便坐着也很高,她只能碰到的肩膀叫人回屋后。

  走向了白慎言,之前是离得远,不过现在一近了她也看的清清楚楚,反正就很一言难尽。

  “你怎么……”

  不过话音未落,姜青君就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立马话锋一转;“怎么就这样出来了,进屋,我给你上点药。”

  白慎言张了张嘴,牵动着脸上涨起来的部位疼的她嘶嘶哈哈的,连出口的嗓音都带了几分含糊其辞的音调。

  “没事,我等会回去让红晔上药就行。”

  但姜青君没管她的拒绝,只是拉住她的手向屋里走,白慎言也乖乖的跟着。

  “以后别这么做了,白叔他们都很担心你。”

  姜青君嗓音很低,黄昏的渲染之下,她迈步踏进房里,目光微闪下是说不出的感激,复杂和……

  一闪而过的不安,警惕,戒备!

  可她仍然在笑,笑的温和有理,笑的娴静如常。

  “还有,白慎言,谢谢你……”

  白慎言微微敛眉,可很快她也笑了,笑的格外灿烂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