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在林间穿梭,路遇所有拦道妖兽,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被他一剑斩杀。

  秦顾的气息已经很近了,他牵挂不已的人就在——

  突然,前方有光芒冲天而起,顷刻间以至万丈。

  狂风呼啸,宛如山川悲鸣。

  却不属于任何一位掌门。

  季允胆战心惊:

  如此磅礴的灵力,唯有自爆金丹,才能做到。

  季允飞也似地冲刺过去。

  他轻功极佳,此刻步伐却踉跄得不行,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些;

  那不是秦顾的灵力,但却在秦顾的方向。

  是袭击么?!

  ——终于,眼前出现了心心念念的身影。

  季允的脚步却踟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顾,压抑、痛苦,像被摁进泥淖里的花,却又蕴藏着星火般的怒意。

  好像一吹就会点燃,而后燎原。

  但现在,那摇动的怒火不过是红衣破损的边角,秦顾颓然跪在一片荒地之间,手中捧着一根玉笛。

  玉已碎裂,笛身残破不全。

  自爆金丹掀起的爆炸余波让地上遍布树坑,树木拔地而起,被灵力焚化殆尽。

  触目惊心。

  “师兄!”季允冲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克制住不将秦顾拉进怀里抱紧。

  他搭着秦顾的脉搏,四周还有灵力余波,让季允确信此处就是爆炸中心。

  好在,秦顾虽心跳极快,脉象却无灵力失控的迹象。

  季允松了口气:“还好,…师兄没事就好。”

  他像寻了主人三里地,终于在滂沱雨幕中看到了也在打伞寻找自己的主人的犬类,神情可怜极了。

  秦顾从灵魂的震颤中回神,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手掌,安慰道:“…没事了,我没事。”

  季允便抬头,定睛一看,猛地惊怒出声:“师兄,你身上…怎么回事?!”

  只见秦顾的手上、脖颈上黏满了干涸的鲜血,皮肤被生生掀起,露出粉色软肉来,尤其是右手,被血水湿透的衣物贴在他手臂上,布料已与骨血难舍难分。

  秦顾却是一贯无所谓的态度:“柳芽生根,得立刻拔除。…徐且行怎么没与你一道来?”

  生生将皮肉撕下的剧痛在他口中如此轻描淡写,季允呼吸失速,恨不能替秦顾分担痛楚。

  他终于发现秦顾手中的玉笛,应当属于那名涧泉行宫修士;

  再联系到徐且行的反常,通透如季允,立刻反应过来:“是徐且行?”

  秦顾轻轻点头,季允周遭的空气陡然阴沉下来,猛地站起,“他应该没有走远,我去杀了他。”

  “小允!”秦顾的表情终于变了,双眉颦蹙,“徐且行必须死,但不是现在。”

  秦顾恨不能现在就杀了徐且行为许沅报仇,但他强迫自己不能被怒火左右。

  徐且行的修为到底也算顶尖,若被他与季允联手逼到绝境,而萌生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念头,届时二人势必也会受伤。

  归墟危险,实在不能将自己暴露在风险下。

  而更重要的是,在归墟杀了徐且行,太便宜他了。

  他的罪孽会随着死亡而被一并消抹,他还会是众人心中那个儒雅有礼的徐且行。

  若不能撕开徐且行虚伪的假面,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许沅?

  秦顾攥紧玉笛,许沅法器的碎片好像扎进了他的心里,一想起就钝痛不已。

  对不起啊,许沅,现在还不能送徐且行下来陪你。

  秦顾将玉笛包好,与横秋剑绑在一起,缓缓站起身。

  ——但是,请你等一等,我一定会,让徐且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

  徐且行择了个与季允相反的方向离开。

  他确信许沅会死,却不能保证秦顾会不会跟着一起葬身兽腹。

  秦顾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发现他给许沅留下的小“赠礼”,究竟有什么美妙的用处。

  如果是他,在发现许沅就是个人形诱饵的时候,就会毫不犹豫抛下许沅逃生。

  秦顾应该也一样吧?毕竟人前再慷慨坦荡,人性总是自私的。

  徐且行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屑,旋即又被从容的神情掩盖。

  许沅死了,秦顾难辞其咎,方才季允的无礼举动也被窥镜戒记录下来,这两名最有力的竞争者,无论是哪一个夺魁,恐怕此刻都难以服众。

  现在就差林隐,那个毛躁的小子,不足为惧。

  徐且行完美地计算着,弯起眸子轻笑出声。

  ——他突然听到什么物体划破空气的声音。

  徐且行警觉地向旁侧闪身,一片枫叶擦着他的脸颊扎入地里,叶片柔软,却如利器生风。

  徐且行别过脸,看向那带着警告意味的红枫:“少盟主,这是什么意思?”

  秦顾收回手,神色冷峻:“杀人偿命。”

  他果然察觉了。徐且行的眼眸缓缓眨了眨,他依旧是那端正的首席弟子的模样,不像秦顾半身是血,如此狼狈。

  徐且行反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少盟主,我杀了什么人,要偿谁的命?我还没问你呢,许师弟现在可安全了吗?”

  秦顾看着他,徐且行的每一寸表情都恰到好处地变化,他的眉梢扬起又垂落,最终停留在一个震惊的弧度上。

  徐且行似乎震惊极了:“…许沅,死了?”

  这副作态深深刺激了秦顾。

  明知故问,毫无悔意。

  轻飘飘的一句许沅死了,便抹灭了许沅挣扎求生的痕迹。

  许沅本可以活下去,许沅本该活下去。

  徐、且、行!

  秦顾飞身上前,一掌拍出:“我说,杀人偿命!”

  徐且行反应也快,立刻侧身躲过,抓住秦顾手臂,二人在空中一翻,位置眨眼间交换。

  擦身而过时,他眼底的温润被戏谑笑意取代,这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情只有秦顾能看见。

  徐且行的声音依旧无辜:“少盟主,你觉得是我杀了许沅?可明明是你带走了许师弟,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秦顾不回应他布满陷阱的话语,而是继续进攻,二人转瞬间过招数百次,红色与翠绿相映成辉,在高崖上堪比日升月落。

  交手间,秦顾攻击更猛,挥剑而上,徐且行被迫转琴抵挡,琴面上留下道道剑痕。

  “少盟主怎么不说话?”徐且行咬牙冷笑:“许师弟天赋高,是未来涧泉行宫的宫主…少盟主该不会是觉得他动摇了你的地位,才暗下杀手,嫁祸于我吧?”

  这句话当然通过窥镜戒,落在了场外其他修士的耳朵里。

  有人侧目看向高台,神色鄙夷地压低声音:“饮枫阁是怎么回事?出来的弟子都这么疾言厉色,先前是那个季允,现在又是秦顾…啧啧啧,难道是仗着自己是世家之首,便如此肆意妄为么?”

  “我早就说过,女子当政,修真界迟早乱套!你看看她都带出了什么弟子…”

  “现在的重点不是谁杀了许沅么?要我说,许沅死的时候没被窥镜戒拍到,不过徐首席一直在戒面影像中,秦顾怎么会说是他?”

  “那不就是秦顾?许沅死了,他却没事,如今还倒打一耙,哎呦…”

  高台上陡然爆发出一阵灵息威压,陆弥面色沉沉如乌云压境,冷冰冰地看了过来。

  几名交头接耳的修士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装鹌鹑。

  再看画面中,秦顾与徐且行两掌相对,两股灵力轰然爆裂,二人同时后撤,各自踉跄几步。

  秦顾突然笑了起来。

  低低的、沙哑的笑声,蕴含着无边无际的怒火。

  横秋的剑身猛地燃起火焰,为秦顾的面庞笼上神圣的金色:“众人只知涧泉行宫擅音律,却不知道你们对术法同样精通。”

  徐且行看出熊熊杀意扑面袭来,立刻横琴于身前,琴身上绿意流转。

  琴音飞出便与枫叶撞在一起,徐且行一边拨弄琴弦,一边急急后退。

  他并不善于近身战斗,此刻未免有些焦头烂额。

  而一向少言的秦顾却一反常态地喋喋不休:“悄无声息留下吸引妖物的印记,对身为首席弟子的你来说,并不困难。”

  徐且行弯腰躲过迎面一剑,总算有了些许恼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怎么敢说许沅身上的印记就是我留下的?”

  此话一出,攻势突然停了。

  徐且行看着收剑落地的秦顾:“怎么了,少盟主这是哑口无言了么?”

  ——秦顾轻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什么时候说过,吸引妖兽的印记在他身上了?”

  明明比起在身体上留下印记,衣物才会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那么徐且行,是如何脱口便是“身上”的呢?

  徐且行猛地一愣,从容坦然像蜡一点点融化,阴雨笼罩下来,让他的眼神看起来阴沉至极。

  怪不得秦顾方才突然发难,原来是为了让他疲于抵挡,而无暇顾及话语中的漏洞。

  竟被他抓到了把柄。

  冷汗从徐且行的额上滑落,他强撑着保持面部表情:“一时口误而已,能做什么数?”

  秦顾却不与他多纠缠了,视线缓缓落在窥镜戒折射出的光上:“做不做得了数,由仙盟决断。”

  他熟知仙盟律令,知道离开归墟以后,等待徐且行的将是屠戮同门的罪名。

  身败名裂,极刑处之。

  只有这样,才能慰藉亡魂。

  徐且行喉结滚动着,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秦顾却已经转身。

  走出数步,他突然停了下来,风吹起他的长袍,露出腰间的玉笛。

  秦顾笑了笑:“徐且行,你该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