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顾缓缓睁开眼,难得感到一阵莫名。

  他回忆起方才的经历:

  在季允与巴蛇对峙时,秦顾跟着白蟒来到了一处宫殿外。

  这座宫殿完美契合了所有对蛇妖的刻板印象,布满藤条,近看又发现是一条条小蛇,正龇牙咧嘴地等待着粗心的过路者靠近。

  秦顾并不粗心,他从未相信白蟒会是条单纯的引路蛇,做好了推开门就要直面夹击的准备。

  但情况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宫殿内传来魔息的激烈震荡,仿佛两名顶级魔修在交手,所涤荡起的威压从门缝漏出,将他的长发吹得凌乱。

  秦顾站在宫殿门口,迟迟没有动作。

  他在等,等其中一人的魔息微弱,便是他破门而入的机会。

  但是,就在魔息消散的同时,宫殿也骤然模糊扭曲,狂刀门的后山开始浮现。

  见白蟒同样露出讶异的神色,秦顾眼明手快,一把将大门推开——

  梦醒了。

  怎会?

  入梦前他嘱托南君竹守着众人的肉身,环顾四周,便见不远处,狂刀门的修士被南君竹丢在一起,正四仰八叉地打着呼噜。

  这些人入梦更早,修为更低,是以梦境的影响还在持续。

  双剑构筑的结界被悄无声息地打破,巴蛇早已不见踪影。

  它脱离他与季允联手设下的禁锢,是如此轻而易举,秦顾不由庆幸自己并未与之正面交手。

  想到季允,秦顾下意识往身边一摸,谁料重心一歪,竟然摸了个空。

  心脏怦怦直跳,秦顾稳住心神,总觉得有些古怪。

  狂刀门的人都聚拢在一处,何以他与季允竟然被分开了?

  季允的身份到底不同常人,秦顾一时有些担忧。

  神识入风,五感融入自然,秦顾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季允的身影。

  他立刻跑了过去。

  那是一棵相对较茂盛的大树,枝叶延展,洒下大片阴影;

  阴影中,南君竹背对着他,手上正做着什么动作,在她对面,季允靠着树干,大半张脸都被碎发遮挡,看不到表情。

  但汗珠不断在他的鼻尖凝聚,脖颈处抽动的青筋暴露出此刻的状况不佳。

  秦顾靠近时还把南君竹吓了一跳,她“啊”了一声,有些心虚:“少盟主!你、你醒了…”

  秦顾垂眸,便见一个极其狰狞的伤口横卧在季允腹部,血肉组织模糊一片,不断向外冒着血。

  季允躲开了他质问的视线,似乎并不想解释为什么把自己藏在树下。

  秦顾一言未发,迅速点了伤口附近几个穴位,灵力从指尖输入季允体内,凝结成薄膜覆盖伤处,帮助季允稳定伤势。

  他看起来冷静非常,宛如一记定海神针,让南君竹慌乱的神思很快平复。

  秦顾一边将魔息从季允的伤口中逼出,一边对南君竹道:“替他包扎。”

  南君竹一愣:“少盟主,我们没有…啊!”

  只见秦顾抿着唇脱下外袍,“嘶啦”一声,将洁白的里衣扯下一角,递给瞪大眼睛的南君竹,还特意提醒道:“用这一面。”

  条件有限,与他皮肤接触的那一面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料了。

  南君竹不由微怔,手中的衣物还带着体温,她赶忙动作娴熟地将之缠上季允腰腹,耳边似又响起季允醒来时对她说的话。

  当时的情况很混乱,巴蛇一尾巴拍碎了结界,却没有进攻,而是后退着隐入深林消失。

  季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清醒,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先张口呕出一口血来。

  他捂着小腹,步履蹒跚地走向疾跑而来的南君竹,染血的唇瓣翕动,声音极其虚弱。

  南君竹听了两次才听清,季允显然是强撑不让意识溃散,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别让师兄看见。”

  南君竹想说,以秦顾的修为,醒来后立刻就会找到他们。

  但他如此强求,南君竹不得不扶着季允走到附近一处树下,彼时季允已经意识模糊,嘴里还在念着“师兄”二字,似乎秦顾是支撑着他保持清醒的唯一稻草。

  而此刻,季允艰难地睁开双眼,黑紫的眼眸认真地注视着正蹙眉给自己输送灵力的秦顾:“…师兄…”

  “安静,”秦顾从袖中摸出一瓶止血散,他们出门只是为了送请柬,灵药准备得不甚充足,“调息。”

  冰凉的指尖摸上季允小腹,秦顾明显感到身下的人肌肉紧绷了一下。

  他手脚发冷,这不是控制一下面部表情就能缓解的,垂眸道:“抱歉,忍一忍。”

  季允眨了眨眼,他眼前的景象大多是模糊的,唯有秦顾还鲜亮,像有光打在他身上,其他所有便顷刻黯然失色。

  第一下颤抖,因为秦顾的指尖太冷,而第二下、第三下,是因为秦顾的指尖太热。

  季允感到秦顾的手掌在自己的腹间游走,似乎骤然有了无数的力量来压制体内蓬勃生根的魔息。

  巴蛇很聪明,能看出他的以命相挟是认真还是假意,季允对自己下狠手时眉头也不皱一下,此刻却有些后悔了。

  他一会儿后悔自己下手太重,险些把小腹掏个洞,以至于动都动不了,在这里忍受如此煎熬;一会儿又后悔下手还不够重,这样师兄的手就可以多在他身上停留,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就能多注视他片刻。

  季允心绪纷乱,秦顾一摸就摸出来了,本就心急如焚,这下真有些生气了。

  把自己弄成这样不说,疗伤时还敢走神?

  他没好气地冷下声音:“季洵卿,调息。”

  他本以为这样,季允就该将注意力集中到伤处,谁知这愠怒的话一出口,身下人的气息反而更乱了。

  秦顾一愣,旋即叹了口气。

  大概是痛得太厉害,才连最简单的运气都状况百出…他刚刚是不是太严厉了?

  秦顾的眉头松了松,声音软了下来:“听话,再忍忍。”

  两人完全错频的脑电波,对于深谙他们心中所想的系统来说已经见怪不怪,它缓缓屏蔽了季允那边的心花怒放,尽职尽责地播报:

  【检测到主线任务成功率上升2%】

  【宿主,您的主线任务成功率已达到94%】

  秦顾手上的动作一顿,在南君竹的帮助下将季允扶了起来。

  他们一步一缓地返回,秦顾心里松了口气。晏膳艇

  他不是没有怀疑,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发现季允的小腹有个匕首留下的钻痕,但巴蛇这等魔物,不该用匕首做武器。

  会不会是…

  好在这种想法是无稽之谈,阻止季允堕魔的成功率还在上升,证明季允与魔物并无瓜葛,那么这伤大约是巴蛇的幻境所致,是他错怪了季允。

  回狂刀门的路变得格外遥远,起初季允还能靠自己走两步,临到山门时,他大半的重量都被秦顾承担,才能勉强不跪倒下去。

  秦顾让他倚在自己肩上,为了防止他真的晕过去,秦顾不得不持续说话,从双喜娘娘说到仙舟,再从祭祖大典说到即将到来的归墟秘境,无论他说什么,季允都强打精神含糊着应和。

  好不容易将季允扶上床,秦顾喘了口气,季允这几年正是发育期,主角的完美身材自是无人能与之媲美,但远看是真养眼,背起来却也是真沉。

  也不知他是怎么面色如常地抱着自己的。

  铁斧许是自知闯下大祸,将狂刀门中能找到的顶级灵药都送了过来,秦顾凭借基础药理喂季允服下,伤势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秦顾在季允身边守了一夜,本想干脆不睡了,到底还是没能抵挡住倦意,脑袋一点一点,很快沉入梦乡。

  翌日,秦顾被鸟鸣惊醒,看向床榻,见季允还在昏睡,稍稍放下心来。

  他打开门,恰好一名黑袍男子正打算敲门,二人打了个照面,相互一愣。

  秦顾先反应过来,十分欣喜地拱了拱手:“见过陆掌教。诛魔司这么快就赶来了?”

  狂刀门偏远,又事发突发,他还以为诛魔司至少要午后才能赶到。

  但或许是仙舟遭到入侵的事刺激到了仙盟,自那以后,仙盟诸司本就不算低的办事效率更提高了几倍不止。

  陆弥收回停在半空的手,借着门缝的罅隙看了一眼床上的季允,对秦顾道:“跟我来,有话问你。”

  态度说不上好,但秦顾已经习惯了陆弥没有表情的脸。

  他也没少给陆弥惹麻烦,相处下来已很熟悉陆弥的神情,见他眉眼舒展,便知道对方并未生气。

  “狂刀门…”秦顾试探着开口。

  陆弥道:“狂刀门的事情,那个叫铁斧的已经全招了,金枪一众会依仙盟令惩治,芋乡从今日起暂由检督司接手管辖。”

  陆弥言简意赅,一句话就将秦顾想知道的全部说完,秦顾消化着内容点点头,“那陆掌教找我,是想了解什么?”

  前方传来小鹿似的跑步声,陆弥脚步一停,秦顾险些撞在他身上,狐疑地探出脑袋。

  只见南君竹正抱着比她人还高的一沓木板,声音闷闷地从木板后传来:“这里是一千块木板,我完成了!”

  这是修真界的特制木板,常常被用于教导入门弟子控制灵力,这种木板原身年幼时也劈过,看着简单,实则十分考研对灵力的掌控,且木板坚硬,劈多了手疼。

  一千块,这是什么概念。

  秦顾感到手掌隐隐作痛,不由问道:“南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南君竹的视线都被木板挡住,听到秦顾的声音,才意识到秦顾也在:“少盟主,陆掌教说如果我能在一个时辰内劈完这些木板,就准许我加入诛魔司!”

  陆弥冷冷道:“少盟主身边真是人才荟萃…你从哪找来这么个…”

  以南君竹现在的实力,远没有达到加入诛魔司的门槛,陆弥用一千块木板让她知难而退,估计自己也没想到她真的完成了堪称刁难人的任务。

  秦顾朗声笑起来:“这不是很好?陆掌教一言九鼎,便收了南姑娘吧。”

  诛魔司危险却也极锻炼人,秦顾相信自己的眼光,南君竹一定可以做到。

  陆弥叹息:“我叫你,是让你替我劝她,…罢了。诛魔司事务繁重,待不了多久,午后检督司会派人过来,——南君竹,你还在愣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南君竹在木板后面“唔?”了一声。

  秦顾道:“陆掌教这是叫你去收拾东西呢。”

  陆弥这个人嘴硬心软,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收南君竹,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去难为她。

  他叫秦顾过来,是已经动了收南君竹为徒的想法,想听一听秦顾对南君竹的评价。

  秦顾看破不说破,看着南君竹兴高采烈、三步一蹦地跑去收拾东西,也乐呵呵地打算离开。

  脚还没迈出去,他就被陆弥拽着领子拎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