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感到遍体生寒,强压着不安反问:“什么?”

  秦顾晃了晃脑袋,脑子里系统在大喊着什么,酒力上头他有些听不清了;

  不去管他,他努力看清眼前清秀的少年,一字一句道:“谁让你给我求情了?这种时候…怎么能给我求情?”

  他是说行刑那日,季允当众反抗仙盟敕令之事。

  季允的瞳孔猛地缩小:“我…”

  “你还敢顶撞陆弥…你知不知道万一这件事没揭过去,会有什么后果?”秦顾是真的醉了,双手摁着季允的肩膀,“季允,你是…”

  好歹还有一丝理智,没直接把“主角”两个字念出来,而是换了个说辞:“你是百年来修真界最有天资的修士,你有没有为自己的未来考虑过?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听见没有?”

  季允吞咽了一下,秦顾灼热的吐息带着浓郁酒气扑面而来,他有些不情愿地答应道:“我明白了。”

  话音刚落,秦顾直接一脑袋栽在他肩上,竟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季允呆愣许久,提着的一口气才缓缓送出,他有些吃力地将跌下床的秦顾重新扶回去,纠缠在一起的衣袍将他绊了一下。

  季允抬手撑住床榻,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

  他凝眸,看着秦顾眉心的金红纹样,对方连醉酒时都眉心紧蹙,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忍不住轻声唤道:“师兄。”

  秦顾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似是梦话:“小允…”

  季允心脏一热,破天荒地没有对如此亲昵的称呼感到不适,相反,有一股极为滚烫的热意在他丹田中涌动,顷刻蔓延到四肢百骸;

  耳畔响起秦顾的问话:

  你挥剑,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秦顾嘟囔着翻了个身,敞口衣衫滑落一半,露出肩上的剑伤与鞭痕。

  这些伤痕,前者是他亲手所害,后者,则是秦顾替他分担了本该属于他的责罚。

  季允温热的指尖在距离伤处几厘的位置悬停。

  师兄说他…是修真界百年来最优秀的修士。

  原来,师兄是这样看他的么?

  季允深深地看了秦顾的侧脸一眼,暗暗下定决心。

  那些灰暗的过往已经随着秦顾的失忆而无从说起,眼下师兄对自己寄予厚望,更是处处都关爱有加,他又怎么能让师兄失望?

  …

  头痛欲裂,秦顾闷哼一声,捂着脑袋坐起。

  宿醉的头痛让浑身发软乏力,他晃了晃脑袋,右眼跳了几下,又换成左眼突突直跳。

  秦顾:…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一起跳是什么意思?

  他低头看了看衣物,干净整洁,放下心来——看来昨晚没有做出什么荒唐事。

  紧接着,桌上已经斟好的茶吸引了他的注意,茶水热气腾腾,可见才倒不久。

  看到茶,秦顾才觉得口干舌燥,他伸手端起茶碗送到唇边,蓦地一愣:这茶是谁倒的?

  他还对昨天商队东倒西歪的样子有印象,想来不是商队。

  那还能是谁?

  秦顾回忆起昨晚,却只有一些零星片段,告诉他场面非常之混乱。

  记忆闪回之际,一双黑紫眼眸撞入脑海。

  秦顾揉了揉鬓角,右眼皮又开始狂跳,他唤出系统:“系统,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是醉倒了,系统必然没醉。

  系统尽职尽责地回复:

  【您把主角骂了个狗血喷头。】

  秦顾猛地抬起头,看着空气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您把主角骂了个狗血喷头。】

  字正腔圆如是,必然不可能是他听错了。

  秦顾恍惚了一下,有了系统的提示,他脑中又依稀闪过些并不清朗的记忆,最终定格在季允不可置信的双眼和微红的眼圈上。

  完了,他把主角骂哭了?

  秦顾抱住头,有些崩溃:“你怎么不拦着我!你就看着我骂他?”

  系统调出一段录音,里面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宿主,您少说几句,那是主角。】

  可惜秦顾醉得太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最终系统不得不放弃挣扎。

  秦顾无言沉默,双眸空洞地注视着天花板:“我是不是完蛋了。”

  系统本想说:不,您这是因祸得福。

  但有一阵脚步声比它来得更快,脚步声响起的刹那,一道虚影猛地向窗外扑去。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季允端着一个大砂锅走了进来。

  视线相接,季允道:“师兄,你醒…师兄?”

  秦顾缓缓将跨上窗沿的腿放了下来,泰然自若地走回桌边。

  天知道要不是季允进门太快,他已经翻窗逃跑了。

  他控制着面部表情,向季允问了一声早安,这才注意到对方手中的大砂锅:“这是…?”

  他福至心灵地转眸,视线在砂锅和茶之间徘徊。

  季允解释道:“我借厨房熬了一些白粥,师兄宿醉刚醒,喝些粥暖暖胃。”

  秦顾悚然一惊,他已经打算接受自己与季允的关心重新回到冰点,可现在的情况似与他所想相去甚远。

  再看季允,双目之间神采奕奕,唇角微微扬起,总是平静的脸上竟能看出情绪来了。

  而他周身,气场微变,一息一动之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秦顾表情变了变,逃跑的想法被瞬间抛之脑后,大喜过望:“季允,你突破出窍境了?!”

  季允垂眸:“多亏了师兄。”

  秦顾茫然地眨了眨眼,季允见他一脸懵懂神情,道:“昨晚师兄教诲,洵卿受益匪浅。”

  洵卿是季允的字,乃拜入饮枫阁时秦如练所赐。

  ——如此自称,得是多谦卑恭敬,又把秦顾置于怎样一个高度?

  季允神态认真诚恳,不似也无需作假,反倒让秦顾感觉匪夷所思。

  他不记得自己具体说了什么,此刻后知后觉他或许想岔了。

  便顺着话头含混试探道:“喝酒误事,昨晚我话说重了,师弟千万不要放在心中。”

  季允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洵卿愚钝,没能察觉到师兄待我之真心,还…心存疑虑,屡屡试探,师兄却不计前嫌,胸怀宽广,请受洵卿一拜。”

  说着,他将砂锅放在桌上,后退两步,双手交叠,竟一揖到底。

  风从打开的窗溜进来,吹起季允的额发,将少年眉心的枫纹吹得鲜亮。

  少年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师兄,季允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秦顾怔怔地看着他,此刻的季允是如此明媚,不似初见时剑拔弩张,也不像梦境中狠戾阴鸷。

  更为重要的是,他总算有了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那股肆意张扬。

  不再受人欺辱,不再受人污蔑。

  秦顾注视着他,内心微动:

  ——季允,你何须感谢我,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可少年明亮的眼眸和期待的目光让他无法拒绝,秦顾抬手,轻轻摁在季允发顶,动作轻柔地揉了揉。

  注视着自己的眼眸中满是信任,秦顾收回思绪,微笑道:“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