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姐姐不要我了”◎
南云知快疯了。
雨点大得砸在身上是疼的,伞压根挡不住。
车停靠在路边,人也在路边跑——可没有,还是没有。
她的小狗不见了。
南云知擦掉脸上的水,浑浑噩噩坐到花坛上,那些花骨朵儿被打落,孤苦伶仃地成为地上的垃圾。
她拿出手机打电话,打微信语音。
然而电话关机,微信语音无人接听。
一道炸雷劈在不远处,响得车灯震颤。
她湿漉漉的,不知过了多久,世界静得仿佛只剩雨声。
陈绎心刚才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像个行尸走肉?
耳边混淆风的喧嚣,还挟着人的声音。
“姐姐。”
南云知抬起脸。
雨珠连缀一片,下得起雾,陈绎心站在雾里,一手撑伞,一手提溜好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的吃食。
陈绎心头发毛躁,双眼却含光。
“姐姐。”她快步流星地奔赴向她,好似狗崽望见自己的主人:“是你吗?”
南云知不可置信地看着女生放大在自己眼前。
“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买了两把伞。”假如人类有尾巴,陈绎心即便脸上再怎么平静,此时此刻一定摇得飞起。
“快进车里。”她用身体盖住雨点:“姐姐,是我的错,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一股食物的香味飘来,肚子不争气地翻滚,南云知咽口唾沫,妥协了。
她们上车回到家,两个人都湿得不行。
陈绎心调好热水,又去房间拿浴巾帮南云知擦头发:“等会煮点姜汤,我们不要生病。”
南云知心底的火早就被这场雨浇得所剩无几,听到这句话,便更是一干二净。
“你……就一直在那吗?”
陈绎心的影子覆出小小阴影:“嗯……”
“怎么不走?雨下这么大,流浪狗都知道避雨。”
“我是姐姐的狗,不是流浪狗。”
南云知直勾勾盯着那片阴影,一时间说不出话。
“……我以为姐姐不要我了。”陈绎心眸光略略黯淡,湿涔的长发贴着皮肤,补充道:“小狗会一直等姐姐。”
“……”
南云知头上披着厚重的毛巾,然后被狠狠揉搓,一顿胡乱折腾,反而清醒了。
“我没有怪你惹麻烦。”她固执地把话题重新拾起:“这种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陈绎心不大愿意聊:“水好了,先洗澡。”
“陈绎心。”南云知按住她:“为什么不说?”
“我们先洗澡。”
“……”
算了,再僵持下去真会感冒生病。
南云知打开花洒,热气即刻萦绕。
稀里哗啦的雨声和稀里哗啦的洗澡水声铺开,南云知睁眼,陈绎心正在专心打泡沫。
水从脖颈淌下,再顺着锁骨到手臂,常年累月练鼓导致她臂膀肌肉的线条异常优越。
是双很……“强悍”的手。
南云知闭上眼继续淋水,这澡洗得莫名平和。
“我可以了。”须臾,陈绎心出声,嗓音有些沙哑:“姐姐,你洗完了吗?”
“哦。”南云知睁眼,皮肤泡得皱巴巴的:“好了。”
陈绎心先出去,没过会儿又折回来,把另一条干净的浴巾放到洗手台上。
南云知用它擦身,心想等等怎么把话题导入。
陈绎心出去后就在厨房里弄姜汤,南云知坐沙发上苦思冥想,忽地想到酒。
酒……对,酒不错。
于是女生端姜汤出来时,外卖恰好到。
“我买了吃的。”陈绎心的头发搭在胸前,像她本人一样温顺安静:“不够吃吗。”
“够,但今天心情不好。”南云知跟外卖员点头道谢,转过身关上门:“想喝酒。”
陈绎心:“……”
她可没她能喝。
陈绎心挑高眼尾,开玩笑道:“姐姐是想灌醉我吧。”
用的陈述语调,南云知大方承认:“是啊。”
陈绎心低着头,很久后,南云知开酒,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得牙齿发酸。
“喝。”她重新打开一罐,推到陈绎心跟前。
陈绎心于是喝了。
酒过三巡,陈绎心昏昏沉沉,两个人在白炽灯下你来我往,时候差不多,南云知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是同样的问题。
其实陈绎心并没那么醉,但酒精入喉,她的思想便因此不太受控,或许南云知的方法是对的。
她需要酒精麻痹,然后无意识地倾诉。
为什么不告诉她?
因为不敢,因为自尊心,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陈绎心可以允许被践踏,只要尊严傲骨还存在,小小的泥泞只不过是泥泞。
但她不能依靠南云知,真正意义上成为别人口中所说的“傍大款”,她不要借南大小姐的光环去解决事情。
更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她也不确定——南云知是否会百分百站在她这边,毕竟贺家与南家有着利益往来。
陈绎心自认自己没有资格,习惯了孤立无援,任何事靠自身解决,所以根本不会开口索求。
也正因满身内敛与骄傲,她和苏蔓才谈不成,苏蔓需要一个随时随地低头把尊严丢掉的恋人。
陈绎心不是。
情绪稳定,温柔乖顺,全然因为爱和包容,而自尊心,则是最后的底线。
南云知喝着酒,终究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下这么重手打贺昊天?”
陈绎心平静地凝视她,说:“他弄断你给我戴的耳坠。”
“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
南云知内心震惊又复杂,原本以为另有隐情,比如贺昊天说了什么侮辱人的话,或者更过分地动了手脚。
结果仅仅只是因为耳珠被扯断。
而这枚珠子是她亲自为她戴上的……
南云知抬眸,恰巧跟对面人眼神碰撞。
陈绎心眼中含着潋滟,水光润色,湿漉漉的,小动物般柔软温吞。
“姐姐,对不起。”她最终沉进南云知眼底,看到对方交错起伏的愧色,不由一愣。
紧接着南云知伸出了手,将掌心压到女生的发顶上。
“是我的错。”一开口,喉头竟有些哽咽:“不应该赶你下车,不应该凶你。”
陈绎心被抚得心猿意马,抿着唇说:“不是姐姐的错,是我没有说清楚,我……不擅长表达。”
“我知道。”南云知笑了:“我还知道,其实你也不确定我会不会回来对吗?”
陈绎心短暂静默着,然后很轻地点点头。
当时雨太大,那个撑伞的女孩让她去避雨,她也确实站了起来,却没动身。
“你有伞吗。”陈绎心只是这么问。
对方若有所思,把手里那把递给她:“另外的都在店里,你拿我的吧。”
“不用。”陈绎心不想麻烦。
“那你跟我去店里拿?这样我们不至于都被淋湿啦。”
陈绎心偏头打量她。
小个子,眼睛圆溜,头发扎成低马尾,五官非常漂亮。
见她望过来,女孩露出笑意,嘴角边一深一浅两个梨涡:“我叫黎初,那边的纹身店是我开的,你喜欢纹身吗?”
陈绎心摇头。
“好吧。”黎初倒不在意:“不过你太高了,伞你撑着吧,就几步路,雨很大的。”
确实很大,砸进衣领冰凉得很。
陈绎心最终接过伞,跟黎初走去马路对岸。
她不知道南云知会不会回来,可万一呢。
万一南云知来了,没有伞,又淋湿怎么办?
陈绎心决定一会再多要一把。
纹身店的招牌灯闪亮,龙飞凤舞写着“”。
字跟装潢完全不符,似乎像后来安上去的。
两盏红灯笼挂在玻璃门边,还有串晴天娃娃风铃。
黎初一推门,风铃就叮铃叮铃响。
“进来吧。”她用手臂抵着门,像解释道:“别误会,只不过看你很像我……她从前也这样,喜欢淋着雨走。”
陈绎心没进去,站在廊下说:“我可能需要两把。”
“两把?”黎初转头翻伞桶,翻了好久,只翻出一把深蓝色的:“没了,都给你吧。”
那还是算了,总不能让别人淋雨,陈绎心想开口拒绝。
又叮铃一声,背后传来冷淡的一句:“借过。”
陈绎心让开路,发觉身后的女人比自己还高。
“啊,秦颂。”黎初正踮脚看柜子上方,见到她彻底笑开:“来得正好,你的伞借给她好不好?”
秦颂面无表情地拿开举伞的手,那张脸更是艳丽得突兀,像朵霜花,还是粉色的。
——女人染了满头粉发,风雨中十分瞩目。
她跟陈绎心对视,一秒不到就淡漠地转移视线。
“我们还有呢。”黎初笑盈盈地:“借给她吧?”
秦颂一言不发,但最终还是举起了手——瘦得病态的腕骨上全是纹身。
她把伞挂到门把上,转身进店。
黎初弯腰捡起,跟之前的一同递给陈绎心。
“谢谢。”陈绎心接过打开,临走前秦颂和黎初在交谈。
“什么人你都带回来吗。”
“哎呀,她在路边好可怜……”
“用不着你好心。”
看,别人都有家,别人都有归属。
只有她,像和晴天娃娃悬挂在一起的孤魂野鬼。
陈绎心抱着伞走出街头,两边的商铺已经在准备出摊,香喷喷的味道扑鼻而来。
她去买了吃的,朝被“抛弃”的地方走回。
不远处,雨的尽头,南云知坐在花坛上,西装湿透,颇有些狼狈。
陈绎心看见了,慢慢眨眼,像不确定,又走近几步。
真的是她,她的姐姐来接她了。
即使淋雨,南大小姐也坐姿挺拔,与生俱来的教养不容许她在外头有半点瑕疵。
陈绎心确定,越走越快,忍不住出声。
“姐姐——”
***
贺家倒台了。
新闻播报的时候,陈绎心在情月休息室,姜浣跟周懿看了半晌视频,咂着嘴说:“听闻得罪了南家,是南姐姐吗?”
耳坠已经串好,南云知重新帮陈绎心戴上去,那紫金色镶在左侧,把女生的眉眼衬得风雅如玉。
陈绎心“嗯”一声,说:“贺家太嚣张。”
“难怪呢。”姜浣嘎吱嘎吱吃着薯片,含糊道:“贺昊天在学校跟霸王一样,不弄他弄谁?”
“他还很喜欢骚扰女生,系里好几个都被他烦过,诶——绎心,他有没有骚扰过你?”
陈绎心迟疑了一下,否认:“没有。”
沈梦涵说:“绎心都不咋在学校,而且她学打击乐,跟咱们不是一个班的。”
“也对也对,还好。”
“这种人活该……”
陈绎心听着新闻没加入谈话。
“今日,南家大小姐南云知出现在言家剪彩现场,南言两家疑似要合作……”
周懿推她:“你是不是真跟南姐姐在一块儿了?”
陈绎心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淡淡点头。
“啊!”女生们哗啦一下凑过来:“真的假的?”
“真的。”女生说完补充道:“保密。”
周懿和沈梦涵立刻:“明白!”
姜浣则在嘴边做了个拉链的动作,然后手指比ok。
陈绎心忍不住笑了。
“我就说你们有鬼吧!”周懿抱怨:“竟然不跟我们说!”
“请客啊!等会宵夜你负责结账!”
“绎心傍大款咯……”姜浣大笑。
“没有。”陈绎心回头,语气稍稍认真了些:“我不怎么花她的钱,不需要……”
姜浣只是单纯开玩笑,不在意地嚷嚷:“知道了知道了,咱们绎心,铮铮傲骨!”
三个人笑作一团。
其实陈绎心真有点上心,房租水电都是南云知在给,一个月大几万,她确实付不起。
除此之外的日常生活都是她在打理。
南云知是公主,陈绎心不是王子,但没关系,她会竭尽所能的,让她依旧是公主。
夜色一点点降临,情月渐渐人多起来。
中秋节将进,酒吧弄活动,点酒点歌送月饼礼盒。
姜浣感冒,今天陈绎心主唱。
她不擅长热场子,但点歌的人不少,倒也没冷场过。
几曲完毕,吴姐推开休息室大门:“绎心,包厢有人点你哦。”
陈绎心拒绝:“不去。”
她来情月的条件,就是不参与单独点人的活动。
但这次吴姐没走,仍然着保持开门的姿势,说:“一首歌五千。”
陈绎心偏头,耳坠打在脸上,触感冰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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