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我们在一起吧”◎
在首都吹了五日风沙,走过数不尽的名胜古迹,初七这天,两位南方姑娘终于要启程离开北方。
陈绎心买了许多特产,找快递驿站给姜浣她们三个一人寄出一份,剩下的分别寄给了吴姐和孙梅。
晚上八点起飞,她们吃过晚饭后打车去机场。
南云知涂着新口红,艳丽的嘴唇像衔着一块红宝石,诱人而不自知。
“我要先回南家。”她把头发揽到一侧,略带惋惜地说:“可惜没能看到北京的雪。”
很奇怪,来的这几天都艳阳灿烂,即便到了晚间也只是风沙肆虐,没有下雪的征兆。
陈绎心拨开女人缭乱的鬓角,说:“那……下次再来?”
南云知仰头笑道:“好。”
机场门口光线昏暗,一阵凉飕飕的大风猖狂而过,带着泥土的腥气,两人瞬间都被吹乱了头发。
“进去吧,外面太冷。”陈绎心拉起行李箱,还未抬脚,乍然感觉头顶有些许斑斑点点的凉意。
她回头,天空正缓缓飘落白絮。
竟然……下雪了!
一旁小孩兴奋地指着黑漆漆的天空大叫:“妈妈!下雪啦!下雪啦!终于下雪啦!”
南云知闻声也回头,只见满目浅白。
陈绎心跨门的动作彻底停滞,她退出了门外,说:“临走前来场大雪,看来我们运气还是不错的。”
南云知没说话,眸中倒映着雪影。
暮雪白头,片刻间美得静宁。
远处人群喧闹,暗夜里,一道高音像扯断的绸布。
“杀人了——”
“快跑啊有人砍人——”
“小孩!谁家的小孩!!”
陈绎心脸色一变。
她甚至还没牵到南云知的手,就被蜂拥而至的大群人马推攘,踉跄着混进人堆。
不知道是谁浑身血跑到路中间,面目全非,把门口拥挤的人们吓得更惊慌失措。
陈绎心舍弃行李箱,逆着方向跑。
“南云知!”
她越跑越快:“南云知——”
只有女人男人的尖叫,以及小孩惨烈的哭泣声。
陈绎心脸色比雪还白,几乎用吼的:“南云知!!”
终于,女人轻弱的声音出现:“我在这……”
陈绎心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南云知躲在门后,玻璃牢固,她暂时很安全。
高悬的心脏沉甸甸掉回原位,隔着玻璃门,女生低头,又抬头,血管一阵一阵跳动。
她的衣摆被风吹鼓,发丝在脑后扬起。
摁在门上的手印了层细密的雾,是被吓的。
原来她也会情绪失控。
原来她也会急得浑身大汗。
南云知望着她的眼睛,嘴唇翕动。
陈绎心听不清,侧耳道:“什么?”
“我们在——”只说到一半,便被另一声尖叫覆盖。
下一秒一只手从后方绕住陈绎心的脖颈,将她整个人带摔到地上。
陈绎心脑中空白,凭本能躲了一下。
刀光寒冷,扎进身体时感觉不到疼痛。
她不清楚被刺到哪里,用尽全力踢开身上的人。
是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满身酒气。
——刀子还在肋间,陈绎心扶着伤口坐起身,侧头看见南云知惊恐的眼神。
这么害怕的表情,吓到了吧?
她想开口安慰,可似乎被扎到肺部还是喉管,嘴唇刚张开就一口血喷出,冲锋衣瞬间变成墨黑。
南云知的惊叫刹那间划破夜空。
浑身酒气的男人契而不舍地继续扑上来,陈绎心又费力把他踢翻,自己也跟着滚到台阶下。
血液蜿蜒流到雪地,而雪簌簌落到陈绎心眼里。
她从没想过死不死的。
不过要是死了,属于见义勇为的牺牲吧?
就是好可惜,因为……
还没真正意义上跟南云知说一句……
眼皮沉重,但她不想睡。
她挣扎着,坚持着,努力往南云知那边爬去。
北京的大雪与风沙交融,掀起散落满地的碎片。
陈绎心支撑乏力,闭上了眼。
***
南城连下三天雨,下得人们烦闷不安,一则新闻激出涟漪,打破原本枯燥无味的生活。
三天前,北京机场发生恶意伤人事件,持刀者连砍八人,其中死亡三人,轻伤四人,重伤一人,伤者均已送医救治,后续还在更进中。
姜浣退出视频界面,到医院了,她淋着雨下车。
陈绎心受伤第二天被紧急送回南城,走的私人通道,应该是南云知动用了关系。
周懿跟沈梦涵出来接她,也没打伞。
“怎么样?醒了吗?”
“没有,我们才赶来,事情太突然……”
“听说当场就没了三个,绎心是轻伤那四个之一吗?”
沈梦涵脸色不大好,摇头道:“她是唯一重伤。”
当时那把凶器留在陈绎心身上,凶手因此又上前拔刀,现场监控曝光出来,可以清晰看见喷涌的血。
姜浣原本还挟一丝希望,现下跟着沉了脸。
三人来到病房前,南云知正在跟医生交流。
她以南家的名义,让医学世族张家家主亲自出马,手术已经做完,张家强调无大碍,只需静养便可。
可南云知还是不放心。
因为陈绎心没睁眼。
陈绎心一天不睁眼,南云知一天放不下心。
“南姐姐……”周懿唤她。
南云知于是扭过脖子,头发整个黏在一块,从出事到现在,她连衣服都没换过,仍然穿着北京大雪下那件冬装。
“还不能进去。”南云知语气平静:“要等她醒。”
护士推着车走过,三人乖巧靠到一旁,让出过道。
几滴冰凉的雨从医院的窗帘布外溢进来。
“哗啦——”
又下雨了,风吹得她们瑟瑟发抖。
南云知单薄的肩膀瘦削且脆弱,姜浣看不下去,劝道:“天气冷,你穿件外衣吧,别感冒了。”
别感冒了,陈绎心以前总这么说。
南云知手上只有陈绎心脱下的冲锋衣,血液凝固在纤维里,结成棕褐色的血块。
这衣服还是她们第一次去旅游,在漠河机场,南云知非要强行买下来送给陈绎心的。
而后一整年,只要天气稍凉陈绎心就穿它。
南云知把冲锋衣披到自己身上,衣服很宽松,遮住她大半张脸:“你们隔着玻璃看看就好,等她醒了我会通知你们。”
走廊灯昏沉,女人的身影埋入黑暗,望不清任何情绪。
“南姐姐,你别难过,绎心不是没事吗……”
周懿的安慰反而放大了南云知的情绪。
她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动,手抓在椅背,一说话,像含了哭腔:“你们走吧,下雨天快回家。”
姜浣往前一步:“你……”
沈梦涵拉住她,冲她摇摇头。
姜浣伸出的手垂下。
“绎心不希望你难过的。”她说。
南云知没出声,只疲倦地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开。
病房内,陈绎心陷在奇怪的梦魇里。
她梦到陈安心变成一艘船在海面上飞速行驶,眼看就要撞到礁石,孙梅出现了。
孙梅转头对她说:“你弟弟要维修,给妈妈点钱吧。”
陈绎心逻辑清晰:“为什么梦里还要给你们钱?”
孙梅说:“你弟弟漏水了!”
陈绎心听见自己说:“我还漏血呢。”
孙梅尖叫一声,冲上来掐她。
她连忙躲开,结果掉进海里。
她一直下沉,下沉,沉到最底,见到南云知。
南云知一副人鱼公主打扮坐在巨大的贝壳上,甩着冰蓝色尾巴,冷幽幽地说:“陈绎心,你终于来了。”
陈绎心潜意识认识她,但梦境不受控,她只能继续不受控地问南云知:“你是谁?”
“人鱼”海藻般的长发淌下贝壳座椅,说:“我是被你囚/禁的公主。”
“不可能。”陈绎心说:“我囚你做什么?”
南云知笑一声,说:“因为你爱我,你想得到我。”
“……”
陈绎心转身就走,下一秒被那些海藻头发缠住了。
“陈绎心,你承认吧。”
“你就是爱我。”
“神经病。”陈绎心梦里也异常情绪稳定:“我要回去。”
“你去哪?你不在我身边,你要去哪?”南云知说。
“你不是南云知。”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
陈绎心被问得不耐烦,甩开手:“南云知没有鱼尾巴。”
“我有,我平时都是装的,你要把我救出去找女巫,我才能得到一双腿。”
“这本我看过。”陈绎心若有所思:“海的女儿,小美人鱼是不是?你演点好……诶!”
“南云知”恼羞成怒,把她从海底悬崖推了下去。
于是陈绎心睁开眼,第一句话是:“海底也有医院?”
护士弯着腰准备扎针,被逗笑:“陈小姐梦到啥了?”
一针下去,陈绎心疼得差点儿弹起来,她低头看胳膊,有点回血,但很快恢复正常。
护士出去又折返。
没几分钟病房涌进一群人,姜浣,周懿,沈梦涵,吴姐,南云知,许杰怎么也在。
护士收了器材把吊瓶速度调整均匀,对那一大堆人说:“可以啦,但不要太大声吵到她。”
陈绎心想坐起身,南云知一步跨上前。
“别动。”她摸索着摁了个开关,床头自动升高。
高科技……
“伤口痛吗?”南云知顺势坐到床前,风尘仆仆的,像是得到了消息就立即赶来。
陈绎心偷偷瞄她窄裙底下,是脚,不是鱼尾巴。
不是海底那个假冒的人鱼公主。
陈绎心放下心,说:“不痛。”
话音未落就扯到伤口,痛得皱眉。
“你就嘴硬吧!”周懿抱个果篮,桌子摆不下,她干脆搁到了地上,说:“把大家吓死得了。”
“就是。”沈梦涵接话:“当英雄是吧?接到消息我们演出都中止了,今天甚至连店都没开。”
吴姐也挤过来,一张浓妆脸在素净的医院里略显诡异:“人没事就好,她们说的时候,我听得快晕过去。”
主要看了监控视频,真的触目惊心。
陈绎心失血过多很虚弱,嘴唇一点血色都无。
大家聊了会儿自觉散去,剩下南云知。
陈绎心躺平,侧目看她道:“怎么这么憔悴?”
南云知不说话,眯起眼,冷幽幽的。
陈绎心想到梦中的人鱼公主。
“你为什么不跑?”南云知忽然逼问。
陈绎心被迫回到现实,努力平静地说:“我跑不掉。”
“胡说。”女人冷着眉眼:“你不找我就能跑掉。”
当时顺着人群就直接进机场里了,可她没有,她是专门逆向行走,出来找她的。
南云知说:“我在玻璃这边,亲眼看你被袭击,然后倒下,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
她推不开门,只能尖叫,捶玻璃,用高跟鞋砸,她想跑出去,还没站起来就被惊恐的人群淹没,推回原位。
陈绎心滚下台阶后尚且能动,可那男的再次爬起来,又再次扑上去,一下就把刀从肉/体里硬生生拔/出。
血溅到男人脸上的那一刻,南云知崩溃了。
心鼓在喉头,喊不出半个音节。
陈绎心朝她伸手,对她笑,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后来警察把男人摁倒,手上的刀被踢开,南云知才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雪地里开出大片暗红的花。
南云知瞪着那些花,惊恐与害怕的情绪发疯般涌上来,炸得她天旋地转。
她掏出电话打给张雅卓。
惊动了张家,南家肯定会知道,而后不得不打给南玮,南玮在电话里说了许多,南云知一个字都没记住。
她只知道陈绎心才二十三岁,不能葬送在北方。
她们从北京一路输血到南城,总算稳住生命体征。
——南云知回神,发觉脸上都是泪。
陈绎心想替她擦,无奈一只手在打针,另一只手不知连着什么仪器,动一下伤口剧痛。
“你别哭。”她放轻声哄着:“别哭。”
南云知其实没想哭,可眼泪止不住,灼得眼睛火烧般。
“再也不去北京了。”她说。
陈绎心点点下巴,也说:“不去了。”
十天后,陈绎心转到普通病房,孙梅带陈安心来探望。
母子俩推门时,陈绎心在吃粥,南云知喂她。
“再吃一口。”
“吃多上厕所伤口疼。”
“那也要吃。”女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这是营养。”
陈绎心不情不愿,囫囵吞下一口,连忙道:“可以了。”
南云知端坐着,握勺的手指微微翘起,依旧保持喂饭的姿势:“就快吃完了。”
“姐姐,真吃不……”陈绎心说话间抬头,望见门口两个身影,又把话吞回去,干巴巴喊了声“妈”。
孙梅这才靠近床边,微微低头瞅她:“伤好些吗?”
陈绎心面无血色,衬得那双有棱角的眼眸愈发深邃漆黑:“已经拆完线。”
言下之意,来得太晚。
孙梅眼中闪过尴尬,扯了扯陈安心:“看看你姐。”
男孩像快粘板上的豆腐,被扯一下才软绵绵往前倾,拘谨且小声地喊“姐姐”。
陈绎心仰头平静地说:“长高不少。”
“咱们家基因好着呢。”孙梅拍掌:“安心比他同学都高,和你当年一样,你爸还说你会长到一米八……”
说着说着,孙梅自知讲错话,忙停下来小心窥视陈绎心的脸:“怪妈妈多嘴……啊对,我给你带了饺子,和你弟弟一起包的,西葫芦鸡蛋馅,你小时候最喜欢吃。”
食盒摆到小桌上,有四层,两层是饺子,一层鱼汤,一层水果,还热气腾腾的。
孙梅说:“听说有刀口吃鱼恢复快,这些水果是安心自已种的,都查过不影响愈合。”
她又说:“这鱼……你叔昨晚在千岛湖特意钓的,很新鲜,尝尝……?”
陈绎心十八岁之后很少看到这样的孙梅。
她们差不多有两三年没见面,时光荏苒,孙梅不知不觉如此衰老,双鬓斑白。
她的二婚生活并不富裕,但,还好有陈安心。
陈绎心接过勺子,低头喝口汤。
“怎么样?”
“……还行。”
“可能有点糊?”
“没有。”
“那慢慢喝,吃个饺子?”
陈绎心于是拿筷子夹饺子吃,味道很不错,她露出笑意:“蛮好的。”
孙梅如释重负,也笑起来:“那就行那就行。”
她笑着看一眼南云知,似乎想到什么,又重新拿出一双筷子:“你也尝尝吧?”
南云知没推辞,接过筷子道谢。
孙梅出生市井,哪里见过高挂天际的月亮,第一次接触,只觉得南云知漂亮得晃眼。
亲戚邻居都夸她的大女儿长得好,遗传了父母最最宝贵的优点,家里几个小孩都比不过陈绎心。
陈绎心高挑,打鼓的样子干净利落,不少家长私下找过她,意思意思想把儿子介绍过来。
孙梅早期还试图观望一下,现在看开了,甚至有时候还会留意哪家姑娘合适。
她想过无数种类型,却没想到会是南云知这种类型。
一看就是有钱家孩子,干练,艳丽,不食人间烟火,而且……瞧着比陈绎心年长。
年长也不错,懂疼人,刚才进门前不还在喂粥呢……
孙梅思来想去,开口问道:“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南云知:“……”
陈绎心一口汤呛得连连咳嗽。
“怎么了嘛!”孙梅吓一跳。
动静太大,伤口渗出些血。
南云知赶紧摁铃喊护士。
“日常小心点哈,刚拆线,别做大动作。”护士换好药,端着一盆沾血的纱布走了。
恰巧南云知手机响,紧跟其后去过道打电话。
陈绎心其实没特别激动,只不过喝汤的时候孙梅突如其来这么一句,她一个不留心分神,就被烫到了。
没想咳嗽止不住。
女生揉揉眉,谴责道:“乱说。”
孙梅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你们……”
“我们?”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陈绎心没表情地解释道:“她是南家大小姐。”
“呀!”孙梅露出讶异的表情:“南家小姐?”
“嗯。”
“你傍上大款了?”
陈绎心:“……”
胸口更疼了,她撇开脸不愿再看孙梅:“你们回去吧,我要休息。”
孙梅和陈安心走后,南云知打完电话回来没见着人,问:“你母亲和弟弟呢?”
陈绎心说:“走了。”
南云知重新坐回床前,执起筷子。
陈绎心凝她:“你干什么?”
南云知:“吃饭。”
陈绎心:“我吃不下了。”
南云知:“狗崽多吃点,快高长大。”
陈绎心:“……我已经够高了。”
南云知夹起饺子喂到陈绎心嘴边:“来姐姐喂。”
“……”陈绎心被她看得快化掉,只能张嘴。
吃得差不多,陈绎心打完点滴,医生让她饭后下床走走,南云知便扶着她去楼下散步。
夕阳像打碎的蛋液铺满整个医院房顶,金灿灿的,把每一个边角都镶上色彩。
陈绎心刻意放慢速度,青草在脚后跟被压低。
“出事那天,隔着玻璃门……”
她吐出吹进嘴里的发丝,歪身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树影婆娑,南云知跟她对视。
陈绎心的眸色平和又从容,她一向如此。
但南云知见过她焦急的模样,隔着门时,印在玻璃上的痕迹足以证明。
“我想说……”
“我们在一起吧。”
太阳照在脖颈后,是属于南方的温暖。
陈绎心翘起嘴角,发如浸墨,泼洒在她失血过多而颇为惨白的脸上,碰撞出稠丽的光影。
她故意问:“什么?再说一遍。”
南云知也被金色笼罩着,整个人化烬夕阳中。
橙光染润了她的眉眼,变得不似冷冽,含着滚烫炙热。
炙热难抵。
“我想说我们在一起吧。”
“再说一次。”
“我们在一起吧。”
“好。”
陈绎心抱住南云知,手心里捏着汗,与她额头相连。
她像得了珍爱之物的小孩,把心爱的人用力拥入怀中。
太阳终于落山,路灯仿佛星辰,小小的,密集的,一颗一颗亮在身后,陈绎心舍不得放手。
但很快不得不松开。
——伤口疼。
旖旎氛围中断,女生疼得弯下腰。
“怎么了?”南云知忙扶起她,顾不得什么形象,冲医院里面喊:“医生——”
一片闹腾后,病房里。
“说几次了?不要太大动作!”护士有些生气,最烦不听话的病人,特别是某些桀骜不驯的年轻人。
“做什么事这么激动?还想再缝几针是不是?”
陈绎心耷拉着脑袋,像只挨骂的狗。
“我是让下床走走,不是让去楼下狂跑,陈小姐,您再这样就得继续住院了,伤口好了裂,裂了好……”
她抿唇瞄门边,南云知环着胳膊,一副看戏的神情。
——明明是她先“勾引”她的。
***
春季,雨水季,南家院子长满杂草,无人打理。
沈旗安排了花匠去割过肆意生长的野草,但也无济于事,那些没人管的菟丝子长势太疯狂。
南玮偶尔会带明柔回来这边住,在小院中摆上桌椅,煮点茶水赏花。
可现在哪还有什么花呢?
“芝芝。”明柔喊她小名,女人盘起了发,用一支木簪固在脑后,温吞的面容被茶汽氤氲得模糊。
南云知转身,看见母亲朝她招手。
她走过去。
“喝点茶吧,是去年的茉莉。”
明柔身子不好,这几年近乎日日缠绵病榻,多病的人气息不足,短短一句,明柔额上就沁满了汗。
南云知替她顺背:“您慢点。”
明柔摇头,把她拉到自己跟前。
“你父亲说你最近不听话,怎么了吗?又跟他吵架了?”
呵。
南云知不咸不淡地说:“在他眼中我何时听话过?”
她活到二十八年才逐渐明白一件事:无论怎么做,南玮都不会满意。
既然如此,她何必再费心讨好他?
明柔细瘦的腕骨上戴着一枚水色极佳的玉镯,她把它褪下来,反手戴到南云知手上。
“您……”南云知想收回手,被明柔执意拉住。
“芝芝,你听妈妈说。”
“你生在南家,是南家独女,身上有数不尽的责任,妈妈管不了你和你父亲的事,可是芝芝,南家养你快三十载,你不能无情无义地抛弃它,它是你的家。”
南云知紧紧蹙起眉。
“你长大了,喜欢谁,妈妈不会反对,人活一场总要经历情窦初开,那个女孩你父亲调查过……”
南云知已然冷了脸:“他又开始了。”
“芝芝……”明柔摁着她坐下,语气还是那般轻和:“你父亲是担心,我们南家的掌上明珠不能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做父母的,总要知道你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那么调查结果如何?”南云知嘲讽道:“没钱没权也没势,按照他的想法,是不是门不当户不对?”
她相信不是性别的问题,如果世家中有人能给南家带来利益,那么这个人是男是女无所谓。
明柔拢拢披肩,仔细打量起南云知。
她和南玮很少陪伴她,从女儿记事起,就总被丢在老宅由保姆照顾,南云知缺失的童年部分,他们知道再怎么弥补也补不上了,明柔私心希望女儿能幸福的。
但……
南家,是衣食无忧的开端,也是一生的枷锁。
或者说,所有世家子女都逃不过这个命运。
南云知不想深聊这些,动手斟着茶,说起别的:“听说叶梓阿姨回国了?”
明柔罕见地放空眸色,直到南云知喊了一声:“母亲?”
“噢。”女人喝口茶,茉莉花的清透刺穿唇齿。
“叶梓回来了吗?”
“嗯,昨天听父亲说叶家大小姐回国,叶家想设宴。”
“什么时候?”
“您说回国时间还是宴会时间?”
“……宴会。”
南云知掏出手机翻看:“后天下午。”
明柔轻轻点头,不再出声。
春雨淅淅沥沥落下,形成一片朦胧的雾,潮意裹住了满院子的花草丛生。
南云知盯着咕噜噜翻腾的茶壶发呆,听见自己母亲问:“叶家那边有递请帖吗?”
她回过神,答道:“有的。”
明柔垂眼,雾珠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凝结,像极眼泪。
“芝芝,你后天陪我去叶家吧。”
“姐姐,我后天有演出。”手机同时弹出消息。
南云知看着陈绎心发来的微信,想笑,克制住了,掩饰般冲明柔点头:“好的。”
“回去吧,下雨天别中了寒气。”明柔从椅子上站起,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形,画一般玲珑。
南云知侧身让她先过,背后是滂然倾泻的水珠。
“后天要陪我母亲去叶家赴宴。”她回陈绎心:“可能要大后天才能回去。”
发完这些,南云知搁下手机去洗澡。
再出来,陈绎心直接拨来了视频通话。
南云知手忙脚乱地接听。
屏幕上出现半张脸,背景是情月休息室。
“你……刚洗完澡?”陈绎心拉远镜头。
南云知才发现自己还裹着浴巾,肩膀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干,她面上一热,故作镇定地说:“嗯。”
陈绎心在镜头那边笑起来。
“怎么忽然打视频。”都没准备好。
情月今天有活动,陈绎心化了妆,出自姜浣之手的烟熏妆,瞧上去生人勿近。
她接下来说的话却打破了难得的陌生感:“小狗想姐姐,所以望梅止渴。”
“……”南云知无言。
陈绎心平静道出黏腻暧昧的语言时,殊不知掀翻了南云知心底多少次浪潮。
“姜浣她们知道你自称小狗吗。”南云知问道。
陈绎心反问:“那大家知道南大小姐会求饶吗?”
南云知:“……”
她气恼地放下手机:“挂了。”
“不挂。”陈绎心敲敲屏幕:“姐姐,告诉你件事。”
“不听。”
“好消息。”
“也不听。”
陈绎心那边沉默了,半天没动静。
南云知悄悄抬起手机,看见女生趴在镜头前,长发铺在桌上,一边一片开成墨花儿。
她眯着眼眸,笑盈盈的,睫毛仿佛两片蝴蝶翅膀。
“我们收到了叶家的请帖。”
南云知反应了一下,继而惊道:“你的演出——叶家?”
“嗯。”陈绎心拿出请帖晃晃,展示给她看:“后天见。”
“绎心——”
姜浣探进半颗脑袋:“下半场准备。”
“噢,好。”陈绎心应她,又马上看回镜头:“我去上班了,早点睡。”
“好,晚安。”南云知挂断电话。
一分钟后,陈绎心发来讯息:
【挂这么快,没给你晚安吻。】
南云知:“……”
她回她:【上班去。】
陈绎心真去了,没再回复。
雨持续下到后日,一大早,明柔着人安排礼物,房间外乒乒乓乓,吵醒了南云知。
她穿好衣服出去,看见明柔请了妆造师过来。
南云知折返回房:“我换套礼裙。”
明柔喊住她:“不用,我跟你叶阿姨是发小,多年未见才这般,你随便穿就好。”
“您代表南家,我也代表南家,总是一体的。”南云知还是回了房间。
明柔不再说话。
她很多年没化妆了,如今胭脂上脸,再瞧一瞧镜子,好似回到当年。
被时间长廊隔开的人,还能回到当年吗?
明柔摸着脸,苦涩地笑笑。
回不去了。
叶家近年来鲜少出现在大众视线,长女叶梓出国发展后,国内只剩下次女叶思在经营公司。
叶思跟沈家最小的儿子沈书华联姻,一年后离婚,二人孕有一女,母女俩都性子低调,不比叶梓性格张扬。
叶梓的张扬无人不知。
她可是敢当众呛声南玮的奇女子。
南云知挺喜欢她,觉得她活得洒脱而自在。
宴会七点开始,明柔和南云知提早去到,门口已经陆续排满车入场,下来的都是认识的人。
她们一一打着招呼,然后看见叶梓坐在席面中间。
明柔走在南云知后边歪了歪身,似有些感冒,声音低哑:“我去趟洗手间,你先进去。”
“您小心。”南云知扶她出了大厅,眼睛却不自觉开始朝舞台上瞄。
空的,没有人在。
南云知张望一圈,心想乐队应该还在后台准备。
“芝芝?是你吗?”一道女声从背后传来。
南云知回头,叶梓不知何时就站在了对面。
她笑起来有鱼尾纹,丝毫不显老气,反而增添些许成熟韵味,是岁月沉淀留下的精华。
女人每个阶段都自有她们迷人的一面。
陈绎心是,叶梓也是
“叶阿姨。”南云知从酒保手上接过香槟,敬道:“欢迎您回国。”
叶梓又笑起来,鱼尾纹更深了:“我说怎么这么像……原来真是,我们芝芝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她跟南云知碰杯,像才想起来,问道:“你母亲呢?”
南云知喝尽酒,准备解释明柔的去向,却见女人已从侧门走出,唇间点着一抹红。
她去补了妆,气色看起来很好。
“阿柔。”叶梓喊她。
明柔温和无害的脸颊泛着粉,冲叶梓微微一笑:“阿梓,好久不见。”
叶梓的眼神像审视,更像打量,把她从头看到尾,才慢慢开口:“瘦了很多。”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体重,没有瘦。”
“我说瘦了就是瘦了。”
南云知:“……”
两个加起来年过百岁的人,怎么还吵嘴。
明柔面上无奈,不再反驳:“那就瘦了吧。”
叶梓仍旧望着她,眼中似荡漾出水花。
灯光此刻乍然暗沉,南云知用眼角偷瞥,余光中,陈绎心和姜浣她们陆续上台调试乐器和话筒。
她甚至不自觉垫起了脚,这不顾形象的模样引起叶梓注意:“有认识的朋友吗?”
南云知赶忙挺直腰身,违心地说:“没……”
“那个打鼓的。”明柔微弱又绵软的声音轻缓插/入她们谈话间:“叫陈绎心,芝芝的女朋友。”
南云知:“……………………”
叶梓挑眉:“噢?”
女人重新望向舞台,陈绎心半扎长发,最新完结文在叩扣群幺污贰尔齐伍耳巴一左耳坠了颗清透的紫色玉珠,珠子在她调试的动作中左右晃动,阴影就这么打在线条优越的下颚旁。
她没有穿温婉礼服,内衬是米白裹胸,下/身是群青色马面裙,外衣披着同色系绣暗红牡丹图案的宽袖绸衫。
大气磅礴的中式打扮。
叶梓目不转睛盯了许久,说:“有点意思。”
“怎么有意思?”明柔不知不觉同她并肩而立,仍是那轻轻柔柔的语调:“像你当年?”
叶梓颇为意外地睨了她一眼,收回视线。
演奏于三声镲片中开始,鼓点落下那刻,整个会厅一片明朗,更能看清舞台上的绚烂。
陈绎心宽袖挥洒,黑与紫,白与蓝,交错,淌动,碰撞,手起槌落,肆意放纵。
几曲完毕,堂中掌声连连。
陈绎心擦着汗,趁得空的间隙一眼穿透坐席。
南云知仿佛结霜的苍兰,她挺立在人群中,纯白无瑕,连香气都如此幽微。
她们封进彼此追逐的眼波,既肆意又隐秘地融汇。
背景渐渐沉寂,陈绎心忽然猛地用力敲打鼓面。
“咚”地巨响。
大家齐齐望去——这名眉眼锋利,无与伦比的女子就在万众瞩目的此刻再度落手。
鼓点密集爆发,炸碎堂下的宁和。
中途休息时间,南云知偷偷溜到了后台。
门一开,陈绎心正歪着脑袋跟姜浣合唱一首《芊芊》。
姜浣用眼神示意她。
歌声暂停,陈绎心回了头。
“南姐姐!”周懿先扑上前,高高兴兴地拉起南云知:“等会儿一起去吃烧烤吧?”
姜浣:“咳咳……”
南云知冲周懿笑:“好啊。”
周懿:“那你要等等我们……”
沈梦涵:“咳咳!”
周懿奇怪地看她:“梦涵你怎么了?”
姜浣忍无可忍,和沈梦涵一左一右把周懿架了出去:“你有点儿眼力见没?没看绎心在吗?”
周懿:“叙叙旧也不行?”
沈梦涵:“可别叙了……啊,您好。”
三人对面的姑娘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您好,我找……芝芝姐姐!”
小姑娘鸟儿般跳进屋内,跳到南云知和陈绎心中间:“芝芝姐姐,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你啦!”
南云知定睛一看:“念念?”
沈禾念原地转了一圈,孔雀开屏般拉开裙摆:“妈妈说你也来了,我就立刻飞奔来找你!芝芝姐姐,我好想你哦!你怎么又变漂亮啦!”
芝芝姐姐。
陈绎心坐在椅子上,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南云知只觉背脊窜上股寒意。
她没敢回头看,手还被沈禾念捉着,十四岁的女孩儿蹦蹦跳跳,天真无邪:“妈妈说大姨回国给我带了很多好东西,我这裙子就是大姨送的!好看吗?”
南云知一边敷衍地说“好看”一边瞟陈绎心。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女生半扎的头发,以及垂在左边耳侧肩头的紫色玉珠。
沈禾念喋喋不休:“……刚刚明阿姨找你呢,我们一起回去吧?大姨说要合照。”
南云知被拉扯往外,急急道了句“我先去”,也不知陈绎心有没有听见。
她走后,陈绎心握着鼓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椅背。
芝芝姐姐,呵,芝芝。
下半场陈绎心脱掉了宽袖外衫,精瘦的手臂漏在外,打鼓时,肌肉线条优美而流畅。
南云知身旁有人在议论。
“现在的乐队质量这么高吗?四个都很漂亮。”
“鼓手不错。”
“就数她最出众,女孩子学打击乐果然英姿飒爽。”
“诶,我女儿是不是也蛮适合的……”
越到后面谈话内容越不对劲。
“这支乐队之前在南家生日宴表演过,南大小姐亲自推荐的,情月酒吧御用驻唱。”
“难怪能上叶家的台,那鼓手叫什么名字?”
“陈一欣?”
“绎心,络绎不绝的绎,心脏的心。”
“好名字……”
“我家大的还没结婚,你们看合适吗?”
那几位妈妈互相看一眼。
“人确实漂亮,但条件嘛……”
“小姑娘家世干净清白就好,我们可不比南家明家,咱小门小户无所谓了。”
其中一位妈妈又说:“照你这么讲,我们家武辞更适合呢,他也学的音乐,两个人有共同话题。”
另一位妈妈不乐意了:“我家兆然也合适啊,你看人姑娘这么高,兆然有一米八八呢。”
南云知默默拧眉,对她们挑西瓜似的谈话有些反感。
就这么自信自家儿子能被喜欢?为什么不想想陈绎心或许压根不喜欢男人??
更何况她已经……属于她了。
南云知曾看过一句话,现在想来挺有道理:好看的女人得和女人在一起才不算浪费。
宴会结束。
叶梓喝得半醉,明柔扶着她走了。
南云知四处找不到乐队的人,摸摸索索,不知不觉竟摸索到洗手间门口。
叶梓和明柔在隔间里争吵。
“阿柔……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什么结果。”明柔不轻不重地说:“没有结果了。”
叶梓笑一声,说:“芝芝不愧是你的孩子……可南玮那个人渣会允许芝芝这样吗?还是他又想像当年逼迫你一样,继续逼迫芝芝就范?”
“阿梓,你喝醉了。”
“我没醉。”
叶梓说:“明柔,我有二十余年未曾拿过鼓槌。”
她又说:“不要再重蹈覆辙。”
南云知贴着墙根悄声离开。
陈绎心在后门等她,风拉长墨发,像面黑色的旗帜。
“怎么了?”她瞧女人脸色不佳,走上前:“不舒服吗?”
南云知似惊魂未定,怔怔开口:“我母亲……”
“明阿姨?”陈绎心说:“她怎么了?”
南云知恍然。
叶梓阿姨和母亲,是青梅,两小无猜。
她说不要重蹈覆辙,是不是证明她们曾经……有过一段不可言说的往事?
南云知脑子里乱成一团糟时,沈旗正好替南玮打开后座的车门,南玮下车往这边走。
沈旗跟在他身后,影子布成阴霾。
“小姐,老爷来接您和夫人回家。”
他察觉到陈绎心,看了她一眼,有些警觉:“陈小姐没什么事可以先离开。”
陈绎心神色自若地站在原地,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滚!”叶梓从酒店里快步冲出来,不知道是对沈旗还是对南玮吼道:“给我滚!”
南玮偏头吩咐:“派人送叶小姐回去。”
没等沈旗做出任何反应,叶梓便指着南玮破口大骂:“人渣,你在这装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龌蹉事,在我面前你应该夹着尾巴做人!”
明柔站在兵荒马乱之外,脸色苍白如纸。
“南玮,你对不起叶家的事情可多,对不起我叶梓的事更多,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叶梓已年过四十,岁月没有败走她身上的一分一毫,仍是曾经那个肆意洒脱的少女。
望着她,宛若透过时光望到当年。
叶梓骂完南玮,转头扯过南云知:“芝芝,走,陈绎心是吗?你也一起走。”
她用下巴去指叶家的车。
陈绎心脚步刚挪,沈旗立即挡在中间:“叶小姐,夫人跟我家小姐应该回南家。”
“呸!”叶梓啐他一口:“唐枳!”
车上下来名比陈绎心更高的黑衣女子,她边走,袖口边落出伸缩棍,随着靠近一节一节伸长。
“叶小姐。”唐枳半张脸被口罩遮挡,眼神锋利似刀刃,割得沈旗身形不稳。
豪门内部都知晓,专门为世家服务的精英人员全都是从面前这名女子手中出去的。
唐枳代替叶梓同沈旗对峙,仅仅只是站着,却压得男人不敢喘气。
南玮见此亲自上前。
叶梓想隔开他,有人抢先了一步。
——竟是明柔。
女人立在光中,柔弱的身体如纸片般轻薄,车灯打透了她的发丝,一根一根亮在颊边。
南玮愣在原地。
“芝芝,走吧。”明柔没有回头,南云知瞧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母亲。”
“走。”
明柔终于回身,她笑着,也泪流满面着,对叶梓说:“阿梓,带她们走。”
陈绎心和南云知前后上了车。
车内一片死寂,叶梓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直到拐弯处才开口:“吓到了吧?”
南云知垂眸:“没有……”
“别担心你母亲,唐枳在那儿谁也伤不到她。”
顿了顿,又说:“你长大了有喜欢的人,阿姨很高兴。”
她接下来述说了一段故事,主角是谁不得而知。
故事的开始是两小无猜青梅青梅,故事的结尾是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新婚快乐。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叶梓打开车窗,零星的字句被风刮走,听不真切。
她也像那阵风消失在巷尾。
回到家的二人相视不语。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叶梓说南玮对不起她,当年的事情南云知不清楚,但通过只言片语能猜出些。
“你父亲当年应该做了什么。”陈绎心理清思路:“而你母亲和叶阿姨有过一段……情。”
她停了两秒,很确信地说:“对,情。”
南云知慢慢聚焦瞳孔,懵懂问道:“像我们这样吗?”
陈绎心点头:“像我们这样。”
“可她们分开了。”
“那我们都努力一下。”
“努力什么?”
“努力不分开。”
陈绎心声音低低的,仿佛数根琴弦触控南云知:“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
南云知望她半刻,说:“你很好。”
“是你很好。”陈绎心将女人的发绕至耳后:“爱人如养花,希望你在我手中,不会像你母亲那样……”
后面的话没继续说,可南云知明白。
起风了,月光在辉映。
陈绎心贴近南云知,灼热的情/丝缠绕着眼角眉梢,迫使一切瑰丽的意乱都合理化。
南云知才刚闭上眼,陈绎心的手掌便抚上来。
她吻住了涂满艳丽色彩的唇,像尝一颗新鲜果实,从点水浅品,到深碾研磨。
探入间红墨化开,又再次被舌尖勾走。
她们双眼湿漉,饱含许多道不明的欲。
客厅没有开灯,南云知摸索到女生耳下坠落的紫珠,用手指蹭着它,仿佛在蹭陈绎心的耳垂。
被吻过的唇稍稍转移,继而含住珠子。
南云知叼下它咬在齿间,将这口圆润滑腻传递回给陈绎心,交接时已温得不再冰冷。
年长者自有年长者的能力。
陈绎心衔着耳坠轻笑,埋下头,把它送进翕动之处。
女人惊得躬起身,她感觉到那颗小小玉珠被自己吞没,陈绎心扯动外头的银链,来回间便沾湿了沙发。
理智快丧失的那刻,陈绎心忽然说:“姐姐,你是很多人姐姐吧?”
南云知努力找寻一丝理智,问道:“什么……?”
“我说姐姐。”她非要把她弄得溃不成军:“芝芝姐姐?”
狼崽。
南云知艰难地挣脱,再被束/缚。
她被迫摆了无数难堪的姿势,说了许多难堪的话。
她声嘶力竭地求饶,然后又被从背后搅动。
无数炸裂的烟花一遍遍绽放,终究停止。
陈绎心洗完澡,南云知累得睡在沙发上。
那枚耳坠不知掉到了哪儿,陈绎心没找到,只能放弃。
清晨时分,暴雨席卷。
电话声徒然炸响,一接通,南玮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递出来:“南云知,现在,立刻,回家。”
南云知还闭着眼,冷冷道:“父亲,您先管好自己。”
“你说什么?”南玮怒不可遏:“我花钱请礼仪大师教你,送你去国外读书,你就是这么学习的?”
陈绎心不在,这个点应该去上班了。
南云知于是睁开眼,怕对方听不懂,一字一句,逐一明说:“您当年,到底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南玮沉默。
南云知又道:“难怪叶梓阿姨说重蹈覆辙,您将下三滥的手段用在自己妻子和女儿身上,不觉得羞愧吗?”
“叶梓?”南玮说:“她就是个疯女人!”
“您才是真的疯了。”南云知冷静得出奇:“只要对南家有利,不惜卖妻卖女求荣,真是位好父亲。”
南玮声似轰雷:“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卖过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有没有礼仪廉耻?!”
“噢?”南云知讽笑:“没有卖妻那就是有卖女。”
“去年酒会您在我酒中放了什么?为了利益竟不惜让亲女献身,现在这谈礼义廉耻?您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吗?”
她像要把二十多年的不满全然发泄。
“沈书华出轨染一身脏病,他的哥哥沈书俊常年流连酒吧,您让我与沈书俊联姻,安得什么心?”
一开始南云知并不知情,沈书华和叶思离婚,表面上说是性格不合,但宴会那日,叶梓与明柔在洗手间争辩其间,南云知还听到了一句话。
叶梓说“我妹妹深受迫害”。
如果真是和平离婚,又哪来“迫害”一说?
“云知。”南玮见硬的不行,放软语气:“从前是爸爸识人不清,可你是南家的姑娘,天之骄女,不能跟一介……厮混在一起,那个陈绎心,她敢说不是为了你的钱吗?”
钱?南云知笑了:“她要真图钱,拿着我的钱坐享其成不更好,何必这么辛苦地四处演出,受人非议?”
她们身份的问题,难道陈绎心自己不知道吗?
言语的尖锐有一万分贝,谁不是夸着陈绎心漂亮优秀,背地又贬低她的普通和出生?
“这个南家小姐我做累了。”南云知疲倦地说:“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若您还有点良心,请不要为难母亲。”
“南云知!”男人的怒吼使得手机发出短暂电流声:“你想和我,和南家,和你的父亲对抗是吗?”
“不是我要与您对抗,是您冥顽不灵,执迷不悟。”南云知字字珠玑:“您做的事情,太令人寒心。”
挂完电话,南云知仿佛被抽空力气,一下倒在沙发上。
于是陈绎心开门,入眼就是女人缓缓倒下的一幕。
“姐姐。”她大步上前,见南云知睁着眼才松口气:“怎么了?”
南云知仰卧在下,心情在见到面前这张脸的一刻平缓起来。
“我和我父亲吵了一架。”
陈绎心把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转身脱掉外衣。
“你不问为什么吗。”南云知说。
“你与你父母的事,我只是外人。”陈绎心平静道:“于理我不能插手,于情,我不适合插手。”
南云知静默。
“但我一定站在你这方,不会帮别人。”
包括她的父母。
南云知微微一笑,说:“好。”
陈绎心把手放上她头顶,手感毛茸茸的,忍不住揉搓两下,被南云知拍开:“狗爪子,没大没小。”
狗崽缩回手,还有些委屈:“你打我。”
南云知睨着她:“真想让你朋友们看看你这幅模样。”
“哦,芝芝姐姐喜欢让别人看?”
南云知:“……”得让沈禾念改改称呼才行。
吃完午饭,陈绎心又穿回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南云知奇怪地问:“去哪?”
陈绎心扎着头发说:“实习期过了学校通知回去考试。”
差点忘记这位还是在校大学生。
“什么时候考完?”
“五点。”
“考什么?”
陈绎心想了半天:“声乐。”
“……”南云知无语:“祝你顺利。”
陈绎心骑共享单车回的学校,说实话她有些陌生了,谁跟她打招呼都很眼生。
“陈绎心。”
女生扭头,迎面跑来个小巧玲珑的姑娘,戴着副金丝眼镜,模样清纯可爱。
陈绎心搜肠刮肚好久,终于从零星几点记忆碎片中找出对方名字:“周佳淑。”
“好久不见!”周佳淑才到陈绎心肩膀,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你真显眼啊,大老远就晃我眼睛。”
陈绎心双手插/进口袋,十分淡定地说:“嗯。”
周佳淑也不生气,看起来脾气很好。
陈绎心转身朝教学楼方向走。
女生追上来问:“你要考什么?”
“声乐。”
“啊,我也是,一起去吗?”
陈绎心没回答,径直走自己的。
一路都有人打招呼,但她全记不得。
倒是周佳淑笑眯眯地说:“依旧受欢迎呢。”
艺术学府就是同性聚集所,遍地开花,有甜美可爱,有成熟性感,有英姿飒爽。
唯独没有既漂亮又酷的。
陈绎心当属珍稀动物。
距离考试还有半小时,教室门口早已排满学生,个个拿着乐谱开嗓。
领了谱子,陈绎心被导师喊住。
“黄老师。”她礼貌颔首。
黄婷筝出生音乐世家,十六岁保送到顶级音乐学府,如今桃李满天下,教过的学生涉及领域广泛。
“听说你们乐队在情川的演出大杀四方呢?”黄婷筝拍拍她:“发展得不错嘛。”
陈绎心敛下眉眼,谦虚道:“您教得好。”
“你这稳妥性子真是滴水不漏,考声乐吗?几号?”
“七十九。”
“好,一会看你表现。”
“谢谢您。”
陈绎心的声乐成绩一向可以,她情绪稳定,没有紧张失误之说,照常发挥中规中矩。
黄婷筝挺满意,跟身边同事交流:“对,就学打击乐那个陈绎心。”
“噢!我知道她。”其中一名老师说:“打鼓特别厉害。”
黄婷筝得意道:“就是她。”
那老师羡慕地调侃:“哎呀好福气,陈绎心,蒋琪月,周佳淑被你一人占光咯。”
黄婷筝哈哈大笑。
考完试,陈绎心正出学校大门,斜阳勾勒着她的眼尾,层层递进为琥珀色。
那抹金落在眉心,扫除了阴郁。
走出去的前一刻,女生被拦住。
对方是钢琴系的学妹,扭捏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递出一封带香味的信。
陈绎心伸出手想拒绝,结果人家直接把东西塞进她手中,转头跑了。
“……”
对面马路,一辆车停在路边,车窗缓缓下降。
南云知冷艳的五官出现在玻璃后,她望着陈绎心,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掉落大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