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历灭了,柳州安回去复命之时与皇兄全盘托出,要立何江晏为世子。
皇帝当然不同意,养个元历的皇子也就罢了,立为世子简直荒谬至极。
最后是柳州安交出了手中的兵权,对皇兄带着逼迫的意味给了何江晏一个世子的名头。
……
柳州安拉回思绪,眉头狠狠皱着。
他从前在元历皇宫,怎么就没受难了?那次他寻到冷宫见到他时,是那般的惨状,向井口爬去也是为了自尽吧。
如今又被元历人带走,他们会不会还去欺负他,去虐待他?
管事本是想劝他放宽心,但发现自己刚说完王爷就更加焦躁,慌忙闭嘴站在一边。
“护卫留一些在府里就行了,剩下的多派出去寻找世子。”
“是。”
柳州安来到了何江晏的屋前,这间屋子白天总是很安静,因为何江晏不是在睡觉就是跑出去玩了。
夜晚他回来后总是吵吵嚷嚷的,像如今在月上枝头了还如此寂静的日子,屈指可数。
半晌,他才离去,回到自己的卧房,依旧冷冷清清的,显得自己身上的红衣刺眼。
他发泄般扯掉喜服,若不是成婚,他的小孩也不会丢!
他会不会害怕?他从来没有出过皇城啊……
他们把他带走能做什么?!他还那么小什么也不会,就叫他去光复元历?
不不不,要不是元历旧部做的呢,若是被牙人……拐了呢。
柳州安猛然顿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怒不可遏。
那他就要将牙人抽筋拔骨,五马分尸。
……
何江晏在货船上不知过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间,小屋外才响起邰徽的声音。
“殿下,我们到了。”
他睁着眼适应了许久,看着微微晃动的小屋。
是了,他现在是什么殿下。
“到了?”何江晏拉开门,对外面的二人询问道。
本还是睡眼惺忪,可是他刹那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从昨日巳时左右,货船一直行至到现在,天刚蒙蒙亮。
眼前的岐周山掩盖在郁沉天色之中,雾气不散,显得山像是没有尽头。
江南又阴雨绵绵,山水与天色如匠师起兴时作的画一般。
何江晏在柳州安身边,从未离开过皇城,更别说看见此景了。
他兴冲冲的下了货船,近了,才看见山脚下站岗的士兵,他的心渐渐冷下来。
“殿下,怎么了?”邰徽从身后赶上来。
何江晏摇摇头,他们都是在这里受苦的,而自己却只想着这里景色多美会有多好玩。
他垂着头跟着他二人走,心中懊恼不已。
“见过都督。”
“见过邰少爷。”
站岗的士兵纷纷向他二人行礼,有一两个向何江晏投去探究的眼神。
“这是七殿下。”庄启烈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回头解释着。
何江晏就只见那些个士兵个个一双眼都瞪得极大,看着自己。
“殿下?您真的是我们殿下吗!”
“找到七殿下了?真的吗……”
下一刻,七嘴八舌的都围了过来,何江晏第一次被人这么热情的对待,一张脸都涨红了。
好不容易被庄启烈解救出来,何江晏竟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点不端庄。
一个小小的岐周山,藏着元历两万将士,而余下的一万,则安排布在皇城与地方。
刚进山,除了山脚站岗的士兵,走了很久不见人烟,直到绕过了一座小山峰,才见到了人。
一屋连着一屋。
有老妇虽然穿着粗布麻衣,但仍能看出昔日雍容华贵的气质,也有早已过了适嫁年龄的世家小姐。
何江晏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不出去呢?”他问庄启烈。
“殿下,您觉得能出哪去?这天下每家每户都有册记录,家中有谁年又几何,死了也要记着。”
“臣等的这些家眷,该让他们去哪?”
“只能叫他们同我们将士在这岐周山,有个照应,好过在民间东躲西藏。”
庄启烈说这话时,像是一瞬间苍老了,他也不看何江晏,但何江晏觉得,他这个问题应该也曾想过很多遍了。
若是带着他们归降呢。
何江晏不敢说,他没有资格去对一群守着灭亡的国家守着昔日的信仰,就这样熬过了九载的人,说出这般残忍的话。
就算元历当年天子无能,朝中奸臣当道,寒门学子报国无门等等一系列的沉疴。
家就是家。
他不也是这样的吗,他同义父百般闹,千般跳脚。
都是自己觉得义父没有把自己当做家人,没有把自己看的很重要才如此。
何江晏眼睛有些涩,他一眨眼,一颗泪滚落下来。
“殿下,走吧,臣带您去见见其余人。”
庄启烈带何江晏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元历护国公邰肖云。
邰肖云皆是晚来得子,如今已然白发苍苍,他原是坐在廊下看天发呆。
早先就已经收到了他儿邰徽与邰荆的传信,七殿下找到了,不日便会带回岐周山。
眼下,见庄启烈带着一孩子来见他,他感觉他那垂垂老矣的心,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臣拜见殿下!”
他颤巍巍拱手行了礼,似觉得不够,甚至还想屈膝跪下。
“老先生快请起。”
何江晏忙快走几步扶着他。
邰肖云再抬眼时,已是老泪纵横,他被封为护国公却护国不力,这么多年来始终是横在他心里的刺。
如今,元历天子遗孤寻回,他终于也是有脸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何江晏见完邰肖云,又被庄启烈领着见了好些好些人,他有些记不住他们。
但是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眼里似乎都有泪。
何江晏不明白。
若是这样一个王朝,上下一心又忠心不移,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懂过人心,从前是,现在也是。
说是让他来做一个吉娃娃,真就来做吉娃娃吗。
他看着每一张陌生的面孔,看着不同于皇城的天,不知前路该如何走。
天渐渐大亮,庄启烈给何江晏单独安排了间屋子。
“殿下,这里自然是比不上柳州安的那处地儿的,您就先委屈着住下。”
庄启烈看着何江晏坐在略显简陋的屋子里,格外违和,叹气道歉道。
何江晏听了他的话,此时有些心不在焉,点点头就打发走了庄启烈,心中愁绪不减。
如今他来了元历这边,而义父就相当于是元历的死仇人啊。
之后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