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琨钰一手搂着辛乔的肩,另一手往下滑撑住她的背,像在沉沉暗海里托起一个溺水的人,轻转了转下巴问她:“你想去哪里?”

  辛乔把脸又往周琨钰肩头埋了埋,不让她瞧见自己的任何神情。

  可她在发抖。

  周琨钰轻轻放开她:“那你,跟我走。”

  转身,往内部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没回头,能听到辛乔在她身后静静站了会儿,迈步,跟了上来。

  两人离得并不近,中间隔着长长一段距离。

  长到足够月光洒下来,灯光洒下来,洒在好似铺满碎钻的浅灰路面上,泛起很浅很浅的光,而两人的影子被拖得好长。

  周琨钰掏出车钥匙,解锁,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上去。

  辛乔在车前站了一秒。

  那时候周琨钰想:她会转身走掉么?

  她没有。

  她走过来拉开副驾的门,沉默地坐了进来。

  周琨钰发动车子。

  辛乔扭头,望着车窗外不断掠过的夜色。

  周琨钰握着方向盘,瞥一眼她的侧颜。

  年轻女人无论看上去淡或颓,总有那么一两处透出她原本锋利的底色,比如她此时扭着脖子带出的下颌线条。可她此时肩是塌软的,靠在椅背上微微的颤。

  周琨钰伸手把空调关了。

  辛乔应当知道周琨钰要带自己去哪。

  这么晚了,加上辛乔此时的情绪,周琨钰不方便带她去其他任何地方。

  当车一路开进周琨钰那高端公寓的地库,辛乔什么都没说。

  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走进电梯,两人的站位也并不近。

  仿佛方才在深夜的花园里,在周琨钰怀里轻颤的,是别人。

  可当周琨钰刷指纹开锁,两人进门以后,周琨钰正要打开玄关的灯。

  辛乔上前一步拖住那细瘦的腕子,声线压得很低:“别开灯。”

  下一秒,她径直拥住了周琨钰。

  这里没有其他了。

  没有灯光。

  没有月色。

  没有也许是夏末最后一只的小虫扑棱棱扇着翅膀撞向灯罩。

  就是一片绝对意义上的静,和黑。

  静到可以听到两人一同滞了一瞬的呼吸。

  黑到视觉尽数失灵,而其他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

  周琨钰隔着轻薄的衬衫,能感受辛乔鲜活的心跳。而她的体温素来清冷些,此时正被辛乔一点点染热。

  辛乔抱着她的姿态,很紧又很轻。

  说很紧是因为,那像一个溺水的人,迫切的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说很轻是因为,知道这是自己绝无仅有的救赎,所以再急迫也尽量放轻了动作,像怕把怀里的人碰碎了,自己的怀抱又变得空荡荡。

  就像她的心跳很快,呼吸很轻。

  她的声音在一片黑暗里低鸣在周琨钰的耳畔。

  她的身上有清新而质朴的洗衣液香味,淡淡的柠檬香,可她附在周琨钰耳畔,屏了屏自己的呼吸:“周琨钰。”

  叫周琨钰那一声是压着的喉音,好似压抑已久。她问:“你为什么要招惹我呢?”

  ******

  辛乔的指尖有一些发麻,头也有些晕。

  她觉得自己耳朵很烫,身上又很冷,冷得她不停发抖,像一个濒临失温的人,迫切需要汲取一些温度。

  温度从何而来?

  除了辛木以外,她的生活里很久没有过其他人了。

  生活磨出的粗砺给她的心套了层茧子,不是没有人想要走近她,甚至也不是没有人追过她。

  但她没有那份心情。

  并且,她害怕。

  她害怕她的情况成为任何人的拖累,也害怕任何同情的目光。

  唯有周琨钰。

  周琨钰心怀不轨。周琨钰居心叵测。

  辛乔从来没有看透过周琨钰,对她起先是好奇,尔后是愤怒。

  可愤怒也是一种强有力的情绪,足以像一把剑一样戳开心脏套的那层茧子。

  等辛乔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她的思绪里除了辛木,就是周琨钰。

  她太需要温度了。

  医院里的墙是冷白的。

  光是冷白的。

  她整天浸在里面,冷得她脊骨发寒,表面看不出端倪,可心脏缩成一团不停的颤。

  她想将周琨钰越抱越紧,像一个溺水的人,如若不能获救,便拖着人一同沉沦。可她又不敢真的用力,好似怕把周琨钰碰碎了,又好似怕把周琨钰抱疼了,一旦周琨钰推开她,她就连最后能汲取的体温都没有了。

  是周琨钰,抬起手来,拥住她的肩。

  在她微微凸起的脊骨上,轻拍了拍,那是一个安抚的动作。

  尔后柔声说:“你可以抱我,紧一点,没关系。”

  辛乔这才放胆紧紧地拥住周琨钰,好似要把周琨钰所有的体温攫为己用。

  周琨钰真的不怕疼。没有躲,也没有推开她。辛乔抱得太用力了,以至于周琨钰衬衫领口丝缎所系的那个结都被蹭散。

  周琨钰像一只优雅的鸽子,可若拿花来比喻的话,她像昙花。

  你起初会被她清雅的外表所迷惑,可后来你会发现,她是只开在暗夜里的花。

  温柔是她的藤蔓,她不主动,只等着人来自投罗网。

  温柔才是世界上最难抵御的。

  尤其,对辛乔这样的人而言。

  辛乔脑子里掉落的画片一般,莫名回想起方才上了周琨钰的车后,坐在副驾最后望向停车场的那一眼。

  夏末最后残存的小虫,带着几近决然的姿态飞向路灯,撞在那又暖又烫的灯罩上,“啪”的一声。

  形容那一幕的成语,叫作“飞蛾扑火”。

  但辛乔还能怎么办呢。她不知道除了周琨钰,她还能拥抱谁。

  即便如此,辛乔仍觉得不够。她的一颗心如同浸在冰凉的海水里,迫切地需要攀上一块象征温暖的浮板。

  而此时的周琨钰,令辛乔莫名其妙的想:她像一个春天。

  想不出什么更深奥的比喻了,所以周琨钰,就是春天。春天总是美的,暖的,尽管短暂得好似一个假象,但至少在春天里,没有严寒,没有失温,万事万物舒展着手脚,好似可以重新活过来。

  辛乔低头,触了触她颈间跳动的脉搏,感受着宛若春天的生命力。

  真的,很温暖。

  她头晕目眩,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倒是周琨钰的呼吸滞了滞,低低地唤:“辛队。”

  那个称呼在辛乔的心脏上一撞,令辛乔的动作倏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