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课一事却也巧合, 此次主讲的宗师正是半年前在云霄派开课的那位。
那次的公开课讲了暗器制作,绍芒将自己制作的金丝给了摩芸,摩芸凭此得到暗器阁的赏识, 得了三十块上品金色灵石。
绍芒听这节课,真是感悟颇多。
世事难料, 不到一年,她身边人事俱变。
曾以为要一直雕琢摩芸这块废石, 熟料一个预知未来的梦让她半途觉醒。
但祸福相依, 若她不是荊夜玉, 这些奇事就不会发生,可此生的遗憾既已修正,那势必有另外的情意难宁。
那位宗师不知怎么话锋一转,从暗器理论讲到人生得失。
她以自己的人生故事为例, 讲的意趣横生, 众学员纷纷泪湿衣衫。
绍芒游离在这幅感人画面之外, 侧头看到冷淡不语的司翎萝, 纠在一起的心也放开了。
她是荊夜玉,所以得了寻常人得不来的机缘, 做了那个梦。因为那个梦,她知道司翎萝一直在她身边。
在她出神之际,司翎萝轻扯了扯她的袖口。
绍芒抬眼, 司翎萝将装着小黄的储物袋给她。
又用手比划几下, 示意她无聊了可以摸狗玩玩。
绍芒微愣,旋即真的伸手去摸。
小黄在里面没有玩伴,孤单使一条狗度日如年, 眼见一只手探进来, 它想也不想就把脑袋放在绍芒掌心。
绍芒也很配合, 摸得轻柔又不失热情,小黄快把尾巴摇断了。
学堂外树木掩映,已至晌午,阳光晒在青叶上,波光粼粼如海面碎影。学堂内帘影轻动,松木弥香,暖意融融。
那位宗师仍在动情讲课,云宝鸢过分捧场,涕泪横流,找绍芒要了一块手巾。
就是这样不合时宜之际,绍芒竟然找到了荊夜玉这个身份带来的好处。
司翎萝原没想听课,脑子里除了绍芒就是璇衡宗漫山遍野的奇珍草药。
绍芒不由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往储物袋里送。
小黄见两位主人都来宠爱它,可它只有一个脑袋,实在无法满足这两个贪心的女娘,思来想去,机智地将脑袋调了个头,娇臀撅起,给两位主人一人一个屁股蛋摸去。
自然,它得到的只有两巴掌。
小黄被打的伤心了,伤心之余又觉得有点爽。
两人坐在第五排,共用一桌,这点小动作照理说逃不过宗师的眼,但这位宗师沉迷于忆往昔,连今日公开课的主题都忘记了。
绍芒对这些前情没什么兴趣,又见司翎萝也没听,两人便抓着小黄一块儿玩。
一直到公开课结束,那位宗师还洒泪不舍,直到饭堂敲钟,她才依依不舍地挥袖离开。
这堂课把三十几位学员听得精神振奋,有人往自己课桌上刻了个善字。
在饭堂的两次经历都不堪回首,许多人都选择中午不吃。
折回寝院后,云宝鸢眼睛都哭干了,要了司翎萝的药水润眼。
这个场面让殷彩那颗早夭的好奇心复活了。
“那个故事真的很感人吗?为何我听着却没什么触动?”
云宝鸢眨了眨眼,刚滴到眼里的药水滑至脸颊,她粗鲁地用手背擦掉,道:“这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一向心软,听不得别人的凄惨过往。”
殷彩‘哦’了声,也没当这是讽刺自己心肠冷硬地话,听过就过了。
云宝鸢的感动也仅限于感动而已,她并不会在听了这么一堂课后就开始不要命的修炼。
修真学院的具体安排还未出来,云宝鸢中午稍稍休憩了会儿,便去外头石桌边坐着了。
经过早上的冲突,她已经有些预感,在璇衡宗决不能松懈。
荊晚沐还未现身,那些长老宗师大约也是不敢冲在宗主之前,所以没来找晦气,可他们不能来,不代表……他们手底下那帮当狗的不能来。
他们当年对司翎萝恨之入骨,这些年碍于聂神芝没能动手,背地里必然将司翎萝身边的一切都摸的一清二楚,此刻还不知道躲在哪里的阴沟偷窥,她得多仔细些。
绍芒推开院门,正准备悄无声息去找司翎萝,扭头就和云宝鸢四目相对。
云宝鸢还以为是谁大中午不睡觉,一看是绍芒,当即觉得很合理,呷了口茶问:“又出去练什么法术了吗?”
绍芒面露尴尬,直接避而不谈,“这个天气正适合睡午觉,你没睡吗?”
云宝鸢道:“我有件正事要办,不宜多睡。”
她来时自己带了好几套茶具,那些好茶更是藏着没敢示人,生怕人找她要,但绍芒与司翎萝却是例外,她会主动给。
见她拿出青玉小杯要邀她共饮,绍芒忙道:“多谢仙子,不过我找师姐有要紧事。”
云宝鸢轻挑眉毛,就把泛着幽荧光华的小杯子放回去了。“你们云霄派的同门之间,情意都这么超越常人吗?”
绍芒微微一笑,不做解释。
见她直奔司翎萝的房间,云宝鸢悄悄看了一眼。
叩门三下,里面并无应答。
绍芒在门口站了会儿,又叩了三下,还是没回应。
云宝鸢拂开一只往茶杯里飞的蝴蝶,道:“怕是出门去了,山里那么多奇珍异草,眼馋了么。”
这话一说完,她自己都大为吃惊,紧接着就是一阵后怕。
立马站起身来,连大冬天的璇衡宗出现蝴蝶都顾不上嫉妒,疾步行至绍芒身侧:“虽说翎萝姐姐对此地很熟悉,但——”
绍芒道:“师姐怎会对这里熟悉?”
云宝鸢又吃一惊,彻底吃饱了:“你不知道?”
绍芒猜测又是一些往事,便不追着问,手中运力,轻轻推门。
云宝鸢望见她手心的黑金灵光,眉心一跳。
修仙的人极少有这样醇厚的黑金灵力。
她不是第一次见绍芒用灵力,可以往都一看而过,今日不知怎么,心里突突直跳,仿佛噩兆似的,总觉得不详。
绍芒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急道:“师姐不在。”
云宝鸢后背发凉,额上已经布满冷汗:“不会吧……”
难道那帮人已经动手了?
这可怎么是好?
她也只敢在那些弟子跟前蛮横些,可完全不是十来个老东西的对手啊。
云宝鸢完全没有处理这些事的能力,她还以为守在院子里就能挡住一些找茬的贱人,可却没想过司翎萝不见了该怎么去找。
绍芒速速定神,安抚道:“先不要慌,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外面找,暂且不要惊动别人。”
她了解司翎萝,若是被人掳走,一定会留下痕迹让她知晓,屋内一切整齐无异,也许、也许师姐只是出去走走。
云宝鸢听她的话,将门关好,一颗心跳的乱七八糟,比偷了几十万灵石还虚。
绍芒并不是很信任她,也只盼着能快些找到师姐。
璇衡宗水深,此事若让有心之人知晓,恐怕要拿住她们的把柄,污蔑她们窥探璇衡宗内密。
午后时分,整座山头静谧至极,偶有鸟啼也很快消失,日头照在山中,草木都闷出沁香。
在镜姝城已经下过雪了,齿雨城却还这样鸟语花香。
修真学院附近遍寻无果,绍芒愈发心慌意乱。
当她身上汗津津时,云宝鸢的声音突然出现,做贼似的喊着:“绍芒?”
绍芒不由蜷握双手,走出去应道:“我师姐回来了吗?”
云宝鸢看到她额上全是汗,唇色些微泛白,顿了会儿,这才回道:“回来了,不过……”
她声音压得很低。
绍芒向她道谢,“我先去看看师姐。”
云宝鸢只觉得一阵风穿过。
转眼小道上只剩下她一人。
在肤施城时,她就觉出了不对,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一闪而过。
但那太荒谬了,所以闪过去后,一去不回。
怎么可能。
且不论修行之人大多断情绝爱,单说她们师出同门且都是女仙,就不大可能了。
应该是最近太累了,又动了那么多次气,把她的脑子整出毛病了。
她又想到纷纭镜上有一套体修的动作,据说可以提高智商。
于是边做边走,到了寝院。
***
绍芒勉强镇定下来,推门进去,见司翎萝脸色煞白,垂眸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
她心有千万的急切,出口却只问了句:“师姐去了何处?”
司翎萝轻轻抬脸,嗓音沉闷:“出去走了走,你在找我吗?”
绍芒一看便知,她有事相瞒。“去了哪儿?”
司翎萝道:“就是灵田旁边的药圃。”
绍芒淡色:“我刚从那边过来,却没见你。”
司翎萝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蜷,“也许是…正好错开了。”
绍芒走过去要摸她的发,司翎萝静坐不动,绍芒不明所以,轻声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司翎萝唇角上扬,笑意很浅,“我们至今连荊晚沐都未见过,怎会出什么事?”
绍芒又问道:“当真吗?”
司翎萝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绍芒低头去看,却觉得她的一双眼睛雾蒙蒙的,看不清。
心里的担忧不减反增,又微觉愠怒,因着二人之间仿佛生分了,便想去吻一吻对方。
可司翎萝却避开了些,伸手搭上她的肩,“今日不行。”
绍芒微怔,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便伸手将她的发髻整理好,轻声道:“没事,师姐,下次出去一定要告诉我。”
她拿出中午挖的草药,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追更锦江婆文放在桌上,道:“不知师姐需不需要,这些药灵气很足,可以存放三月。”
说完她便出了门,又将门扣好。
司翎萝拿着那些草药看了许久,这才走到床边,找出一些伤药。
当她解下衣裳时,肩头一道狰狞的血痕,泛着紫光。
绍芒才回自己的房间,暮荷剑突然震颤起来。
她用法术压了半天,暮荷剑的剑鸣却愈发狠厉。
昨日在山底时,这把剑也有异动,璇衡宗究竟有什么东西?
拔剑去看,只见原本金色的灵力被紫火压制,火苗迫不及待要吞舔什么似的,跃动不停。
绍芒蓦然记起,这把剑中还有一个魂体!
——褚含英!
剑从她手中飞出去,停在空中,紫火收放自如,碎焰如星。
绍芒的手心被烫到,但她此刻却顾不上了。
紫光大盛,那道魂体像是受到什么感召,挣剑而出。
***
一墙之隔。
司翎萝正在和聂神芝通讯。
聂神芝看着她肩上那道血痕,道:“要想祛除毒液,这药得连敷三日。”
司翎萝默了片息,道:“多谢。”
聂神芝脸色阴晦,“到这个地步,你还要以身犯险?”
司翎萝没看镜子,盲上了药,绑了纱布,施法点了香,掩盖药味。
“若你是我,你也一样会这样做,我只要尽我所能。”
聂神芝不解地看着她,看她点香时手痒,也点起安神香。
“半年前我跟你说,我真心希望有一日她心中有你,但现在,她心中有你,你却还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司翎萝像是淹在袅袅烟雾中,看上去有些缥缈。
她不回这句话。
聂神芝助她祛毒,她不可能在这时和她吵,但却也无法认同她。
不论绍芒心里有没有她,她都要尽自己所有去为绍芒博一条生命。
“为了她能活,你宁肯自己去死吗?”聂神芝伤神,安神香貌似起了反作用。
司翎萝道:“我在禁地看到了褚含英的尸身,荊晚沐为何这样做?”
聂神芝苦笑:“我早就离开璇衡宗了,你问我,我怎会知道?”
司翎萝明白,她是不想说。
聂神芝皱着眉,敛眸道:“翎萝,你要护好自己,记住我的话。”
话到此处,通讯切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