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既大亮, 就不好再逗留。
云宝鸢的意思是找间酒楼开房,再慢慢商议。
只是她忘了,绍芒与司翎萝都是虞绾的徒弟, 无形之中继承了虞绾的抠搜,竟然找了家酒棚, 点了三个座三壶酒,就那么坐下了。
大有坐到天黑的意思。
云宝鸢内心斥责。
学点好的吧!
她刚要落座, 却被绍芒一把拂开, 她不爽了, 正欲讲点道理,却见绍芒绑了袖子,面容淡定地将桌椅板凳……擦的干干净净光光亮亮。
司翎萝静立一边等待,一点都不意外绍芒的举动, 俨然是习惯了。
当云宝鸢屁股挨上凳子时, 竟然有种高人一等的错觉。
她打开酒壶细嗅, “味道还行。”
听到她的话, 舀酒的酒保擦了把汗。
这几个客人看起来刁钻,今日老板不在, 若真闹起来,她可就要自己跑了,这些酒是万万守不住的。
隔壁卖猪蹄的阿婆踢了她一脚, “来这儿吃酒, 还给你家擦洗桌凳,怕不是和前街的二丫一样,脑子坏了。”
酒保想到那个女娘擦洗时的模样, 不知是嫌弃还是兴奋, 表情十分复杂。“不能吧?”
阿婆道:“诶, 那真说不准呢……”
没等到她的下半句,酒保抬头催促:“为何?”
阿婆却已经悻悻跑回自己的摊子。
酒保不明所以,撇撇嘴继续舀酒,一坛酒装完,她起来转了个身,和身后的绍芒面面相觑。
周遭的一切都凝滞着。
过了一回儿,酒保憨然一笑,“客官、客官要添酒还是……”
绍芒伸手:“给一碟花生。”
酒保尴尬,咬着下唇,将一碟花生放在她手里。
就在她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时,绍芒却不走,问道:“谁是二丫?”
酒保吓死了,想到她刚才擦桌子洗凳子时的粗鲁大力,当即和盘托出:“二丫是前街米粉店老板养的狗,一年前为后街豆腐店老板的白狗殉情,一头撞在柱上成傻子了,米粉店老板还找豆腐店老板要了赔偿,共六颗金铢三颗银铢两颗铜铢,该说的我都说了……”
绍芒点头,“噢。”
她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拿着花生回到座上。
云宝鸢咬文嚼字:“两位有何良策?”
绍芒想了想,道:“暂时想不到。”
云宝鸢高深莫测,“我有个办法。”
绍芒和司翎萝都洗耳恭听。
云宝鸢道:“我们用灵盘打开妙乐乡,但是不让周扶疏进去,等廖冰绮和靳羽只清醒,我们就把靳羽只带出来,再收了廖冰绮,逃回云霄派。”
“好办法,”绍芒道:“问题是怎么才能挡住周扶疏,她对旱妖志在必得。”或者可以说,她背后的那个人对旱妖志在必得。
云宝鸢垂首丧气,抓了几颗花生,在手里盘了半天。
“想不到。周扶疏已经是望仙境界,我连道究竟都没修明白,翎萝姐姐又……”
她道:“就剩你和你的剑了。”
绍芒道:“我真打不过她,我和她交手的几次,她都没用全力,我现在还估不出她的修为有多高。”
云宝鸢道:“就比荆宗主差三层,和我阿姐应该能打个平手,至于聂掌门,我就不清楚了。”
据说荆晚沐的弟子中,陆月莲与周扶疏最为出色,那聂神芝和云曦宁必然制不住她。
云宝鸢有了主意:“要不我们找到荆宗主最得意的那个弟子头上去,让她来管束管束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师妹。”
司翎萝温和地拒绝:“你想点我们能做到的。陆月莲与荆晚沐所行之道不同,早就自立门户,仙府不知建在何处,一百年间没听到她的消息,如何找?”
云宝鸢手里的花生已经被盘的光不溜秋、一丝-不挂,“太麻烦了。”
绍芒沉思片息,忽然道:“荆晚沐既为仙首,怎么教出来的徒弟各个与她不合,她想行的又是什么道?”
司翎萝担忧地看着她。
绍芒望着酒盅里几乎可以被称为清水的东西,心里有个念头快要冲破道德的禁制。
仙首失德,合该退位。
看清她的神色,司翎萝脸上的忧色加重,低眉不语。
绍芒发现她的异样,借着添酒的时候和她说话:“师姐,怎么了?”
司翎萝轻声道:“没事,我在想,周扶疏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绍芒道:“她会不会在廖府?”
*
云霄仙府。
摩芸正在峰顶演武台练剑。
她正练到剑道第三重,奔流到海不复还,但最后剑气要么聚不起来,要么击空,很让她头疼。
重复好几遍,她泄气了,坐在台边吃包子。
此情此景,总让她想到过去很多个无能为力的时刻。
她随母亲的姓氏。
父亲是入赘的。
自母亲过世,父亲掌家后,一夕之间,门庭败落,她的奶娘侍婢都被父亲转卖出去,母亲为她打的首饰也被卖掉。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些钱花到哪里去了。
反正等她意识到自己很可能会成为一个穷光蛋时,父女俩已经到了风餐露宿的地步。
她养的一条小蛇都被父亲卖给一个艺人了。
那条小蛇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正是母亲死后的第五日,她哭也哭不出来,睡又睡不着,大半夜就出门了。
要是母亲在,一定会让人拦住她,警告她:女娘外出要带侍婢和小厮,不能独身,天黑后不准出门。
然后呵斥她一顿,带她回屋里睡。
可这一晚,她出门时,畅通无阻。
家中的下人没剩几个,主人不作为,他们也不尽心。
摩芸这一刻就彻底接受了母亲不在的事实。
她一直走到湖边,想着跳下去,左腿忽然重了许多,低头一瞧,发现一条小蛇缠着她。
她其实很怕死。
这条蛇可能只是想咬她,也有可能是玩性大发,总之绝不可能是想救她。
可摩芸偏给它赋予一个救人性命的形象,抓着那条小蛇回家了。
她觉得,这条蛇继承了母亲的意志,会保护自己。
之后,宅子里值钱的东西一件件消失,最后,剩下她和小蛇。
这条蛇陪她度过很多个漫漫长夜,她们也慢慢有了感情。
可惜,当父亲带着她露宿街头时,小蛇还是被卖了。
等她长到十三岁,已经习惯过落魄日子时,那个艺人来演出,她和小蛇的重逢是在台馆下面,小蛇已经长大,两只眼珠像被温泉水浸润的玉石,蛇尾灵活,把自己盘起来时像堆叠在一起的绳子,蛇头一转,眼花缭乱之间,它就长长一条躺在地上。
周围全是扔铜铢的。
摩芸心生嫉妒。
一条蛇这样的表演,就能得到这么多钱。
她的命可真贱。
她当时应该疯了,竟然抓了几颗地上的铜铢,转头就跑。
那个艺人眼尖,发现后立即追了上来,还有热心的观众帮忙,她就摔倒在地上,被人掰开手掌。
那艺人拿走铜铢,唾弃她穷疯了。
周遭全是骂她的人,什么年纪轻轻不学好、有娘生没娘教,她听得很麻木,没感觉。
当她被放开时,抬头看到了那条蛇。
隔着人影重重,一人一蛇目光相对。
摩芸觉得心酸,那蛇肯定在看她的笑话。
果然是冷血的东西。
她此刻孤身一人,但她不会一直孤身一人,她一定要找到一个忠心于自己的伙伴,她绝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
摩芸望天,云层翻涌,雾气缭绕,很是祥和。
十三岁那年,遇到绍芒时,她真的以为自己时来运转。
绍芒是上天赐给她的仆人。
她以为绍芒永远不会背叛。
可现在呢。
起身又练了一遍,但她心绪杂乱,根本没抱什么希望,然而这一招奔流到海不复还却……成功了。
摩芸呆滞半天。
自言自语:“怎么会?”
她看着剑气劈过的地面,那么深的裂缝。
她这么厉害了吗?
蹲身去摸那道裂缝。
她心想,绍芒的剑气好像就是这么强,不,比这还强,她有时都怀疑绍芒是什么剑神转世,每把剑的剑魂见了她都哆嗦。
她怎么就没这样的天赋。
正在她暗自发牢骚时,一道轻缓的脚步声响在身后。
她只是远不如绍芒,却不像须弥楼那些男修般废物,很快察觉,转头去看。
*
鸟雀行过,如吟丧歌。
摩芸烦躁地抓了抓头皮,看着桌上的灵石。
这是她全部的积蓄了。
她可以用这些灵石买一张传送票,一刻钟就能到肤施城。
可是周扶疏的话能信吗?
想到这里,摩芸又不免惊叹,周扶疏真是厉害,云霄仙府重重仙障,她还能来到颍觅峰的演武台。望仙境界……再努力几年,已经可以飞升成神了。
周扶疏告诉她,绍芒和司翎萝在肤施城遇上了难题。
她们的感情与日俱增,再这样下去,可能会结成道侣。
眼下正是她表现的时机。
“你和绍芒原本该互相扶持,登上顶峰,可司翎萝、你们那个大师姐,她凭空出现,夺走了绍芒,也坏了你的修行路,你应该恨她才对!”
周扶疏是这么说的。
“她不过是在绍芒面前装的善良,把绍芒骗了,再怎么样,你跟绍芒先认识,感情一定更深,你要有所行动,才能让一切回到正轨。”
摩芸犹豫:“可师尊说了,让我留在山中。”
“虞绾这样的师尊,你还信她吗?她本就偏爱司翎萝,司翎萝和绍芒在一起,她当然高兴,可你怎么办,她们有人考虑过你吗?就连绍芒都不顾三年的情谊,和司翎萝如胶似漆,你要是再优柔寡断,一定会彻底失去绍芒!”
…………
摩芸镇定下来,仔细想了想。
半个时辰后,她装好灵石,拿着周扶疏给的避灵珠,出了仙门,买了传送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