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 江澜连夜离开明宅,一晃眼已是三天过去。
在这三天中,她不接电话, 不回微信,俨然一副人间蒸发的模样,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于明逸而言,就像钝刀子割肉, 一寸寸将她凌迟。
王姨不忍见明逸如此狼狈, 主动告知了她江澜可能的去处。
蓝湾。
那是江澜置办的房产, 在尚未接她回来之前, 一直居住的地方。
待明逸回过神来, 已经坐上了前往蓝湾的计程车。
蓝湾位于平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与明宅所处的别墅区相隔甚远,车辆缓缓停在小区气派的大门前,明逸下车,不出所料地被保安拦下。
她平静地退至一边, 用手机对着那龙飞凤舞的“蓝湾”二字拍照,将图片发送给江澜, 并附字:
“我到了。”
沉寂许久的聊天框终于再次跳动起来, 顶端那行“对面正在输入中”频繁地闪烁着, 最终浮出一行字。
“等我。”
明逸这才熄灭手机, 安静地站在一边等待。
保安仍想把她哄走,却被明逸冰冷的眼神一瞪,咽了口唾沫,踌躇着不敢上前了。
万一真是哪家户主的朋友, 把她赶走了,自己岂不是要被投诉?保安心有戚戚地想, 遂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用手势做驱赶状随意挥了两下。
又过了约十分钟,江澜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蓝湾大门,保安认得这位年轻有为的女总裁,不住弯腰谄媚讨好地笑着,江澜却径直无视了他,走向不远处的明逸。
保安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趁机溜回了保安亭。
江澜穿着浅灰色运动服,修身的剪裁凸显出比例的优越,长发扎成一束马尾,脸上没有上妆,白皙的肌肤如出水芙蓉般素净,精神状态饱满,全然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反观明逸,因接连失眠熬出两个浮肿的黑眼圈,原先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两腮,更是毁灭似地塌了下去,整张脸瘦了一圈,下巴也愈发削尖了。
江澜的视线缓慢地在明逸身上游移,眸色微动。
“跟我进来吧。”她说。
明逸这才挪动脚步,跟在她后面,踩着眼前人的影子亦步亦趋地走着。
江澜的家在十七楼,推开门,里边干净到像未曾有人居住过,只有餐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外加一盏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给整间屋子带来一丝人气儿。
“坐吧。”江澜头也不回地说,独自走去厨房。
明逸在沙发上坐下,柔软的触感让她产生某种陷落的错觉,困倦感顿时席卷全身,不由打了两三个哈欠。
她将视线转向正在厨房忙碌的江澜,这间房子的厨房是开放式的,同餐厅连在一起,类似于吧台,没有遮挡物,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江澜双手撑在吧台上,似乎在等,头发垂下一缕落在胸前,表情隐在氤氲的水蒸气后看不真切。
随着咔嗒一声,江澜才改变动作,将烧好的热水浇进茶杯,又从冰箱取出两颗冰块丢进去。
江澜将茶杯放在她面前,顺势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
明逸端起茶杯轻嗅,一阵清爽的果香扑鼻而来,她捧着杯子抿一小口,因为加了冰块中和,茶汤的温度刚刚好,不烫也不凉,果茶酸甜的滋味冲淡近几日的困倦,咽下的暖流随着食道一路温暖肺腑,这恬静的感觉,竟让她的鼻子再次不受控制地酸涩起来。
“澜姐,我……”明逸保持着手捧水杯的动作,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江澜打断。
“如果你想说的是那晚的事……我已经想过了,就当做从没发生过,我待你还是照旧。”
“可是。”明逸垂眸 ,双手握紧杯壁,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做不到啊,澜姐,我真的做不到,那样我会疯掉的。”
江澜久久不语。
明逸疲惫地抬起头,撞上江澜眼中复杂的情绪,后者却先一步错开眼,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侧脸。
“是我的教育方式出现问题了吗。”江澜低声,“让你产生了错误的……”
“幻想。”
明逸浑身一震,泪水再一次爬满脸庞,她低声呢喃道:“可我是认真的。”
“我喜欢你,在你看来只是……幻想吗?”
江澜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深深呼吸着,似在压抑胸中沸腾的情绪,道:“明逸,我比你大七岁!”
“我不在乎。”
江澜这才看向她,神情却在见到明逸的那一刻逐渐软化,她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道:“我不知道自己有哪点值得你喜欢。”
“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明逸擦掉眼泪,“你不用拿这种话劝我。”
明逸哽咽着,身子颤地厉害,心中却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慰来。
她终于说出口了,说出了上辈子不敢说的话,虽然知道从没有第二种结局,但她再也不是那个懦弱的,只晓得卑微乞求的明逸了。
“我先走了。”明逸背起包站起身,想留给江澜一个坚决的背影,头却蓦地一昏,紧接着,世界倒悬。
一双手从后稳稳地托住她,取下她的背包,将她放平在沙发上。
明逸虚弱地喘息着,如晕船般的恶心感席卷全身,冷汗很快沁满额角。
不知躺了多久,她的头被人抬起,一股温热甜腻的水流从口中灌下,不适感顿时减轻大半,明逸也得以睁开双眼。
此时的她正躺在江澜怀中,眼前人一脸焦急担忧地望着她,见她醒来,双眸绽出怒火:“明逸,你是蠢货吗?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明逸倔强地挣扎了一下,道:“与你无关。”
她听见江澜在头顶冷笑一声,紧接着身子一轻,就这么被其拦腰抱起。
明逸一惊,连挣扎都忘记了,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然后她就被扔在一张陌生的柔软大床上,江澜又从衣橱里取出一套干净的睡衣丢在床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明逸在听见关门的声音后,才从床上缓缓爬起,一言不发地换上江澜给她的新睡衣,柔软的丝质面料极其贴身,明逸嗅着上边传来的清冷香气,坐在床沿出神良久。
她开始缓慢地打量起房间内的陈设来,面积很大,应该是主卧,配有一个小阳台和独立的洗浴室,房中家具除却两扇巨大的衣橱外,便只有一张现代风格的梳妆台,上面摆了零星几样化妆品。
明逸一点点看着,一个突兀的药瓶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药瓶通体雪白,没有粘贴任何标签。
她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拿起药瓶在耳边晃了晃,很轻盈的声音,不像是药片或药丸之类的东西,又旋开盖子,搁在手心轻轻敲了一下。
一粒雪白的胶囊滚了出来。
明逸的瞳孔骤然紧缩。
这种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自从上次她以自己的身体做赌注吞下胶囊后,江澜便再也没有给她服过这种药,原以为江澜早就放弃让她变成一个“废人”的想法,没想到……
明逸强压下混杂着悲伤与苦涩的心情,将药瓶放回原位,上床躺好。
就在她假寐之时,门被轻柔地推开,随后是同样轻的脚步,带起一阵冷冽的风,那脚步在她身边停留数秒,而后渐远。
直到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明逸这才睁开眼,她支起身子看向梳妆台,那瓶药早已不见了踪影。
明逸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落下,就这样不知看了多久,才逐渐被困意支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明逸换上自己的衣服,又将睡乱的床铺好,这才推门走出房间,客厅空无一人,只有昨天她未喝完的半杯茶,孤零零地立在茶几上,早已凉得透彻。
江澜去哪儿了?明逸咕哝了一句。
她拿起昨天被江澜搁在一旁的书包,伸手在里边翻找,最终翻出一个造型精美、样式小巧的礼盒,而后起身,将其放在江澜房间的梳妆台上。
半个小时后,大门被从外推开,江澜走了进来,脖颈上挂着一条雪白的毛巾,像是刚运动完回来。
明逸站起,道:“澜姐。”
江澜只是淡淡点一下头,道:“醒了?”
随后:“饿不饿?”
明逸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如实答道:“还好。”
江澜没有再回话,取下毛巾挂在衣架上后,径直走向厨房,明逸见她从冰箱里取出一袋吐司,一盒培根和两个番茄,手法娴熟地忙碌起来,不一会儿双人份的早餐就做好了。
她给明逸倒了杯牛奶,自己则只喝水。
江澜见明逸坐下,道一句:“家里只有这些了,将就一下吧。”
明逸沉默地摇摇头,拿起吐司吃了起来。
微热的吐司配着里边冰凉的西红柿切片,让明逸的胃泛起一阵又一阵的不适来。
她果然还是不喜欢吃这个。
明逸垂着头,小口地咬着吐司,试图将那股冰凉的恶心感降至最低。
江澜正在看手机,她拿起水杯轻抿一口,见明逸快吃完了,才道:“等等我送你回去吧。”
明逸楞在原地,双手仍保持着握持的动作,像一只呆滞的仓鼠。
“不用。”明逸将剩下的吐司放下,轻轻道:“我自己回去。”
江澜摇晃水杯的手停了下来,她扫了明逸一眼,嘴唇蠕动,却没有说一句话。
最终,只是道:“那好吧。”
“我走了。”明逸站起身,她背上书包走到玄关处换鞋,忽然折返回来,俯下身紧紧拥住江澜。
“澜姐,我真的喜欢你。”
她感受到江澜在怀中猛地一颤,随即松开手,夺门而出。
江澜呆坐着愣了许久。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摸上方才被明逸拥抱的地方,那炙热的温度依旧清晰,令她一次又一次眷恋的抚摸。
已经有多久没有被人像这样拥抱过了。
已经有多久没有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了。
太久太久,久到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她真的恨明若愚,恨明逸吗?又是真的想要这泼天的富贵和明氏集团接班人的头衔吗?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恨,应该争夺,应该不遗余力吞下这偌大的商业集团,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渐渐这么认为了,却忘记了自己最想要的,最渴求的,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拥抱。
江澜走进房间,顺势拉下外衣的拉链。
手上的动作悬在半空——她看见了梳妆台上的礼盒。
江澜上前,一言不发地将礼盒拆开,层叠的拉菲草下,一瓶香水和一枚桃粉色御守露了出来。
这不是……
江澜呼吸一窒,取出那枚御守。
御守被保存得很好,可见其主人的用心,背面还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愿明逸与江澜永结同心。”
江澜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将御守牢牢攥进手心,力道之大,连指甲边缘划破掌心都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