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韶抬眸看向江清山。

  江清山愣了一下,只见江韶眼中爬了不少红血丝,他的嘴唇死死抿着,脸色苍白,好像有很多无法说出口的难言之隐。江清山顿时就有些心疼了。但他从来不是慈父,只能沉声问道:“怎么了?殿下欺负你了?”

  江韶静默了许久,摇了摇头。

  江清山被他这个样子弄的也劝不下去了,只能重重的吐了口气:“你们的事情我是不管了,虽然我跟你说你不能对不起殿下,但有一点你也记着。你是我江清山的儿子,不是受气包,要是真跟殿下......就回家,你老子养得起你。”

  江韶勉强笑了下,低声道:“爹你说什么呢?我一个大男人,你怎么净说些送女儿出嫁的话?”

  江清山老脸一红,腾的站起来,没好气道:“懒得管你。”说完转身就走了。

  江清山走后,江韶把自己重重的摔在床上,他大睁着眼睛看着帐顶,只觉得各种思绪烦乱嘈杂的交织在一起,让他找不到头绪。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霜酒,不知该如何处置两人的感情。

  只因他们之间隔绝的不是寻常情爱,而是血海深仇。

  一门三十余口的血海深仇。

  虽然今世什么都没发生,赵霜酒也一心为江家,但也不能因为这点儿就磨灭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其实江韶也知道,换做赵霜酒的位置,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毕竟当时算计江家的时候赵霜酒并不认识他。为了生存,为了权势,为了利益,他只是算计了一个别人都在算计的家族而已。

  但站在江韶的位置,他却怎么都没办法轻描淡写的说出不在意的话。

  江韶只觉得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压在他的胸前,已经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赵霜酒这边儿并不知道江韶是何等的纠结。他的心已然沉淀了下来。早在重生之时他便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他非常的清楚自己做的这一切有多么的欺师灭祖离经叛道。身为皇族之人,顶着皇家的无上荣耀竟然想要推翻朝堂,将天下拱手让人。

  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死后都无颜见列祖列宗的。

  赵霜酒如此精明,怎会不知自己将是要受万人唾骂口诛笔伐?但他不在意。他只在乎江韶。

  但是跟江韶相处的这些日子,让原本抱着必死之心的赵霜酒突然生出了一丝欲望。他有些不想死了,他想跟江韶在一起。有时他甚至会想,等事情都做完了,朝堂覆灭,江家入主之后,他或许可以以江韶内人的身份深居庭院。只要能跟江韶在一起,他甚至愿意当一个为他操持家务不问世事的人。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梦醒的这么快。

  江韶恢复了记忆。不出他所想的那样,江韶怨怼他,排斥他,不信任他,恨他.......

  想起江韶那双愤怒的双眼,赵霜酒就通体冰冷。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江韶。他站起身,侧头淡淡问魏忠:“布日古德在哪儿?”

  魏忠敏感的察觉到了赵霜酒这段时间的情绪非常不对。但他不敢多问,愈发恭敬的领着赵霜酒朝关押布日古德的地方而去。

  没多久,整个军营都听到了那惨烈骇人让人心底发毛的惨叫。

  江清山自然也听到了,不过他只是顿了顿,便继续看军阵图,什么都没多说。

  惨叫声一直持续到了天色夜幕,声音才逐渐微弱。没人敢去凑热闹看一眼,更没人敢多问一句。

  一直到夜半时分,赵霜酒才从里面出来。他除了衣摆下方沾了些许血迹外,其他地方倒是没有。但他身上的血腥味儿却格外的浓重,好像在血潭里浸泡过了一样。再加上他眉眼寒霜,气息冰冷,殷红的嘴唇似是染了血。使他这个人显得很是骇人,配上那精致不似凡人的样貌,只觉得像是披着美艳皮囊的妖魔。

  跟在他身后的魏忠也是止不住的胆寒,身子不自觉的瑟缩着,却不敢表现出分毫,声音依旧平稳,小心翼翼道:“王爷,宫中已经传回消息,罗浮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皇上加大了药量。如今......皇上的身子已然空虚腐朽,用不了多久......”他的话未尽,但在场之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赵霜酒冷漠如冰的神色见突兀的出现了一丝笑意,声音却带着无尽的寒冰:“既然时机到了,就回京吧。”

  魏忠有些迟疑:“王爷,若是我们现在回京,回去之后皇上若是问起此间发生的事该怎么办?不如还是等皇上.......”

  赵霜酒淡淡道:“本王自有法子应付,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魏忠一愣:“明日一早就走?不等小将军了吗?”这话刚一说完,魏忠身子就是一僵。因为赵霜酒用寒冰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魏忠不敢再多言,忙退后两步。赵霜酒这才收回目光,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刚蒙蒙亮,江韶就听到了外面儿的动静,有心起来去看一眼,又怕遇到赵霜酒无言以对,就又重新坐了回去。这时,周珺掀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将军,王爷要回去了,您不去送送吗?”

  江韶一愣,有些诧异的看向周珺:“王爷这就走?”

  “是,听说朝中好像有什么事儿,王爷急着回去。”说着,坐到江韶的旁边,随口说道:“我本来还以为他要跟您一块儿回去呢。”

  江韶也以为赵霜酒一直不说离开是在等他,虽然嘴上说着不想跟赵霜酒一起回去,但是赵霜酒就这么走了,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失落。

  想到这儿,江韶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掀开被子,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有些踉跄的朝帐外走。周珺见状忙扶住了他:“将军您要干嘛去?送王爷吗?哎呦,您还伤着,不去也没关系,王爷体谅你,不会怪罪的。刚才我在外面的时候,王爷还嘱咐老将军来着,让他照顾好你什么的呢......”

  周珺越这么说,江韶就越是想去看赵霜酒一眼。

  不到跟前儿去,就远远的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这么想着,江韶走的就更快了。但他腿上有伤还没好完,所以就算再想快也快不起来。

  与江清山辞别之后,赵霜酒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朝身后的军营看了一眼,依旧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个人。心底自嘲的笑了下,赵霜酒收回目光,翻身上马,狠狠一抽马鞭,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韶到时,只看到了那片被马蹄激起的快要散去的尘雾,以及远处几乎看不到的黑点。

  江韶莫名感觉到一阵心悸,他心慌的厉害,下意识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不知为什么,他竟生出了一种再也见不到赵霜酒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更加无措。

  江清山回过头看见江韶,诧异了一瞬:“你怎么来了?”

  江韶抿着嘴唇,心头蓦然升腾起一股子怒意,但并不是对江清山,而是对自己。他压着怒气问道:“殿下要走为什么不通知我?”

  江清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是不想看见王爷吗?不过他并没有问出来,而是道:“王爷是昨夜临时接到朝廷的书信,这才决定要离开的。而且他专门吩咐了,说你伤还没好,清晨露水重,不用专门告诉你。”

  江韶像是被人堵住了嘴巴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深深呼了一口气,点点头,推开还在扶着他的周珺,瘸着腿走了。

  周珺一脸茫然,看看江韶,又看看江清山。江清山也是一脸不明就里,摊了摊手,也走了。周珺挠挠头,搞不清楚便也没纠结,也走了。

  赵霜酒没在路上耽搁什么,一路疾驰朝京城而去。在路上便碰到了朝延濂传信的人。赵氓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急召赵霜酒回京。

  如今储君未定,底下的儿子又各个精明能干,平时还不觉得,但当他身体抱恙的时候,赵氓之就总觉得他们在虎视眈眈,觊觎自己座下的皇位。这让他心情很是不好。

  但也正是这个时候,赵氓之就越发感受到了赵霜酒的好了。这个儿子虽然能干,但胸无大志,没有那狂妄的心思。入朝这么长时间,既不结交朝臣,也不拉拢派系,一心为自己做事。甚至为了安自己的心,给自己选‘翊’为封号。

  看,这才是他的好儿子。

  所以才他身体抱恙没有精力管理朝政的时候,赵霜酒就成了他最好的人选。当然,只是代替他管理,赵氓之可没有半点儿想要册封他为太子的意思。

  接到圣旨后,赵霜酒波澜不惊,不做停顿,翻身上马,朝京城疾驰。

  十天之后,赵霜酒到了京城。

  按理来说普通风寒十天左右也该好了,但赵氓之却一直病恹恹的没精神。这让自认还年轻力壮的赵氓之很是恼火,于是愈发跟罗浮子要丹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