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雨露君恩>第一百章 船舫醉酒

  闻景晔道,“朕知道,朕只想听你说。”

  薛琅的版本自然是把锅都甩到谢承弼那去,对自己雇人追杀谢承弼,诓骗谢承弼只字不提,直言谢承弼是个见色起意的混账,将他绑去了边境。

  他如此说了,闻景晔自然信,即便他心中明白谢承弼所言才是真,但如今他既已决意杀了谢承弼,又何必在意谁口中说的是真话。

  倒是薛琅,既然他留在边境只是被迫,闻景晔自然可以忍,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下手。倘若兰玉真的属意于谢承弼,闻景晔一日都不会多留他。

  安排船舫的都是当地官员,为了讨好皇帝使出浑身解数,用各路珠玉宝翠装点船舫,即便在寒冬腊月,船上仍烧着足足的炭火,行走其中只需穿件薄衫,船上美女如云,歌舞不断。

  薛琅虽不近女色,可这一掷千金的奢靡日子却是他所求的,他手中握着琼浆玉液,赤着足,只着一身素色绸缎,衣摆垂到身下,亮艳绝色的舞女翩翩起舞,婢女簇拥着薛琅坐在了皇帝的位置上,绸缎落在明黄色的椅垫上逶迤一地,如湖泊浪起。

  桃花酒是官员特意呈上来的,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入口竟甘冽清甜,不似其他酒那般辛辣难以入喉,他不免喝得多了些,只是这酒后劲太大,这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站不起身了。

  温香软玉忽而在怀,不知哪个舞女扑在薛琅身上,并不重,脖颈与脸颊被一双柔嫩的,点了豆蔻的手抚摸着,薛琅被撩拨地起了意,却无力推拒。

  他的视线不甚清明,想看清身上的人是谁却始终不得其法。

  闻景晔走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香艳景色,薛琅半躺在他的椅子上,整个身子都陷了下去,青色绸缎半挂在手腕上,胸口裸露一片,肌肤从内而外透着令人怜爱的粉。

  他不怪薛琅以下犯上,他手中握着的无上权柄,人人都觊觎的皇权,说到底也只是为了牵住一人,只是围在他身边那些庸脂俗粉看着着实碍眼。

  “都退下。”

  舞女站成一排,依次退了下去,闻景晔走到薛琅身前,自上而下望着他,看着他双目迷离水润,面颊透着迷醉的酡色,脖颈漂亮,腰身纤细,从发丝到脚趾,这人无一处不是他喜欢的,没人比他更明白薛琅,他知薛琅的本性和欲望,所以他就该是自己的。

  察觉到身前站了个人,薛琅轻轻眯了眯眼,弯着唇笑了,他唇上沾了酒水,明亮湿润如晨露花瓣,他伸手拽着闻景晔的衣带,晃了晃自己手上的玉樽,酒液从杯口倾泻出来,自手上流到手肘,再从手肘处低落在衣衫上氤氲出一片湿痕,薛琅恍若未觉,盛情道,“陛下,你喝。”

  闻景晔俯下身吻在那两片软唇上。

  咚。

  玉樽砸在了船板上,咕噜噜滚至旁侧,薛琅醉地没了意识,被人吻住仍然在笑,闻景晔轻而易举地破开他的唇齿进入,缠绵悱恻地勾他的软舌,从他嘴里去汲酒液的清甜。

  薛琅无意识地吞咽,涎水自唇边流下去,与溅在脸上的酒水混在一起,整个人泛着桃花酒的香气,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他皮肉上那星星点点的荼芜香。

  与他相比,倒是闻景晔身上的荼芜香味道更重。自薛琅失踪,他需得燃着荼芜熏香才能睡得着,这香是调香师调了数十种才勉强与薛琅身上的味道有个七八分像的,闻景晔就靠这个每天行尸走肉般地活。

  如今薛琅身上的味道已经淡了,可闻景晔仍旧入迷般去吮吸,他迷恋的从来不是味道。

  闻景晔握着薛琅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人拉高,偏头去将酒液舔干净,混着桃花的酒香,薛琅仿佛桃花成精了般,有时这炙热的情愫就连闻景晔自己都惊愕。

  “兰玉,”他满足的叹息着,伸手将人拥在怀里,“我终于寻到你了。”

  薛琅挣了挣,闻景晔反射性将人抱得更紧,但旋即他想起此刻是在自己的船舫上,便松了力道,任由薛琅从他怀中脱离出来,身上薄如蝉翼的衣衫缀在他手臂上,仿佛一只从他掌心飞出去的蝴蝶。

  薛琅走路不稳,他转了一圈,从地上捡起来不知是那个舞女留下来的红绸带攥在手里玩,接着又摇摇晃晃地挪过来,左脚绊了右脚,一直望着他这边的闻景晔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牢牢将这个看上去好似扑在自己怀中的人接了个正着。

  薛琅被逗得直笑,闻景晔问,“笑什么。”

  “陛下,”薛琅轻轻歪了歪头,手指点在他唇上,低声道,“听闻陛下立后,臣还未曾恭喜陛下。”

  闻景晔圈住他的腰身,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但薛琅推着他的肩膀将脸离得远了些,于是后背便绷出一个紧致的弧度。

  “你不喜欢朕立后吗?若你早早答应,这后位便是你的。”

  薛琅笑而不语。

  “你若不喜欢,朕回去便将凤印讨来给你。”

  “我才不想……”薛琅轻轻打了个嗝,用手捂住,眼眸水润迷离,闻景晔看的心动,凑过去隔着手吻了他。

  薛琅继续道,“管你后院的事。”

  他仰起头来,骄矜又漂亮,视线却下移,平白泄出些贵族气势,那是常居高位,以钱财权势养出来的派头,“我要站在前朝,执掌百官,权倾天下!”

  若他如今还清醒,断然不会在闻景晔面前说这番话,他不信二人真能心无芥蒂,闻景晔的性子毕竟与闻景礼不同,此人城府深,叫人摸不透,薛琅无意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叫他生疑。

  只是闻景晔并不生气,他只是打横将人抱起来,再轻轻放在床榻上,墨发倾泻一床,他将薛琅手上攥着的红绸带拿出来团在一起塞进他嘴里,温柔道,“我们兰玉想要什么,朕都给。”

  他倾身压了上去,手指从他的唇挪到锁骨,小腹,继而下移,“只是这会儿,你得小声一些。”


第一百零一章 狼子野心

  红绸在薛琅口中被沾湿,氤氲出深色痕迹,听不清也听不懂闻景晔在说什么,只知痛了便喊,难耐了便叫,闻景晔掏出一盒脂膏来,只是在掀开薛琅衣衫时,看到他腰间有一处很深的印子。

  闻景晔抱他离开时,薛琅浑身无一处好皮,尽是些触目惊心的痕迹,他初时还以为是薛琅遭了虐待,只是渐渐地,他明白过来薛琅只是被草昏了。

  心底嫉妒如在见不得光的阴暗中疯狂滋长,想杀谢承弼却又不能立刻去做,即便知道不是薛琅的错,可瞧见他那些并非自己教出来情态动作,他仍气的想诛人九族。

  他丢掉脂膏,吻了吻薛琅的面颊,“承欢这么久了,我们兰玉应当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薛琅并不知他在说什么,阖上眼靠在软椅中,呼吸和全身皮肉都是滚烫的,他就在这被烘出来的酒气中醉地更加厉害,精致的面容上是一脸玩累了的倦意。

  以免他抵抗,闻景晔轻而易举地握住他两只手手腕扣在头顶。

  身上那件几乎可以不作数的衣衫被掀起,即便是醉酒,薛琅也还记挂着自己的体面,下意识蜷了下腿,被闻景晔用手隔开。数日不曾碰过的地方被开拓,薛琅猛地睁了睁眼,只是他视线仍旧模糊,看不清身上的人。

  那疼痛和挣扎不开的束缚却十分熟悉,惶恐一点点爬上他的脸颊,薛琅如一条被捕上舟的鱼,只余下腰身轻轻扑腾。

  他急切地想说什么,可被堵着嘴只能发出不甚清晰的唔唔声。

  没有脂膏,干涩难入,薛琅更是疼得要命,闻景晔见他额头都出了冷汗,只能作罢,复又擦了脂膏在上面。许是觉得过于清凉,薛琅哼了两声。

  嘴中的红绸原本就是闻景晔随手塞进去了,薛琅用舌头胡乱顶着,渐渐地便也松开了。

  “谢承弼,别,进不来的!”

  闻景晔一怔。

  他眼眸翻滚着风雨欲来的暗色,片刻后静静将掉在地上的红绸捡起来,接着重新塞进薛琅嘴里,两根手指往里戳着,将红绸更深地送了进去,只是到了底,他仍没有停下,拇指按住薛琅的舌根,中食指则去扣弄他的喉咙深处。

  薛琅难受的紧,泪珠断了线似的往下落,闻景晔挺身而入,薛琅想叫叫不出来,只能一边呜咽一边发抖。闻景晔知道待他明日醒来,这些就都会忘掉,于是下手更加肆无忌惮。

  这场床事不知持续了多久,闻景晔早就屏退了众人,等落日完全沉下去,才息了动静。

  回到京中,薛琅并未回府,闻景晔将人抱回了宫中,并且寸步都不允许他离开,于是薛琅只得呆在凤銮宫。

  因执意去边境,大臣们闹了起来,这段日子陪薛琅在路上荒废了好些日子,如今回来后,一堆国事压在了闻景晔的桌案上,哪怕他再忙,每日深夜也总会来奉銮宫瞧瞧薛琅。有时候在他边上睡一两个时辰,有时候就只是站在床头看上一时片刻,便又去处理政务了。

  薛琅真是被这一遭耗尽了全部的精气神,回来后一日能睡七八个时辰,闻景晔先前还担心是他身体有恙,但传了四五个太医都说无碍,他便放了心。

  如此住了几日,闻景晔推门进来,奉銮宫烧着旺旺的地龙,一进来就感觉到股热气,他吩咐人将窗子支开一些,免得薛琅透不上气。

  只是他低声吩咐时,瞥眼瞧见床帐动了动,他顿了顿,将吩咐说完,大步走到床榻边,一掀开,薛琅正靠在床边看书,打眼一看还是那种小商贩自印的市井本子。

  他难得来的时候见薛琅醒着的,“要不要吃些点心,朕让小厨房做些你爱吃的端进来。”

  “不吃。”

  闻景晔从他手中抽出他正看得入迷的本子,合上后拍了拍书封,忽然意有所指道,“你那奴才对你倒是忠心耿耿。”

  “奴才?

  “薛重唤,听闻你回来,这几日闹着要进京,都传到朕耳朵里来了。”

  薛琅浑不在意,“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不必理他。”

  闻景晔见他这冷血无情的模样忽然有些好笑,将本子团成长条,伸手挑起他的下颚,低下身来仔细瞧他,“若有朝一日,朕无权无势,你可也会如此对朕。”

  他将闻景晔手中的本子抽回来,神情略显敷衍,“陛下乃一国之主,是有大国运之人,如何会落得无权无势的地步。”

  “臣何时能上早朝。”

  “你急什么,”闻景晔旋身往外走两步,掀起袍子坐在雕花大椅上,“你的公务朕暂时分给沈云鹤去做了,再过几日你养好身体,朕必定赐你一个清闲高位。”

  薛琅脸色变了变,按捺半晌道,“陛下,臣尚且年轻,愿为陛下分忧。”

  “朝中大臣诸多,不差你一个,兰玉,你所求的朕都可以给你,你只需待在朕的身边。”

  他自认为了解薛琅,可薛琅这样的人狼子野心,并非是他能掌控的。

  闻景晔若要人充他的后宫,薛琅是断不会答应的。他给的位子说好听是倚重他,说难听不过是为了架空他罢了,今日皇帝给得,明日说收便也收回去了。

  这种流水般转瞬即逝的东西不是薛琅想握住的,他想要的从来都是不受制于人的滔天权势,而不是献出自己的屁股去仰仗他人。

  后宫妃嫔争宠失宠他看的太多了,若闻景晔定要如此压着他……

  “在想什么?”

  薛琅偏过头,淡淡弯出点笑意,明眸亮如往昔,“陛下说的极是。”

  门扉轻扣出声,曲嘉文在殿外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闻景晔面上流露出些许厌烦,“她来做什么,朕不是说不许人进奉銮宫的吗。”

  即便不受宠,但毕竟也是皇后,曲嘉文一介宦官,又如何敢拦,迟疑道,“皇后娘娘煮了羹汤来,听闻陛下将宠妃带回来,说要姐妹相见,好生叙叙呢。”

  听了这话,薛琅的面色陡然变了。


第一百零二章 阴阳怪气

  见薛琅不高兴,闻景晔以为是他醋了,眉眼微顺,沉吟片刻道,“让她进来。”

  薛琅唰的将帐子放下来,他不想失了体面,尤其是在皇帝的后宫中,他可以是任何人,独独不能是帝王宠妃,若这事真是传了出去,闻景晔对他的所有偏爱都会被百官反对,他日后的路,怕是也到头了。

  即便皇帝从不留宿皇后宫中,但凭着郑国公的母家,宫中便无人敢怠慢皇后,何况后宫只她一人,皇帝又从不吝啬赏赐,绫罗绸缎,脂粉画笔也都紧着她用。

  她身上的孔雀蓝彩锦圆领袍和鹅黄真丝缎薄氅都是南杭最时兴的款式,上面的绣花据说是十几个绣娘赶工三月才得这么一件衣裳。

  曼妙的细腰系着杏色留宿腰封,两边金字流苏与耳上的填丝紫独玉玦微微晃着,美目流盼,盈盈秋水,她从宫女手中将盒子接过来,慢步走到闻景晔身边,“陛下,臣妾煮了羹汤,陛下公务繁忙,趁热喝了吧。”

  闻景晔拿来喝了口,搁在一边,“你有心了。”

  皇后又道,“陛下神色不大好,这几日定是劳神过度,臣妾替陛下按按头吧。”

  “不必了,你指甲长,回回按的朕头疼。”

  皇后往屋内看了眼,笑道,“妹妹身子还没好吗?陛下疼你,又赐了奉銮宫给你,人参雪莲的将养着这些时日,可见陛下是费了心思的。”

  没得到回应,皇后面上不大好看,闻景晔道,“他胆子小,又风寒伤了嗓子,不宜出声。”

  皇帝都给台阶了,皇后便顺着一下,“原来如此,没想到妹妹病的这样重,陛下,臣妾父亲家中有一神医,不若召进宫来,为妹妹瞧瞧病。”

  闻景晔道,“皇后是觉得,朕宫里这些太医都无用不成?”

  皇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担忧妹妹的身体,妹妹入宫也有多日了,一直无名无分地此后在陛下身边究竟不妥,臣妾还等着妹妹病好了,能封个答应留在陛下身边。”

  床帐忽然轻微动了动,闻景晔弯起了嘴角,兀自道,“朕觉得皇后所言甚是,就封个妃位吧,宸妃,如何。”

  “晨?是……晨露的晨?”

  “不,”闻景晔道,“是紫宸的宸。”

  这下皇后再也挂不住脸面,先不说直接越级封妃,便是这个宸字,那是只有皇帝才能用的字,陛下如此疑心深重之人,竟说出要将人封宸妃这种话,即便是玩笑,但也足让她意识到这人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她拽着自己的帕子,强撑出一个笑容,“陛下是天子,出言需谨慎。”

  “确实不够谨慎,朕要封谁为妃,那得告知礼部,大办一场才是。”

  皇后不再言语,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入了宫,即便如今有她母家靠着,可皇帝的恩宠更是她能在这宫中活下去的资本,陛下样貌武艺样样出挑,日复一日的,她也难免心动,只是陛下从不肯多同她说上半句。

  原先她觉得是陛下公务繁忙,何况这后宫中只她一人,即便不得恩宠也没什么,如今陛下自边境归来,竟带回了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人,陛下日日都往这儿跑,她能见到陛下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竟张口就要封妃,还是宸妃,她焉能心甘。

  “好了,朕同他还有话要说,皇后先回宫吧。”

  皇后站起身行礼,“臣妾告退。”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望了眼床帐内,那里遮得严严实实,半分异样都看不出,这是这屋子里的香气,闻着倒是有些熟悉。

  除了奉銮宫,自母家便陪着她嫁过来的宫女道,“陛下肯召见娘娘了,娘娘该开心才是,怎么反倒愁眉苦脸的。”

  皇后有心事,轻轻摇了摇头。

  “娘娘可见到那女子了?是个什么样的。”

  “未曾见到,她染了病,隔着床帐,我看不清楚。”她忽然攥紧了宫女扶着她的手,神色有些惊慌,“陛下当真对那女子极好,当着我的面就说要封她为宸妃。”

  “娘娘,”宫女安抚道,“娘娘莫慌,陛下这话分明是玩笑话,大楚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文武百官是断不会答应的,娘娘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

  “我自然知道,只是陛下对她如此上心总归是真的,若日后她真的入了后宫,那我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宫女道,“娘娘是郑国公府嫡女,出身高贵,母家在前朝又能为陛下提供助力,岂是寻常女子所能及的,即便是看在娘娘母家的份上,陛下也不会冷落了娘娘,如今娘娘是整个后宫的主位,可不能自轻自贱了身份去与个婢子过不去。”

  皇后这样听着,安下心来,“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娘娘别急,过几日趁陛下不在我们找个由头会会她便是,若是个没脾气的,娘娘捏在手里也好拿捏,若是个心思深沉的,娘娘务必要尽快解决掉,如今她在宫中尚无封号,此刻下手是最容易的。”

  皇后走后,薛琅一下掀开帐子,只是见到闻景晔那张带着笑意的面容时,他又强压下心中的愤怒,“陛下若是想收人进后宫,良家子多得是。”

  薛琅下了床,又扶着床头以手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身形纤瘦,面色苍白,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叫人见了不免心生怜惜。

  闻景晔支着头,静静欣赏这一绝色,“那些庸脂俗粉,哪里能跟你比。”

  他继续道,“如何?看清了吗?当日若非朕阻挠,恐怕她现在呆的,就是你的后院了。”

  薛琅本就无意于情爱,当日前去提亲,不过是看在郑国公府权势的份上,如今闻景晔娶她为后抱的恐怕亦是这个目的。

  “我要回府。”

  闻景晔走至他身边,轻轻揽住他,低声带着笑意道,“兰玉生气了?”

  薛琅推开他,皮笑肉不笑,“臣怎敢生陛下的气。”

  生气不敢,阴阳怪气倒是很有一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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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宴会送礼

  “好了,莫气了,朕允你回府就是。”

  薛琅神色一动,又怕他诓骗自己,斜眼冷冷睨着他。

  “只是你每日还是要来奉銮宫。”他轻轻擦拭着薛琅的面颊,叹息道,“兰玉,朕做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要困住你,朕疼你,只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你,你可明白?”

  薛琅眉眼一弯,盈盈水盛着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春色,“臣明白。”

  可惜他要的从来不是帝王的疼爱。

  上辈子得到过,可惜结局仍差强人意,于他而言,不论是先帝还是闻景晔,亦或是闻景礼,都是一样的。他心中其实更属意于闻景礼,对方虽过度仁善温和,却也正是可以被轻而易举拿捏的手段。

  相较而言,他自然更喜欢握在自己掌心里的东西。而闻景晔一而再再而三的禁锢,已经令他心生不满了。最初在边境听到京中来人的欣喜早已淡漠,余下的只有对闻景晔的厌烦。

  这样的心思哪怕得到了他松口让自己回府也依然无法消弭。

  是夜回到府上,薛重唤早得了消息在门口等,他是想直接到宫门口的,只是那样太惹眼,容易惹不必要的麻烦。

  薛琅筋疲力尽地靠在马车里,走前闻景晔又折腾他一番,恨不得将他做死在床上,自己没了力气,便也不必回府了。

  远远地,他听到有人喊他,“大人!大人!”

  薛琅听见了,但身上的不爽利令他连睁开眼抬起眼皮都费劲,便没有作声,只是薛重唤得不到回应便不肯罢休,仍一叠声地喊,惹得薛琅心烦。马车仍往前走着,他察觉到帘子忽然被掀了起来,紧接着又放下了,而后再没出过声。

  片刻后,薛府到了,薛琅懒懒睁开眼,车夫毕恭毕敬地放下矮椅,掀开车帘。薛琅下车时,薛重唤就在边上,连忙过来扶他,“大人小心。”

  薛琅瞥他一眼,见他削瘦不少,面色也不大好看,难得大发善心地应了声。

  就这一声回应,薛重唤当即红了眼,他将哽在喉咙的苦涩尽数吞咽下去,扯出一个笑,“大人慢些。”

  一别数月,除去院里的树由绿变枯,府内没有丝毫变动,与他离开时一模一样,想来也是薛重唤用心打理过的。

  薛重唤将人扶回屋内,点茶奉茶半点不沾旁人的手,喝多了边境那带土的凉水,乍然问道如此清香,他眉眼都不由得舒展开来。

  “大人有日子不在,薛府也不似从前那般热闹,这龙井也是去年的陈茶了。”

  薛琅浅啜了口,品下那口茶香,将杯子搁在桌上,“跟我说说这些日子来都有什么大事。”

  “大人失踪后,陛下开始针对谢家,如今谢家与皇室的关系早已分崩离析,大不如前。倒是沈家更得陛下欣赏,那沈云鹤如今已是从三品太仆寺卿,在朝中一家独大,底下谋官做的门生更是数不胜数,大人才刚从那偏远之地回来,不如先在府上把身子养好。”

  薛琅抬起眼皮,水雾笼罩着他寒潭似的眼眸,尾睫安静下垂,“再养,恐怕这京中就无我立脚之地了。”

  沈云鹤虽与闻景礼是至交,但皇位争夺向来腥风血雨,沈家那位将他教养的很好,克己复礼,清正不阿,如今即是闻景晔为帝,他也定会辅佐新的帝王庇佑天下百姓。他有才学,能力高,没了谢家的闻景晔手底下便只有这么一个还算趁手的,他不升官谁升。

  “我听皇帝说,过两日要为沈云鹤举办烧尾宴?”

  “是的,据说想参宴的官员都能将沈家门槛踏破了,”薛重唤面色阴郁,“这群踩高捧低的糊涂东西。”

  他顿了顿,又道,“大人要去吗?沈云鹤与大人向来不对付,不如推了吧。”

  “推什么,”薛琅道,“你去库房寻件贵重的东西来,咱们到时候还要会会这位沈太仆呢。”

  官员升迁举办的烧尾宴向来奢靡铺张,因着皇帝的到来而在吃食排场上费劲心思,只是沈家不在意这些,说是烧尾宴,便就是场简简单单的宴会,即便是皇帝亲来,摆在他桌上的东西也尽是些规格一般的。

  越是临近宴会,沈家阖府便愈发忙碌起来,下人丫鬟更是脚不沾地的置办东西,沈云鹤无事时也会盯着,跟着一道儿帮帮忙。只是安排坐席时,两个下人便说嘴了起来。

  “以薛琅的品阶,只能往这里坐。”

  “这里离主宴那样远,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摘的?”

  “即便再如何受陛下宠信,难不成还能大过我们家公子去,将薛琅往里安排,这不合规矩。”

  那人还想再说,忽然余光瞥见一道青色,他抬头看,慌忙行礼,“公子。”

  那锦边弹墨的青玉色羽缎,不是沈云鹤又是谁,他腰上的碧玉佩随着步子叮当作响。

  “薛琅的位子,就排在那里吧。”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那是公子边上的位置,一时间二人都有些犹豫。

  “他与我是故交,坐的近些也没什么。”

  “是。”

  开宴当日,薛琅乘着车来到沈府,马车仪仗极大,一时间所有人都望了过来,车帘一掀,薛琅那张艳丽的面容便露了出来,他穿银紫色雀金裘,一下车便有下人将貂裘披在他肩上,身上那缕金百蝶跟鞋子上的盘金彩绣无一不是奢侈之物,只是这些俗物搭在他身上,竟显得逊色不少。人们瞧见他,先是瞧见了那张脸,继而才是他细长漂亮的眼睛中藏着的毒蛇般的野心。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草草拜会一下,敷衍两句了事,毕竟是在沈家,不可失了礼数;有人权当眼瞎看不见,径直从薛琅边上走过。

  薛重唤冷哼一声,“真是些难看的嘴脸。”

  想当初这些人围着薛琅转的的时候,连给薛琅提鞋都不配。

  “墙头草罢了,”薛琅道,“将这盒子收好,这可是给沈太仆的贵重东西。”

  “是。”


第一百零四章 沈家择妻

  沈家小厮毕恭毕敬地领他到了位子上,出乎薛琅意料,沈云鹤并未打压于他。薛琅掀袍而坐,默默望着宴会上的人鞠躬谄媚。

  原想着皇帝对薛琅定然十分宠信,不然不会以身涉险去边境接人回来,只是陛下回京后,竟在朝上隐隐有打压薛琅权势的架势,这些人便明白,不论陛下对薛琅如何,世间没有一个帝王愿意将自己的皇权分给他人。

  薛琅支着下颚,“你说他会喜欢我这东西吗。”

  立在一旁的薛重唤见他兴致寥寥,神色更软了几分,道,“听闻沈夫人已有意为沈云鹤择妻了。”

  “是吗?谁家的女儿。”

  “杨家嫡女。”

  “杨家?”薛琅轻轻眯了眸,“世代簪缨,清流世家,倒是会挑儿媳妇。”

  喧闹的宴会终止在闻景晔到来之时,所有人下跪叩拜,恭迎皇帝到来,闻景晔大步走去,路过薛琅时脚步顿了顿,但很快便拾阶而上,坐在了主位上。

  “平身吧。”

  等官员都立起来了,他又道,“今日并非朝堂,而是沈爱卿的烧尾宴,各位不必因朕而拘束,各自随心些就是。”

  薛琅重新坐下,一抹白影入了视线,高挑身影缓缓而来,继而端正笔直地坐在了边上的位置上。

  薛琅挑了挑眉,自他的角度可以瞧见沈云鹤清冷的侧脸。

  今日他是主人,觥筹交错必是少不得的,薛琅坐在他边上无人问津,瞧着无端有些可怜。

  皇帝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样明目张胆,薛琅不可能意识不到,只是有意回避着罢了,兴许这位皇帝就爱看自己如今这落魄样子呢。

  他越发不懂闻景晔了。

  薛琅拿了筷子,夹了桌上的藕粉圆子吃,腮边轻微鼓起一个弧度,薛重唤静静望着。

  即便大人心思阴毒下手狠辣,与可爱沾不上半点关系,可他仍觉得大人此举真是软到了人心坎上。

  薛琅将桌上的甜食吃了个遍,饭菜倒是半点没动,薛重唤忽然反应过来,他桌上的东西甜食过多,不太合规矩,于是左右看了看,发觉其他官员桌上的菜都是按严谨的规格来的,只薛琅这一桌特殊。

  他复又看向沈云鹤,那人在一众官员的吹捧中游刃有余,清淡疏离。

  “薛重唤。”

  薛琅的声音将他全部注意力拉了回去,“奴才在。”

  只见薛琅从怀中掏出个小包来攥在掌心中,朝他勾了勾手,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东西塞进他袖子里,一边低声耳语道,“你去找个机会,把这个放在沈云鹤的茶水里。”

  他脸上挂着并不明显的狡黠笑意。

  宴会嘈杂,无数双眼睛盯着,又有闻景晔在场,一旦被发现便是死罪,然而薛重唤没有半分犹豫,悄悄握紧了袖子道,“奴才这就去办。”

  一向得体的沈大公子若是当众失态,那可太有意思了。

  薛琅转着手中的酒杯,轻轻弯了嘴角。

  位于高座的闻景晔看着,也不免跟着笑了起来,他的兰玉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又过两个时辰,沈云鹤仍旧面不改色,他偏过头,眼底浮现出阴郁的不满,低声问,“你得手了吗。”

  薛重唤道,“奴才在丫鬟送茶水的路上将药倒了进去,亲眼瞧见他喝下去了。”

  举杯相敬时,沈云鹤忽然晃了晃身体,只是他放下茶杯,很快便站住了脚,只是这对他沈大公子来说,也仍旧算是失礼了,薛琅复又高兴起来。

  原来是个能忍的。

  他端起酒,站起身走到沈云鹤桌前,还伸手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个沈家门生,那门生本就饮了酒,这会儿被人一推,一个趔趄差点载倒,他陡然升起一阵羞耻的恼怒来,“你——!”

  “沈大人,”薛琅向他举了举酒杯,“薛某恭祝大人高升。”

  说罢一饮而尽。

  他今日穿了紫色衣衫,仅次于明黄的尊贵,穿在他身上更显脖颈的皮肤白皙,沈云鹤的视线在他仰头时滚动的喉头上定了定,只是那目光实在太过浅淡,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看了何处。

  沈云鹤端起茶杯,被薛琅伸手按住,“今日是个好日子,我都饮了酒,沈大人不会不给面子吧。”

  刚刚的门生怒气冲冲,却碍着皇帝生生压下了嗓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公子饮酒。”

  薛琅冷冷瞥他一眼,眸色深深,“我同沈大人说话,哪有狗插嘴的份。”

  那门生当即火冒三丈,被沈云鹤轻声呵止了,“庞之,你先回去。”

  待门生走后,薛琅从他桌上捏了只酒杯,又从酒壶亲自踢他倒了满满一杯递过来,“沈大人。”

  他捏着酒杯的手细白纤长,碧玉似的,沈云鹤面上闪过一丝无奈,伸手接了过来。

  见他喝完,薛琅抚掌笑道,“沈大人真是豪气。”

  他接过沈云鹤的酒杯,又往里倒了杯。周遭官员纳罕,这沈公子向来不爱饮酒,怎么今日倒是一杯接着一杯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在故意刁难,闻景晔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出声阻止。

  先前他二人同为闻景礼麾下时便多有嫌隙,如今沈云鹤在朝中权势正盛,兰玉心中定然不忿了,借着宴会耍些小脾气也好,免得回去气坏了自己身体。

  朝中事务繁忙,闻景晔来此也只是为了瞧薛琅两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来,走时不动声色往薛琅那看了眼。

  薛琅垂下眼,片刻后,他将手中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起身离开。

  冬日冷风肆意,但总归比边境要温柔许多,只是远行一趟,薛琅的身子也垮了些,如今更加畏寒,他袖着手在石子路上走着,没一会儿就见树下一片晃动的阴影。

  “陛下。”薛琅敷衍地行了礼。

  闻景晔转过身来,见他离自己那么远,略微蹙着眉头,伸手抓着他的袖子将人拽到怀里,这才稍稍舒展了眉目。

  酒香混杂着荼芜花的香气扑面而来,闻景晔故意道,“这是喝了多少,真臭。”


第一百零五章 理智全失

  “臭便松开。”

  闻景晔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将人里外尝了个透,直把人吻地喘不上起来,用手指按住那因自己而泛红发亮的唇,哑声道,“朕怎么舍得松开兰玉。”

  一吻不够,他将人推在冰冷的砖墙上,去扯拿荣华富贵的衣衫,薛琅大惊失色,攥着自己的领子不撒,“你疯魔了!”

  “谁允你穿这件来的。”闻景晔从那雪白的皮肤上挪开眼,对上薛琅的视线,“你不知有多人瞧着你吗?”

  薛琅又惊又怒,“你以为人人都是你!”

  闻景晔轻笑一声,凑上前去舔了舔薛琅的唇角,“我们兰玉有多招人,自己竟全然不知。”

  又是好一阵磋磨,薛琅恐有人来,一直提心吊胆,闻景晔被他挡了多次,也觉不尽兴,“朕要回宫了,你……”

  薛琅眼皮一翻,冷冷盯着他,脖子被吮出痕迹,唇上亮如珠露,他勉强满意了些,开恩道,“你可明日再来奉銮宫。”

  薛琅垂下眼,执拗地系上衣带,赌气般咬着牙鼓着腮边。

  先前这人在闻景礼那边一手遮天,他一笑便是春天,皱个眉就是雷霆,闻景晔那时畏惧是多于喜爱的。可如今自己处在高位,再回头来看薛琅,只觉得他的不高兴也是可爱,生气也是可爱,再没了以前的威势,从毒蛇变成了只能拿在手里随便揉捏的小猫,即便伸伸爪子,却也没什么攻击性。

  他后退半步,强势道,“臣恭送陛下。”

  闻景晔有些不悦,“怎么自边境回来,便不大习惯朕碰了,莫不是记挂着别的什么人。”

  自回宫后,闻景晔仿佛心中就自己扎了根刺,动不动就提边境的事,一开始薛琅好歹还有些耐心,渐渐地也就没了,有些话日日解释,也是很叫人厌烦的。

  见他不语,闻景晔拽住他的手,“难不成被我说中了。”

  “陛下多虑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喊声。

  “薛大人——!”

  那人望着院子里根根分明的竹林直犯嘀咕,“公子说要我来这偏僻之地找薛大人,找什么薛大人,连只狗儿啊猫的都不乐意从这过,严寒风霜的,分明连个人影都……啊!”

  绕过一处,角落晃动的阴影和树枝子令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往后蹑了两步,等看清眼前的人才松了口气,“薛大人怎么在此处?”

  他顿了顿,瞧见薛琅发丝有些乱了,疑虑道,“薛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方才饮酒有些多了,这便回去吧。”

  下人带着薛琅往回走,只是绕过几处院子,薛琅觉得有些陌生,“这边不是宴会?”

  那人明显有些急了,对着空无一人的左右道,“快些啊,他要跑了!”

  薛琅一顿,立刻转身跑开,却被几个人团团围住,这些都是人高马大的,绑一个薛琅信手拈来。

  “你们是谁!你们好大的胆子!”

  “你刚刚不是挺跋扈的吗?怎么这会儿倒怂了?”

  这声音自身后传来,薛琅当即意识到是那沈家门生,他回过头,阴鸷的眼中恶相毕露,叫那原本挺得意的门生吓得站住了脚。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见薛琅被绑着手分明是动弹不得了,便又踱步过来,抬脚往薛琅心坎踹了一脚。

  那一脚带着自个儿的恨意,力道毫不留情。即便薛琅官阶比他高,可背后无世家荫庇,又无皇帝宠信,手中权势也可有可无,自然谁都能踩他一脚。

  心窝的疼令薛琅两眼发黑,呼吸都牵动着要了命。

  “就你也配让沈公子与你喝酒。”

  薛琅倒在地上几乎无法动弹的模样令他快意不少,他整了整衣袖,吩咐道,“带去沈公子那吧,这样的人,便是死在沈府都无人问津。”

  于是薛琅又被人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往院落深处拖去。

  沈云鹤所居之处是专门找大师算过的,大师说他不宜与亲人住的太近,于是沈云鹤自小便是独自住在此处,曲径通幽,庭院深深,光秃秃的竹子随风而动。

  下人叩开了沈云鹤的房门,里面却没有人,门生心想沈公子许是尚未回来,便命人将人丢在地上。

  待沈公子回来见到他,定然解气。

  门吱呀一声关上,薛琅抬起头,散落的发丝垂在脸侧,他喘了口气,眼底郁色如墨画般越淹越深。

  他薛琅竟在一个贱奴身上栽了个跟头。

  咣当一声。

  有什么掉在了地上,薛琅偏头看去,之间一双手扒在了屏风上,那手浸了水,骨节分明,用力时手背突起青筋来,颜色不深,可是在那被冻的青白的皮肤山便显得十分扎眼,水滴滴顺着往下落,嗒的一下落在地板上。

  下一刻,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他光着脚,面颊泛红,薄唇却被冻的青紫,身上尽是淋漓的水,顷刻便将脚下的地板沾湿一片。他身上只披了件里衣,甚至没有来得及擦干身上的水,浸了水的里衣站在皮肤上,隐约露出沈云鹤工整到近乎刻板的身体肌理,这人平日瞧着瘦,身上的肉倒是不少。

  他发丝也全湿了,零零碎碎贴在后背前胸,他摇摇头,“你怎会,在此处。”

  薛琅眼皮一动,上下打量他这副模样,反倒不急了,语气刻薄道,“这不是沈大公子,怎么冬日里这样冷还要用凉水沐浴。”

  他下的药剂量如此大,这人就算再能端,也绝对会露出破绽,瞧,这不就是了。

  沈云鹤得扶着屏风才能站稳,他勉力维持着神志,离开了凉水体内那股灼热的火气似乎又有将他席卷吞没的趋势,他眯起眼,“是你。”

  “如何,沈大人可体会到这奇淫合欢散的妙处了。”

  沈云鹤闭了闭眼,低下头喘了两口气,“你何必如此恨我,我从未想过对你……不利。”

  薛琅神色渐渐变得轻视起来,他坐在地上,一腿曲起,“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奇淫合欢散药性烈得很,光靠泡冷水可没用,你若还想保住你日后的子嗣,就快些让奴才给你找个女子来。”

  情欲如潮,一波波奔涌而来,将沈云鹤仅存的理智冲的七零八碎,他手上用了力,几乎将屏风抠破,“你,这种事怎能随口而来,若要一个女子,须得三书六礼……”

  薛琅发出不耐烦的一声,“妓女,妓女知道吗?再不济你府上安排的那些通风丫鬟呢?”

  沈云鹤默然。

  “哈,”薛琅盯住他,“沈大人活这么大,不会连女子都没有碰过吧。”

  沈云鹤偏过头,捂住胸口,嘴里眼睛里全是滚烫的热意。

  可他还有一事要问。

  “当日太子与你亲近,我都看在眼里,这么多年,我只问你,你既心许太子,又为何要投靠闻景晔。”

  “谁告诉你我心许太子。”

  “你若非心许他,又为何要追随他。”

  薛琅轻轻笑出声来,他望着屋内照进来的光亮,低声道,“我追随的从来只是太子,而非闻景礼,如今亦然。”

  他偏过头,一字一顿道,“不论今日谁为帝,我都会站在这个位置,闻景礼被算计是他仁心泛滥之故,我提醒过他,是他执意如此。你心中也清楚,若是他登基,做的不会比闻景晔更好,不是吗。”

  沈云鹤神色怔松,夹杂着几缕隐忍的痛苦和挣扎。

  薛琅自己挣着起身,走到沈云鹤身侧,有意思地观察他,看他这清冷矜贵的面容上流露出不属于他的情绪。

  “你……你是为了权势。”

  薛琅仰起头来,垂下眼睫时有种蔑视的错觉,“你这样的人,会因何而痛苦。”

  沈云鹤已经反应迟钝了,“痛苦?”

  “科举失利,友人分别,长辈批判,刻薄的规矩,浅薄的情爱?”他忽然笑起来,“你不明白吧。食不果腹,任人欺辱,天灾人祸,性命攸关。”

  他笑的越大越大声,几乎挤出泪水来,“真可笑,沈云鹤,你那般眼神,好似我为了权势做这些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你不该……”

  他忽然逼近一步,神色凌厉癫狂,“我不该什么!少用你那些大道理指责我,你生来什么都有,如今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若易地而处,你不会比我做得更好。”

  二人挨的极近,沈云鹤几乎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扑面而来的凉意,淡淡的荼芜香飘过来,令人迷醉爱恋,他望着薛琅的脸,想让他不要皱眉,不要疾言厉色,那张红唇启启合合,可他已听不清了。

  他那如一叶扁舟漂泊在海浪中的理智终于在下一波热浪到来之际被掀翻了,他神色恍惚,伸手好像压住了什么人,那人挣扎的厉害,于是他用了些力气。

  薛琅骤然被人抱住腰,尚有些反应不能,他对这些自小锦衣玉食出身的贵族公子的厌恨还未全部诉之于口,难不成这人便恼火了?

  可如今他双手被缚,半点挣扎不得,“沈云鹤!你松开我!”

  这人全听不见似的,将自己整个儿扣在怀里,他也因此能感觉到沈云鹤身上那令人心惊的烫意。


第一百零六章 容后再议

  意识到他被春药折磨地失去理智,薛琅看了眼门口,可惜空无一人,自己完全处于被动之下。

  沈云鹤将人抱起,轻柔地放到床上。

  “沈云鹤!”薛琅急的去咬他肩膀,对方被疼痛唤醒了一丝神志,他见状连忙道,“松开我,我叫你松开我!你看清我是谁!”

  沈云鹤果然看向他,细细端详一番后,他忽而闭上眼,闭眼之前,薛琅仿佛从中看到了些许痛苦,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春猎那日,我以为你死了。”

  薛琅轻笑一声,“我命大得很,你们都死了我也不见得能死。”

  沈云鹤复又睁开眼,澄澈静谧的眼底涌动着薛琅看不清的情绪,“若你未与任何人交换心意,那我如何。”

  薛琅一怔,这一刻他甚至无法确信自己面对着的是沈云鹤,那个前世要至自己于死地的人。

  “陛下如今不肯交付与你半分权势,若你想要,何不来找我,”沈云鹤面上恍惚一瞬,继续道,“陛下可以给你的,我也可以。”

  上一世诛杀自己的三个人,如今全都抱着自己倾诉衷肠,薛琅不由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可沈云鹤并未给他时间细想,药性猛烈,他能忍到现在已是不易,薛琅犹豫的模样便权当是默认。

  眼见这人红着眼要来撕自己的衣衫,薛琅叫道,“你等等,我被绑着不舒服,你替我松开。”

  沈云鹤将人抱在怀里,喷洒在薛琅脖颈间的呼吸尽是炙热的热气,烫的薛琅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接着在手腕一松的同时,他感觉到一片温热印在了自己肌肤上。

  沈云鹤将绳子丢去床下,被春药折磨的声音低哑,“你可愿意?”

  一番折腾后,沈云鹤身上本就宽松随意的衣裳尽是大敞开来,薛琅自个儿也散了青丝,被压在极力秉持理智的沈云鹤身下轻轻喘着气,如今箭在弦上,要说不愿,也是无用。

  薛琅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

  “只要我有。”

  “那你直起身来。”

  那同为男人的硬邦邦的东西抵着薛琅的大腿根,当初卖药那人跟他拍板保证,不论什么人,只要中了这药,保管叫人不到一炷香就变成只知交合的野兽。即便有夸口之嫌,可也是实打实的春药,沈云鹤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他如今的神志恐怕比发丝还细,每一处呼吸和触碰于他而言都是折磨,哪怕他这会儿撕了薛琅的衣服横冲直撞进去,薛琅都不奇怪,毕竟这会儿他是唯一的解药。

  可沈云鹤缓了半晌,竟真的撑起了身子,他偏过头,兀自隐忍着。

  不论是闻景晔还是谢承弼,他们自大惯了,一个以爱之名行强迫之事,另一个以恨之名,对薛琅而言他们并无分别。原以为沈云鹤会是高高在上,自始至终站在他对立面的那个,可如今高岭之花走下高台,自愿踩进泥潭里,与他一同沦陷。

  薛琅心底竟隐隐有些兴奋。

  他抬脚踩在沈云鹤那物件上,隔着细薄衣衫,脚心能清晰的感觉到巨大和粗壮,甚至青筋也在慢慢跳动着。

  这人……

  薛琅不由愣神。

  瞧着沈云鹤隐忍的侧脸,潮湿的发丝虚虚沾了几捋在脸上,清冷仿佛天上月,眉眼几可入画,可底下生的竟这般骇人。

  他轻咳一声,微微扬起了下颚,仿佛又回到前世那高高在上,独揽皇权的宦官,可如今他下面只沈云鹤一人罢了。

  “你若要为我薛琅的人,便要事事以我为尊,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

  沈云鹤有些踌躇,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恶事,不可。”

  都这时候了还这么冥顽不灵,薛琅神色挂上些鄙夷,退一步道,“不会让你做坏事,但我要做的事,你也莫要阻拦。”

  沈云鹤轻轻颔首。

  “你沈家所有的东西,我想拿便拿。”

  沈云鹤又犹豫起来。

  薛琅便只能再退一步,“除了你的,别人的我不会动,还有你名下的田产铺子,真金白银亦得分我一半。”

  “好,都依你。”

  “在朝堂上不准与我意见相左。”

  “也依你。”

  薛琅思忖半天,“还有……”

  面前白影忽然凑近,将他实实在在的压在了身下,沈云鹤额头渗出汗水,那双较常人较浅的眼眸也幽深几许,眼底尽是血丝,艰难道,“兰玉,我们容后再议。”

  薛琅终于松了抵抗的力道,沈云鹤一喜,动手去拆他的衣衫。

  白皙的肌肤显露于空气中,沈云鹤没让人点炭火,屋里冷的像个冰窖,薛琅不由得打了个抖。沈云鹤便将人抱在怀里,又用被子罩住了二人。

  即便对方动作温润如水,可进入的时候薛琅还是疼的骂了人,他将气撒在了沈云鹤身上,这人并未如前世般无视或憎恶他,反倒将人抱起来,轻轻吻着额头,恍若抚慰。

  因为过于疼痛,薛琅身上也起了层薄薄的冷汗,察觉到对方细密小心的亲吻,他睁开眼,瞧见沈云鹤那张仙人般的面孔时仍旧恍惚一瞬。

  面前这望着自己如同看着珍宝似的人竟是沈云鹤。

  竟是那个上辈子要杀他的沈云鹤。

  “沈大人,”薛琅喘着气笑,他一露出这样的笑,便是要讥讽人了,沈云鹤即便熟知,却也有耐心地看向了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薛琅扒着他的肩膀,覆在他耳边轻声道,“沈大人竟有两幅面孔,真是叫人意外,沈大人想不想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那边桌上就有铜镜。这模样若是叫京中知道了,不知有多少女子要为沈大人哭断了肠,怕是要排着队上门来找你……唔!”

  薛琅被这突然的一下撞得破了音,他略有些惊愕地望着沈云鹤,似乎不敢相信这人竟起这样坏的心思,“沈云鹤,我,我命你啊——!”

  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沈云鹤压根不给他机会,轻柔地捂住他的嘴,轻吻那颤抖的眼皮,与之相反的却是身下越发重的冲撞。

  二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最后一层薄衫褪去,床下堆叠起花瓣似的逶迤在一起的衣衫,床上他们肌肤相贴,沈云鹤望着几乎失神的薛琅,神台略微有丝清明。

  原来想叫他闭上嘴,不需与他争辩,也不必视若无睹,只需要像这样动一动。

  “啊!沈……”薛琅凶狠地看向他,却又因为下面那物被撞得支离破碎,想说出的话尽数变成呜咽。

  沈云鹤轻轻笑了。

  原来不光会说些尖酸刻薄之语,还能发出如此悦耳的声音。


第一百零七章 想嫁之人

  沈云鹤瞧着文文弱弱,既不如闻景晔城府深,又不及谢承弼力气大,在床上更是贴心极了,每一处都顾及着薛琅,生怕他受不住,但架不住他那玩意大,再怎么柔情也不顶事。

  薛琅又一惯是会挑软柿子捏的,见沈云鹤面露歉意,他便变本加厉,将你情我愿的交易全都栽在他头上,沈云鹤也不恼,对他的坏脾气照单全收。

  窗子半支起来,风雪自窗口飘来,他这院里只有一个葛不为在伺候,前些日子恰逢葛不为母亲病重,沈云鹤让他回去侍奉,这院子里便一人都不剩了。

  薛琅披着床上唯一的厚被子,见沈云鹤药性解了大半,抬脚按着他肩头将人往床下踹,“去生炭火。”

  若是闻谢之流,早压着他再来一回了。

  沈云鹤当真撤了出来,捡了地上湿淋淋的冰冷的衣裳,再穿外套时被薛琅扯了下来。

  “都这时候了,沈大人还端着自己那套雅正做派,”他催促道,“快去。”

  沈云鹤无奈,只得自个儿穿着里衣去生炭火,他蹲下身来时,薛琅得以看到他宽阔的背肌,隆起的流畅线条在薄衫下若隐若现。

  此人果真表里不一。

  瞧着瘦弱,衣裳一脱,又是另一番模样。

  若说是弹琴调香,沈云鹤或许游刃有余,可生炭火便有些生疏了,足足捣鼓了一刻钟才好,让将炭火盆推到床边,用被烤热了手去拉薛琅脚踝,“如此可好?”

  薛琅见他越靠越近,心道不好,“你做什么?你起开。”

  他挺身想躲,被沈云鹤轻轻揽住腰身,分明温柔似水的动作,薛琅却分毫都动弹不得,被褥被掀开,沈云鹤的手也顺着薛琅未穿裤子的下摆钻了进去。

  “沈云鹤,你药性已除,你——!”

  那东西骤然进入,薛琅攀着他肩膀的手猛地一紧,将那片轻薄布料攥的皱皱巴巴,他仰起头来,小声地喘着气,喉结细细的动,“你……你混账!”

  沈云鹤浅淡的眸子深了深,拖着他的后脑凑过去吻住,又轻轻咬了咬。

  这一回又到了深夜,院里竹柏影影绰绰,入夜时下了雪,映的地上白晃晃一片,薛琅身心俱疲,精神却极好,坐在窗前的卧榻上看雪。

  沈云鹤穿戴得体,没人换热水,他便用凉水沐浴,这会儿坐在卧榻边替薛琅揉他发酸发痛的腿根。

  薛琅伸手去抓沈云鹤尚湿的发尾,笑道,“你何时喜欢的我,我怎么从来不知。”

  沈云鹤这人,若非自己喜欢,断不会做这些事出来。

  捏腿的动作一顿,沈云鹤垂眸望他,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样子,倘若没见到他方才失控模样,薛琅还真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

  “听闻你在为自己修建墓道。”

  薛琅修墓极近豪奢,几乎到了劳民伤财的地步,闻景晔在这方面极度纵容,以至对墓内有些不符礼制的规格也视而不见。

  “怎么,”薛琅收回手,眉目冷下来,“沈大人又要说教我不成?”

  “只是一问罢了。”沈云鹤摇摇头,将锦被替他拉高了些,“窗边易招风寒,还是去床上吧。”

  薛琅存了心思想羞辱他,知道沈云鹤不亲近人,便抱着他的脖子让他抱自己过去。

  发红的眼尾上挑,沈云鹤那双眼中看出不加掩饰的恶意和试探,他摇摇头,将人抱了起来。

  放到床上时,薛琅收了戏弄之意。

  若是这件事无法羞辱到沈云鹤,他便不再费心思去做了。

  翌日早,薛琅醒的时候,沈云鹤就在桌案上下棋,见他醒了,便喊他,“兰玉,陪我手谈一局。”

  薛琅不爱在棋局上琢磨,随意摸了几个黑子下,沈云鹤有意让着他,两人也有模有样地下了几个来回。

  “不去上朝吗?沈大人如今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了。”

  “若我离开,有负心之嫌。”

  薛琅哼笑,“我又不是女子,难不成还要逼着你娶我不成。”

  沈云鹤默然,似乎真的在思忖。

  “即便真要娶,也要有先来后到之分吧。若我将你昨夜做的事告诉圣上,恐怕你头顶乌纱帽不保。”

  沈云鹤恬淡地落下一子,“何时动身,我可以叫人套车送你去宫中。”

  薛琅一掌拍在黑子无力挽救的棋局上,棋盘颤动,几枚棋子掉在了地上,“你这是笃定我不会说。”

  沈云鹤将棋子捡起来,分色放回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昨夜之事……我不会不认。”

  “无趣。”

  薛琅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自己衣裳,随意套好后便出去了,回薛府时,薛重唤早已等在门口。

  “大人,”他瞧着薛琅衣冠不整,有些着急,“大人这是去了何处,为何一夜未归。”

  薛琅这会儿腰疼腿也疼,思来想去总觉得跟沈云鹤这交易亏了,薛重唤又在边上喋喋不休甚是惹人厌烦,便不耐道,“多事!我去何处还要向你一个奴才上报不成。”

  薛重唤怔在原地,好半晌才道,“奴才失言。”

  薛琅刚坐回去,一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那边曲嘉文又带着皇帝口谕进了门。

  他坐高堂,即便曲嘉文站在面前也并不下跪,“容我沐浴更衣一番,曲公公在此稍等片刻吧。”

  他一走,不多时便有仆人将厚重的帘子拉了起来,地上炭火也撤去了,曲嘉文在原地吹着冷风,仆人拿了个冷板凳过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对方毕竟是陛下贴身伺候的人,薛重唤不免担心,一面替薛琅备衣裳,一面道,“这样会不会惹怒圣上。”

  薛琅坐在浴桶中,闭着眼,水雾袅袅上升,模糊了那珠玉似的面孔。

  听到薛重唤的话,他倏然一笑,带着星点讥讽,“惹怒?你太高看曲嘉文了,他还没这能耐。”

  薛重唤端着热水进去,看到薛琅墨发掩映下白皙圆润的肩头,绕到前面,却发现自锁骨以上尽是欢好爱痕,他遽然顿住脚步。

  昨日陛下回了宫,薛琅是在沈家过得夜,若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大人……”

  他喉头猛地哽住,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薛琅轻轻睁开眼,见他红着眼却无话可说,又闭上了,“到底何事。”

  他咽下话语,只旁敲侧击道,“大人昨日是否遭遇了什么不测,怎的身上多了这些东西。”

  薛琅举起手臂,水滴簌簌下落,他仰起头来看,那整个臂膀上尽是暧昧惊心的痕迹。

  他又笑出了声来,心道这沈云鹤表面端的如此清正儒雅,脱了衣服还不是个禽兽模样。

  薛琅有意磨蹭,等他穿好衣裳出来,早已过了一个时辰,曲嘉文冻的唇色发紫,面上却无甚表情,薛琅盯着他看了会儿,心中又涌出莫名的痛快来。

  毕竟上辈子这人可是被闻景晔捧在手心里的,如今虽仍在皇帝身边伺候,可却终归与上辈子不同了。

  入宫后,薛琅往奉銮宫去,宫内空无一人,他叫住曲嘉文,曲嘉文道,“陛下忙于公务,大人便在此等着吧。”

  曲嘉文走后没多久,忽听外面一道通传声,“皇后娘娘到——!”

  薛琅起身,躲去了屏风之后,宫女上前跪在地上。皇后进了门,左右看看,道,“本宫来瞧瞧妹妹,妹妹如今可病好了?”

  宫人对视一眼,“娘娘,我家主子他还未……”

  “大胆,娘娘命你开口了吗?不过一个贱婢也敢回娘娘的话。”

  那宫人被吓得讷讷不敢动弹。

  皇后环视一遭,“本宫再如何也是皇后,妹妹避而不见,岂非失礼。”

  她盯着屏风后隐隐约约的影子,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她的婢女便道,“来人,去将人带出来。”

  一时间没人敢动。

  “放肆,她连封号都没有,不过一介庶人,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娘娘的命令也要违抗吗!”

  双方僵持之际,屏风后的人影忽然动了,待皇后看清那人的一瞬,眼中霎时露出惊愕。

  “臣薛琅,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后退半步,两侧步摇轻晃,“你……”

  她想起自己的身份,抓紧了手中的帕子,“你怎会在这里。”

  “娘娘,臣来此乃是陛下所召,商讨朝政公务。”

  皇后怔怔道,“可这是妃嫔后宫。”

  薛琅立刻惶恐起来,“臣来时匆忙,竟误闯了圣上后宫,臣罪该该死。”

  擅闯后宫自然是重罪,轻则罢黜,重则削首。皇后捏紧了手指,指尖几乎泛白,“本宫听闻,伺候陛下的女子便住在此处。”

  薛琅面露茫然,“臣来时并未见到什么女子,否则也不会在此乱闯。”

  “既如此,想必大人亦是无心之失。”皇后转过身,看向众人,“今日之事,都给本宫烂在肚子里,若是谁传出去半句,休怪本宫无情。”

  宫人齐齐称是。

  皇后转过身,“从这里出去转至右侧一条小路,那里人少且近,大人快走吧,莫叫其他人瞧见了。”

  “多谢皇后娘娘。”

  薛琅拱手行礼。

  皇后立于门下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怔忪又有怅惘,她抓住婢女的衣袖,喃喃道,“这是我……先前想嫁之人。”

  “娘娘慎言!”


第一百零八章 逐出京城

  闻景晔翻开最后一本折子时,大门忽而被推开,本以为是哪个不知轻重的狗奴才,他抬起眼时眼中带着沉沉的肃杀,触及到门口那朗润身形的刹那倏然顿住,接着如积雪消融,豁然开朗。

  “你怎么来了。”

  原本气势汹汹的薛琅停住了脚步。

  方才闻景晔的眼神,分明是久居上位而养出的凌厉和优越。曾经不论闻景礼对他多么宠信,他始终谨记自己是东宫奴才,紧守本分,不敢僭越半分,闻景礼尚且心软,可面对猜忌多疑的闻景晔,他怎能将人放在与自身平等的位子。

  即便曾经再不受宠,可如今也是楚国之主,自己又如何能凭着性子来。

  闻景晔的确纵着他,但这会儿不照样收了他的权势,只要他想,自己的生死照样捏在他手中,不知何时,这份宠幸就会变为厌弃,到那时自己的下场,恐怕不会好过上辈子。

  陡然想清其中利害,薛琅冷汗簌簌而落。

  “朕不是让你在奉銮宫吗,怎么顶着冷风来?”他走到门口,“脸色如此难看,是不是冷着了。”

  他伸手想去握薛琅的手,却被那人下跪叩拜之礼生生躲开。

  “微臣拜见陛下。”

  闻景晔一怔,但见门口诸多侍卫,想着薛琅应是怕落人口实,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起来吧,快进来。”

  待门关上,闻景晔便拉住薛琅的胳膊将人抱进怀里,荼芜冷香扑面而来,他嗅着薛琅的脖颈。

  旖旎间薛琅遽然想起沈云鹤留下的痕迹,便捂着脖颈往后退了两步。

  如此抵抗的动作令闻景晔不得其解,他上下看着薛琅,“怎么?”

  薛琅垂下眼,掩住其中心绪道,“陛下召臣来,是为折辱吗。”

  “折辱?”

  “先召臣来奉銮宫,接着让皇后娘娘来,陛下是当真将微臣当做后宫女子吗。”

  “朕何时让皇后去了。”闻景晔原地走了两圈,忽而对门外道,“曲嘉文。”

  曲嘉文推门而入,下跪行礼,“陛下。”

  “皇后是怎么回事?”

  曲嘉文若有若无地瞥了眼薛琅的方向,“奴才不知,只知薛大人进了奉銮宫后,皇后便也匆匆而来。”

  “不知?”几乎是曲嘉文话音刚落,薛琅便开口道,“曲公公掌着宫中下人,竟也有不知的事,怕是非为不知,实为故意。”

  “薛大人这话,真是叫奴才百口莫辩,奴才是陛下的贴身太监,自然事事紧着陛下来,皇后娘娘是这后宫之主,主子要去哪,要做什么,岂是奴才们可以管得了的。”

  一来一回,闻景晔也听明白了,兰玉平日最是看重名声,怕是被皇后撞见,心中郁愤难平了。

  “朕当什么事,兰玉,你放心,即便皇后知晓,她也绝对不敢往外说一个字。”

  “陛下。”

  见薛琅神色不悦,面露隐忍,闻景晔一噎,便假模假样罚了曲嘉文半年俸禄了事。

  看着曲嘉文全身而退,薛琅大约也知道闻景晔这一条路走不通,如今他满心怕都是忌惮着自己手握权势太多,动摇他的帝位。

  闻景晔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哄道,“兰玉,这两日朕将平南治水一事交付你手,待此事了了,朕便给你升官。”

  升的再高,就算官至一品,没有实权,说出去也不过是条皇帝喜欢的狗罢了。

  如今闻景晔撤了自己,又把矛头对准谢家,谢家可是块硬骨头,断不会像自己这样被闻景晔三言两语的拿捏,这样一看,反倒是沈云鹤更加牢靠。

  薛琅轻轻弯起唇,面若桃花,明艳动人,他的手按在桌案上打开的折子上,道,“这位可是张辙远张大人的折子。”

  “是,沈家一个门生,你还认识他?”

  手指顺着其中一句话往下移,薛琅慢慢道,“此人为周永安说话,劝谏陛下勿要矫枉过正,过犹不及。”

  周永安乃济山一小官,济山遭灾时,他为了百姓欺瞒了皇帝,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看陛下如何惩处,小了便是皇帝仁善,愿意论心不论迹而放他一马,可往大了说那是欺君,诛九族都是情有可原。

  如今朝堂上为这周永安说话的可不止一两人,闻景晔原也没打算将这周永安如何。

  “张大人真是仗义执言,成日指着陛下说三道四,若人人都像他这般,陛下可真是要淹死在唾沫星子里了呢。”

  闻景晔低笑一声,轻轻吻住薛琅的唇,“兰玉说的是,看来此人是居心叵测,心怀不轨。”

  没过两日,有人在朝堂弹劾张辙远,皇帝下令削其职位,逐出京城,永不叙用。

  这不合礼,沈云鹤上前一步时恰好碰上薛琅轻轻望过去一道眼神,那眼神百般柔转,接着又温顺地垂了下去,沈云鹤脚步一滞,没再上前。

  下朝后,薛琅走到沈云鹤身边,笑着看他脸色,“沈大人。”

  自家门生无缘无故被弹劾,被重罚,沈云鹤竟没像往常一样站出来为之说话,他不表态,其余人便更不敢有什么异议。

  “你打的什么主意。”

  “没什么,那张大人素日说话乖张,又看不起我,说了我不少小话。”薛琅掸掸肩膀上的尘土,又畏寒的将手缩在袖子里,靠的沈云鹤很近,“明日休沐,我想请沈大人同我一道去崇光寺,不知沈大人肯不肯赏脸。”

  这刚刚下朝,文武百官都看着,薛琅故意贴过来,无非就是做给依附于沈家的和跟他作对的人看,这些人忌惮着沈家,必定会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不再为难薛琅。

  沈云鹤比薛琅高出半个头,自小受的教养又让他习惯走的很快,而薛琅一贯懒散性子,平素又不爱舞枪弄剑,走起路来委实有些慢,沈云鹤不动声色地慢下脚步,与之平齐。

  他甘愿为之利用。

  “薛大人似乎很喜欢去崇光寺,是有所求吗。”

  “去寺庙之人,自然有所求。”

  沈云鹤侧目,眸色认真,“是求什么。”

  “不过是世人皆求之物罢了,我若不多去几次,菩萨哪里能注意到我。”说罢他眸色一动,“令母似乎也总去崇光寺,却不见沈大人,难道沈大人在这世上,竟无所求?”

  沈云鹤顿了顿,慢声道,“不过是觉得所求之事,神佛无用而已。”

  闻景晔迈出金殿时,恰巧见薛琅与沈云鹤二人并肩而行,都是身子卓越之人,立于一处,竟有些扎眼的般配。金殿前阶梯极高,自最上方望下去时还有些炫目,他垂眸,眼底暗色汹涌。

  拇指的玉扳指被轻轻抓了个度,他眯起眼睛,不知他们何时关系竟如此好。

  翌日寅时,沈云鹤睁开眼,开始沐浴更衣,他挑了身明亮的衣裳,又换了时令的熏香,而后端坐于书房等着与薛琅约定的时辰。

  薛琅因贪睡犯懒晚了半个时辰,他披着貂裘,厚重绒毛将他完全笼罩起来,宽袖之下抱着薛重唤刚刚放了荼芜香饼的手炉,一出门,下人迟疑地望过来,“大人,沈大人在此,说不必劳烦再套一辆车了。”

  薛琅笑道,“沈家马车大,装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我薛府自是不必多此一举。”

  薛重唤放了矮凳,掀开帘子扶着薛琅上去,又抢过车夫手中的缰绳,车夫哎哎两声,敢怒不敢言。

  一进去,薛琅就闻见淡淡的莲香和茶香,如此大的马车,竟是在里头放了茶案,看书下棋品茶皆可。

  “沈大人真是准时。”

  沈云鹤拿了玉杯替薛琅倒上,热气自茶杯氤氲而出,他淡声道,“你不太准时。”

  见他清冷矜贵的模样,薛琅道,“沈大人相貌生的真是好极了,听闻令母在为你张罗娶妻了,想是沈大人喜事将近。”

  沈云鹤眉心微蹙,似是在同他保证,“我不会娶亲。”

  薛琅撑着下巴,用手里不知从哪摘来的枯草去撩沈云鹤下颚,“为何不会,沈大人难道不想成家立业?”

  “我只娶自己心爱之人。”

  薛琅一怔,忽然笑出声来,“上一个这么说的人,还是太子。”

  提到昔日旧主,沈云鹤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那沈大人心爱之人是谁?”

  沈云鹤眸色深深地看他一眼,不语。

  他越是如此,薛琅便越是想作弄他,他就是想在那张清冷无暇的脸上看到惊慌,错乱,情迷,欲望,看到一切不该属于沈云鹤的情绪。

  他想毁掉沈云鹤。

  他想将人从九天云端拽进泥潭中去。

  “你呢。”

  薛琅捧着自己的手炉,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可有心爱之人。”

  “没有。”

  闻言,沈云鹤静静垂下了长睫,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回答。

  薛琅抽过桌案上一本书,随手翻了翻,“沈大人真是刻苦用功,在马车上都废寝忘食。”

  “家父严格。”

  薛琅眼睛微亮,一手撑着案子探过去,低声道,“那你爹知不知道自己儿子……”

  他缓下声音,在沈云鹤耳边一字一顿道,“是、个、断、袖。”

  即便如此讥讽,沈云鹤也只是略微蹙了眉头,半晌才道,“我以为,只要心之所向,不论男女,皆有定数,无需太过在意。”

  薛琅去崇光寺上了香,他捏着香去点了火,甩掉火星后,烟雾便丝丝缕缕地往上绵延而且,他对着菩萨佛祖摆了摆,又在心中默念自己所求。

  他是寺庙中供奉香火钱最多的香客,走到牌位处时便指着密密麻麻的排位中最显眼的一个对沈云鹤道,“我已在此处供了延生牌位,待我死后,寺庙亦会为我供奉往生牌位,沈大人要不要也来一个。”

  沈云鹤望着牌位上的“薛琅”二字,摇摇头,“我便罢了。”

  “我忘了沈大人不信这些,让沈大人陪着我做这些事,无趣了吧,我知道崇光寺有处后院,风光极好,不如我陪沈大人去看看。”

  以沈云鹤对他的了解,这人当不会如此好心,定是憋着坏,他迟疑半晌,还是去了。

  后院清幽,不比前面人多热闹,倒是让沈云鹤宽心不少。石阶都结了霜,薛琅提着衣摆走了两步,因走的有些急,脚下一滑往后仰去,他被吓得失了颜色,却在下一刻被一双有力的手拖住了腰肩。

  沈云鹤稳稳扶住他,道,“慢些走。”

  薛琅反手握住他的,故意凑他极近,“多谢沈大人了。”

  他的呼吸和眼神皆如毒蛇,又似艳丽毒花,稍有不慎便会被吞食殆尽,沈云鹤却不想抵抗,他顺着往前轻轻点在薛琅冰凉的唇上。

  薛琅撩人不成,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似乎还有些恼羞成怒,不住擦着自己的嘴,“你做什么。”

  自一开始便明目张胆的薛琅,如今倒像是被轻薄了一般。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仍旧袖手立于石阶上,面色浅淡,声音温和,仿佛刚刚吻过来的不是他一般,“自马车上,兰玉便不断撩拨我,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薛琅冷笑一声,他如同抓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一面,恶人先告状地讥讽道,“沈大人真是恬不知耻。”

  沈云鹤将错处尽揽在自己身上,“食色性也,即便是圣人也无法断情绝爱,何况我并非圣人。”

  薛琅瞪着他,“快些走吧。”

  二人上了台阶,立在崇光寺的后院,初日照高林,这里自成一片风景,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山下的一花一木。

  钟声荡漾而去,冷风轻轻吹过,沈云鹤神情稍稍放松下来。

  “如何,沈大人,这里不错吧。”

  “嗯。”

  他话音刚落,忽然见山下一队人慢慢走过,沈云鹤一眼便认出那是被贬出京的张辙远。

  他心中隐隐察觉到什么,转头拽住薛琅手腕,“你……”

  忽有响箭射出,张辙远心口中箭,往前一扑摔在泥里,挣扎两下后便动弹不得,气绝身亡了。

  沈云鹤怔然片刻,遽然转过头,“薛琅!你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薛琅始终神色浅淡,“我只是来请沈大人看风景。”

  “张辙远做了什么你要杀他,他哪怕被贬出京也是良民,你说杀便杀,要是叫人知道了……”

  薛琅转过头,笑着盯住沈云鹤,“知晓此事的只有沈大人,若是有人泄露出去以此来降罪,那也只能是沈大人。”

  他朝沈云鹤走近一步,呵气如兰,嗓音带着蛊惑,“狱中酷刑颇多,沈大人,你会告发我吗。”

  沈云鹤张了张嘴,最终默然不语。

  对他这种人来说,不回答有时便也是一种回答。

  薛琅满意地笑出声,他轻轻在沈云鹤脖颈上落下一吻,仿佛是对猫儿狗儿的奖赏一般。

  ——

  张辙远:so?you will be like them,adon me.Will you


第一百零九章 兰玉莫闹

  张辙远离京后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路上,圣上仁厚,将其风光下葬,又安顿了他的家人,几日后,便不再有人记得这个倒霉的小官。

  薛琅周旋在沈云鹤与闻景晔之间,又小心着没叫闻景晔察觉。

  踏进沈府大门仿佛回自个儿家一样自如,旁若无人地进了沈云鹤的院子,他收了伞,抖抖伞上的雪将之立在墙角。

  推开门,沈云鹤在窗前练字,是个“静”字。他这屋子里安了地龙,是某日薛琅跟其温存后提出的无理需求,当时被沈云鹤折腾的不爽,但对方实实在在地照顾他的心意,快了慢了都由着他吩咐,只是那东西实在太大,薛琅只恨不得能削掉一半下去,张了张嘴,又不好说是对方太生猛,只能愤愤不平地下床沐浴。

  脚往榻上一踩,冰冷刺骨的凉意终于令他寻到了爆发点,于是对着沈云鹤怒斥,“你这屋子里冷的像个冰窖,若是没有地龙,我下次便不来了。”

  那日后,沈府上下都知道自家少爷要在屋里安地龙了,他家公子向来不求身外之物,如今倒是头一遭开口,竟是要个地龙。沈母张罗着,短短几日便将地龙安好了。

  薛琅进门时被热气扑了一脸,裸露在外的冰冷肌肤骤然暖和下来,便有些发麻发痛,他拖掉大氅,尤嫌不够,将鞋子也蹬开,穿着袜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捡起地上随意扔着的几张纸,皆提了“静”字,便笑说,“沈大人心神不静?”

  沈云鹤搁下笔,眸光在他未穿鞋的双足上顿了顿,继而往上,停在那含着笑意的如花面孔间,“你来了。”

  “要来手谈一局吗。”

  他说着就要去翻祈盼跟棋子,薛琅坐在他的桌案上,抬腿挡住他,他看着沈云鹤清冷的眉眼,淡而薄的唇,手指慢慢掀开了那素净的青色衣衫。

  他捉住薛琅的手,没什么力气,只要薛琅想,很轻易便能挣开。

  珠玉落盘般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叫薛琅的名字,“兰玉。”

  “谢家功高盖主,又不肯交出兵权,陛下要整治谢家无可厚非,你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何苦出面为谢家说话。”

  沈云鹤道,“谢家驻守边疆,若无谢家,只怕大楚也会遭人觊觎。”

  薛琅眼中露出几分捉弄般的笑意,“只有这些?”

  沈云鹤犹豫许久,叹息道,“……我与谢承弼交好,自知他是什么样的人,若他真有谋逆之心,我定不会为他说半个字。”

  那细白的手指从衣襟里灵巧地探进去,不知摸到了何处,沈云鹤忽而一顿,接着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大人不喜欢?”

  他另一只手迅速摸到沈云鹤下面,隔着柔软布料仍旧能感受到那地方滚烫硬挺。

  “呦,沈大人挺精神的吗,装的什么冰清玉洁。”

  沈云鹤后退半步,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神情,道,“兰玉莫闹。”

  他还挂念着自己的棋盘,背着薛琅去擦盘面,薛琅眯起狭长的眼睛,眸光忽然一动,落在夹在其他纸张中不起眼的一张,那张是背过去的,但从那劲透纸张的笔画来看,显然不是静字,他伸手抽出来,只见上面霍然写了一个“琅”字。

  沈云鹤刚从雕花盒拿出几枚棋子,身后忽然贴上来一个微凉的身体,他猛地僵住。

  薛琅自身后环着他,而后从他衣摆里钻进去,隔着里衣握住那坚硬如铁的东西。沈云鹤扶住桌案,面露隐忍,那张谪仙般的面孔泄出本不该属于他的情绪,薛琅就那样瞧着,冷眼旁观神明因自己堕入泥潭。

  “沈大人这幅样子,真该叫全京城的姑娘们都看看。”

  薛琅玩够了,收了手,准备走的时候忽然被人钳住腰身,接着脚下一空,竟是被人直接抱了起来。

  沈云鹤将人压倒在床上,轻柔地去解薛琅的衣衫,薛琅气急败坏地推他。

  沈云鹤在他耳边喘息道,“西河河运,我可以每月为你开一次。”

  没了闻景晔,薛琅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前其他人的孝敬也少了大半,他习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自然就把主意打到了盐场身上,而押盐最省时省力的,就是归沈家管的西河。

  推的动作改为环抱,薛琅如菟丝子一般攀住沈云鹤的脖子,笑着凑上去吻他,“那就多谢沈大人了。”

  能让危言危行的沈云鹤做出这等事,薛琅真是头一遭见。

  床帐落下,掩住二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才停歇。

  薛琅素来高高在上惯了,手中没了权势的他自然也不得人攀附,也就只有沈云鹤肯同他多说几句话,也不知这姓薛的到底使的什么手段,惹得沈大人这样的人物也护着他。

  他们都觉得薛琅是攀龙附凤,谄媚讨好才引的沈云鹤青睐,事实上若是没什么事,他压根不想搭理沈云鹤。沈云鹤同谢承弼闻景晔没什么两样,那处都大的吓人,做起来不知要吃多少苦。

  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薛琅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但凡他踏进沈府,必有所求。

  有时他觉得自己像个妓女,但想想上辈子太监都做过,如今做个妓子也没什么,反正都是龙床也爬过不少次了,再多一个沈云鹤也无妨。

  沈云鹤坐在院落的亭子中煎雪煮茶,水面凝了一层厚实的冰,薛琅来的时候眉头拧的死死的,如此冷的天儿,这沈云鹤竟有闲工夫搞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坐。”他倒是颇有兴致。

  薛琅坐在他对面,随手捏了棋子下,沈云鹤棋艺精湛,步步为营,几个回合就吃了薛琅不少子,薛琅瞧着不忿,耍起了手段,命沈云鹤下一子,而自己下两子,如此又交了几次手,薛琅见仍不得上风,便将棋盘一掀,清脆声响起,白玉碧玉的棋子洒了一地。

  “你,你放肆,这可是公子最喜欢的棋子!”

  “无妨。”沈云鹤摆摆手令下人退开。

  茶煎好了,沈云鹤为薛琅倒了一杯,薛琅也不喝,只捧着自己的手炉暖手,整个人坐的十分不得体,像是蜷在自己那件大氅里似的。

  “真冷。”薛琅望着湖面道,“听说江南不冷,四季如春。”

  “你若想去江南,日后我带你去。”

  他偏过头,见沈云鹤冰雪般的面容在茶水的雾气中明明灭灭。

  “差点忘了令母是江南世家出身,想必你幼时也去过许多次。”他从桌上捡了颗棋子,碧玉制的,晶莹剔透,他对着光看了看,忽然将其扔到了湖面上,棋子砸在冰块上又弹开。

  “这冰如此厚,定然是极冷的。”

  沈云鹤瞧着他,不知怎的,忽而有些心疼,于是便叫人收了东西回了屋里,屋里暖和,待不了一时片刻薛琅便脱了两件衣裳了,左右沈云鹤又不是没见过。

  他不允沈云鹤在自己身上留任何印子,只是薛琅皮子薄,回回上床都小心翼翼。闻景晔心思重,又多疑,若是知道薛琅与沈云鹤背着他做这事,他怕是要发疯。

  因着朝中大臣的反对,闻景晔暂时还不能把谢家如何,只是住在京中的谢承誉日子便不大好过了,即便有沈云鹤的照拂,可薛琅若要整人,便是是个沈云鹤都拦不住。

  他惯是个小心眼的,只要这人姓谢,他便是瞧不上。

  这日出门时,忽然在路边瞧见谢承誉在蹲在地上买药材,那药材随意地摆在地上,底下铺着块脏兮兮的蓝布,他就在那堆药材里挑三拣四。

  若是不走到薛琅面前也罢了,今日竟撞到他头上,薛琅使了个眼色,下人立刻懂了,上前一脚踹翻了这些药材,那老人家站了起来,但见薛琅这身华丽行头,知道自己惹不起,便有些畏惧地退了两步。

  谢承誉歪过头,面色冷淡地看着薛琅,“是你。”

  “我如何?”

  薛琅上前两步,他生的实在是漂亮,只是面色不善,实在叫人生不出好意。

  “好歹是谢家的二公子,瞧你过得真是可怜,不如你修书一封告诉令兄,让他回京替你。”

  谢家留一个嫡亲在这里,也算是压在京中的人质,否则谢家手握兵权,不论谁坐上皇位都不会安心。

  谢承誉年纪尚轻,面相还未长开,他将自己先前挑好的药材放进背上的背篓里,不急不慢地站起来拍掉衣裳上粘的土,那张肖似谢承弼,细看却又天差地别的脸直直对着薛琅。

  “嫂嫂这是想兄长了吗?那我的确可以修书告诉兄长……”

  薛琅的脸色在听见“嫂嫂”二字时就变了,他笃定谢承誉是来羞辱他的,是叫他别忘记在边境时任人拿捏的日子。

  “你是活腻歪了吗,混账东西。”

  “嫂嫂的手段真是嫩得很,半分都比不过兄长,难怪兄长说你蠢笨。”

  “住口!”薛琅冷笑一声,阴冷的盯住谢承誉,“在这京中,我捏死你易如反掌。”

  谢承誉自然知道,有父兄在,皇帝便不敢动自己分毫,他淡淡道,“那嫂嫂便来试试吧。”

  ——

  小葵花沈氏课堂开课了。

  闻景晔率先举手:老师,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薛琅主动投怀送抱

  沈云鹤:第一步,装。装高冷,装不在意,装不喜欢那档子事

  闻景礼(认真记笔记版)

  沈云鹤:第二步,还是装。装羞愤,装作是自己吃亏,装出被侮辱的样子

  谢承弼(恍然大悟版)

  薛琅冷笑:我最喜欢对不举的人投怀送抱


第一百一十章 穿肠毒药

  虽然不容他掌管实权,但在一些小事上,闻景晔总是由着薛琅,更遑论是收拾谢家这样的事。

  两日后,薛琅拿着圣旨进了谢家大门,谢察与谢承弼常年在外,只有谢夫人偶尔回京看望幼子,气派恢弘的谢府内冷冷清清,连下人都没几个,院里栽的树光秃秃的,只有底下几株搬出来晒太阳的花盆倒是生机勃勃。

  他一脚将碍事的东西踢开,里面种着的植物伴着红土倒在地上,随即被薛琅踩了过去。

  谢承誉匆匆而来,他身上还沾着药草的苦味,薛琅破有些嫌弃地退后两步,手中拖着明黄色的圣旨,“谢承誉,你与敌国勾结,圣上下旨将谢家全府押入大牢。”

  父兄皆在边境,今日若认下通敌的罪名,那整个谢家都完了。薛琅与皇帝这是摆明了串通好了要来诬蔑谢家!

  “谢承誉,还不下跪接旨。”

  他仰起头来,露出那张明艳的脸,因过于稠丽而显得有些高高在上的刻薄,他长出一口气,似是要把对谢承弼的怨气都撒在这个与其有几分肖似的人身上。

  “我绝无可能通敌,这罪名,我谢家担不起。”

  “担不担得起不是你一张嘴说了算的,圣旨在此,难不成你要抗旨?”

  谢承誉默然片刻,忽然道,“我院中还煎着药,薛大人可否容我回去取下来。”

  “一锅破药而已。”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薛琅转过头,瞧见那朗月清风般的人物,眉头一挑,“你怎么来了。”

  待沈云鹤走到近前,他上前一步,咬牙低声质问,“你莫不是来阻我的,沈云鹤,别忘了当日你答应过我什么。”

  沈云鹤的视线自他裸露在外的脖颈扫过,道,“我自然记得清楚。”

  薛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仿佛记得不是二人当初约定的话,而是某些旖旎的床笫细节。他拧起眉头,狐疑地看向沈云鹤,对方垂首,眉目温和,眼中静静倒映着自己,不像是会想那些肮脏事的样子。

  也对,沈云鹤毕竟同谢承弼不同,他对那种事并不热衷,也不会像个看见自己就发情的野兽,更多时候是自己撩拨在前。

  薛琅抱着双臂,冷眼瞧他,“我今日可是奉旨办事。”

  “通敌谋反按律应当交由刑部管理。”

  “我监察百官,自然也有权利。”

  沈云鹤不紧不慢道,“即便兰玉检查百官,可若无刑部之人来,那便是私自拿人。”

  薛琅脸色渐渐难看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阻你,只是想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一炷香的时间回去收药。”

  “他若是跑了怎么办!”

  沈云鹤淡淡笑道,“外面都是兰玉的人,他只是个半大少年,怎么会跑。”

  一直立在旁边的谢承誉突兀出声,“大人若是怕我逃跑,尽可来亲自看着我。”

  薛琅犹豫片刻,冷声道,“沈云鹤,我今日就给你这个面子,不过不是白给,日后是要还我的。”

  说罢他上前走到谢承誉身边,俨然是要跟着他一起去了。

  沈云鹤也想跟去时,谢承誉道,“不必劳烦沈大哥,我很快就好。”

  沈云鹤点点头。

  通敌之名是无凭无据,薛琅只是想让人吃点苦头,看在谢承弼的面子上,沈云鹤也愿意帮他这一把。

  谢承誉的屋子不大,里头摆满了各类药材,摆设清苦,完全不似贵门公子出身。一进去便有股薛琅难以接受的苦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脚步也生生顿在了门边。

  谢承誉拿了湿布折了几折,盖在汤锅上掀开了盖子,热气随着药味一起涌了出来,薛琅退出门外,不耐道,“你动作快些。”

  谢承誉一边用扇子扇着火,一边同他闲聊,“兄长寄来许多书信,每一封都问了嫂嫂的情况,你说兄长真是傻,嫂嫂在龙床上快活的不知今夕何夕,哪里轮得到他来问这些。”

  薛琅面色阴沉,隐约露出杀意,“你既知圣上待我如何,便也应当知晓,我若想在大牢中弄死你,那是再轻松不过的事。”

  “那阿誉要求嫂嫂手下留情了。”

  薛琅面色极冷,“若你再如此叫我一声,我今晚便割了你的舌头。”

  他素来没什么耐心,谢承誉将药材放好装瓶后便走了出来,他盯着薛琅瞧。

  那张脸绝艳至极,即便心肠歹毒,可人瞧上他第一眼,必定是被那容貌给恍了神,难怪兄长惦记至此,还引的皇帝对谢家步步紧逼。

  薛琅刚转过身,忽而肩膀微微一痛,似是有什么扎了进来,接着四肢一软,站不住脚地跪坐在地。

  “谢承誉。”

  谢承誉绕到他前面,慢慢蹲下来,手指尖夹着几根极细的银针,上方还映着些许光,针头是红色的,染了血。

  这下薛琅是当真起了杀心,他决定一入大牢就把这孽障打死。

  “嫂嫂的眼睛真漂亮,只是这药草虫蚁,越漂亮的,毒性越强。”他手中拿了个玉瓶,伸手捏着薛琅的面颊,微微用力那红唇便张开了。

  不安如潮水般袭来,薛琅奋力挣扎,身上却使不上力气,“你做什么!”

  他手指尖捏了一小块药丸送进薛琅口中,又捂住他的嘴令人往后仰去,薛琅口鼻被掩无法呼吸,挣扎间便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谢承誉微微笑了,显得有些腼腆,他擦着薛琅眼角的泪,“嫂嫂真乖。”

  薛琅咳嗽着,“你给我吃了什么!”

  “嫂嫂要害我,我也没法子,只能以此保命。”

  薛琅拽住他的衣襟,眼尾潮红,荼芜香与药香暧昧甜腻地交缠在一块,难舍难分。

  “我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穿肠毒药,我自己调出来的,只能我自己解,嫂嫂若是想活下去,那就每个月来我这里拿解药吧。”

  薛琅怒火中烧,“你竟给我下毒,你好大的胆子!”

  “只要我有命在,只要谢家安好,我会每月为嫂嫂解毒。”

  沈云鹤听见声响抬起头来,却见薛琅面色阴鸷的从自己身边走过,他伸手想拦,却只碰到了对方半片衣襟。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通敌是大罪,谢承誉被关在皇宫的大牢中,薛琅抓了人又不管,让沈云鹤将人压去了皇宫。

  1

  谢承誉双手绑着镣铐,那样沉重的枷锁在一个瘦弱少年身上似乎要将人压垮。

  沈云鹤道,“你放心,证据不足,陛下不日便会放了你。”

  谢承誉讥笑,“薛琅小肚鸡肠,仅因为我兄长便迁怒于我,编出这等罪名诬告我家,沈大哥,这些你应当明白。”

  他意有所指,沈云鹤默然不应。

  锁链声响晃动,谢承誉道,“沈大哥同这样的人走的这般近,他日焉知不会害了自己?”

  “阿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谢承誉颇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放下了手,再也没同沈云鹤说一句话。

  一回到薛府,薛琅便摔了茶杯,让薛重唤去请大夫。

  “大人,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薛琅扶着头摆摆手。

  大夫来了以后,皆诊不出中毒之象,只说他身寒体虚,开了些进补的方子。

  当夜薛琅入宫,闻景晔在宫内左等右等,没等来薛琅,只等来了他去大牢提人的消息。

  深冬严寒,大牢更冷的如坚硬冰窖,薛琅抱着手炉,穿着厚厚的重工大氅,坐在太监们搬来的雕花大椅上,冷冷瞧着面前被绑在架子上的谢承誉。

  “谢二,你敢骗我。”

  “我这毒无色无香,入体也几乎无人能查的出,只有在毒发时才会感到痛苦,”谢承誉轻轻勾起唇角,“是不是诓骗,薛大人一月后自然知晓。”

  少年心性往往不熟,也不大会撒谎,他如此信誓旦旦,倒真叫薛琅心中犯了嘀咕。

  太监毕恭毕敬泡了上好的茶呈上来,“薛大人。”

  薛琅攥着一边衣袖,捏着杯沿接过来,慢慢抬起眼皮,漆黑双目微微映着大牢微弱的壁火光,明明灭灭。

  手一扬,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谢承誉脸上,他陡然闭上眼,无暇的面容很快便泛了红。

  他伸手,立刻便有太监将茶杯接过去,重新倒满茶水。

  “我见你一直发抖,想是这大牢里头太冷了,给你杯茶暖和暖和。”

  谢承誉慢慢睁开眼,眼底冷淡至极,“那还真是多谢薛大人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谢承誉面前,伸手卡住他的下巴,咬牙道,“敢用毒药威胁我,我会让你后悔招惹我。”

  二人挨的极近,谢承誉德语看清薛琅那张珠玉般的面孔,他默然片刻,忽然道,“嫂嫂这张脸可生的真是漂亮动人,难怪引的兄长跟沈大哥青睐,就连当今圣上都对你宠爱有加。”

  薛琅当他在挑衅,“大牢内刑罚诸多,看你谢二公子能忍到何时吧。”

  出大牢时,他偏头,轻描淡写地对守卫道,“别弄死了。”

  “属下明白。”

  薛琅转道去了闻景晔宫中。

  日落后凄冷,他的手炉也早已失了温度,曲嘉文立于风口,见他来,便提了灯笼上前去,“薛大人,陛下等你多时了。”

  进了门,却不见闻景晔,他正犹豫着,腰身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热气喷洒在耳尖,“兰玉一进宫便冲着谢二去了,难不成这谢二比朕还重要?”

  他按住闻景晔探进自己衣襟中的手,神色浅淡,眼底还带着对这种事的些许厌烦。

  “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

  “没有确切证据,朕无法定他的罪,谢家是块难啃的骨头,如今动了谢二,想必他们日后行事更加小心谨慎,留不下半分错处,只是这谢二又如何招你了?”

  薛琅长睫压下来,罩出一小片阴影,“谢家之人,死不足惜。”

  被压在龙床上时,薛琅的衣裳散落开来,层层叠叠,逶迤堆积,如同正在盛放的妖艳毒花,亲吻如雨点般落在身上,闻景晔撕咬碾磨他的锁骨,薛琅顺从地扬起脖颈,将自己的身躯作交易般尽数奉上。

  “你这些日子,倒是与沈云鹤交好。”

  薛琅赤裸着身体,他自床上坐起,墨发掩住香肩,遮住令人心魂震颤的春色,一条腿曲起踩在床边,昏暗的烛光下,脚背却雪白发亮,两腿间的乳白慢慢流下,他不在意地用闻景晔的衣裳去擦,面色尚带潮红,眼底却一片冷然。

  “你近来不也更偏向他吗?”

  听他话语间的酸意,闻景晔君心大悦,伸手摸着薛琅光滑的背脊,指尖自那些明晃晃的印子上擦过。

  “他如何能与你相比。”

  “既不能比,为何处处打压我,难不成是担心我篡你的位?”

  如此谋逆之言,也就只有薛琅敢如此宣之于口了。

  “该给你的自会给你,兰玉,莫急。”

  他将闻景晔的手打掉,“你应当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跟在你身边,若你不能给我,我……”

  闻景晔面色寸寸冷了下去,在阴暗中危险又冷厉,“你当如何?”

  那双手又顺着后腰摸了上来,带着凉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他早已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死死缠住,喘不上一口气。

  薛琅罕见的没有吭声。

  闻景晔松了神色,将人抱在怀里,缠绵地去亲他的腮边,耳尖,脖颈,将每一处都烙上自己的印子,“兰玉,你想要什么,朕都替你取来。”

  他是皇帝,羽翼已丰,此刻与之相对讨不到半点便宜。

  “日后离姓沈的远点,”闻景晔叼着那片细腻皮肉,像是咬住了他的命门,“听到了吗。”

  “是。”

  当夜薛琅出宫,连薛府都未回,直奔沈府去。

  沈府大门深夜被敲开,小厮不敢怠慢,连忙将人引了进来,此刻沈云鹤早已睡下,察觉身上有人时他霍然睁开眼。

  有人解开了他的里衣,抱着他的肩膀倾下身来,闻到那熟悉的带着温热的荼芜香气后,他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伸手将那人抱进怀里。

  见他急切地解自己的衣裳,沈云鹤轻轻一笑,覆住他的手,牵着他将自己的衣裳解开。

  “你怎么来了。”

  薛琅一路走得急,这会儿稍稍有些喘气,他顿了顿才道,“我从皇宫来。”

  ——

  薛琅:皇帝惹不起,找个惹得起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深夜毒发

  沈云鹤一怔。

  他知道薛琅的意思。

  他迟疑着去碰薛琅的手臂,“陛下罚你了?”

  “罚我?”薛琅猝然笑出声来,他贴着沈云鹤的耳边,“他跟你一样,舍不得动我分毫,走的时候还让我离你远些呢。”

  沈云鹤顿了顿,抓着他衣襟的手紧了紧,似乎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喧嚣着极不明显的隐秘爱意。

  薛琅捧起他的脸,一边于夜色中观察他的神色,一边轻轻吻着他唇角,仿佛神明对信徒的恩赐。

  “只是我一向违逆圣意。”

  衣衫尽褪,接着泄进窗子里的清冷月色,他看到薛琅身上一连串的印子,仿佛是一朵朵桃花般烙在身上,而薛琅单手撑在他的胸前,散着青丝,垂眼看他时与林中精怪无异。

  沈云鹤喉结轻轻一动,喑哑道,“你不怕吗。”

  薛琅动手去摸他早就硬起来的地方,在纤细的手指尖把玩,像是摸皇帝赐给他的,上号的玉器那般,“怕什么?”

  “若是陛下知道你……”沈云鹤下半句没说得出来,他拧着眉头闷哼一声,因为薛琅握着他的自己坐了上去。

  因为刚跟闻景晔做过不久,进去的并不困难。

  薛琅长吸一口气,“他若是知道,首先倒霉的得是沈大人,沈大人不妨担心担心自个儿。”

  他憋了一口气,闻景晔叫他离谁远,他偏要凑过去,还要凑到对方床上去。

  沈云鹤没有动静,薛琅自己弄了会儿累了,不满地抬起眼皮盯着他,“你是个木头吗?”

  沈云鹤忍了忍,翻身将人压在身下,将这个荼芜香味儿的精怪捞在怀里,俯身去吻他勾人的漂亮皮囊。

  二人一时无话,只剩空气中暧昧的喘息和泥泞水声。

  沈云鹤克制着自己,只是用唇轻轻点了点,却被薛琅猛地按在胸膛上,他喘了口气道,“沈大人,今夜我允许你做些过分的。”

  他一贯不让沈云鹤在身上留印子,就怕哪天被闻景晔发现,但今日却格外好说话。

  沈云鹤顿了顿,低头咬了上去,几番吮吸后便盖住了薛琅身上原有的印子。

  做到酣畅淋漓时,手腕忽然一凉,薛琅靠在沈云鹤怀里,抬起手腕,瞧见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镯,做工精美,举世无双。

  薛琅对宝物向来有眼力见,一斜眼,笑道,“送我?”

  薛府堆了不少闻景晔送来的物件,对薛琅来说,这个镯子的确无足轻重,日后也只能是扔在棺材里给他当万千陪葬中的一件儿。

  沈云鹤点头。

  薛琅便掐着他的下巴奖赏地亲了亲他的薄唇。

  沈云鹤望着他带了镯子的手腕,眉眼渐渐温和下来。

  这东西是沈夫人准备送未来儿媳的,是沈府世代相传的宝贝,虽不比宝石贵重,意义却非凡,沈云鹤拿来给薛琅戴上了,又闭着嘴不说来历,薛琅只当又是沈府库房里的哪个宝贝,并未放在心上。

  如此过了一月,薛琅夜里忽觉疼痛,彼时沈云鹤刚与他亲热完睡下,听见声音便支起身子,“兰玉,你怎么了。”

  那疼痛迅猛急迫,顷刻间便将薛琅的五脏六腑搅在一起,他脸色发白,疼的蜷在一处,话都说不出来。

  “兰玉!”

  他这院里向来冷清,如今又是深夜,沈云鹤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匆匆披了大衣便去叫郎中。

  郎中来了诊脉,却是左诊右诊也说不出个什么,只说兴许是中毒,一问什么毒,又不吭声了。薛琅靠在沈云鹤怀里,额上渗着晶莹汗珠,他拽住沈云鹤衣襟,艰难地说着什么。

  声音太小,沈云鹤只能侧耳去听,只闻微弱的“谢”字。

  “阿誉?”

  薛琅点头。

  此刻谢承誉被关在宫中,宫门下钥,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进不去的,沈云鹤思忖再三,只能叫郎中先给他开方子,自己将手搓热了,慢慢替薛琅揉肚子。

  作用微乎其微,薛琅想骂他,却又无力开口。

  如此一夜未眠,薛琅疼的昏过去又醒来,沈云鹤抱着薛琅在马车上等。天边微亮,晨光熹微,宫门一开沈家的马车便入了宫。

  看守大牢的侍卫刚抱着双臂靠墙打哈欠,远远便听见有声音来,他站直身体,见沈大人疾步走来,脸上竟带着罕见的慌张,即便细微,但在沈云鹤身上,已足够令人惊奇了。

  “沈大人。”

  这是当今圣眷正浓的红人,侍卫自然不敢拦,见沈云鹤要找谢承誉,点头哈腰地便带人过去了。

  沈云鹤走得快,大氅灌了风,于身后飘起来半截。

  有薛琅招呼,谢承誉自然过得不大好,沈云鹤闻到一丝浓郁的血腥气,他抬头望去,只见大牢角落坐着一个身影,佝偻着,瘦削至极。

  “阿誉?”

  谢承誉迟钝地转过头来,他身上尽是伤,眼睛也有一只因红肿而紧闭,像是看不大清了。

  他仿佛早知今日会有人来,慢慢扶墙站起,深深咳嗽两声,虚弱道,“沈大哥。”

  一见他这模样,沈云鹤便知是谁的手笔,只是这会儿他也顾不上谢承誉,满脑子只有薛琅疼到昏厥的样子,甚至支撑不住了要咬舌头,沈云鹤拿自己的胳膊去替,留了几道血流不止的牙印。

  “我知道你找我做什么,解药在我手里,只是……”一个月没说过话,深受重伤,如此长的橘子令他忍不住停下来喘了两口气,眼底变得深邃幽暗,“我要薛琅保证,不再诬陷我,不再诬陷谢家。倘若他能安分,我自会每个月给他解药。”

  “为何是每月?”

  “此毒没有解药,只能每月压制,不过仅靠压制也足够保他平平稳稳活几十年。”

  沈云鹤犹豫许久,他知道谢承誉制毒的能力,也明白他所言非虚,只能道,“先把解药给我吧。”

  “沈大哥,”谢承誉忽然笑了,“你如何能替薛琅说话,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他。”

  “你手上捏着他的命,他日后自是不敢再犯,我可替他做保。”

  谢承誉盯着沈云鹤看了好半晌,见他那神情,忽而明白了什么,“看来沈大哥也被他迷得不清。”


第一百一十三章 莫非王土

  恍惚间,薛琅似又记起上辈子的事来,他被断了男人的根,在这深宫中摸爬滚打,最后爬上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位置,谩骂和畏惧包裹着他的一生,最后草草收场。

  两辈子都在追求的东西,难道如今竟都是镜花水月扑一场空。

  忽而有光照进来,薛琅勉力睁开眼,他浑身汗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长睫濡湿地粘在一起,几乎难舍难分,视野也因此遭受阻碍,连面前之人的样貌都看不大清。

  “兰玉。”

  此人的声音如珠玉撞盘,清冷无双,着实好听,只是这人弹劾起自己来,那是冲着要他命去的,薛琅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打掉对方的手,将那人凑到自己嘴边的药丸打掉。

  沈云鹤,这人能是什么好东西。道貌岸然之辈,凭什么他们前朝之人就能权势滔天?只因自己是个宦官就该被扣上阉党擅专的罪名。

  药丸只有一颗,沈云鹤匆忙去接,总算将其捞在手里。

  “这是解药,兰玉,快张嘴。”

  早已疼的神志不清的薛琅并不配合。

  沈云鹤只好掐着他的面颊,微微用力,将药丸塞进那被迫张开的唇齿间,见薛琅舌头要往外抵,他一时情急,用自己的唇堵了过去。药丸在二人唇舌间过了一遭,被沈云鹤轻轻推了回去,又挡着薛琅的舌头,令其不得不吞咽下去。

  只是沈云鹤并未将人松开,反倒顺势把薛琅按在怀里里里外外吻了个遍,也是现在薛琅身心俱疲,若是神志尚存,恐怕要一巴掌甩上来了。薛琅愿意同他行床事,却这也不允那也不允,沈云鹤一律应他,因此也最得薛琅喜欢——仅仅是床事上的喜欢。

  如今借着薛琅无力反抗,他行了这等事,沈云鹤只觉得自己卑劣不堪。

  解药很快发挥效用,靠在他怀中的薛琅沉沉昏睡过去,沈云鹤将人抱的紧了些,面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终于能在这时轻轻吐一口气。

  他刻意不去想方才薛琅瞧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什么仇人一般。

  即便先前二人多有龃龉,可那也远远达不到如此深切的恨意。

  他明白薛琅并不属意自己,若他不是沈云鹤,若他不姓沈,薛琅必定瞧他一眼都欠奉。是以他不敢往深去想,他怕层层剖开来,会瞧见薛琅那颗巴不得他去死的心。

  “大人,咱们往哪里去?”

  薛琅如今这模样,是万不能上早朝的,沈云鹤的声音隔着帘子淡淡传出,“回府。”

  “沈大人且慢——”

  略微尖细的声音生生令车夫拉住了缰绳。

  沈云鹤听见车夫颤颤巍巍的声音,“曲督公。”

  他只看来人宦官服饰,又穿了长及脚踝的大长上衣,衣衫还绣了华丽尊崇的蟒纹,便知此人必定是皇帝身边最受宠信的曲督公。

  “敢问沈大人,车内可是薛琅薛大人。”

  沈云鹤眸色微暗。

  曲嘉文面上带着笑意,因着圆脸显得无害又和善,叫人只觉得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太监,绝与深宫中太监之首的曲督公扯不上半分关系。

  “陛下传了口谕,要见薛大人。”

  沈云鹤不紧不慢道,“薛大人身体欠佳,为防过了病气给陛下,还是让他回府将养着吧。”

  “竟是如此,”曲嘉文道,“宫中御医众多,刚好可以叫来为薛大人诊治一番,岂不方便。”

  看来今日陛下是铁了心要见薛琅了。

  沈云鹤轻轻翻开薛琅的衣领,将那处印子用手搓红了,薛琅皮子薄,一旦用力搓了,半日都下不来。他倒是不惧陛下发现,只是担忧薛琅会被牵连罢了。为着前朝稳定和江山稳固,陛下绝不会将男宠一事曝于明面,沈家没有错处之时,陛下能怪罪的便只有薛琅一人。

  再是好脾气的人等了这许久也没了耐心,曲嘉文催促道,“沈大人?”

  沈云鹤掀起帘子,清冷的眉眼静静瞥着曲嘉文。

  他厌恶宦官摄政,然而如今朝中谢家被打压,未免沈家权势独大,他便扶了曲嘉文的宦权与前朝对抗,这等弄权之术,沈云鹤无法认同。

  “沈某进宫不到半个时辰,督公的风声听得倒快。”

  能让从来不对人恶言相向的沈云鹤阴阳至此,也是种本事,曲嘉文倒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沈云鹤,他只觉得沈云鹤从帘子后瞧他的眼神十分熟悉,仿佛自哪里见过,只是那帘子很快放了下去,他看不到对方的眉眼,也就无从想起。

  “沈大人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大人带薛大人入了宫,陛下自然是知晓的。”

  片刻后,沈云鹤抱着一人下了马车。

  曲嘉文稍有些惊愕,“薛大人这是……”

  “身体不适。”

  “圣上下了口谕,咱们做奴才的,也只能照办,委屈薛大人了。”他转过头吩咐着,“去,给薛大人备轿辇来。”

  于是昏迷着的薛琅被几个宫人一抬,抬去了奉銮宫。

  闻景晔原也只是不情愿薛琅同那沈云鹤关系这般好,不成想回来的竟是个昏迷不醒之人,召御医看了几回,皆言薛琅身体无碍。

  恰逢此刻薛琅转醒,闻景晔便将几个庸医赶了出去,“兰玉,你这是怎么了。”

  薛琅不想追究自己是如何从沈府到皇宫的,见闻景晔这般,想必也是不曾发现自己与沈云鹤那档子事,便随意敷衍道,“近日劳累罢了。”

  谢承誉那毒当真厉害,探又探不出,服了解药顷刻见效,发作时也是真要了命。

  见薛琅面色红润,唇红齿白,闻景晔便也信了他这番说辞,他伸手碰了碰薛琅的面颊,接着往下解开了他的领子,手指点着那片红痕,“兰玉,这里是怎么回事。”

  薛琅微微凛了神,“今早被架子上的玉瓶砸了下。”

  微凉的手指绕着那片红痕,闻景晔半晌才应了声,也不知到底有没有信。

  他从床帐上扯下来一段黄绸,将其慢慢绑在薛琅的手腕上,语气平静,“朕说过了,让你少与沈云鹤往来,看来你并未将朕的话放在眼里。”

  若是忌惮自己同朝臣结交而擅揽权势,薛琅还不觉有异,但闻景晔这样分明是后院女子争宠,拈酸吃醋之态,他只觉厌烦。

  “臣与沈云鹤只有同僚之谊。”

  “同僚?先前怎么不见你们有这份情谊。”

  “陛下把心思放在我这,不如多想想谢家。”

  “谢家之事急不得,如今璩古虎视眈眈,朕还用得到他们。”闻景晔顿了顿,语气有些迟疑,“倒是岐舌,沉寂了这么久,最近倒是有些动作,其旧主病重,恐怕又要变天了。”

  他揽着薛琅,把玩着那几根细嫩的手指,指尖在其手腕上暧昧地如同滑蛇般游移着,轻轻扒开那段黄绸,就如同解开了薛琅身上的衣衫。

  薛琅抬起眼,撞进闻景晔深沉的双目中。

  他静了静,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衫,却被闻景晔按住。

  “朕待会儿早朝。”他凑过去吻了吻薛琅的眉目,“你身体不适,就别去了,乖乖等着。”

  薛琅却烦他将自己当做寻常男宠,“我要去。”

  “你未着朝服,一来一回的拿早误了时辰,朕摸着你出了身汗,待会儿叫宫人给你打热水来,你沐浴一番,别着了风寒。”

  ——

  小剧场:

  假如薛琅当了皇帝

  登基后册封端正温和的竹马闻景礼为皇后

  忽一日,闻景晔悄悄爬上龙床被封侧妃

  再一日,大楚兵强马壮,璩古国不堪其扰,派公主前去和亲,“公主”膀大腰圆好生养,封强妃

  又一日,陛下遇一清冷禁欲美人,强娶回宫中,封冷妃

  据传璩古国要来和亲的原是谢承誉,被谢承弼主动且兴奋的顶替

  据传陛下每每来强妃宫中,次日都要扶着腰出门

  据传陛下十分宠爱冷妃,引的皇后和两位侧妃十分不快,认为其狐媚非常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御兽之术

  四十年前,岐舌与大楚一战,歧舌不敌战败,于是签下降书,答应割让土地赔偿粮草战马,每三年进贡一次。

  如今歧舌与大楚交界处便是当初歧舌的国土,那里的人仍旧讲着晦涩难懂的歧舌语。

  歧舌女帝亡故,长公主容乔登基,先帝原本更属意容乔的妹妹容嬿,这是这容乔不知从何处笼络了一位从不露面的神秘国师,行事十分有手段,竟一直将储君的位子牢牢攥在手里。容乔登基后不过两日,宫中便传来二公主容嬿暴毙的消息。追随二公主的臣子众多,一时间将矛头都指向了容乔,容乔对这些包藏祸心的臣子并不容忍,顺者昌,逆者亡。金殿上染了数位臣子的血,其九族亦不曾幸免,容乔就这样将皇权牢牢攥在了手里。

  这样的魄力和决心连闻景晔都佩服,当日他就算逼宫,也没有踩过如此多尸骨上位。

  他偏过头,隔着层层纱幔看向床上衣衫不整的薛琅。

  里衣解了大半,床帐挂在金钩之上,薛琅正捧着奏折,借着窗外泄进来的更亮的光去看。

  那折子他看过,不过是禹州又闹了灾荒,这些日子也在琢磨拨赈灾款,并派个朝中大臣前去安抚。

  初年开春之时,又到了同岐舌国约定好的上供之日。大楚十分看重这次进贡,宫中上下谨慎做事,早在数月前便备下了宴会所需。

  城门大开,长街清人,铃声悠扬,自城门上可见歧舌兵队缓缓而来。

  中间有一道高高的仪仗十分惹眼,赤色纱幔四合而围,清风拂过,依稀可见端坐其中的瑰丽身影。

  路上有官兵将看热闹的百姓与岐舌国隔开,岐舌虽为四国中实力最弱的,但疆土却一直安稳,一是岐舌地处偏僻,穷山恶水的打下来也是空耗,二便是其出名的御兽之术。攻打岐舌时敌方兴许不是人,而是不知何处掉下来的蛇,庞大傲然的象,凌空而降的飞鹰等,十分难缠。久而久之,其余三国摩擦不断,反倒是相对弱小的岐舌偏安一隅。

  百姓们扒着墙头看,在他们眼中,这些岐舌之人各个都会巫术,引的他们好奇不已。

  外头喧闹不已,一阵阵的盖过了铮铮琴音,沈云鹤不得不停下来,双手按住尚在嗡鸣的细弦。

  被他叫来听琴的薛琅无所事事,兴致缺缺。这些日子闻景晔公务繁忙,顾不上他,他大半时间都跟沈云鹤腻在一起,带着清风霁月沈大人逛花楼吃花酒,沈云鹤一开始不自在,后面来的多了,便反客为主,见薛琅总往这跑,索性将花楼采光最好的屋子盘了下来,平日里也不许薛琅叫姑娘们,只在这屋子里同薛琅下棋弹琴,边上屋子风花雪月,他们这里琴棋书画。

  日子久了,便有人说沈云鹤在花楼包了名妓,真真假假说什么的都有。

  薛琅带他来,只是想敲碎沈云鹤那点文人风骨,启料对方没几日便适应了,还拉着他学琴学书,偶尔薛琅觉得烦,想让沈云鹤闭嘴,便顺手将人压到床上——沈云鹤喋喋不休的时候,这个法子最管用。他们没叫姑娘,屋子里却传出与其他屋里一样的声音。

  此刻二人刚赴完云雨,沈云鹤衣衫整齐,薛琅却不拘这些,只随意披了件外裳,听见外头热闹的很,便将窗子打开来。

  尚带着寒意的风吹进来,薛琅坐在桌子边,侧目便能看清街上所有人。

  他捏着杯中玉盏,瞧着外头队列走过的岐舌人,观察他们身上与大楚截然不同的服饰和样貌。

  “这位岐舌国师,倒是位了不得的人物呢,若没有他,岐舌皇室如今是个什么模样都说不准。”

  薛琅托着下巴,去看那尊贵仪仗中的人,只是纱幔掩映,他看不清。

  “这些岐舌人都带着如此怪异的面具,难怪坊间流传他们精通巫术。”

  话音刚落,纱幔被风掀开一条缝隙,薛琅得以看清那人,墨发平铺而泻,身体端正,着一身月白华服,上面绣着过于繁复而显得略微有些诡异的纹路,即便带着面具,亦能看出其明艳动人的气质。

  啪。

  窗子被关上了,沈云鹤将自己衣裳也给薛琅披上,道,“风凉。”

  薛琅偏过头,望着他清清冷冷的侧脸,忽然问,“沈云鹤,你可喜欢我?”

  沈云鹤一怔,却也是不加犹豫地点了头。

  薛琅按住他的手,挑逗般往上摸,“那你还要娶妻?”

  “家母之意,非我能改,但你放心,我绝不会另娶他人。”

  沈云鹤是否婚娶,薛琅半点都不在意,他只想看他迟疑纠结的模样。

  “既如此,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我二人的事告知长辈?”

  沈父沈母年纪都大了,若是叫他们知道沈云鹤同薛琅的关系,恐怕会急出病来。

  薛琅站起身,盯着他道,“怎么,很难回吗。”

  “兰玉,家母身体不好,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

  薛琅偏偏道,“你若不说,便是不在意我,那不如就此断了,也省的你家长辈担忧。”

  他话音刚落,手腕便被攥住了,一抬眼,见沈云鹤神色都变了,他瞧着瞧着,忍不住拊掌笑出了声。

  “说笑的,这事我瞒着还来不及,若是叫陛下知道了,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摘的。”

  他说着挠了挠沈云鹤的下巴。

  见他如此说,沈云鹤这才松一口气。二人之间的关系如履薄冰,如一根绷紧的发丝,任何风吹草动可能都会让这根弦彻底断裂。

  他同薛琅行方便,允薛琅那诸多暗事,所作所为皆与他自小所受的教诲背道而驰,他一面厌恶这样的自己,另一面却又舍不下薛琅,日日沉沦在这段情事中,无法抽身。

  他只能将自己前二十余年坚守的为人处世之道压在心底,不愿再去回首半分。

  “沈大人,”薛琅揽着他的脖颈,上挑的眼尾横生艳气,“若我有一日犯了滔天罪行,十恶不赦,你可会杀我?”

  沈云鹤望着他的眼神温和,“有我在,不会让你做出这些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露骨之言

  为迎岐舌而设置的宫宴异常热闹,皇宫贵族,达官显赫尽在其列。

  相比之下,官阶不高亦无实权的薛琅便显得有些泯然众人,他兀自坐在角落中,看着闻景晔忙于交涉而无暇顾及自己。

  “岐舌国师到——!”

  随着太监一声吆喝,一月白华影步入宴会。她戴着面具,只能看到一双深邃眼睛,娉婷窈窕。

  薛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等着听岐舌会送些什么稀罕玩意来,到时挑一两个好的放到地宫里。他的陵寝也算修缮完了,只是每每去,他都不会待太长时间,兴许是又冷又压抑,即便富丽堂皇,辉煌奢靡,他仍旧不大满意。

  他只盼着能往里面丢的金银财宝多一些,再多一些,这样到了下头也好傍身。重生过这一遭更让他觉得是老天爷一时疏忽,终有一天还是要去阴曹地府的,他得把自己死后的日子也安排妥当。

  “久闻国师大名,还望日后两国可以永修盟好。”

  国师微微颔首,接着坐在了闻景晔右手下的位置。

  大楚以男子为尊,坐在宴席上的都是男子,只有跪坐于贵人身边伺候的宫人才是女子,而岐舌则恰恰相反,她们来大楚的所有使者皆为女子,这令向来看女子不起的大楚人感到不自在。

  毕竟在他们根深蒂固的念头里,这样的国宴,女子是不配上桌的。

  “国师远道而来,我大楚亦有待客之道,这场宴会说到底也是为国师接风洗尘的,国师不妨让其余人撤下休息便了。”

  薛琅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位“勇士”。

  国师先饮一杯酒,继而放下酒盏,素白的手缩回了繁复厚重的华服当中。

  “我岐舌女子为尊,大楚若是瞧不上女子,我看这盟约也不必履行了。”

  那官员没料到这位岐舌国师说话如此直白,半分情面都不留,当场被架在高处,上不去也下不来。

  跟在国师身边的几个岐舌人都十分壮阔,单看身形完全辨不出是男是女,应当是自小训练有素而成。

  岐舌地方小,又贫瘠,且没有野心,永远龟缩在那一小片地方,两国若是交战,只有弊没有利,薛琅知道闻景晔也不愿开战,适时开口道,“陛下,崔侍郎酒后失言,臣看不如让他出去醒醒酒。”

  闻景晔似是瞥了他一眼,隔着厚重的冕旒,神色并不分明,亦无人注意到。

  闻景晔摆摆手,崔侍郎连忙下跪领罪出去了,宴会照旧。

  岐舌人带来了舞男,其穿着艳丽金纹红绸,面带薄纱,青丝微卷,身体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既不夸张,也不瘦弱,腹部大腿和胳膊尽数露着,挂着欲盖弥彰的镂空带子,脚腕上挂着铃铛,随着岐舌乐器的节奏一步一响,。即便没有龙阳之好的人,也忍不住投去了目光。

  舞毕,他们又拿来几条浑身色彩斑斓,一看便是剧毒之蛇。

  人群一时有些慌乱,岐舌国师淡声道,“陛下莫慌。”

  几位岐舌服饰的女子徒手将蛇放在面前,同时在嘴边吹起了一种奇怪的器物,这些蛇霎时乖顺下来,甚至随着器物的声音有节奏地晃动身体。

  “御蛇之术,这就是岐舌的御蛇之术,太神奇了!”

  薛琅有些怕蛇,趁人不注意便溜了出去,在宫中四处走着。此时天色已有些暗了,慢步而行之时,身后忽然多了脚步声,他站住脚,笑着转过身。

  沈云鹤就在他面前,“不尽兴吗?”

  “我对他们的表演不感兴趣,不过岐舌的进贡之物倒颇为稀奇,你刚刚听到没有,礼品名单长的曲嘉文都拿不下。”

  他压低声音道,“咱们去瞧瞧?”

  沈云鹤摇摇头,“内库重地,外臣进不去的,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薛琅从怀里勾出一块令牌,轻轻在沈云鹤面前晃了晃。

  对方果然眸色动了动,“圣上连这个都给你。”

  “见此令牌如见陛下,”薛琅吊起眼角眉梢,“沈大人不该同我下跪行礼吗?”

  沈云鹤欺身一步,将人完完全全笼罩于自己的阴影之下,垂眸,在光线昏暗的柳树下,眼底盛着化不开的墨色。

  薛琅下意识往后退,被拦腰抱住,接着一道吻落了下来,带着不符沈云鹤的强势和桎梏。

  唇舌交接,牙齿都磕碰在了一块,薛琅的舌头被吸在对方口腔里,仿佛要被吃了一般。

  直到呼吸微弱,喘不上气之时,沈云鹤才将人松开,薛琅捂住嘴,愤愤用袖子去擦嘴角留下的涎水。

  他刚要一巴掌抽上去,沈云鹤便后撤一步,下跪行礼,“微臣参见圣上。”

  骤然被叫圣上令薛琅心底升起了十分奇怪的感觉,他攥着手上的令牌,一脚踹在了沈云鹤肩头,用了七八分力,沈云鹤却岿然不动,除了肩上多了道鞋印。

  “你这混账,真是好大的胆子,这可是皇宫!”

  最让薛琅生气的,还是刚刚对方强势吻住自己时流露出的不可控之态,他一直觉得沈云鹤脖子上套了个绳,绳的另一端就在自己手里,而在刚刚,那条绳仿佛断了。

  他还想再踹,却忽而察觉到了什么,抬眼去看,却只看到几株随风飘动的柳枝。

  宴会结束后,薛琅便回了府,刚到门口,便有支箭羽擦着他耳边钉在了门前的柱子上,他悚然一惊,身边的薛重唤则反应更快,他将薛琅护在身后,定定望着箭射来的方向,只是深夜漆黑,他只看到树叶婆娑,屋檐上有什么一闪而过。

  薛琅回过神来,见那箭上扎着一封信,他用了些力气才将箭从柱子上拔下来。

  上面的字体苍劲潇洒,力透纸背。

  阔别多日,云儿可想夫君?先前的信怎么都不回我?你夫君我可是日日都在想你,尤其到了夜里,便更想云儿的冰肌玉体,难以自抑……

  后面尽是些露骨之言,薛琅看了两行就变了脸色,信纸在他手中被攥在一起,接着又被撕成无数碎片。

  见他神色不对,薛重唤忧心道,“可是有什么不长眼的威吓大人?”

  薛琅自不可能对他提起谢承弼的事情,他将箭丢给薛重唤,面色格外难看,“去查,不论是谁,敢送这种东西给我,命也不必留了。”

  “是。”

  薛琅复又转头看了眼空空荡荡而显得格外森寒的屋檐之上,眼底愈发的冷。

  自边关回来后,谢承弼时常会送信来,有时是叫小童塞进门缝里,有时是假借其他官员之名送到下人手中,花样百出,薛琅不厌其烦,又怕叫人瞧见落人口实,便看也不看地都烧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偷情暴露

  夜风习习,沈云鹤将披风解下来递给下人。

  “公子,岐舌使者来访,说是要见公子一面,有事相商,奴才已经将人安置在厢房中了。”

  沈云鹤步子一顿,“岐舌使者?”

  他同岐舌并无交道,不知对方来是何用意。

  他转道去了厢房,下人替他将门推开,桌前端坐一人,那人穿着岐舌服饰,带着岐舌面具,应当是岐舌国师带来的人。

  烛火微晃,面具上诡异的图案和造型被渲染成浓墨重彩的标志,二人视线轻轻一撞,不知为何,沈云鹤心中陡然升起似曾相识的怪异感。

  “不知使者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使者慢慢站起身来,右手扯着衣角抖了两抖,沈云鹤看着他这番动作,猛然怔住。

  “一别多年,我来看看你是否安好。”

  沈云鹤的视线自下而上,慢慢定在他的脸上,眼底是复杂又隐隐期许的神情。

  “当年在百庭学宫,你说想登苍天而历山日,观江河以举四海,不知如今,可曾去过了。”

  沈云鹤死死望着他,眼尾泛着几不可查的红,在昏暗的光线中无法察觉。

  “不曾,”他轻声道,“说好一同前去,独留我一人,如何能去。”

  使者似是无奈地叹息一声,他将面具慢慢摘下,露出那一贯温和的俊美脸孔,“之清,你还是如此死脑筋。”

  “殿下。”

  万千言语哽在喉咙中,最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袖手行礼,膝盖还没弯便被闻景礼抬着胳膊拉了起来。

  “不必多礼,大楚易君,山河易主,我如今不过是已死之人罢了。”

  “殿下如今还活着,便是最好了。”

  当日逼宫,闻景晔篡位,闻景礼被流放,后传来身死的消息,愧疚便就此埋在沈云鹤心中,在潮湿的阴暗处生根发芽,永不能忘,几乎已成了他从不与人提及的心病。

  明明多年未见,时过境迁,可他二人却无半分生疏之意,言谈融洽,意趣相投,正如当年。听到闻景礼如今为国师护卫时,沈云鹤心中不免酸涩。

  若无当年篡位逼宫一事,如今受万民敬仰的便该是闻景礼,莫说岐舌国师,便是岐舌女君来了都要碍着强国势力礼让三分,如今却只能屈居人下做个护卫。

  “岐舌男子地位卑贱,殿下既活着,不如……”

  “之清,”闻景礼轻轻打断他,“我知你意思,只是大楚国事稳定,我在岐舌尚能性命无忧,若是在大楚,可就说不准了。”

  冷静下来,沈云鹤也明白他说的并没有错。如今国泰民安,已故的废太子尚存,确实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看到的。

  “我来寻你这一遭,只是全了我们的情谊,还望你不要走漏风声,莫要让人知晓我还活着,就让他们都当我死了吧。”

  曾经心怀百姓,万人推崇的太子殿下,如今却早已无人记得,说到底他们需要的只是位贤明良德的君主,至于这位君主是谁,是如何上位的,没有人会在意。

  “那兰玉可知晓此事。”

  闻景礼看了他好一会儿,在沈云鹤察觉不对的前一刻,他轻声开口,“只你一人。”

  沈云鹤默然,片刻后怔怔点头。

  当日逼宫,薛琅倒戈极快,甚至在闻景礼入狱流放时,他平步青云,仕途坦荡。虽说为求活命,情有可原,可终究是断了君臣之情。

  “我原先因你二人不对付还颇觉头疼,如今瞧着你们关系亲近,倒是不必担心了。”闻景礼道,“兰玉如今是天子近臣,我也不便同他说此事,免得他为难。”

  似是看出闻景礼语气中藏着的失意,沈云鹤道,“兰玉也是记挂你的。”

  “哦?”闻景礼追问,“如何记挂?”

  “他时常提起你。”

  沈云鹤自小被教养的极好,为人耿直,看事透澈,连谎言都不会说。闻景礼将这些看在心里,却并未拆穿。

  宴会过后,闻景晔果然赏赐了许多东西给他,薛琅挑挑拣拣,把最尊贵最稀罕的物件摆在了正厅。

  翌日下朝,曲嘉文叫住他,“薛大人,陛下传你。”

  以往休沐的第二日都是闻景晔最忙的时候,他一般不会传薛琅见面,今日却不知是为了什么。

  去奉銮宫的路上,连曲嘉文都格外沉默,薛琅心中有些不安,便问,“陛下今日召我,是为公事?”

  曲嘉文目不斜视,“薛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奉銮宫内亦无宫人伺候,偌大宫中竟显得格外冷清,进门前他迟疑半晌,直到屋内传来喜怒不明的两个字。

  “进来。”

  薛琅只得抬脚进去。

  门在身后被关上,屋内拉了帘子,因此在青天白日也显得有些昏暗,自昏暗中他能看到闻景晔负手而立的身影。

  “过来。”

  薛琅走到他面前,“参见陛下。”

  闻景晔并未立刻叫他起来,只静静盯着他,明明边上就燃了炭火,跪伏在地的薛琅却感觉到自脚底腾升而起的冷意,扎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犹如实质。

  “平身。”

  “谢陛下。”

  “脱。”

  薛琅一怔,“什……”

  对上闻景晔冷淡的面孔,他消了声音,迟疑道,“陛下,臣今日身体不适,明日……”

  “怎么?你不愿。”

  昨日同沈云鹤欢好的印子尚未下去,原以为今日闻景晔必定不会召自己侍寝,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

  “要朕亲自动手吗。”

  “陛下,臣今日身体实在不适,若陛下想找人,不如传皇后娘娘来……”

  尾音未落,闻景晔猛地握住他手腕将人拽的更近一些。

  “你只是朕的男宠,朕宠你才愿意多纵容你些,莫要得寸进尺。”

  他攥住薛琅的衣领,猛地往下一扯,即便薛琅用手去挡,闻景晔也仍旧看清了对方锁骨下方那一连串的,仿佛昨夜新留下的红痕。

  薛琅一时情急,声音都高了些许,“陛下——!”

  闻景晔松了手上的力道,却仍保持着那个姿势,薛琅得了空,从他的桎梏中脱身出来,“昨日臣,臣吃错了东西,身上起了疹子,实在不便侍寝。”

  “是么。”闻景晔语气冰冷,眼神都仿佛淬了寒意,“昨日朕的侍卫来报,说是你薛大人从沈家大门出来。”

  “我是去同沈大人商量公务的。”

  闻景晔点点头,“好。”

  他猛地拽着薛琅的衣领,一路将人拖到床边甩了上去。床帐轻轻落了下来,布帛撕裂声陡起,闻景晔将扯下来的布条塞进了薛琅嘴里,脸上几近癫狂的神色令薛琅浑身发颤,他摇着头,想开口辩解,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朕不想听你巧言令色。”

  ——

  又来一更,家人们,我骑猪直接站起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意折辱

  闻景晔解开自己的衣裳,将薛琅整个翻过去,从后面扯开他的衣裳,单手压住他所有的挣扎。

  嘴里塞着的床帐堵住了薛琅所有的呜咽和惊叫,闻景晔按住他的头,将人牢牢控在身下,红着眼继续往里进。

  “陛下,沈大人求见。”

  薛琅的挣扎骤然僵住。

  闻景晔掐着他的腰身,将人顶到了床头,温热的鲜血自二人相连处汩汩流出,湮湿了被褥,将被褥上用金线绣着的龙纹染成深色。

  薛琅惊恐地摇着头,即便沈云鹤知道他与闻景晔的关系,但让人亲眼瞧见自己被压在男子身下蹂躏无异于对他的侮辱。

  然而闻景晔早已气疯了,此番叫沈云鹤来,便是故意折辱。

  “让他进来。”

  原本沈云鹤都已出宫坐上了马车,忽然有太监叫住他,说是陛下传召,他便给了马夫银钱,让他去东城铺子买些桃子煎送到薛府。

  前臣不得入后宫,陛下今日召他,竟是在奉銮宫,这让他心中不由生出疑窦。

  推开门,沈云鹤低着头,只能瞧见自己脚边的地方。

  “臣参见陛下。”

  四周死寂。

  他不由得抬起头来,只见床帐后似乎有身影晃动,他上前两步,行礼道,“不知陛下召微臣来,是为何事。”

  长久的静默后,床帐后似乎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沈云鹤眼眸颤了颤。

  “陛下?”

  向来不会直视圣颜的沈云鹤头一遭死死盯住床帐,细看之下他才发现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陛下,另一个,会是谁?

  闻景晔虽未大开大合的动作,但却用了刻意折辱的手段,身下人竟一声都没吭,他捏住薛琅的下巴,生生将人掰过来。

  薛琅疼的面色有些发白,眉头死死皱着,下颚绷紧,那是咬紧牙后才会呈现的状态,嘴里的床帐几乎被咬断,而那截布料上有血慢慢渗透出来。

  他用力捏着薛琅的面颊,迫使他合不上唇,也无法再伤到自己,同时下面动作更加凶狠,仿佛要将人钉死在床上。

  跪在不远处的沈云鹤自然听得清楚,“微臣不敢打扰陛下兴致,这就在外候着。”

  阴沉的声音将他整个人压在地上。

  “你留下。”

  不知弄到何处,薛琅骤然出声,又被他生生压抑回去。

  即便那声音极其短促隐忍,沈云鹤仍旧辨认出了是谁发出。

  “陛下!”

  “怎么?”

  闻景晔抓着薛琅的头发,猛地将人往被褥深处按,薛琅挣扎间,床上的腰带便掉了下去。

  掉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可落在沈云鹤耳中却是如雷贯耳,他遽然站起了身。

  “朕还没叫你起来呢,沈爱卿,你是要造反吗!”

  “陛下,”沈云鹤复又跪在地上,“一切都是微臣过错,同他无关,请陛下高抬贵手,放过他。”

  “朕倒不知,沈爱卿究竟是犯了什么错,又是为了什么人,这般的求朕。”

  “陛下……”

  闻景晔冰冷地偏过头,隔着床帐去看地上那道模糊的身影,“你若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朕现在就要了你们的命,叫你们下去做对亡命鸳鸯,也算全了你们的情意。”

  “我没有,”眼泪和冷汗沾湿了薛琅的衣襟,他竭力摇头,“我没有,我同沈云鹤,没有半分干系。”

  闻景晔倏而笑开,语调森寒,“当日你弃闻景礼时,也是这般的快,朕都不知该不该信你了。”

  他忽而提了声调,“来人,将沈云鹤带下去,沈卿这几日身体不适,不必来上朝了。”

  沈云鹤深深望了眼帐子里,转头踏出宫门。

  出宫的一道上都如行尸走肉般,走了多久也分辨不清。

  他身后是沈家,盘根错节牵动着朝中诸多势力,皇帝即便有心动他,也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成功的。

  可薛琅有什么。

  今日闻景晔叫他过去,无非就是敲个警钟。即便薛琅无名无分,那也不是他能动得了的人。他早知皇帝对薛琅心思,却仍为了一己私欲一意孤行,拉薛琅下水却又无法保全他。

  “之清。”

  沈云鹤站住脚步。

  面前的人麻布青衫,带了掩人耳目的斗笠,神情仍旧如多年前一般温和。

  他走上前来,瞧见沈云鹤掐出了血的手心,面色微变,“你这是怎么了,遇着什么事了。”

  在奉銮宫,沈云鹤恨得咬出了血,却也无能为力,这手上的伤更是不知何时留下的,他反手抓住闻景礼的袖子,连伤口被粗布划得更加出血也毫不在意。

  “殿下,兰玉出事了。”

  ……

  有什么在体内耸动着,撑得薛琅浑身难受,他想睁开疲惫不堪的眼,只是眼珠稍稍滚动一点,眼眶便酸涩地令他流下了泪。

  沈云鹤的声音和闻景晔的声音同时在脑海中回荡起来,他终于想起发生了什么事,猛的睁开了眼,眼底尽是血丝。

  “哎呦,贵人莫要乱动了。”

  正擦着手的太医慌慌张张丢下毛巾,将要起身的薛琅给按回去。

  “贵人伤在要紧的地方,没个六七日好不了,这玉势上涂了药,贵人得受半个时辰才行呐。”他絮絮叨叨地嘱咐,“这些天吃清淡些,莫要再行房事了。”

  太医佝偻着背,头有些轻微的,不受控制的晃动,手也轻轻打着颤,脸上褶子一层叠了一层,这样年岁的太医通常都已卸任,想来闻景晔也不愿将此事闹的众人皆知,所以才请了个连朝中大员都不识得的老太医。

  即便太医再三叮嘱,可他人一走,薛琅便立刻坐不住了。

  闻景晔今日如此折辱于他,还不如当初就将他掐死。这人同上辈子一样,全都该死。

  他下了床,拖着身子出门,却在开门时被两个太监拦了回去。

  “贵人,没有圣上的旨意,您不能离开。”

  “难不成他还要把我关在这里吗?”

  这两个不过是刚进宫来的小太监,被曲嘉文派到这来,下的死令就是要将人看住了,其余一概不知,又哪里认识他薛琅是谁,只苦着脸道,“贵人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气急攻心

  薛琅没法出宫,又寻不到闻景晔,就这样被晾了几日,忽有一天夜里,他是察觉有什么人在自己身上,他惊醒过来,伸手去推,反被人握住了手腕。

  “谁,谁!”

  “兰玉,张嘴。”

  “陛……”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捏住了面颊,被迫张开了嘴,一碗尚带温度的苦药灌了进来,那苦味中还带着些腥气,喉头翻滚,他呛咳出声,又被闻景晔捂住了嘴。

  “这药可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闻景晔语气温柔,眸色却森寒冰冷,在凄清的月色下轻轻闪动着,“不要浪费,一滴不剩地喝完。”

  看着他吞咽进去,闻景晔这才松开手。薛琅立刻伏在床头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你,你喂我喝的什么。”

  “太医说你身子不好,给你抓了些补体的药,还特意叮嘱朕,不要再如此粗暴地行事,朕觉得他说的不对。”

  闻景晔卡着薛琅的喉咙,将人拽到自己面前,二人挨的极近,唇与唇之间不过半寸,连呼吸都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若非朕温柔太过,让兰玉得了空闲,兰玉又岂会睡到别人榻上。”

  薛琅摇头,“我没有……都是沈云鹤强迫我,他如今是陛下宠臣,我也失了权势,不敢不从。”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骗我!”他缩紧了手上的力道,双目恨得发红,“这段日子沈云鹤为你做了多少事,要朕一字一句念给你听听吗?”

  薛琅喘不上气,两眼上翻,死命去扒闻景晔的双手也渐渐失了力气。闻景晔定定瞧着他,终于在对方彻底闭过气的前一刻松了些力道。

  他没有松开,拇指慢慢磨蹭着薛琅下颚到脸颊的肌肤,“兰玉,朕给你告了假,就说你病了,辞官回乡休养,日后你便留在奉銮宫,陪朕一辈子吧。”

  喉管被勒出深色的印子,每咳一声都牵动着疼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竭力摇头。

  “好了,”闻景晔温柔到可怕,他将薛琅放回床上,又替他掖了被子,像哄小孩般轻轻拍着,“睡吧。”

  自那日后,闻景晔每日都拿那样难喝的汤药来,薛琅不愿意喝,他就有无数手段逼着他喝。也不知闻景晔给他喝的什么,这些时日一日比一日嗜睡,午时总要睡两个时辰才行,醒来后总觉身上酸痛难忍,像是犁了几十亩地一般。

  他先前疑心是闻景晔中午同他行过房,可守门的太监都说皇帝并未来过,只在夜里才会过来一会儿,不过他公务繁多,每每也只坐一时片刻便走了。

  薛琅每日喝着那药,总觉着身子反倒越发不好,终日昏昏沉沉,也不大爱走动了。

  午时小太监照例来换香,笨手笨脚地碰倒了香炉,薛琅本就心烦,当即将手边的茶盏摔了,“滚。”

  小太监被这一下子惊得魂都要飞了,慌忙跪下来,“陛下吩咐,这香是一定要换的。”

  听见是闻景晔要换,薛琅更是气闷,“我让你滚!”

  小太监只得退了出去。

  用了午膳,往常的这会儿都要困得睁不开眼了,今日精神倒是足,只是身子还是沉,他便照例躺下午憩。

  迷迷糊糊之际,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说话。

  “这药也喝了不少日子,到底何时见效。”

  “陛下莫急,这男子生子,毕竟有违伦理天常,若不谨慎些,到时真有了皇子,恐怕对贵人跟皇子都是不利啊。”

  “如今过了半月,他这身子总该受得住了吧。”

  “是是,先前刚下药,贵人身体禁不起折腾,如今用药施针了这些时日,也算是稳住了,只是陛下行房事还是得小心着。”

  “行了,用针吧。”

  虎口处骤然一疼,薛琅就被这点疼惊得完全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猛地将手缩了回去,因动作太大,太医反应不及,那扎到一半的银针便在薛琅手背上划了一长道口子。

  似是没料到本该熟睡的人还醒着,闻景晔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

  薛琅两瓣唇颤抖着,胸口起伏剧烈,大脑几乎被愤怒冲昏,额头突突地响,连带着眼前的视野也模糊起来。太医一见便知他是气急攻心,连忙用针在他几处穴道扎了进去。

  薛琅却以为他还是在给自己扎生孩子的针,因此格外不配合,被闻景晔死死按住了身体。

  “陛下,这……”

  “你先下去。”

  “是。”

  太医走到一半,忽又被闻景晔叫住。他转过身,瞧了陛下片刻,这才用年迈的脑子反应过来,“施针可以先停一日,但药是不能停的。”

  “知道了,下去吧。”

  待太医走后,闻景晔望着薛琅的面孔,眼底的墨色渐渐褪去,显出些温柔来。他上前去摸,被薛琅狠狠咬住了手。

  他用了十分的狠劲儿,破开血肉嗜在了骨头上,闻景晔只是闷哼一声,也不恼,仍温和地瞧着薛琅。

  嘴里迅速蔓延上血腥气,多余的鲜血自嘴角流下来,将薛琅雪白的亵衣都染上了红色。他松开嘴,狠狠呸了一口。

  “闻景晔,你这样折辱我,不如给我个痛快。”

  闻景晔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拽出一条帕子,慢慢缠住自己手上的伤口,轻声道,“你不会。兰玉,你最是贪生怕死,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去死的。”

  损伤龙体,这可是重罪,闻景晔却没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反倒期待着薛琅这口能在手上留个疤痕,从今往后的每一日都都瞧见。

  “既然你已经知晓,朕便不瞒你了,朕早就听过男人生子的传言,还未登基时便一直寻找,只是先前你十分抵触,朕心疼你,便从未跟你提过。”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薛琅手上,牵着他的手舔去了上面针孔中冒出来的血珠,轻轻抬眼,瞧着薛琅那张俊俏至极的脸,他如今应是极其惶恐的,连那不点而红的唇都失了颜色。

  “如今朕想明白了,兰玉你啊,是个永远也喂不熟的白眼狼,就算给再多的特例和宠爱都不顶事,既然如此,不如你为朕生几个孩子。”他说着自己都激动起来,眼中隐隐闪着光,“若是生了皇子,朕便封他为太子,日后这江山便是他的,是个公主也好,若是公主,必定长得像你,朕会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啪。

  他越说越急促的声音被清脆的巴掌打断。

  薛琅身子弱,这一巴掌并没多少力气,它带来的屈辱远比疼痛要重。

  “你疯了,闻景晔你疯了!早知如此,当年我不如杀了你,把你的尸体拖出去喂狗!”

  闻景晔缓缓转过来被打偏的脸,薛琅脸上那纯粹又不加掩饰的杀意和厌恶仿佛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心口,又像是冰冷尖锐的利器在他五脏六腑中旋转搅动。

  薛琅是他在冷宫中见到的第一束光,即便知道他从来看不上自己,委身也只是碍于权势,可他从未想过他会将这明晃晃的杀意宣之于口。

  这人一贯口蜜腹剑,自私自利,就他做的那些事,若是换做别人,早不知掉了几回脑袋,偏闻景晔是半分也舍不得动,可薛琅心中盼的,恐怕就是他闻景晔早日龙御归天。

  薛琅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跟在闻景晔这么些年,他多少也了解这人的脾性,这时惹怒他对自己没有半分好处。

  闻景晔沉沉望着他,眼中暗色越积越深,如深渊般将人吞噬。他解开自己的衣裳,攥着薛琅的手腕,用衣带将人绑在床头,薛琅的亵衣在他手下撑不过两息。

  这回薛琅挣扎地尤为厉害,他是最怕吃苦头的,原先挣扎地疼了也就不动弹了,这回手腕都勒出痕迹了仍不罢休。

  好在他如今没什么力气,闻景晔仍能轻而易举地制住他。

  “兰玉,你该盼着自己走的比我早,否则他日朕驾崩而去,定要你陪葬。你死后就躺在朕的棺材里,葬在朕的陵寝中,死后百年万年尸骨都融在一起。你就是我的皇后,死了也摆脱不掉我。”

  贯穿而入时,薛琅惊叫出声。

  憋了多日今日要一并讨回来,薛琅渐渐没了力气挣扎,周遭淫靡的声音渐渐褪去,他像是扒在了一截浮木上,求生的欲望令他抱紧了手中的浮木,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随着水流不知颠簸到何处。

  朦胧间,有人将他抱了起来,身后贴着火热的躯体。

  一双手绕过他的腰肢摸在了肚皮上,是与身后粗暴动作毫不相符的轻柔,那双手一下下地摸着,薛琅竟觉得有些舒服。

  “兰玉,你看。”那双手忽然按了按,像是隔着肚皮摸到了那根进入到自己体内的东西上,“这里鼓鼓的,是坏了朕的皇子吗。”

  怀孕。

  薛琅残存的理智被刺激了一瞬,他勉力睁开眼,果然瞧见微微隆起的腹部,仔细看还能看到那东西的形状,他还未开口,便被人捏着下巴转过头去接吻,所有的呜咽都被迫咽了回去。

  薛琅疲惫地闭上眼,眼眶酸涩。

  闻景晔吻着他眼角,叹息道,“怎么哭了,兰玉。”

  薛琅麻木又愣怔地想:原来是哭了,难怪这么凉。


第一百一十九章 食不下咽

  那日薛琅被折腾了良久,直到下午在睁开眼,次日小太监伺候薛琅洗漱,说陛下允他出去半个时辰,不过只能在最近的御花园逛,再远了不行。

  薛琅再一次将琉璃玉碗给摔了,原本为他高兴着的小太监唯唯诺诺地闭了嘴。

  被闻景晔折腾的昏过去后,他睡得并不踏实,梦里一会儿是被一群哭闹孩子围着喘不上气来,一会儿是接生婆和宫人们用鄙夷又嫌恶的眼神看他,说他是个会生孩子的怪物,一会儿又是闻景晔将他的头按进水里,濒临窒息才将他提出来,如此反复。

  他坐起来,身子仍是坠坠地难受,低下头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真觉着自己肚子大了一圈,心底惶恐几乎吞没了他,仓皇间一把拽住边上小太监的手。

  “你看我这肚子,大了吗。”

  薛琅撩着衣衫,雪白的肚皮上还盖着星星点点的暧昧印子,薄薄的皮肉覆在骨骼上,漂亮非凡。小太监只瞧了一眼就慌忙垂下眼皮,面颊烧红,再不敢多看。

  而薛琅还在因他没有立即回话而不耐烦,“说啊,哑巴了?”

  小太监磕磕巴巴地,“是,好像是大了些。”

  薛琅脸色一下就变了,难受的食不下咽,精致的午膳流水一样的端上来,他半分都没动,宫人跪在他脚边求着也无动于衷。

  乍暖还寒,瞧着外头隐隐有了绿意,他便起身走了出去,其余太监想拦,被薛琅瞪了回去。

  “狗奴才,滚开。”

  太监心一横,“陛下只说了半个时辰。”

  薛琅一脚踹上去,将对闻景晔的恨意统统发泄到这个无辜的太监身上。

  远处瞧着有了绿意的枝子,凑近了去看却又什么都瞧不见,仍旧光秃秃的。薛琅哪都没去,就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漠然地不知望向何处。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你是何人。”

  薛琅没动静。

  “大胆,皇后娘娘在此。”

  薛琅这才有了反应,慢慢转过头去。

  皇后玉面上难掩惊讶,“薛大人?”

  如今这天儿还凉,薛琅只穿了一席碧色素衫,双肩瘦削,腰肢纤瘦,单从后头看说是女子也不为过。

  “皇后娘娘。”

  薛琅连行礼的功夫都欠奉,最好这位皇后能告到闻景晔那去,左不过是在床上多折腾他些罢了,如今连那样的方子都拿来用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皇后下意识将自己稍显褶皱的衣摆整平,又顺了自己两边的流苏,“薛大人怎会在此。”

  不等薛琅问,她复又蹙了眉头,“薛大人瞧着轻减了许多,面色也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对方关切的神情令薛琅顿了顿,他忽而想到什么,让身边跟着自己的几个太监先退下。

  “贵人,这……”

  薛琅怕皇后听出这“贵人”二字是什么意思,于是提高了声调打断他,“退下!”

  几个太监只得退出小亭,却也就在不远处巴巴望着,陛下吩咐过了,若是这位贵人出了任何的事,他们小命不保。

  薛琅站起身,心中很快编排好理由,“皇后娘娘,这些日子臣触怒圣上,被拘在宫中责罚,一时间出不了宫,只是尚未来得及同我府上的下人知会一声。”

  他点到为止,皇后瞬间明了他的意思,抢着接过话来,“这简单,本宫时常派人出宫采买,让宫女替大人带个信便是。”

  薛琅弯出星点笑意,“既如此,那就劳烦皇后娘娘了。”

  太监适时出声,“贵人,半个时辰到了。”

  笑意于嘴边凝结,水过无痕,很快变得面无表情,“娘娘,陛下召臣还有要事商讨,臣先告退了。”

  皇后忍不住叫住他,“薛大人。”

  薛琅转头,眸若点漆,桃花般的面孔仍是令人心动。

  “即便公务繁忙,可薛大人也得好好照顾自己。”

  “多谢娘娘关心。”

  一离开皇后的视线,薛琅面上的温和便敛了回去。时至今日,他早已忘记当年郑国公家对他芳心暗许的女儿,于他而言,郑国公不过是仕途上未曾成功的一条路罢了,自然也不明白皇后为何对他亲近,但如今被关在深宫中实在是走投无路,也只能冒险让皇后去递信。

  只要让薛重唤知道自己被困,他自然懂得该去寻谁。

  一回到宫中,他便瞧见那道明黄身影端坐于桌案之后。

  见他回来,闻景晔慢慢站起身,脸上的笑意令薛琅心底发憷,不免后退半步。

  “怕什么?”闻景晔裹挟住他的腰肢,将人拽到自己怀中,隔着衣衫抓住薛琅臀上的肉,“方才同皇后不是有说有笑吗,怎么一到朕这里,就是这副脸色了?”

  “你怎么……”

  “朕如何知道?”闻景晔压低声音道,“这宫中有何处是朕不知道的。”

  他将薛琅按在床上,又吩咐太监将刚煮好的药端上来,知道这是什么药,薛琅自然不肯喝,闻景晔便威胁他要在京城贴满告示,说他是爬龙床的淫荡男宠,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半威胁半强硬地也算是把药给灌了下去,扎针便更容易了,沾着蒙汗药的布巾一捂,他便服服帖帖的了。

  太医日日都来诊脉,薛琅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真的怀上了什么孽种,这一着急,再加上药罐子似的往里吞的药,薛琅手脚开始有些浮肿,被腥苦的药熏得干呕,当真跟怀孕的女子一般。

  他怕极了,抓着闻景晔的袖子求他,“陛下,从此我不再同沈云鹤说半句话,我是男人,我不能怀孩子,我不想怀孩子,你饶过我这次。”

  他红了眼眶的样子将闻景晔的心都揪了起来,怕自己会心软,闻景晔吻住他,将他未说完的话都堵回去,手指在衣带上一勾,床帐落下,拽着他沉入到更深的情欲当中。

  这回闻景晔是铁了心的要让薛琅怀上,他觉得只有这样薛琅才不会离开他。

  他将薛琅怀孕后的日子讲的天花乱坠,恨不得把整个大楚都捧到他手心中去,可这份唾手可得的权势,薛琅如今只觉得烫手。


第一百二十章 假扮国师

  城中这条主道因兼顾京城大多茶馆酒楼,因此最为拥堵吵闹,而今日不逢节不过年的,反倒比以往更加堵了,有不知情的百姓看见那围了人,便也凑热闹不嫌事大地跟了上去,等到前后都贴了人,这才惊觉自己挤不出去了,只得费力扯着嗓子吼。

  “这是咋回事啊,这是看啥呢。”

  “还能看啥,歧舌国师呗!”

  来到大楚后,岐舌国人对这里的生活十分好奇,于是便想来看看,就落脚在这京城第一大客栈里,还给整个客栈包圆儿了。百姓之间纷纷传那歧舌国师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看谁一眼能把魂儿都勾走,于是一些好色之徒,好奇之徒,再加上不明所以看热闹的,直接将这间客栈连同这条路都堵死了。

  客栈老板端着茶水送上去,叩开房门后,是一位束着高马尾的女侍卫开的门,她腰间还挂着把长刀,看的老板心里发憷。

  “大人,这是小店刚泡好的雨前龙井。”

  侍卫让开条路,老板弯着腰走进去,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大人若还想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就是。”

  屋内除了那女侍卫,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看着像个男子,带着半边面具,另外一个便是岐舌国师,是个身姿窈窕,身段柔软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何,这国师站着,那男子却在桌前坐着。

  都说这岐舌女子为尊,这倒是挺稀罕的。

  侍卫抱着双臂警惕地望着他,“送完就出去。”

  客栈老板慌忙收了视线,匆匆走了出去。

  等再听不到客栈老板的脚步声后,侍卫便又靠了回去,看向桌上那人的神色冷淡,“国师,我们何时回岐舌。”

  男子穿了身银线勾勒扶桑花纹的宽敞白袍,倒茶时按住袖口,茶水淅沥沥倒进杯中,动作闲适。

  他并未开口,倒是他旁边的女子道,“国师有事情要办,办完自会回去。”

  侍卫道,“别是思念故土,谋算着留下来不走了吧。”

  “你放肆!竟敢同国师如此说话。”

  “我是女君的贴身侍卫,只听女君的命令。女君吩咐我,一定要送国师平安归国。”

  “别以为我不知道,女君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派你来是为监视。”

  侍卫冷笑一声,“温流月,你是岐舌人。怎么,就因他救过你一命,你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的视线越过那名女子,落在桌前面不改色的人,眼底带着对异族人的提防和戒备,“闻景礼,他终归是大楚皇室,事办完了却还留在这不肯走,谁知谁是不是起了什么旁的心思。”

  与大楚谈和本就该派皇室前来,只是容乔登基之时便已铲除了所有皇室血脉,一国女君不可能亲自涉险,闻景礼便自荐前去,一国国师的身份也当得此次会面。只是容乔担心闻景礼回到大楚,很可能便不会再回来,于是派了自己的贴身侍卫,也是武功身手最好的一位到闻景礼身边,一则是保护,二则是监视。

  女君下了死令,一定要带闻景礼回去,否则提头来见。

  咔哒。

  那是杯子轻轻磕在杯盏上的细微声响。

  闻景礼道,“容一姑娘,我只是尚有些债还未讨完,至多七日,我一定离开。你不必担心,大楚亦无我容身之处,除了岐舌,我哪都去不了。”

  估摸着沈云鹤来找他,也就是这一两日了。

  他这番回来,就是为了薛琅。

  这是他推心置腹,掏心掏肺的人,也是毫不犹豫背叛他抛弃他,一脚将他踩进泥里的人。相伴这么久,他竟不知薛琅那张艳丽面皮下藏着的竟是这样烂毒了的心肠。这人同自己的四弟搞在一起,把大楚皇位图谋而去。

  那日瞧见薛琅竟然跟沈云鹤在一起,他便顺势将此事透露给闻景晔,如今这闻景晔已是皇帝,不论他对薛琅是何种情谊,被人红杏出墙,损害皇室颜面的事是决不能忍受的。

  果不其然,听闻薛琅已多日未曾出宫了,虽然对外说是外出公干,可闻景礼却知道,薛琅就在那后宫之中。他若是出了事,京中有能力拉他一把的,也就只有沈云鹤。

  沈云鹤与他自小一起长大,这人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既然他跟薛琅有了那层关系,那定然是真心的,也必定会拼了力地去救人。

  没出一个时辰,沈云鹤便找了过来。薛琅如今在宫中水深火热,而他却因礼法律令不得入宫,朝堂上又被闻景晔时刻盯着,简直寸步难行,只能来求助闻景礼。

  二人商议了一番后,决定冒险将人救出宫,再由闻景礼带人去岐舌避开风头。

  闻景礼道,“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若是闻景晔一辈子不放手,那薛琅或许此生都不会再回大楚。

  沈云鹤道,“我只求他平安。”

  待人一走,容一便立刻道,“不行,你如今是岐舌的国师,要想从宫中劫人,与宣战有何区别。”

  堵在外面的百姓已经被官府的人分开了,闻景礼站在窗子前,垂眸望着沈云鹤走出客栈的身影,语气波澜不惊,“我要做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容一猛地按住腰间的刀,忽然手腕一痛,她低下头,一条碧色小蛇从她腿上蜿蜒而去。

  毒素发作极快,不过一个呼吸,她便连拔刀的力气都没了,单膝跪在地上,一边点了自己身上的穴道以防毒素更快蔓延,一边憎怒地看向闻景礼。

  “你……你这个叛徒,果然没安好心,卑贱的楚人!”

  容一遽然吐出口血,颓然无力地倒了下去。

  闻景礼弯下腰,伸出手去,那碧色小蛇便温顺地爬了上去,一圈圈缠在他手指间,如清澈透亮的碧玉,猩红的蛇信子有规律地吞吐煽动着。这种竹叶青体积小,最适合带在身上。

  岐舌国的御兽之术,他学得很好。

  他丢给问温流月一瓶解药,让她每日给容一服一颗。

  他不会要容一性命,只是让容一别来坏自己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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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虚与委蛇

  皇后那边得到回信后,一刻也没耽搁。

  沈云鹤信中是让他后日丑时一刻在安华殿左侧宫道处的小门等着,递进来的信是沈氏独有的密语伪装后的普通书信,好在先前他告诉过薛琅解法。

  薛琅一目十行地看过后便用灯台中的火烧掉了,火舌舔过信纸,将那张苍白而没有情绪的脸映的明明灭灭。

  门轻轻被推开,小太监端着碗药来,“贵人,该喝药了。”

  薛琅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看了会儿,拿起来屏着气一口闷了,剩了个底的空碗咚的一声搁在了托盘上。

  他生生咽下去,面色疲惫地坐在了床边上,嘴里的苦味越积越深,胃里汹涌,他弯下腰干呕了两声。

  到了夜里,闻景晔踏入奉銮宫,床上躺着道影子,他走过去,摸着薛琅肩头,“太医说你今日没闹。”

  “是不是只要我生了孩子,就可以不用被关在这里。”

  闻景晔以为他是松动了,连忙道,“朕保证,只要你诞下皇子,朕把这天下都分你一半。”

  薛琅正过身,拽住闻景晔的袖子将人拉过来,闭上眼吻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主动让闻景晔乐疯了,便是先前薛琅也鲜少如此,他揽住薛琅的腰身,高兴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一遍遍地同他发誓,“朕一定对你好,只要是你想要的,朕什么都愿意给。”

  情到深处时,薛琅含着闻景晔的手指,猩红的舌尖缠绕在他手指上,比书中食人精气的鬼魅精怪还要惑人。

  “那药很苦,扎针也很疼。”

  闻景晔去吻他的眼皮和唇,“朕日后陪着你。”

  “我愿意喝药,但陛下可否不要再拘着我,整日在奉銮宫憋着,即便是日后怀上了,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闻景晔有些迟疑。

  薛琅忽然俯下身去,不等闻景晔反应便将他那骇人的东西含了进去。

  比之身体的快感,更令闻景晔兴奋的是薛琅为他口这个认知。薛琅对床事一向抵触,因此他从来不玩多余的令人难堪的花样,原本想拽开薛琅的手在对方用力吞了一下后便泄了气。

  “兰玉。”

  兴许是太兴奋,只过了片刻便泄了出来,薛琅忍着恶心将东西吐掉,转头朝闻景晔笑,“我不走远,只在后宫逛逛。”

  “都依你。”闻景晔随口说着,在这种时候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将薛琅压在身下,只想表明自己方才并非是身体不力才泄的快。

  到了后日,薛琅又缠着他几个时辰,精力旺盛到闻景晔都有些担心,怕他身子吃不消。临近丑时,闻景晔已在他边上睡熟了,薛琅睁开眼,披着衣裳起了身。

  他尽量放缓了动作,却仍在脱离闻景晔怀抱的那刻被拽住了手腕。

  薛琅猛地僵住。

  闻景晔半睁着眼,睡意朦胧,嗓音茫然,只虚虚拽着薛琅的腕子,手上并未用多大力气,“兰玉,你做什么。”

  “如厕。”

  闻景晔便将人松开,嘱咐道,“夜凉,记得披件衣服。”

  说罢他头一歪,陷在柔软的被褥间再次睡了过去。

  薛琅又坐了会儿,听到闻景晔呼吸绵沉后才起了身,他去香炉前,将前几日偷偷存好的香料放进去,又拿了一盏灯台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守夜的小太监正靠着廊下揣着手打盹,听见开门的声音头猛地往下一点,清醒了过来,“贵,贵人。”

  “我有点渴,你去烧壶茶水给我吧。”

  “是。”

  小太监转过身的刹那,薛琅抬起头来,被月色浸染的脸冷若冰霜,他面无表情地举起灯台,猛地砸在小太监后脖颈上。

  解决了守夜的太监,薛琅连忙跑去了安华殿的宫道侧门,没过多久,那门边开了,一个太监模样的人出现在门缝后,小声道,“薛大人,跟我来。”

  “你是。”

  “我是受沈大人之托来的。”

  二人走走停停,绕过了换班的守卫,看来沈云鹤为救他出去,当真是费了心思的。

  入了夜的宫道凄冷阴森,挂着的几盏灯笼作用寥寥无几,薛琅快步跟上去,被折腾了这些日子,身子早就垮了一半,如今不走几步路便喘着气,脸色都白了不少。

  “如今宫门早已下了钥,要如何出宫。”

  “这个沈大人自有安排。”

  出了宫道,一辆马车就停在那等着,薛琅被扶着上了马车。到了宫门口,便被守卫拦了下来。

  “站住,宫门落钥,何人胆敢出宫!”

  不知外面人说了什么,马车又动了起来,过了许久,薛琅轻轻掀开一条缝隙,马车已出了皇宫。沈云鹤竟连守卫都能买通,沈家的手伸的了这么远吗。

  拐过一条巷子,车停了下来,“大人,请换车。”

  薛琅便下了车,那里早备好了另一辆车,他提着衣摆,踩了矮凳上去,掀开车帘时才看到车内还有一人。

  “沈云鹤?”

  沈云鹤穿着青色便衣,围了件披风,看到他的瞬间眼底的情绪仿佛海浪涨潮,不等薛琅看清便被他握住手拉了过去。

  沈云鹤望着他的眼神都是克制的,只是再恪守礼节的人,遮掩起感情来也是十分狼狈,就比方现在,薛琅知道他其实是想吻过来。

  “你没事吧?”

  薛琅摇摇头。

  “你瘦了许多。”

  薛琅默然。

  “你走之后,圣上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薛琅万万没料到自己如此舍身,最后还是落得个仓皇而逃的结局,“我不打算留在京城。”

  “只要你身在大楚,就必定会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薛琅侧眸,“你这是何意。”

  “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会有人带去岐舌国暂避,你在那边待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我接你回来。”

  让薛琅放弃好容易在京中筹谋出的一切,他始终是不愿意的,可如今也并没有其他法子了。

  马蹄声急促,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薛琅心口上,叫人喘不上来气。

  “当日,”沈云鹤喉咙发涩,“是我没有护住你。”

  闻景晔挡着沈云鹤的面对他做那些事情,这始终在薛琅心口上扎了根刺。

  “事已过去,不必再说了。”

  沈云鹤从怀中掏出一小瓶放进薛琅手中,“这是阿誉给的解药,里面有八个月的量。”

  被困在宫中已有大半月了,想到这毒发作时的疼痛,薛琅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连忙倒了一颗塞进嘴里。

  咽下去后,他抓着沈云鹤的衣襟,“此去岐舌,把他给我带上。”

  “谢府是陛下派人重兵把守的,他作为谢家压在京城的‘人质’,不可能走的掉。”

  “只有八个月!为什么只有八个月的量!我去岐舌怎么也得一年半载,”想到闻景晔平日里对他的癫狂,他又改了口,“不,兴许我三五年都回不来,七个月怎么够!”

  “他暂时只能做这么多,日后我会替你看着,解药定会送到你手上。”

  薛琅攥紧了手中的瓶子,他此刻恨不得将谢承誉给千刀万剐。姓谢的没一个好东西,合该都杀了才是。

  “今夜只能委屈你在马车内过一夜,等明日城门开了,我们立刻出城,若是等陛下关了城,恐怕就跑不了了。”

  沈云鹤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薛琅身上,又将人抱在怀中,“靠着我会舒服些。”

  薛琅身心俱疲,便没将人推开,闻着他身上清冷的香气慢慢也睡了过去。

  沈云鹤低头望着薛琅,将他凌乱的一束发丝顺到了耳后,在他头顶轻轻吻了下。

  第二日城门开,他们的马车很快便走了出去,也就是出去不到半刻,宫内来了口谕,紧急关闭城门,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百姓们乱作一团,纷纷抗议,被衙门的人给压了下去。

  走了两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歇脚的客栈,沈云鹤掏了钱,又将包袱递给薛琅,那包袱沉甸甸的,薛琅上手一摸,像是装了许多的金条。

  若放在上一世,他绝不敢信沈云鹤居然有一天肯背叛皇上,还一口气拿出这么多的金条来。

  “去了异国做什么都要银子,你一个人,完事要小心。”

  薛琅听出他话音不对,问,“你不走?”

  “我不走,接你的人我已安排妥当,你安心等着便好。”

  “闻景晔很快就会查到你头上,你此刻不走,是要回去送死吗。”

  沈云鹤轻轻一笑,连带着清冷的容颜都融化了不少,“我亲族都在京中,走不了的。”

  薛琅倒不是担心他,只是沈云鹤走了,自己便真的孤身一人,无人可用了。不过他执意回去送死,薛琅也不会拦着。

  “好了,我这便走了。”

  沈云鹤深深望着他,忽然将人抱在怀里,用一种几乎将人揉进骨血中的力道,半晌才松开,摸着他的面颊,没有开口说半句话,却处处都是舍不得。

  清冷之人一旦沾染上滚烫热烈的情意,那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他压下声音,唇瓣颤动,“等着我。”

  沈云鹤松开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怕再晚一分自己便不舍得离开。


第一百二十二章 故人相见

  客栈房间虽小,装扮却也雅致。

  沈云鹤的办事能力,薛琅还是认可的,这里想必闻景晔一时半会不会找来,其余三国,璩古结了梁子,去了就是死路一条,宸月路途遥远,沿边多设关卡,恐怕不等薛琅走出去就会被缉拿回京,如此相较,唯有岐舌是最佳去处。

  “大人!”

  急切的声响自身后传来。

  “薛重唤?”

  看来沈云鹤将他也带出来了,如今的薛府恐怕早已空无一人。

  薛重唤死死盯着薛琅的脸,眼底的情绪复杂又狰狞,眸色近乎贪恋。

  这样直白赤裸的目光如跗骨之蛆,看得薛琅浑身不自在,于是一巴掌扇了过去,“放肆。”

  在宫中被磨了许久,又一路舟车劳顿至此,薛琅身上疲惫,手上也无甚力气,薛重唤被打这一下跟被猫狗挠了没有区别,他垂下眼,遮住那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

  “大人无事就好。”

  薛琅拿出手帕,擦着手上沾染的尘土,面色矜冷,“若我记得不错,这里离修建的陵寝不远。”

  “是。”

  薛琅静默片刻,“你随我去。”

  “大人,陵寝的工人我已叫停了,陛下想必很快就会查到陵寝。”

  “先前搁置在陵寝耳室的财宝,现在刚好有了用处。”

  “是。”

  他的陵寝修建的风水极佳,当初花了三百两请大师来选的,规格照着一品大员的标准来建,如今虽只是个半成品,却也能从中得以窥见墓室的精美。

  工人们走的匆忙,甬道处还杂七杂八地留着些工具,陵寝一直是薛重唤在跟,他对这里十分熟悉,举着火把走在前头,将东西清理开。石壁上刻着精美的壁画,人物的一举一动,眉目神色近乎传神,如今尚未着色都已见雏形,若是修建好了,恐怕比某些帝王陵墓还要壮阔。

  甬道两边燃着烛火,橙黄色的暖光幽幽映照着石壁,如今这里还是普通的烛火,待日后建成,都会换成传闻中终年不灭的人鱼烛。

  陵寝规模巨大,未建成前地下通道错综复杂,一个转弯薛琅便瞧不见薛重唤的身影了。

  这也无妨,待会儿在陵寝外见。

  他从烛台上拿了个蜡烛,一边提着衣摆一边往耳室去。耳室尚未修葺完全,里面十分宽敞,还摆了一座石棺,棺门半开着,他就将银两财宝放在这里。

  这也是大师说的,他说这处风水虽好,却也必须以天材地宝压制着,否则气运太过,恐怕会反噬己身,于是他便在这耳室中放了不少的好东西。

  耳室只燃着几盏微弱的烛火,光线阴暗,棺门里的金银财宝却微微反射着光亮。

  他走上去,伸手趴在棺门前,石棺冰凉,冷的薛琅霎时便收回了手。

  银子太重了,薛琅不准备带,将其都拨去了一边,转而拿那些珠玉宝石,到时候去岐舌当铺换些钱,余下的这些也可继续镇住这块宝地。他不会永远都在岐舌,若有一日能回来,死后入土还是要回到这里。

  将东西装好后,他转身准备离开,却在抬头时瞧见前方站着一个高大身影,对方静静立着,隔着阴暗沉沉地望过来。

  “薛重唤,你何时来的。”

  他无知无觉地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将包袱丢给他,却在下一刻生生止住了脚步。

  昏暗光线中,他瞧见那张冰冷诡异的面具,面具后的眼神泛着诡谲幽光。

  “你是谁。”

  “时隔多年,兰玉,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深沉微哑,遮盖了原本的音色,薛琅只觉熟悉,却无论如何都认不出,不过这面具他倒是瞧见过。

  “你是岐舌人?”薛琅深吸口气,“你随我来此,是想做什么。”

  “不,”男子森然笑道,“我是楚人。”

  “你也瞧见了,石棺里还有许多,若是为财,你尽管拿去。”

  “我不为财,”他往前走了一步,阴冷如厉鬼,“我从地狱来。”

  他轻轻叹息,冰冷至极。

  “你当真是好本事,能引的闻景晔跟沈云鹤为你倾倒,哦,还有身在边境的谢承弼。”

  薛琅面色变了,无措中还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惊恐。

  这人缘何能知道这些事?

  他似是反应过来什么,“是你。是你将我跟沈云鹤的事情告诉闻景晔的。”

  男子缓缓勾起嘴角,露出带有森森寒气的笑容。

  “若非如此,还不能叫你撞进我的手掌心来呢。”

  薛琅又惊又怒,若非他泄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又如何会付诸一炬,如今像流浪狗一样四处逃窜全是拜他所赐,只是这人身上邪气太重,薛琅尚有三分畏惧。

  男子细细打量着他,目光像是要刺穿他的皮囊,扎进骨髓血肉中将他看个透彻。

  薛琅往前靠近,语气平常道,“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只要是我有的……”

  走到男子身前时,他骤然将手中的东西朝他砸了过去,接着找准机会往外跑,他往外跑了两步,脚腕忽然一痛,只是当时的薛琅精神紧绷着,全然没注意到这点疼痛。

  没跑几步,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身上也渐渐没了力气,原本由跑变走,步子慢慢降了下来,最后扶着冰冷的石壁,腿脚一软,跪了下来。

  这一倒下,他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步调不急不慢,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薛琅的心口,他竭力想站起来,拼了全力却也只是往前爬了两步。

  男子慢慢走到他眼前,轻轻蹲下来,隔着狰狞的面具沉沉地望向他。

  坚硬和冰冷抵在薛琅手心,他紧紧抓着石壁,像是抓着最后一道救命稻草,“你到底想做什么。”

  “兰玉,”他亲昵地叫他,语气却藏着极深的恨意,“这么多年你步步为营,不择手段,为了往上爬不惜抛弃任何人,到头来却还是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真是可悲。”

  他眸光流转,带着压制多年的仇恨和疯狂,“当年你义无反顾跟了老四,不知如今,可后悔了?”

  ——

  太子(黑化版)来啦!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兰玉被擒

  薛琅猛地抬眼。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是谁,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茫然又无措的神情令闻景礼愈发暴怒。

  岐舌以女子为尊,他又是大楚废太子的身份,容乔并不受宠,她的妹妹权势滔天,虎视眈眈,自己拼了性命,费尽心机,日日如履薄冰才换来如今的位置。在每一个冰冷刺骨的不眠之夜,支撑他走下去的都是对薛琅的恨。

  他不在意先帝晚年昏庸,做下诸多错事,也不记恨闻景晔踩着兄弟尸骨上位,可唯独薛琅,那是他唯一倾心相待之人,是穷途末路还想为其争一条生路的人。

  可这一切都是假的,从他们初次相识起,就是薛琅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他压抑本性在自己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最后将自己一脚踹开投奔他人,为了权势辗转闻景晔与沈云鹤之间。薛琅的身边,自始至终就没有他闻景礼的位置。

  他效忠的从来都是太子,而不是他闻景礼。

  从前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他仿佛回到了当初被困在冰冷死牢中时日,闻景晔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他与薛琅两人得意的面孔就在眼前,他双目赤红,眼中冒出血丝,神情也逐渐变得疯癫起来。

  他猛地伸手掐住薛琅的脖子。

  用了十分的力道,连带着骨骼都发出轻微的声响,薛琅脸颊很快由红变紫,胡乱挣扎着,伸手打掉了闻景礼的面具。

  濒临窒息中,薛琅彻底愣了神,寒意自那双扼住自己喉咙的手上传来,很快将他全身冷了个透。

  印象中那张素来温和俊美的脸如今变得狰狞又疯魔,侧边脸颊还带着一道可怖疤痕,眉眼阴鸷,面色苍白,嘴角弯着血腥的笑意,薛琅霎时分不清他到底是人是鬼。

  “太子。”

  闻景礼被几不可闻的声音唤醒,猛地松了力道,体内热血躁动,他松开薛琅,捂住头,额头崩出青筋,好半晌理智才慢慢回笼。

  薛琅捂着发疼的脖颈,用力往后挪了两步,尽自己所能想要离这个祸患远一些,“你没死,不,你也是重生回来的,你是回来报复我的……”

  这呢喃的话语并未引起闻景礼注意,他侧目,半边脸被石壁上的烛光映照地如同蛇蝎,他渐渐放下手,低声道,“我没死,你似乎……不是很欢喜。”

  薛琅偏过头,竭力望向甬道深处的黑暗中。

  “不必等了,你那条忠心的好狗来不了了。”

  他伸出手捏着薛琅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来望着自己,阴沉的眸色深处近乎贪恋,他曾多次梦到过这张脸,不论如何哀求,他永远都是被抛下的那个。时至今日,那份被封存在心底的觊觎已经慢慢变得疯狂,执拗,他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你要做什么,你若是杀了我……”

  “谁说我要杀你,”他指腹轻轻磨蹭着薛琅细腻的脖颈,带着缱绻和轻柔,“我要将你带回歧舌,兰玉,你别无选择。”

  薛琅猛地拽住他衣襟,可微量的毒素渐渐渗透到他的全身,薛琅眼皮越来越沉,最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靠着墙昏了过去。

  闻景礼将他打横抱起来,走出墓室之时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仰起头,直面这刺目温暖的光。

  “国师。”

  温流月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闻景礼怀中之人,自闻景礼救了她的那日起,她便死心塌地的跟在他身边,即便闻景礼不说,可她也知道他先前过得并没有多好。

  看来这人才是国师一定要回大楚的缘由。

  “你要做什么。”

  “他是谁,”容一伸手用剑拦住他,她体内余毒未清,走路尚且不稳,却仍苍白着脸色道,“你休想带楚人回我歧舌。”

  “我想带谁回去,难道还要过问你一介奴才吗。”

  容一又逼近两分,神色坚决,“楚人狡诈,你带他回去,到底是何居心。”

  温流月上前用剑挡开容一,“放肆,敢对国师动剑。”

  “他算哪门子国师。”

  闻景礼淡漠地瞥她一眼,神情料峭,仿佛凝了冰霜,“不必管她,我们走。”

  朱窗半开,凉风习习。

  “这福林,到底上哪去了,到底哪去了。”

  “公公别急,定是去哪偷懒了。”

  “让他来守夜,他可倒好,人都跑没了,犯错事小,若是惹得圣上震怒,谁能担得起!”

  即便刻意压了声音,闻景晔仍旧听的一清二楚,他睁开眼,头痛欲裂地坐起身。他想起来夜里薛琅的缠绵和温顺,嘴角不由泛笑。

  伸手一摸,边上却一片冰凉。

  闻景晔神情僵住,环顾四周,殿内空无一人,“兰玉?”

  他站起身,“来人!”

  外头的几个下人纷纷推门而入。

  “薛琅呢。”

  “这,”宫人们犹犹豫豫,还是领头的太监硬着头皮道,“贵人一直同陛下在一起。”

  闻景晔慢慢走下去,几个宫人将头伏得更低。

  “你看朕身边有人吗?”他一脚将人踹翻过去,“找,都给朕找!”

  听到皇帝震怒,曲嘉文忙走进来,看到宫人们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便问,“陛下,发生了何事。”

  闻景晔眉眼发沉,他此刻才惊觉这两日薛琅的状态不对,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昨日是谁当值。”

  “回陛下,是福林,只是他也不见了。”

  “那就去找!”

  “是。”

  曲嘉文刚退出去两步,又听到闻景晔冷静了些许的声音,“封锁宫门,城门,在找到薛琅之前,任何人不得进出,一旦找到他,立刻将人给朕带回来。另外,传沈云鹤来见我。”

  薛琅在宫中孤立无援,能将人从他眼皮子底下劫走,也唯有沈云鹤了。

  曲嘉文领命而去,不敢多说半句触怒闻景晔。

  待众人离去,墙角处的人慢慢转身离开,婢女道,“娘娘,您何苦如此,陛下如此震怒,定要彻查下去,若是叫陛下知道你帮着调开了守卫,恐怕会怪罪下来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南柯一梦

  “他当我傻,宫中多住了一位贵人,以为瞒着我就猜不到了。”

  自上次在奉銮宫见到薛琅,她就全明白了,为何自己从未见到过这个“妹妹”,为何陛下如此宠爱却不晋位份,历来便有帝王豢养男宠,闻景晔并不是头一个。只是一个曾是她爱慕之人,另一个是她如今的夫君,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什么都做不了。

  闻景晔娶她,封她做皇后,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他从未尽到做丈夫的责任,而薛琅,薛琅……

  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如今已是这大楚的皇后,与薛琅再无可能,但她也实在无法袖手旁观。闻景晔日日宿在奉銮宫,她隐约也听到过宫人嚼舌根,知道薛琅过得并不好。男儿志在四方,又怎能同自己一样,困在这后宫之中。

  其实她并未做什么,薛琅是被另一位行事周全的人救走的,若无自己,他们也能离开,只是会麻烦些罢了。

  她扬起头来,望着这四四方方的天空,眼眶微红,轻声说,“他如今瞧见的天,应当是比这里要大多了。”

  往前看去,宫道很长,很窄,一眼就能看到头。

  从此天高海阔,他们再不复相见了。

  薛琅失踪,陛下震怒,宫中派人在京城搜捕,听闻沈云鹤大人都被秘密请到宫中去了。

  “你们去城西搜,你们几个去城东,有消息立刻来报,还有,去问问守城的,尽早出城之人有无可疑,若有沈府,谢府等人的马车,立刻来报。”

  “是,督工。”

  曲嘉文袖着手,深深望着城门口。

  若真是跑了,也算他有本事,只是还连累着他,天南地北的找人。

  他转过身,忽而被一人拽住胳膊,他抬起眼皮,自下而上地去看人,拽住他的人衣着布衣,衣裳打了补丁,也就脸白净些,像个体面的乞丐,面上一笑眼角便留了褶子,“小子,你我有缘。”

  曲嘉文从袖中掏出些许银两塞过去打发叫花子,刚准备走,又被拽住,他神情霎时有些不耐,“若是贪得无厌,小心自己手里有的东西都攥不住。”

  那人却不听,自顾自道,“虽然你修仙资质差了些,但这世间总逃不过一个缘字,如今见到,便是有缘,不如跟了我老头子门下。”

  此人看上去不过而立之年,笑起来两眼眯着,是再普通不过的长相,扔到人堆里就再也看不见的那种。

  跟着先帝的时候,这些个妖道骗子曲嘉文见的多了,只是新帝登基,京中也对此乱神之事管束严谨,他一个乞丐,竟也打着旗子当街招摇撞骗。

  曲嘉文道,“你胆子很大。”

  他还穿着宫中的衣裳,不知这人是不怕死呢,还是真的认不出来。

  “我老头子活这么久,从来不骗人的!”

  “你若招摇撞骗,好歹也做足了样子吧,你看看你身后那位。”

  男子回头,只见一人蓄着白色长胡,闭着眼,一手执杆幡,上头题了三字“吉半仙”,另一手拿一纯铜铃铛,看上去颇具仙风道骨的模样,面前桌上摆了布袋,桃木制的签简和罗盘,袋里铜钱若干,正在给人起卦算命。

  瞧上去确实比他这乞丐模样要专业的多。

  他哎呀一声,愤恨道,“那都是骗人的,小道可从来不干故弄玄虚之事。”

  这人能说出来这番话,未免引人发笑,曲嘉文问,“那你是真的?”

  “自然了,我老头子,从不唬人。”

  “你一口一个老头子,可我看你年岁并不大。”

  那人嘿嘿一笑,“谬赞,谬赞了,明年便是小道的六百岁大寿。”

  曲嘉文:……

  话说到这,曲嘉文实在没了攀谈的心思,转头便走。

  “世上有因便有果,”那人声音自身后而来,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这占了别人的,始终还是要还回去的。”

  曲嘉文心神一颤,猛地回头,眼前熙攘,再看不到方才那人的半片影子。

  深冬腊月,寒意刺骨,整座城都浸在春寒之中,薛琅搓着胳膊往外走,心道眼看夏日都要来了,怎么这天反倒还变冷了。

  刚走两步,忽而有琴音传来,他静心听了会儿,顺着走了过去。

  琴音落。

  沈云鹤坐在亭子里,身影风雪般遗世独立。

  这是怎么回事。

  沈云鹤怎么在这。

  桌上搁着把琴,琴穗拨在一边,薛琅虽认不得琴,却记得这琴穗,上回他闲来无事,见沈云鹤实在是钟爱此琴,便在上面涂了辣椒油,后来还不小心弄断了琴弦,沈云鹤没怪他,将其收入库房,那以后就再没见过这把琴了。

  怎么如今又拿了出来?

  “之清,明日是武宁侯世子家的满月宴,妾选了几件礼物,夫君瞧瞧。”

  一位温婉的青衫女子走过来,将礼单放在沈云鹤面前,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们离的那样近,沈云鹤不仅没将人推开,反倒给她披了件外氅,“你定便好。”

  薛琅上前想看的更清楚些,却不慎被绊了下,扶着假山才免于摔倒,只是这一下惊到了亭子里的人,二人齐齐望过来。

  沈云鹤清冷的视线一落在薛琅身上,面色就变了,他迟疑出口,“薛琅?”

  他又道,“你怎会在此,你不是已经……”

  “我如何?”薛琅远远望着他,眉眼沉郁,“你将我卖给闻景礼,此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闻景……”沈云鹤声音顿了顿,“礼?”

  提到已故挚友的名字,沈云鹤不免愣了神。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他。这些年大家只赞闻景晔的丰功伟绩,谁还能记得有一个英年早逝的先太子。那人最是仁善,若他即位,恐怕亦会是位明君。

  那女子往沈云鹤身边靠了靠,“夫君,他说的可是已故的先太子?”

  “已故什么,他分明没有死,沈云鹤,你早知此事,却不告诉我,究竟是何居心。”说罢,他又反应过来,面色不善地盯着那名女子,“这人是谁,怎么叫你夫君?”

  “你在说什么,”沈云鹤将女子往自己身后拦了拦,那是个回护的姿势,面上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淡漠和敌视,“薛琅,想不到你尚在人世。”

  这话等同诅咒,薛琅最听不得别人咒自己死,加之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像极了他上辈子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样子,薛琅怒火中烧,上前去抓他的衣领,“沈云鹤,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夫君!”

  女子被骇住,想去拦,被薛琅一挥,“滚开。”

  她没站稳,又被鹅卵石一绊,往后摔去,沈云鹤见状一急,用了力气将薛琅推开,去扶自己的夫人,“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

  此刻沈府家丁也赶了来,沈云鹤偏过头,神色极致冷漠,“将他压下去,先关起来。”

  女子应当是崴了脚,稍微一动便白了脸色,沈云鹤没有犹豫,将人打横抱起来,“先别乱动,我带你回去上药。”

  剩下的家丁一拥而上,三两下就将薛琅按在地上。

  “沈云鹤!沈云鹤!”

  自二人欢好之后,沈云鹤对他说的话是无不应的,如今骤然态度转变,薛琅自然恼火。

  “别喊了,你也配叫我家公子。”

  “我怎么瞧着他这么眼熟呢,这是……大奸臣薛琅!”

  “什么?你可看仔细了,薛琅不是早死了吗。”

  薛琅弄不清现在是怎么回事,慢慢冷静下来,眼神冷厉,“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非议我。”

  上位者的杀伐目光阴冷如毒蛇,刺的这些家丁们简直有种下跪求饶的冲动。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奸臣当道,人人得而诛之!”

  “对,他活在世上,就是个祸害!”

  “杀了他!”

  旁边不远处就是池塘,几个家丁将他架起来,几乎是拖了过去。

  竭力偏过头,似乎隐隐看到不远处的身影,他还没有走远。

  “沈……”

  只来得及说这一个字,薛琅便被人按在了水中。冰冷刺骨随着窒息一同涌上来,他闭上眼,气泡不断从鼻子嘴巴涌出,一开始他尚有力气挣扎,扑腾地水花四溅,可很快身体便软了下去,再无动静。

  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曾经权势滔天的人,最后竟是被一帮叫嚣着为民除害的低贱奴才给无声无息地溺死了。

  “夫君?”

  一直冷眼旁观的沈云鹤应了声,这才收回视线,淡然地抱着自己的夫人走回去。

  只是心中总有疑窦。

  薛琅为何会在他府上,如若他当真没死,那当年自己见到的尸首又是怎么回事。

  并且,这人见到自己时,为何神情动作都那样熟稔,好似……好似二人曾经亲密无间。

  窒息的痛苦令薛琅猛地睁开眼,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空寂的房间内只剩下他狼狈的喘气声,冰冷渐渐褪去,他摸着自己的脸和脖子,没有任何异样。

  好半晌,他才意识到是自己在做梦,只是这梦,未免有些太过真实。

  他打量着自己所处这间屋子,想必他昏睡之时就已经被带到了歧舌,只是这歧舌建筑的装潢,怎么跟大楚如出一辙?

  他试探着下了床,穿上鞋子,推开朱门。院里种了梨花,此刻开的正好,风一吹,花瓣簌簌而落,飘进室中些许,散落在地上和薛琅的脚边。

  这是歧舌?

  为何与大楚的东宫如此想象,难不成是闻景礼去了歧舌,照葫芦画瓢建造了一座?

  “你是谁。”

  薛琅转过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着皇子规格华装,歪着头瞧他,“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这孩子,生的倒是有几分熟悉,但薛琅一时间说不出他像谁。

  “你又是何人。”

  孩子声音清脆,语气却老成,“我乃当朝太子闻宗盛,你见了我,还不下跪。”

  “太子?你这黄口小儿,歧舌太子如何能姓闻。”

  小孩眉头皱起,“歧舌弹丸之地,早被父皇驱兵拿下了。如今我大楚才是三国之首,你这般可疑,难不成是歧舌余孽?”

  薛琅慢慢转过头,看着殿前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提了三个字,长信宫,大楚东宫。

  他脸色僵硬地看着那小孩,“你父皇,是谁。”

  “父皇大名,你竟不知。”

  电光火石间,薛琅遽然想起,按照大楚皇室的排名,第三十五辈沿用“景”字,而第三十六辈,所用的就是“宗”字。

  “你父皇是……”

  周遭忽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

  “有刺客!”

  他们将薛琅团团围住,手中刀剑泛着冰冷的光。

  “太子殿下!”

  闻宗盛不满的转过身子,“曲公公,你来的太晚了,还是我机灵,不然就让刺客跑了!”

  曲嘉文无奈地笑,伸手将他抱起来,“是是是,我们太子殿下当真神勇。”

  刀架在薛琅脖颈上,刀刃粗暴地割开了一道伤口,猩红的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他怔怔望着曲嘉文,大脑一片混乱。

  “这刺客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东宫,定是图谋不轨,”曲嘉文道,“陛下,应当如何处置。”

  “杀了。”

  宫门处走来一道被众人拥簇的高大身影,这人曾握着他的手将半数江山都许给他,也曾在床笫间难舍难分地耳鬓厮磨,所以哪怕薛琅从未刻意去看过他,他的眉眼鼻梁依旧映在脑海里,即便是弱水之隔,即便夹着无数兵刃,他也能一眼将他认出来。

  只是在眼角眉梢中,还是带着一丝陌生。

  闻景晔低声道,“这等危险之事,下回便不必做了,你又不会武,交给禁卫便是。”

  曲嘉文放下皇子,有些羞赧,“我也是担心小殿下。”

  ——不。

  他二人关系何时如此亲密了。

  这一世闻景晔明明半分眼神都未曾施舍给他过,曲嘉文照旧如履薄冰的活着,这样日日担惊受怕的日子,比一死了之更受折磨。

  薛琅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只是想想,便让他全身发抖,慌张到不知所措。

  他猛地往前走了两步。

  “保护陛下!”

  “闻景……”

  噗嗤一声,数道利刃扎进他身体里,薛琅跪在地上,口中涌出血腥气,半晌才吐了出来,他往前挣扎着膝行两步,伸出手去,眼中隐隐透着狠厉。

  这边的变故引来闻景晔和曲嘉文的注意,闻景晔似乎看出了什么,于是走上前来,挥退禁卫,神色复杂地打量他,念出了他多年未曾想起的名字。

  “薛……琅?”

  那人面孔艳丽,眉目几可入画,虽十恶不赦,却是公认的美人,从前他在先帝手下呼风唤雨,也并非没有这张脸的作用。尘封多年的记忆被生生唤醒过来,曲嘉文面露惊愕,“怎,怎么会是你,你没死?”

  闻景晔目光淡漠,看着他如同看死人,他上前扣住薛琅的下颚,手指轻轻磋磨,想看看他这张脸是不是带了人皮面具。

  没有摸到,他神色一寸寸冷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琅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吐出一口血来。

  “想知道我为何……没死。”

  受了重伤的声音有气无力,闻景晔听不清,于是附耳过去,薛琅抬起头,眼神冰冷,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曲嘉文骤然出声,“陛下小心!”

  薛琅不知拿来的力气,猛地夺了旁边禁卫的剑朝闻景晔扎过去,他握的并非剑柄,因距离问题只能够到剑身,闻景晔早在曲嘉文出声之际便躲开了,这样一来,剑头所指的便是曲嘉文。

  他没有松手,反倒捏的更紧,直直朝曲嘉文而去。

  但他终究没能成功。

  当胸中了一剑,剑尖染了血从胸口冲出大半,看得出出剑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薛琅的手心被利刃割伤,血和剑一同掉在地上,他费力地抬起眼皮深深望着闻景晔。

  那一眼夹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刻骨铭心。

  闻景晔初时不解其意,此后午夜梦回却一直都记得这个眼神。

  他松开扎入薛琅身体内的剑柄,猛地将手收回袖子,似乎是手上溅到的血烫道,沉声吩咐,“叫太医来。”

  小殿下疑道,“父皇,儿臣与曲公公未曾受伤。”

  “是给他看。”

  只是薛琅受伤太重,还未等到太医来便断了气。曲嘉文问,闻景晔便以“已死之人复生,此事蹊跷,本想追问,奈何死无对证”为由应付过去。

  竹林清幽,有断断续续的声调传来,薛琅睁开眼,望着周遭陌生的地界,已能平静下来。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顺着声调往前去。

  这回该谁了。

  他脑海中刚浮现一个名字,转角便瞧见那巨大石块上坐着的人。

  谢承弼面前是块其貌不扬的墓碑,他身边放着几个酒坛,另一侧立着一杆长枪,红缨随风而动,明亮如战旗。

  他手中捏着片薄叶,吹出难听的凄厉调子。

  如今大楚盛世,国泰民安,吞并歧舌后,大楚就是名副其实的三国之首,其余两国不敢来犯,谢承弼自然没了用处。

  自亲人被奸佞害死后,他满脑子都是复仇,终有一日能将仇人手刃,余生皆为大楚的安定在外征战,如今四海升平,该做的都做了,他这日子便也再没了盼头。身上带着早年在战场冲锋陷阵留下的沉疴旧疾,拖着病体苟延残喘到今日,也委实是活够了。

  他警惕性极高,轻而易举就发现了薛琅,长枪架在薛琅脖颈边,他就是有心也没处躲。

  咕噜噜。

  酒坛滚了两圈,刚巧到了谢承弼脚下。他喝了不少的酒,面上微红,脸色迷离,也算是掩盖了身上的病气,酒醉之人神志不清,见到薛琅也并不惊讶。

  “是你。”

  他提着薛琅的领子,将人硬生生丢到了坟前,又用长枪打在他腿窝,逼得人跪了下去。

  “这是我至亲,你就跪在他们坟前忏悔吧。”

  坟头有三,谢察,谢夫人,谢承誉,这辈子过了这么多年,上辈子的事仿佛是一场梦,他仅能回想起零碎片段。当年谢察死后,他便将谢府全家都寻了由头给逼死了,只余一个谢承弼,如今瞧着,他过的日子也并不如意。

  薛琅平心静气地跪着,冷笑,“这里果然是上辈子。”

  “我日日,都能梦到你。”谢承弼提着酒坛灌了一口,“我在梦中杀了你无数次,可仍解不了我心头之恨。”

  即便不知为何会回来,可薛琅无法确定自己这回死了,下一次会出现在哪,又或者,他不会再醒来了。

  思绪百转千回,薛琅道,“谢承弼,其实当年我并未杀害你的幼弟,普天之下只有我知道他在哪,你若杀了我,便再也找不到他了。”

  凭谢承弼的功夫,他断断没可能逃脱,只能试着同他谈条件。

  然而谢承弼如今神台不清,他杀过薛琅一次,也在梦中杀过他数千遍,数万遍,梦里这奸佞亦是如此,或求饶,或扯谎,或利诱,他早已见怪不怪,只能凭着多年来的本能,见他一次,杀他一次。

  必死之局,没有回旋的余地。

  长枪再度落下之时,薛琅也拿出了刚刚塞进袖子里的半截竹枝。

  他从不认命,如果可以,自会拼了命地活下去。

  可谢承弼不容许他活着。

  长枪刺入薛琅身体之时,竹枝也扎在了谢承弼心口。

  竹枝是薛琅方才捡的,两头都钝,只是靠着一颗想杀谢承弼的心,生生将竹枝扎了进去。

  他咳出一口血,手下却没有松劲,眼底带着疯癫的恨意,生生又将竹枝压下去两分,接着大笑出声。

  “都该死,”他慢慢闭上眼,独自隐忍着痛苦,“你们都该死。”

  谢承弼全然不设防,他将竹枝拔出来,鲜血自伤口喷涌而出,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气,他往墓前走了两步,慢慢坐下来,靠着冰冷的墓碑蜷缩起身体,如同儿时被父亲抱在怀里。

  墓碑被血溅到了,他用袖子去擦,嘴里低声喃喃,“我本就时日无多,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清风拂过,竹叶翩翩落下,将他们的尸身掩盖住。

  心中无挂念,尘世自然也不必留恋。

  ——

  累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卧榻之侧

  大楚,璩古,宸月三国贸易往来频繁,但歧舌黄沙遍野,苦寒无比,若是无人引路,说不准会迷失在那片荒漠之中,于是鲜少有人愿意涉足。

  来到歧舌国都,城门开启之时,百姓夹道欢迎,簇拥着闻景礼的马车而来。

  闻景礼最是了解沈云鹤的性子,他即便受刑,也不会说出自己和薛琅的下落,于是他便与岐舌人兵分两路,温流月带着其余岐舌人就像来时那样大张旗鼓地离开,而自己带着薛琅抄小道走,未免薛琅醒了后闹事,他使了点手段,岐舌多得是能让人睡上十天半个月的东西。

  回到京都,他先将人交给了温流月,让其带回国师府安置,而后才进宫复命。

  朱门大开,华殿之上,数根红色巨柱支撑着云顶檀木做的房梁,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层层台阶之上立着一金漆雕龙的宝座,穿着龙袍的女人眉目威严,妆容端正,垂下来的视线如同睥睨天下的王者。

  闻景礼踏入大殿,微微躬身行岐舌礼,他虽处在台阶之下,可神色淡然,并无半分为人臣的谨慎,全然不惧上位者的凌厉气势。

  “听说你带回来一个人。”

  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隐隐有回声,庄严肃穆。

  没有问这次的大楚之行,也没问大楚的回礼,容乔慢慢盯住他,没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是。”

  容乔走下台阶,拖地长袍逶迤在台阶上,“国师此去,是为了带这个人回来吧。”

  闻景礼从怀中掏出一张书卷,“此去大楚,我拿到了他们的布防图。”

  容乔接过来,拆了上面的火漆,铺开看了会儿,又慢慢卷了回去,涂着红色豆蔻的葱白指尖轻轻扣着书卷。

  “虽然如今孤已称帝,可朝中内忧外患,国师……”她抬起眼皮,妖艳的妆容衬得她宛如浴火重生的妖精,一双丹凤眼媚眼如丝,可惜闻景礼从未多看她一眼。

  她将布防图放回闻景礼手中,“国师还是得帮着孤啊。”

  “我知道。”

  那双手轻轻放在闻景礼温热的胸膛前,指尖挑逗般画着圈,“国师今晚可要留在宫中?”

  “多日未归,朝中折子甚多,我要赶回去处理公务。”

  容乔悻悻放下手,从宽大的袖子中拿出一个面具扣在闻景礼面上,轻笑道,“国师还是戴上比较安全。”

  而今闻景礼是大楚废太子之事知道的仅有寥寥数人,即便如此,男人从政在岐舌国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朝中尚且动荡不稳,凡事都得小心。

  回到府中,闻景礼并未处理公务,径直去了寝室。

  在他的穴位上扎了两针,薛琅才慢慢转醒,他睫毛湿润,睁眼之时,眼泪便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他没有闹也没有说话,直愣愣睁着眼,双目无神,空洞的如同死人,叫闻景礼死寂多年的心又开始闷疼起来。

  “怎么了。”

  大梦一场,薛琅迟钝地转着眼珠,僵硬的往声音来处看去。

  闻景礼面无表情地擦掉他的眼泪,“你不必惶恐,我不会杀了你。”

  只这一句,薛琅的眼泪便更加止不住地流。带着热意的泪珠仿佛铁水,烫的闻景礼缩了缩手指。

  他以为薛琅是后怕。

  片刻后他用手背轻轻蹭着薛琅的脸,动作亲昵,语气却如毒蛇般冰冷,“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抛下我。”

  他细细看着薛琅的,用目光舔舐他的眉眼,鼻梁,薄唇,像是要破开他的皮肉,看穿他的肺腑,将他的样子完完整整刻在自己骨骼之中。

  薛琅闭上眼。

  是梦吗。

  为何如此真实。

  “口蜜腹剑,睚眦必报,追权谋私,表里不一,”他的手顺着脸,慢慢来到下巴,慢慢捏住将人转过来正对着自己,“我原先怎么没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人。”

  “若没有我,殿下的坟头草怕早已有两人高了。”

  闻景礼一怔,轻笑一声,“落了一个,挟恩图报。”

  薛琅睁开眼,面色冷淡,“我早告诫过殿下,若非殿下仁善过头,最后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当日闻景晔告诉我说你已经死了,这么看来殿下如今是幡然醒悟了。”

  在闻景礼印象中,薛琅永远温柔稳重,即便再大的事情,他都胸有成竹。那双漂亮的眼睛专注而温和地盯着你时,就好像他永远不会离开。

  但这些都是假的。

  都是他在“太子”这个身份面前精心伪装出来的一面。

  想来那时沈云鹤也三番五次的提醒过,只是自己太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并未放在心上。若当时能再小心谨慎些,或许也不会……

  刚刚经历过三次死亡,薛琅心里又恨又惧,即便知道此刻应该说些悦耳的话让闻景礼心软,可他实在无力敷衍,撑起胳膊在枕头上,面色浮现些许嘲弄。

  “你在岐舌苟延残喘多年,可当年逼宫的是闻景晔,将你流放的也是闻景晔,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想要活下去。”

  他说话时急于撇清自己的关系,眉眼愠怒,漂亮地不像话。

  闻景礼见过大奸大恶之人,那些人冠冕堂皇地为自己开脱时脸上的神情令人作呕。如今见到这些从前认为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恶劣情绪生动的浮现,他竟没有半分嫌恶。

  甚至隐隐觉得,这样的兰玉才更加漂亮。

  他耿耿于怀多年的从来不是皇位,而是薛琅抛下他时的果断和冷血,但凡他当时多那么一丝犹豫,兴许闻景礼都不会恨他至此。

  “若不是我,你后半辈子或许只能活在老四的床榻上了,”闻景礼凑近他,“你不爱闻景晔,也不爱沈云鹤,他们许了你什么。”

  薛琅冷笑道,“他们许的,自然是殿下当年最不屑,也最厌恶的东西。”

  “是吗。”

  闻景礼眸中墨色翻滚,涌动着薛琅最为陌生的情绪,他忽然有些畏惧。

  然而闻景晔按住他的肩膀,令他退无可退。

  “从前我希望你站在我身侧,可如今,我更希望你躺在我卧榻之侧。”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青面獠牙

  话落,薛琅惊愕地望着他,随即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闻景礼对他,跟那几个人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闻景礼的感情毫无所起,先前他们相处多年,闻景礼从未对他泄过半分男女之情,薛琅思忖良久,只能归结于好奇。

  好奇闻景晔跟沈云鹤对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

  好奇自己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总归在他这份好奇消失之前,应当是不会动自己。他始终觉得闻景礼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弄来,总不能是为了好吃好喝地伺候自己,若换做是他,一旦被人背叛,必定取之性命。比心而论,他自当信不过闻景礼。

  敲门声忽响,得了闻景礼的令,温流月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瓷白的碗,里头熬了棕黑色的药。

  在皇宫被闻景晔折磨那么久,如今他是一见药就反胃,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

  看来他先前也不全是装的,起码怕苦怕疼是真切展露在自己面前的弱点。

  闻景礼似是被他这模样取悦了,嘴角轻轻弯了个弧度。

  温流月将药递过去,被闻景礼拦住。

  “我来吧。”

  他亲自将碗接过去,用勺子盛起来,递到薛琅嘴边。

  苦味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某种味道传过来,几乎顺着鼻子将舌根都变苦了,薛琅警惕地看着,满脸抗拒。

  “闻景晔让你乱喝了许多药,那些药材都是大补之物,若不加以调和,后患无穷。”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闻景礼若要害他,倒也不必多此一举。何况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看着闻景礼这张脸,他始终觉得在药里下毒之事不是他能做出来的。

  薛琅没管那勺子,将药碗接过来闭着气一饮而尽,他整张脸皱在一起,又勉力绷紧,形容一个非常难以言喻的表情,“……水。”

  然而闻景礼铁了心想让他尝尝苦味,端正坐在椅子上没有理他。

  “你先下去吧。”

  温流月神情复杂地看了眼薛琅,默默退下了。

  薛琅一掀被子,自己下去倒水,只是脚尖刚沾地,忽然头一晕,跪了下去。

  他甩了甩头,神志却越发不清醒,他心中一凛,猛地看向闻景礼,“你……”

  闻景礼垂下眼,轻轻抬手,袖口钻出一条碧色小蛇缠在他指尖,正嘶嘶吐着蛇信。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没骗你,那的确是医师开的调和之药,”他话音一顿,静静抬起眼,“只这方子里有一味虫引,与你身体内残余的蛇毒作用,会让你变乖一些。”

  薛琅猛地攥住他衣袖,刚要去掐闻景礼脖子,闻景礼忽然拨弄了下床帐上挂着的金色铃铛。

  清零声响,薛琅眼中最后一丝神志慢慢褪去,他死死将衣袖抓出褶皱的手渐渐松了力道,漆黑双眸失了颜色,变得有些呆滞。

  “兰玉,”闻景礼将衣摆从腿上掀开,“坐过来。”

  薛琅站起身,慢慢坐在他腿上,双手搂住闻景礼的脖颈。

  闻景礼眸色深深望着他,四是要从他那张素净白皙的脸上盯出个洞来,这张在自己梦境中出现过千百次的脸。

  抬起手,轻轻用指腹拭着薛琅的面颊,眼底忽然涌出愤懑与癫狂,“这么些年,你与闻景晔快活的时候,可有一刻曾想起过我。”

  薛琅面上显出一股茫然。

  闻景礼凑过去在他脖颈上狠狠咬了一口,尖齿扎入细白血肉,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他伸手揩去,又在薛琅唇角抹开,看着唇边那一角的牡丹艳色,心脏忽然炽热地跳动两下。

  薛琅显然是被咬疼了,却因药效只能听命于他,自己捂着伤口,眼底露出责怪又委屈不敢言的神色。

  “过来。”

  闻景礼点了点自己的唇,薛琅明了,凑上去轻轻点在上面。

  微凉的唇印上来,他心头忽而涌动上强烈的情绪,冲动令他猛地扣住薛琅的后脑勺,抵开他的唇齿,长驱直入,横掠扫荡,汲取他口腔中的苦味。

  好半晌才将人放开,慢慢凑上去,轻轻吻在唇上,分开,再吻,如此反复多次。

  闻景礼手指点到下巴,薛琅便吻上去,像小兽一般急切又莽撞。

  接着是胸膛。

  指尖。

  小腹。

  而后继续向下。

  薛琅没有半分犹豫,对他而言,如今闻景礼的命令就是他的任务,且他没有任何羞耻和道德,他只知道闻景礼指在哪,他便吻在哪。

  曾经有迹可循的爱意尚未说出口便被斩断,之后带着恨意和执念过了数年,他对薛琅的感情杂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所以然,折辱也好,疼惜也罢,他只知要把人永远地锁在自己身边,用最漂亮的金色笼子禁锢他。

  那东西太大,薛琅难受地呼吸不畅,眼泪顺着眼角而落。

  “看着我。”

  他于是又竭力睁开眼,自下而上含着眼泪望上去。

  闻景礼去摸他鼓起来的面颊,眸色沉沉,温柔的脸色变得青面獠牙。

  如今才明白,他本性并不纯善,只是幼年得了父皇母后的宠爱,他自然也不吝啬自己指缝里流出去的宽容,可一旦经历过这些事,他亦无法做个圣人。他会恨,会怒,会想杀人,阴暗的心思密密麻麻如同蛛网将他整个人缠在一起。

  闻景礼反手擦去薛琅的眼泪,喟叹道,“我的兰玉,真是漂亮。”

  他将人提起来放在床榻上,薛琅呆呆坐着,两只莹白的脚踩在鞋子上,半晌蹙了眉头。

  闻景礼勾过他的脸吻着,吃了一口的咸湿,明知故问地笑着,“怎么了?”

  薛琅瘪着嘴。

  显然是觉得嘴巴里味道又苦又腥,难受的紧。

  从前他见不得薛琅受半分委屈,可如今却竭尽所能地让他露出委屈的神情。

  ——

  未删减老地方见(删了几百字)~865810706


第一百二十七章 龌龊心思

  闻景礼拨弄了下薛琅腿间软趴趴的小东西。

  这动作太大胆,就算神志不清,身体仍旧本能地羞耻起来,他不大自然地动了动腿,想去抓被子又被闻景礼阻止,只能欲盖弥彰的用手捂着。

  闻景礼将他的手用腰带缠住,绕过床头把人固定好,一手拉着他的脚腕,将人完完整整,彻彻底底的展开。

  他伸手点在薛琅唇上,微微用力,牡丹花瓣的绯色便淡了些,轻轻碾磨,便出了艳丽的汁水。

  这张漂亮的唇,曾经吐露过多少甜言蜜语,说会效忠他,说要永远追随他,说要以命相护,到头来却都是谎言,比毒蛇还烈。

  “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如今想抽身离去,怕是晚了吧,兰玉。”

  兰玉。

  念他的名字时,舌尖微翘,顶住上颚,后又慢慢放下,带着无尽缱绻和暧昧。他在梦中多次念叨的名字,如今终于摸到了人。

  冰凉的指尖自他的脖颈往下挪去,划过的每一寸肌肤都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如同一尾被死死压住的鱼,闻景礼那刀刃般的指尖缓缓游移,好似在斟酌从哪里将这条美味鲜活的鱼给开膛破肚。

  他的目光覆盖过薛琅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块骨骼,想要看清分别这些年他的任何一丝变化。

  是他的。

  他的薛琅。

  他的兰玉。

  从前他不是没有对薛琅起过那种龌龊心思,可当时每每想起,总觉对薛琅不起,羞愧和礼法的束缚压的他喘不上气来,只能将这见不得人的心思牢牢藏在心里,对薛琅越发的好。只是如今想来,这份好在薛琅那边,恐怕不值一提。

  他关心的只是自己能不能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尊位,他看中的也从来都是人上人的权势和地位。并没有半分理由是因为他闻景礼。

  死过一回后他看开了,闻景晔与沈云鹤都能大方地承认,自己又有何不可。

  他是喜欢薛琅不假。

  这种喜欢从薛琅主动凑到他跟前起便生了根,之后他装模作样,扮的一副好人相,又让这根发了芽。纵然后面被砍掉枝叶,斩断树干,可根系却越扎越深。

  他喜欢的就是薛琅。

  真仁善也好,假仁义也罢,他就是他。

  可他也的确恨着薛琅。

  这种恨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越发的深刻。在见到薛琅之时,他就决意要将人困在自己身边。

  闻景礼拿了一瓶自己惯用的外伤药油,药油清凉,功效卓绝,是岐舌大内秘药之一,平时只需倒一下半点便可。

  他抬高了手,药油慢慢蔓延在指尖,继而溢出,缓缓流下去,掉在薛琅腰间。

  那把腰真是细,平日穿着宽松衣裳看不出,只有将腰带上下勒紧才能看出那截身段有多勾人。

  若非这姣好皮囊,恐怕薛琅这样的,早不知死多少遍了。

  他掐住那段窄腰,将药油平铺开来,薛琅被那凉意刺激地十分局促,呼吸渐渐加快,胸膛轻轻起伏着。

  药油被温和地送进薛琅体内,清凉中带着温热,薛琅难耐地缩的紧了些,眉头皱起,惶惶望着他,满脸委屈。

  即便知道这张面皮下包藏祸心,也知道他是因药效才会露出如此神情,闻景礼还是放缓了动作。

  他压下身子,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轻轻吻住薛琅的鼻尖,又发狠地咬了上去。

  “记得你当年说了什么吗。”

  薛琅疑惑。

  “你说会永远站在我这边,兰玉,你永远是我的人呢。”

  语气温和,话音落下之时,抵在那处的利刃破开关口,薛琅浑身骤然紧绷,他张了张嘴,竭力发出短促而模糊失声的语调,“a……”

  也许是疼痛过甚,他再也无法忍受,珍珠般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坠,细弱的哭腔和破碎的呻吟从他嘴中溢出。

  哭的好漂亮,他的兰玉。

  闻景礼兴奋地双目发亮,身下动作越发的不留情,但随即他眉眼便暗下来,不动声色地沉沉望着他。

  “你在他们那里,也这样哭吗。”

  薛琅全身发抖,若非那碗药,恐怕如今就要对自己破口大骂了,想想竟有些期待。

  在他面前,薛琅从来都卑躬屈膝,他从未见到薛琅在他人口中那副睚眦必报的模样。

  他言语轻轻,鞭挞时却极重。每一下进出都带着在阴暗中压抑多年的怒气和恨意,他从地狱中爬出来,只为找兰玉索命。

  浓郁的荼芜香如开了闸一般涌动而出,闻景礼久违地闻到这个味道,扣着薛琅的后背把人几乎融进自己的骨骼中,在他身上如狼似虎般汲取着味道。

  而薛琅就像是被狂风包揽住的花,细嫩的花瓣被吹散,弱小的根茎被压断,只能在他手心里予取予求。

  完全拥有薛琅之时,他心想这世间极乐也不过如此了。

  若他能早些醒悟,若他稳稳站在太子的位置上,便是让薛琅宽衣解带他也是做得的。只恨当时自己太天真,竟惦念那点可笑的兄弟情谊,白白错失了这么些年。

  思及此,他便将一腔愤懑尽数发泄在了薛琅身上,全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不论是哭是喊,身下动作从未减缓半分。

  床帐掩映中,绣了牡丹花纹的被褥掉了大半挂在床间,二人墨发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动静持续了一天方才歇下。

  闻景礼戴好玉冠,扣好腰带,一派丰神俊秀之态,只是一旦扣上那张面具,便显得多了几分诡谲。他转过身,掀开床帐。

  薛琅缩在床角,一双唇极近艳红,如同被人反复吮吸过的,他被欺负的狠了,睡着了身体也细微地打着颤,入目的肌肤上尽是暧昧痕迹,远远瞧着竟有些可怖,伶仃手腕上挂着圈圈红痕,枕头湿了大半,尚有许多挂在眼角和乌睫上。

  闻景礼伸手拭去,被触碰到的薛琅身体猛地一颤,他手上动作顿了顿,低声道,“怎么哭这么狠。”

  他将被子捞起来体贴细致地盖在薛琅身上,又将床帐放下,而后才踏出了屋。

  ——

  谢承弼:被老婆骂,怒了

  沈云鹤:被老婆骂,哭了

  闻景礼:被老婆骂,爽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女君陛下

  “将这些东西搬到厢房那边去,手脚麻利些。”

  温流月正整理府上杂物,忽而门口来报,说是女君陛下来了。

  她心中一惊,晌午听说国师被女君派去神鹿山祈福,这脚程最快也要两日。如今女君陛下亲自登门,怕是为的那个人。

  “从后门出去,去神鹿山告诉国师,就说女君来了。”

  家丁刚转身要走,空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接着“铮”的一声钉在她身后几寸的木桩子上。

  容一从墙头跃下,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女君陛下。”

  一道雍容华贵的人影踏过门槛,温流月跟着下跪,“女君陛下。”

  容乔往里走,温流月忙道,“女君陛下,国师还在神鹿山。”

  女君一垂眼,目光轻蔑地扫视过去,停在温流月触碰到自己衣角的手上。

  下一刻,容一腰间长刀出鞘,一下将温流月的手给挑开。

  “放肆,拿开你的脏手!凭你也配碰女君。”

  容乔收回目光,径直走向薛琅那件屋子。她在国师府安插的眼线众多,对国师府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见容乔要进去,温流月一急就想起身,被容一压着给按了回去。

  容一面色冷冷,“温流月,你对国师还真是忠心耿耿。”

  温流月毫不畏惧地回望过去,“我难道不该忠于国师吗。”

  当年温流月也在选拔女君侍卫之列中,可惜她实力不济,若非闻景礼插手,恐怕早就是一缕孤魂野鬼了。

  容一笑了一声,“若你当真有本事,恐怕现在也能追随女君,赐国姓。”

  温流月偏过头,“我不稀罕。”

  “你的命是他救的不错,”容一说着将刀收回去,“可你别忘了,他终究是楚人,若歧舌因他动荡,你就是千古罪人,日后必定受歧舌万民唾骂。”

  温流月眸色不为所动。

  若非国师,她早就死了,要那些身后名又有何用。

  “当年挑选女君侍从,何曾有人将我当过人看,他们要的,不过是杀人利器。容一,我看你才是忘了自己的本名。”

  “话不投机半句多。”

  容一抱着双臂靠在廊下,“劝你还是不要动歪心思,女君不会将他如何。”

  屋内香炉缓缓吐露香雾,容乔打量着这间雅室,恐怕也就挂着的那几幅画值点钱了,视线落在床帐后,隐约能看到一个隆起的模糊身影。

  她慢步走去,一把拉住床帐掀开。

  床帐带起了一阵风,昏睡中的薛琅隐约说了句什么,更深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容乔盯着那张桃花似的面孔,忽的笑了,伸出手轻轻在薛琅面颊上下碰了碰。

  长成这样的人,容乔此生都未曾见过,即便是先帝佳人三千,亦没有这般姿色,难怪国师念念不忘,拼着命也要去大楚将人带回来。

  “我会,杀了你。”

  容乔一怔。

  薛琅显然睡不安稳,一遍遍喃喃着要杀人。

  她的手慢慢往下,捏住被子一角掀开,片刻后她放下杯子,嘴角弯了个神色不明的笑容。

  国师府门口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容一直起身子,警惕地往过去,右手不动声色握在自己的刀柄上。

  闻景礼走过来时半分眼神都没给他,大步往屋内而去,容一拔刀出鞘上前去挡。

  “滚开!”

  话出口,连温流月都是一怔,闻景礼向来算得准坐得稳,从未见过他这般仓皇暴厉。

  没有女君的命令,容一自是不肯让。

  二人僵持之时,门忽然开了,容乔站在门口,见他这副模样,嘴角隐隐含了笑意。

  “容一,”她懒懒道,“退下。”

  闻景礼冷冷盯着她,提着衣摆进了屋子。

  薛琅正在床上睡着,胸口轻微起伏着,与他出门时别无二致,自神鹿山便提着的心稍稍落了地,他拉上床帐,转身时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没有情绪的岐舌国师。

  “阿礼。”

  “出去说。”

  房门一关,闻景礼直直望向容乔,“女君想做什么。”

  容乔毫不在意地卷着自己一缕发丝,青丝在她细长的手指上缠绕着,“听闻国师带了个楚人回来,且这人还是大楚位高权重之人,孤乃岐舌国君,都无法过问一句吗?”

  “人是我带回来的,我自会看好他,女君连我的私事都要过问吗。”

  容乔盯了他片刻,忽然莞尔一笑,伸手拍在闻景礼的胸膛上,“你的命都是孤救回来的。”

  她抓住闻景礼的衣领,二人顷刻间挨的极近,那是个极其暧昧又危险的距离,“国师大人,还望你不要令孤失望啊。”

  慢慢松开领子,替他抚平,容乔隔着面具去看闻景礼的眼睛,里面带了疲惫和血丝,想来是从神鹿山赶回来时片刻都没有停歇,他对薛琅的在意令她十分满意。

  “你带回来的人叫什么?”

  闻景礼静静立着,没有开口。薛琅是他的,如果可以,他连名字都不想告知给旁人。

  “哦对,薛琅。”容乔又在嘴里念了一遍,“真是好名字,样貌也生的极好,难怪得国师大人青眼。”

  闻景礼脸色难看了三分,“女君,若你喜欢,明日我便着人安排选秀。”

  “那些个庸脂俗粉,孤都看腻了,”她直勾勾看着闻景礼,“孤就喜欢你这样的,可惜国师大人不肯。”

  她话音顿了顿,用退让一步的语气道,“不如将你房中人送到孤的床上。”

  闻景礼骤然打掉她的手,同时容一的刀也出鞘半分,容乔一抬手,容一便不甘心地将刀插了回去。

  “你若敢打他的主意,就别怪我同你撕破脸,女君陛下。”

  他后四个字咬得很慢,眼中冷蔑之意尽显。

  当初他能扶容乔上位,自然也能将她踹下那个位置。以他在岐舌的信望,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容乔觊觎他,同时也忌惮他,可他想要的并不是岐舌国君的位置,否则容乔便不会站在这里了。

  如果可以,他只想跟薛琅去一处没有人烟的山上平淡度日。

  可惜容乔不会放他走,薛琅也不愿意跟他过那些苦日子。

  ——

  在逆水寒虹桥乞讨半天,他们让我滚,还让我把脏手拿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将死之人

  薛琅睁开眼,天已经暗了,从帐子中泄进来的只有烛台的光,屋内的香熏得他有些头疼,扶着脑袋坐起来后,他抬手去拉帐子。

  刚掀开一个缝,一张诡异的脸边呈在他面前,薛琅被吓得睡意尽褪,冷汗都从后背冒了出来。

  “你醒了。”

  声音略有疲惫。

  闻景礼将面具摘下来,随手搁在了桌上,那面具上的古怪花纹被烛光一映,如同某种食人血肉的凶兽。

  薛琅眯起眼睛,看清闻景礼脸的人刹那,那夜的记忆蜂拥而入。

  他面色骤然变得惨白,“你给我喝了什么。”

  闻景礼轻轻弯起唇角,仍旧是那副温润模样,漆黑的眼底只晃动着些微的光亮,面颊上的疤痕在暗色中更是可怖。

  “岐舌秘术众多,兰玉,你可喜欢?”

  虽然能让人变得听话,但药效过后,用药者仍会记得发生的一切。薛琅回想起来,那时候对闻景礼言听计从的场景历历在目。

  “看来你记得很清楚。”

  他尾音带了些冰冷的亲昵,如毒蛇滑腻的蛇皮。

  温流月推门而入,“国师,晚膳备好了。”

  闻景礼静静望着薛琅,“是让我抱你去吗。”

  “你到底要做什么。”

  薛琅感到后怕,中药之时,自己仿佛变成了提线木偶,那种为人驱使,受制于人的感觉向来是他最为厌恶的。如今闻景礼携着恨意而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听闻岐舌有种将人做成人彘的残忍刑罚,就是为了惩戒背叛之人,拔舌为叛主之言,削目为叛主之见,砍去四肢为叛主之举。

  “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你不必惶恐。”

  闻景礼站起身来,上前拦腰将薛琅抱起。

  熟悉的香气在二人之间涌动着,薛琅浑身僵硬,脸色白的难看,想反抗又不敢。闻景礼低头看他一眼,忽觉他这模样倒也不错。

  不论是敬是畏,只要能留在他身边,他全不在乎。

  晚膳摆了一整个桌子,薛琅根本没胃口,如今身在异国,既无钱财又无人脉,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可留在此处,不知哪日自己小命不保,没成想重活一世,这盘棋依旧走到了死局。

  正呆着,闻景礼忽然给他加了道菜,他下意识用玉箸拨弄,垂眼瞧见那东西的模样——一个卷曲的长虫,通体黑紫色,两侧更是生了密密麻麻的腿。

  他猛地站起来,玉箸都摔到了地上,抬眼看桌上的菜品,大半都是古怪的五毒虫子,干呕感涌上喉咙,他捂住嘴,往后蹑了两步。

  “这都是什么东西。”

  温流月道,“岐舌贫瘠,不比大楚富饶,我们最常吃的就是这些毒物。”

  “闻景礼,”薛琅深吸一口气,“到底如何你才能放我走。”

  闻景礼慢慢放下玉箸,“闭上眼。”

  “做什么。”

  “闭上眼,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便将这些菜都换掉。”闻景礼道,“你如今在我手里,我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薛琅咬牙闭上了眼。

  “往前走十步,右五步。”

  咔哒。

  仿佛什么链子在响,薛琅睁开眼,转过身,闻景礼就站在自己面前的几尺之外,只是他们之间,隔了条条禁制。

  薛琅猛地冲上去抓住笼子,“闻景礼,你做什么。”

  闻景礼伸手去碰薛琅死死攥着笼棍的手指,“这是我特意为你而造,薛琅,做我的笼中雀吧。”

  他料定薛琅反抗不出什么水花,这人又将自己的命看的如此重,自戕是决计做不出的。

  薛琅抽回手想退,被闻景礼穿过牢笼捏住下颚定在原地,“兰玉,若我为岐舌国君,你是否愿意心甘情愿待在我身边。”

  温流月猛地抬头,“国师。”

  从前不论女君如何猜忌,国师从未动过帝位的心思。如今只为了这人的认可,便要将自己置于险境吗。

  闻景礼偏过头,看向廊下的一个下人,招招手,“你过来。”

  下人低眉顺目地走过来,“国……嗬。”

  一道白光闪过,那人感觉自己脖颈一凉,她下意识去摸,只摸到一手温热的血,血柱很快染湿她的衣服,她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力地倒了下去,身体抽搐半晌,而后没了声息。

  薛琅呆住了,因为离得近,他的脸颊上甚至沾到了下人溅过来的血。

  他甚至觉得倒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闻景晔,谢承弼,沈云鹤,他们每个人在床上都对自己袒露过肺腑之言,好似要把心都捧出来给他看,可在梦中,他们下手时没有任何犹豫,利落又干净,仿佛杀的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闻景礼擦着刀刃上的血,那实在是把很漂亮的刀,刀身流畅,手柄镶嵌着璀璨玉石,任谁见了都看不出它的刀刃能有一剑封喉的威力。

  “女君的手伸的真是越来越长了。”

  温流月让人将尸体抬下去处理,没多久连地板上的血都被擦了干净,没人料到这里方才死了个人。

  “兰玉。”

  他双手捧住薛琅,将人拽过来隔着牢笼狠狠吻住,笼身冰凉,压在薛琅脸上让他全身都打了个颤,不过更让他痛的是闻景礼在他下唇上死死咬了一记。

  那不能称之为吻,简直就是野兽间的撕咬,闻景礼咬破他的皮肉,而后吮吸他的血液,像要将他吞进腹中。

  半晌他松开人,伸手捂住薛琅的眼睛,自欺欺人地遮住他眼底的怨恨和憎恶。

  “兑现你的诺言吧,此生都要陪在我身边。”

  他漆黑如墨的眼底倒映着薛琅的面孔,竟隐隐有些妖异之色。

  被他亲手葬进地狱的厉鬼,终于爬出来寻他复仇。那一刹,薛琅竟有些后悔当年救了他。

  自那以后,薛琅便被关在这方院子里,闻景礼每日都急匆匆的,脸上带着疲惫,除了夜里将薛琅压在身下,他们几乎没有过多交集。但薛琅隐约知道他在做什么。

  只是闻景礼恰如当今的闻景晔一般,手握权势只是为了更好的困住他。

  大楚牢狱中,即便是酷暑,里头也十分的潮湿阴冷。到了换班之时,狱卒们交替位置,隐约能听到鞭打身体的声音,光是听着就叫人牙酸,足见是实打实的力道。

  两人坐在一处小桌上,捏着碗中的花生扔嘴里嚼,对鞭打声已见怪不怪。

  “这都多久了,还真是个硬骨头。”

  “可不是,这狱中八百般酷刑都上了,硬是不开口,全靠一口气吊着,快死了就找太医诊治,受了诸多磋磨,就是不说。”

  “这会儿朝臣都在大殿上闹呢,死了好几个文官了,我估摸着圣上也快顶不住了。”

  “你知道施刑之人俸禄多少吗。”

  那人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数。

  “五两?!”

  那人摇摇头,“五十两银子。”

  “这么多!”

  “那可是沈家独子,当朝大臣,谁敢上刑,日后指不定哪日就没了性命。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十两银子,那可是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过活了。”

  “这样下去,他也撑不过几日了。”

  “督工到——!”

  随着一声吆喝,两人立刻站直了身子。

  这可是当今最受信任的宦官了,有朝一日,大楚或为宦权所扰。

  曲嘉文袖手问,“说了吗。”

  “回督工的话,一直不肯说。”

  “罢了。”曲嘉文多少也知道沈云鹤是个什么性子,“陛下口谕,将人提去奉銮宫。”

  “是。”

  据说沈云鹤被提进宫的那条路上,全是拖着他的身体时留下的血。

  奉銮宫内,闻景晔正擦着手里的瓷瓶,宫人将沈云鹤拖进大殿没多久,空气里便弥漫了浓郁的血腥气。

  沈云鹤身上的衣裳已然破烂,在外面暴晒许久,外翻的皮肉与衣裳碎片粘在一起,干涸的鲜血夹杂着尘土砂砾,几乎惨不忍睹。

  “臣,”沈云鹤惨白着一张脸,气若游丝,“参见陛下。”

  闻景晔也是了解沈云鹤几分的,他不愿说的,就是杀了他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闻景晔将瓷瓶放回原处,慢慢起身走到沈云鹤旁边,垂眼冷冷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抬脚踩了上去。

  疼痛深入骨髓,沈云鹤咬住牙,愣是一声没吭。

  “兰玉漂亮吗。”

  闻景晔蹲下来,伸手按在他肩膀上的一处伤口,指尖扯开肌理,深入血肉,那具枯槁般的身体嘻嘻颤抖着,沈云鹤脸上连最后一丝颜色都褪了下去,说是个死人都不为过。

  “朕的东西,你也敢染指。”

  汗珠自额头留下,撩过伤口时留下火辣辣的疼,沈云鹤双手紧握成拳,勉力道,“兰玉,并不是你的东西。”

  闻景晔下手更狠了些,面上布满阴鸷,“沈云鹤,你好得很,真当朕不敢动你?”

  沈云鹤牙齿打颤,半晌头一歪,彻底没了力气。

  “陛下,”曲嘉文始终有些不忍,出声提醒道,“他昏过去了。”

  “薛府的人审出来了吗。”

  “回陛下,他们都不知情。传递消息的是薛重唤,现在不知所踪。”

  “去查。”

  闻景晔将手抽出来,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将脏了的帕子丢到沈云鹤身上,冷声道,“将人送回沈家,罢黜沈云鹤在朝中一切事务。”

  曲嘉文看了眼地上的血人,心想这人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将人送回沈府也是不想让人死在宫中,否则前朝那些个臣子且有的闹呢。

  沈云鹤也算一心为国,若非因薛琅行差踏错,或许也不会断送了性命。

  将人提出去时,他喊了人来,塞了些银子,低声道,“到了宫外,找个舒服些的轿子将人好生送回去吧。”

  “是,督工。”

  ——

  我长不长!嗯?女人(叼着玫瑰花出现,单膝下跪)嫁给我


第一百三十章 起死回生

  沈云鹤被抬回府扔在了门口,下人出来开门时,只见门口趴了一个血人,蹲下细细辨认一番才认出这是自家公子。

  沈夫人当场昏了过去,沈老爷请遍了京中所有大夫,可都无济于事。素来清冷的小院里这回来来往往迎了许多的医师,屋内药味弥漫,每个把完脉的大夫都收拾了自己的箱子,摇摇头离开了。

  到了第六日,沈云鹤的呼吸已经微弱到几乎没有,下人们都开始着手准备白事。

  谢承誉叩开沈府大门时,府上一片肃穆,人人噤声不敢多言,生怕刺激到沈夫人。

  沈阁老原想跟夫人去宥南寻个清净地安生过完后半辈子,不想竟横遭此祸,拖着半百的身体去宫门口敲平冤鼓,敲了一整夜,无人敢拦。

  “带我去看看沈大哥。”

  下人引他去了,一进屋,便有侍女焦急道,“夫人,夫人又昏过去了。”

  于是这方院子里除了两个家丁留手,其余全去夫人那边伺候了。

  谢承誉进去后,探了沈云鹤的脉,他身上全是伤,刚换的被褥又被血染了个透,搭脉时手下肌肤冰冷的不似活人,若是放任不管,恐怕熬不过今夜。

  袖中掉出一颗被封装的蜡丸,手一用力,外壳碎裂,谢承誉捏开沈云鹤没有半分颜色的嘴让他吞了下去。只是沈云鹤如今连吞咽都做不到,谢承誉要他咽下去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从怀中掏出银针袋,扎了沈云鹤几个要紧大穴,令他社体内几乎停滞的血液继续舒缓流淌。

  没想到闻景晔当真下此死手,更没想到沈云鹤竟为薛琅做到这种地步。

  入了夜,沈云鹤终于睁开了沉重的双目,只是眼前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忽而有人按住他手腕,指尖搭在脉门。

  “谁。”

  他只出声说了半个字便咳了起来,每一下都仿佛要别过气去。

  “是我,沈大哥。”

  沈云鹤半晌才顺下气来,“阿誉?”

  谢承誉收回手,“你伤的极重,我也没办法,只能用岐舌的蛊给你续命,但用了这蛊,会损失至少二十年的寿数,且此蛊会影响双目,你日后会慢慢失去视物能力。”

  也就是说,凭沈云鹤这五劳七伤的身子,最多也不过十年之数。

  沈云鹤半坐起来,以往明亮温和的双目失了神采,他勉力扯出个笑,“多谢你了,若非有你,我此刻恐怕早已魂归故里,还能活过这段日子,是我之幸。”

  “这也是我兄长的意思,”谢承誉忍了忍,终究没忍住,“沈大哥如此,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我心甘情愿的。”

  谢承誉又拿出一个瓶子放在桌边,“这是半年的解药。”

  沈云鹤拿了过来,将与自己手心体温几乎一样冰凉的瓶子握紧,眼底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多谢你。”

  “我兄长,也同沈大哥一样。”

  说完他站起身告退,好半晌,沈云鹤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下人们进来伺候时,看到沈云鹤醒了,连忙要去通报,被沈云鹤叫住,“此事不要宣扬,将我母亲叫过来。”

  沈夫人被人搀扶着过来,见儿子醒了,几乎哭瞎了的眼睛又落了泪。

  “母亲,”沈云鹤想替她擦泪,可自己手上沾了血,右手指甲也被拔了几颗,如今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莫哭了。”

  他转过头咳嗽两声,道,“下人们都退下吧。”

  等屋内只剩他们二人,房门关好后,沈云鹤道,“母亲,我醒了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对外就称我病死了。”

  沈夫人两眼盈着泪,两唇颤抖,一夜间仿佛老了十年岁月,“之清,这是为何。”

  “陛下对我起了杀心,若我不死,沈家永不得安宁。”

  沈夫人终于止住眼泪,悲恸道,“陛下为何要这般对我的之清啊。”

  “我如今捡回一条命,母亲该高兴才是。”

  沈夫人想抱他,却顾及着他浑身的伤不敢碰,“你父亲这会儿还在宫门口敲平冤鼓呢,既如此,我便让他做足了样子。”

  她顿了顿,心疼不已地看着自己唯一的独子,“待过几日你身子好些了,我便安排你去宥南祖父那住段时日。这京城是个是非之地,咱就是拼了这身官服不要,也要安安稳稳地过这一生。”

  “母亲,”重伤之下,沈云鹤声音很轻,“我要去岐舌。”

  沈夫人一听便怔住了,她的日子就只有这一方小院,连京城外的地方都极少踏足,更遑论是以诡术著称的岐舌,那在她心中就是一处不祥之地。

  “之清,岐舌离家这样远,你这一去,路上定不安全。”

  沈云鹤捂住嘴咳嗽两声,语气微弱但坚决,“母亲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沈夫人最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秉性,瞧着温柔和顺,可一旦定了要做什么事,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轻轻抹掉眼泪,“我不允。”

  才刚刚差点就要失去儿子的母亲,自然无法接受儿子要离开她,儿行千里母担忧,若之清不在身边,她整日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母亲就你这一个儿子,若你出了什么意外,叫母亲可怎么活。”

  沈云鹤忽然要起身,沈夫人大惊,“之清,快躺下。”

  他摇摇头,自己扶着床边下去,直挺挺地跪下来,即使浑身是伤,腰板也如劲松一般,苍白的容颜上,更显月华流转时的清冷,“母亲,岐舌有儿不得不寻的人,望母亲恩准。”

  他扣下头去,后背的伤割裂开,将衣服染了个透。沈夫人瞧着那瘦骨伶仃的清隽身影又红了眼眶,不知这些日子在那吃人的牢狱里受了多少苦,她这当娘的恨不得替他受了这伤。

  “你快起来。”

  “若母亲不允,我便在此处长跪不起。”

  沈夫人即便想狠狠心,可沈云鹤刚刚挨过鬼门关,若就此长跪,怕是好容易捡回来的命都要没了。

  “你这是用自己的命来威胁你的母亲吗。”

  沈云鹤道,“望母亲恩准。”

  他知道母亲在意他,必定不会看他如此自残,果不其然,没半刻钟沈夫人就站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怎么,我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这话便是答应了。

  沈云鹤又磕了下去,行了大礼,“多谢母亲成全。”

  “不必谢我,你翅膀硬了,主意也大了,我算是管不了你了。”

  说罢小步飞快地走了出去。

  “夫人。”

  沈夫人点点头,将他叫住,“之清刚醒,身子虚弱,夜里需得时刻盯着,不可松懈半分,我已让大夫住在西厢房看了,有什么事便去喊人。”

  “是,夫人。”

  侍女扶着沈夫人道,“少爷醒了,夫人您也可以安心歇息了。”

  “不,我去厨房给他熬汤药,今夜我来守着之清,别人我总是不放心。”

  三日后,沈府挂了白帆,办了白事,灵堂立着一口上好的棺材。沈夫人跪在棺材钱,面色麻木地往火盆里烧纸。

  “曲督工到!”

  沈老爷上前去拜,被曲嘉文扶起来,“沈老先生不必如此。”

  他看了眼里面的棺材,“此番是圣上传我来慰问老先生,老先生节哀顺变。”

  当日敲了那么久的平冤鼓,圣上连个信都没传出来,这会儿人死了,倒是巴巴赶来了,沈阁老自然不领他这个情,冷冰冰说了句多谢圣上挂怀便没了下文。

  曲嘉文道,“沈大人没了,圣上也深感痛惜,忙叫我将这玉饰从国库里找出来带给老先生,这玉饰被下葬者含在嘴里,可保尸身不腐,平沈大人来世之路。”

  “之清已经盖棺了,圣上的好意怕是没了用处,督工还是拿回去吧。”

  “这……”

  沈阁老的脸骤然冷了下来,“怎么,难道督工今日还要开我儿的棺不成!你若执意要开棺,便是圣上亲来,也只能从我身体上踏过去!”

  曲嘉文连忙道,“老先生误会了,我并非此意。”

  “今日我儿停灵三日下葬,若督工无他事,我便不送了。”

  曲嘉文行了一礼,又去沈云鹤棺材前恭恭敬敬上了香,这才离开。

  回到宫中,闻景晔正批着折子,边上批过的折子堆成了山,自薛琅走后,他连着几日都只睡两个时辰不到,日日这么熬着,身体也渐垮了。

  没了薛琅,他只能扑在政务上,就靠着外出搜寻的探子的回信度日。

  “可看到他尸身了?”

  曲嘉文垂手而立,神情恭谨,毫无停顿地回话,“看到了。”

  左右那沈云鹤也是人神难救,如今沈府闹成这样,前朝动荡,楚国岌岌可危,若陛下真要闹着开棺,恐怕百姓那边都不好交代,索性扯个慌蒙混过去。

  闻景晔应了声,便再未曾出声。

  批了最后一道折子,闻景晔搁下朱豪笔,忽然道,“你说那沈云鹤有什么好。”

  “他自是比不上陛下。”

  “他敢碰朕的人,本就该死,这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待朕将谢承弼除掉,他日兰玉回来,所能依靠的,便只有我了。”

  ——

  柳星闻对一个小芽来说还是太难了,团长给的压力堪比导师骂我论文,团长说下周还要带我打,求求了,我还是喜欢在虹桥乞讨,跪着把饭要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同心蛊

  终日被困在那处牢笼中,薛琅精神越发不济,带回来的解药很快吃了几颗,闻景礼偶尔同他说话,都要反应半晌才能回应。

  闻景礼以为他不愿理人,便把情绪都托付在情事上,他尤爱薛琅胸口的那处疤痕,那处他们初见时,薛琅为护他而留下的疤痕。

  每每看到他都愿待薛琅更温和些。

  火热的唇贴在胸前,炙热的软舌舔过那寸不平整的皮肤,薛琅抬手去挡,却因手臂酸痛无力,瞧上去倒像是在摸闻景礼的头。

  情浓之时,他掐着薛琅的莹白瘦削的腰,低声道,“怎么瘦了。”

  “闻景礼……”薛琅双目失神,身体只能无助地随着动作摇晃,长期的折磨令他早就没了那份报复心思,甚至这男人的身体被操的熟透了后,竟有些习惯了闻景礼的触碰。

  这种习惯让薛琅不寒而栗。

  在这个以女子为尊的国家,他就只能成为床上的玩物。

  “放过我吧。”

  闻景礼咬住他的喉结,轻轻要唇齿间啃咬吮吸着,他动薛琅就动,他停薛琅便停,牢牢掌控身下人所有的反应。

  “好不容易才将你困在我身边,兰玉,你走不出岐舌,也走不出这国师府。”

  薛琅竭力去抓床帐,仿佛那样就能逃离,被闻景礼扣住,缓慢地拖了回去。

  驼铃悠扬,殿门轻轻掩住,鎏金瑞兽香炉中静静飘荡着如缕不绝的香雾,静谧之中,忽而有什么砸在了地上。

  “密报说你近日去城外越发频繁,你想做什么。”

  闻景礼负手而立,静静蹲下去将折子捡起来,“为百姓祈福,不正是我这个国师该做的事吗。”

  岐舌国师素来神秘,从不干涉政事,每日上朝都不必参与,但在殿上同一群文武官打口舌战没有必要,岐舌的根本,还是在百姓。

  如今闻景礼为国祈福,为民祝祷,已经积攒了数量可观的信徒,在一封封夸赞的折子递上来后,容乔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闻景礼,不要忘了你楚人的血脉,若你敢染指岐舌,孤定会废掉你的羽翼,将你困于王城之中。”

  面具后的眼底冰冷没有一丝笑意,闻景礼道,“但凭女君圣意。”

  上位者最忌心狠,单凭容乔不想杀他这点,闻景礼便已立于上风了,容乔舍不得动手,他可舍得。除了薛琅,他不会再对任何人宽容。

  只是那人当真是个没心肝的,竟还日日想要从自己身侧逃离,连笼子都困不住。

  容乔那张美人面很快又转变了,她弯着唇角,又妖又媚,“我们如今这样不好吗,孤享的天下,会分一半给你,若你肯做孤的入幕之宾,这龙椅,孤也愿与你同坐。”

  闻景礼不咸不淡道,“女君抬爱了,我还有事,先退下了。”

  待他走后,容一从房梁上跃下,抱着刀面色不善地盯着外面的身影,“女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人居心叵测,意图皇位,女君何不将他驱逐出岐舌。”

  “这样一个有才情才智的男子,孤可舍不得,”她走到窗边,拿金枝探进笼中去逗弄鸟雀,“况且他杀不了孤。”

  国师府中,薛琅日渐消瘦,行事也渐渐迟钝,甚至有时连人都记不大清。闻景礼拖着他上床居多,还以为是他闹脾气不肯认自己,权当是个帐中趣事。只是忽有一日薛琅昏厥过去,温流月忙请了数位医师,诊脉后只说是心中郁结。

  可郁结之症如何会影响记忆。

  最后还是闻景礼请了医庐的一位先生前来,这位先生早年钻研蛊毒之术,后来才专于医术,他一把脉,眉头便紧了紧,又翻来覆去地扎针取血。

  闻景礼见他面色凝重,便问,“先生,他这是。”

  “这位公子确有郁结之症,只是老夫还探出他体内有一味蛊虫,若老夫断的不错,想必是同心蛊。”

  同心蛊,是将两人生死绑在一起的蛊虫,只是在岐舌秘蛊中数量稀少,这类蛊虫几乎已经灭绝了。当初岐舌先帝尚在时,为保闻景礼的忠心便让他服了情蛊,此生只衷于岐舌皇室,如今岐舌皇室只剩下一个容乔,若无意外,他应当是对容乔情根深种的。

  只是闻景礼每月用药施针,引蛊虫放血,又靠着损伤身体的毒丸压制,这才抵了情蛊。若要解这情蛊,那就必须杀死虫母,因此在拥有薛琅前,他从未起过夺位的心思。

  可这情蛊存在始终是祸患,若有一日当真控制不住,自己被容乔所驱使,届时薛琅的下场恐怕好不到哪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容乔,烧了她的身体灭掉虫母。

  同心蛊异常珍贵,若真有人能拿得出来,那定然是皇室秘藏,想到那日容乔趁自己不在跑来国师府,难道就是那日下的。

  他脸色骤然铁青,“先生,这同心蛊可对身体有损?”

  “被种下同心子蛊,将渐渐六识全消,会忘掉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但除了记忆之外,并无其他损害。”

  让温流月送走医师后,他坐在床边,面色复杂地望着薛琅,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一待就待了两个时辰。

  薛琅睁开眼,立刻就瞧见坐在自己床边的人,他睁着那双乌黑的眼看了半晌,这才记起他是谁。

  只是他记得闻景礼,却偶尔也会忘掉他所在何处,会分不清这他是楚国的太子,还是岐舌的国师。

  比方现在,薛琅道,“殿下怎么这个时辰还在这里。”

  若是在昨日,闻景礼都只当他是为了求饶才喊得殿下,回应薛琅的就是将人狠狠压在身下,没想到在他心中,自己竟当真还是那个太子殿下。

  他默然片刻,忽然出声,“兰玉,我发觉我身体有些不大对劲。”

  薛琅一听便有些急,伸手去探闻景礼的额头,“殿下的脸色是有些白。”

  倘若他能照照镜子,就会发现他自己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闻景礼握住他的手,牵着往下,隔着长袍按在自己那处,声音谙哑,“兰玉,我这里不对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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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失去记忆

  “……殿下?”

  薛琅十分抗拒,却仍绷着脸色,没有露出半分嫌恶。若非闻景礼这些时日看透了他,恐怕还真信了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

  闻景礼眼底欲火涌动,他按住薛琅,轻轻吻了上去。

  薛琅惊愕地瞪着眼,一边侧脸躲闪一边道,“殿下,奴才是男子,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吻不到唇,闻景礼就在他面颊上亲吻吮吸,“兰玉,你不是说会永远效忠我吗,难道都是在诓骗我。”

  记忆残缺的薛琅如多年前一般,心中虽抱有野心,在闻景礼面前也装的滴水不漏,就算提出这般要求,他也定是不会拒绝的。

  闻景礼慢条斯理地脱他衣裳,薛琅面露茫然,还有一丝狼狈的无措,他伸出手,却又不知是该推还是该挡,脸跟脖子瞬间染了绯色,自然不是羞的,怕是心里气的。

  原先倒是没察觉他阳奉阴违,这会儿既知他心中所想,瞧着那勉强玩出来的笑容和极力压制自己情绪的双目,闻景礼便起了逗弄心思。

  “兰玉这身子,生的比女子还白。”

  看到闻景礼放出那物件,薛琅猛地怔住,似是没料到脱了衣裳会这么……

  那副惊愕的模样取悦到了闻景礼,他拉着薛琅的手在自己唇边亲吻,舌尖卷过温软的掌心,惊起身下人躲闪不及的反应。

  薛琅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心一横,伸手握上去,滚烫的青筋与身上这人血脉相连,以至于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狰狞每一分的跳动。

  “是这般吗?”

  “如此可好?”

  “殿下莫动。”

  他抿着唇,眼神不掺一丝杂欲,好似是在同他论政。

  笨拙,笃诚,如临大敌。

  闻景礼闭上眼,身体的燥热悸动尽数涌到薛琅的手心中去,他忽而搂住他的肩膀,压抑喘息着闷哼一声。

  看着那沾了自己一身的东西,薛琅先是错愕,紧接着才将将反应过来,低头用自己衣裳去擦,他擦的认真,每一寸都反复擦两三次才作罢。

  擦着擦着,忽听闻景礼轻笑一声。

  “兰玉,还没完呢。”

  原以为万事大吉的薛琅面上渐渐有些疑惑。

  “可殿下不是已经……”

  闻景礼按住他肩膀,沉声道,“你先趴下。”

  虽不解其意,但他明面上向来是温顺的,于是背过身趴在了床上,双手垫在下颚上时,忽而被手腕上的东西硌到了脸。

  镯子。

  他何时戴过这种女子的饰品?

  还不等他想清楚,身后忽然一凉,接着那处地方便被人随意地拓开来,他猛地旋身拽住闻景礼的手臂,惊疑不定道,“殿下?”

  闻景礼的视线扫过他,向来温和的人眼底竟带着隐隐的压迫,语气暗含警示,“兰玉。”

  好半晌,薛琅慢慢松开手。

  这就是他希望殿下成为的模样,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一国之主。

  “殿下,”他尚有些犹豫,勉强开口道,“……我从未做过这种事。”

  闻景礼环住他的腰,猛地挺身没入,霎时薛琅瞪大了眼,想要弹跳的本能被后背更加宽敞炽热的身体压了下来。

  他卡住薛琅的下颚迫使人抬起头来与自己亲吻,将他的呜咽声全数闷在了唇齿间。

  “疼……”薛琅发着抖,眼泪簌簌往下落,脖颈抻长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美丽弧度,掐着闻景礼的手指深深没入了肌肉中去,连声音都是支离破碎的,“殿下,好疼。”

  “从未做过的人,”闻景礼神色不明,眼底盛着淡淡笑意,用奖赏的口吻道,“这不是也做的很好吗。”

  薛琅却沉在他自以为从未受到过的折磨之中,连五识都自我封闭了,只能听到闻景礼低声说着什么,听不清,也无法思虑。

  他的脸被掐着抬高,长睫覆着泪水,唇色是不知被亲了多久才能显示出来的艳丽,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完整无缺地暴露在闻景礼视线之下。

  他看了许久,“原来老四第一次找你的时候,你是这副模样。”

  其实并无太大分别,只是多了些畏惧与无措,毕竟他满心以为自己真的会被这刑罚给折磨死。榻上情爱这种事,他似乎永远都是抗拒的。

  这样也好,若是无法爱上自己,起码也不要爱上他人。

  芙蓉帐暖,春宵千金。月色西沉之时,才歇不久的薛琅忽而睁开眼,他脑袋里的记忆似乎断裂成无法拼凑的碎片,以至连梦都是破败不堪的。

  他急促地呼吸,刚翻个身,却见有人于夜色中沉沉地望着自己,那道横贯面颊的疤痕如同恶心的毒虫,骇地薛琅猛地坐了起来。

  “兰玉。”

  闻景礼拧起眉头,见他视线直直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直刺人心的惶恐和后怕,一向波澜不惊的他忽而升出了罕见的羞愧,他偏过头,借着暗色遮住了自己的脸。

  另外半张脸相貌非凡,倒是如仙人转世。

  “殿下……?”薛琅从岌岌可危的记忆中搜寻出这个名字,他伸出手,虽然瞧不见,手指却触碰得到那疤痕,“殿下疼吗。”

  闻景礼清晰地看到薛琅眼底的疼惜和关切。

  即便是装出来的,可他仍可笑地贪恋着这份温暖,微微偏头,按着薛琅的手更紧地贴向自己的脸。

  薛琅看着看着,眼底神色忽而变了变。

  这疤痕已有些年头了,殿下自小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样的伤,若是受了伤,缘何自己半分印象都无。

  “若有人在我脸上留下这道疤,兰玉可会为我报仇?”

  薛琅轻轻一笑,违心地说出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话,“凡伤殿下者,都是兰玉的仇人。”

  “若是闻景晔呢。”

  这名字好生奇怪,薛琅并无太大印象,因此锁着眉头,不解地望着闻景礼。

  薛琅忘了闻景晔却仍记得自己这件事大大取悦了闻景礼,他笑了两声,“是我皇弟,自小不受宠爱,心思深沉,最爱争抢属于我的东西。”

  想来的确是哪个冷宫中不受宠的皇子,否则自己也不会没听说过,只是他向来谨慎多疑。

  “即便他不受宠,可毕竟是陛下血脉,皇室无手足,趁着这会儿他无势可欺,殿下应早些解决了他,未免日后徒增祸患。”

  闻景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薛琅以为他又犯了仁善的毛病,便退让一步道,“殿下若不忍心,此事便交由我来。”

  “我只是觉得你说的颇有道理,”他嘴角笑意不明,“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

  薛琅微微一笑,“殿下,此刻也不算晚。他胆敢损伤殿下尊容,便是死千万次都不够的。”

  翌日,温流月进来伺候时,闻景礼忽然道,“我脸上这疤,是否有碍观瞻。”

  当日闻景礼被容乔所救,脸上伤口颇深,后又不加医治,慢慢便留了疤痕,她也曾问闻景礼是否要医好这疤,他却说这样才能时刻提醒他来自大楚的仇恨,何况容颜本就不足为道,他并不在意自己是丑是美。

  “国师不论如何,都是流月心中的完人。”

  闻景礼对着铜镜看了半晌,“你去拿朱颜草来。”

  “这疤痕已有许久,若用朱颜草,恐怕得先将疤痕上的肉去掉才是。”

  闻景礼淡淡道,“那便去。”

  见他决意,温流月神色复杂,只能低头应声,“是。”

  朱颜草能够祛疤,可闻景礼等不及血肉重新长出,于是又让医师加了另一味药草,虽可快速痊愈,可承受的痛苦也相当难忍。

  三日后再见到薛琅时,薛琅连他都忘记了,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所有人的记忆。

  初见到闻景礼,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是谁。”

  闻景礼一怔,仿佛真的回到了二人的初识,这一回不带任何阴谋算计。

  “我叫闻景礼,”他很快展露笑颜,伸手去碰他的手,“是你的夫主。”

  薛琅错愕地瞪着他,又再次打量了他,只是这回瞧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

  闻景礼生的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尤其那张脸,当真是远山不及他眉眼,万物绝色具敛其中,倒是极易让人心生好感,只是……

  “可我们不都是男子吗。”

  “男子与男子也可以成亲。”

  在薛琅犹豫不决之时,他忽然握住他的手,“先前你去山上采草药,不慎滚落山坡撞到了头,已经昏迷了多日。为夫担心不已,好在今日醒来,医师说了,不记得事是颅中尚存积血,等化开便好了。”

  薛琅心中虽觉怪异,却又不知是哪里怪。

  此人瞧着倒很是真诚,不如就先留下来看看。

  那日后,闻景礼当真待他极好,每日都带他去划船踏青看灯会,像其他妻主一样给自己的主君买许多吃的玩的。

  只是他也隐隐察觉到自己这位“夫主”似乎在做一些隐秘之事,于是他偷偷去问温流月。

  “闻景礼这些日子到底在做什么啊。”

  院中栽种了许多紫藤萝,闻景礼还亲手给薛琅做了个秋千,这会儿紫藤萝长成了,一簇簇地爬上秋千吊下来,薛琅双手放在腿上,也不荡起来,脚尖脚跟来回交替,就这么轻轻悠着。

  “国师做的自然是大事。”

  这人失了记忆后,性子倒是变得十分乖巧,再不像先前那样颐指气使,盛气凌人,且待周遭人都极好,是以温流月也愿意同他多说几句话。

  薛琅知晓闻景礼是国师,可这国师名头到底有多大能耐他就不懂了。

  “是不是很危险?”

  “国师神通广大,自然不惧任何危险。”

  “闻景礼不告诉我,但我心中却是知道的,他每日回来后的味道都各不相同,前日是金茶,昨日是白鹭,产金茶的地方无非就宜长,丰白两地,而白鹭只有桐东城有,这些地方都相去甚远,他一个国师这般往返奔波,只能是为了笼络人心。”

  秋千慢慢停下,薛琅抬起头来,漆黑双目泛着莹莹光辉,“他想夺位,是吗。”

  温流月正在给紫藤萝浇水,闻言顿了顿。

  “看来是了。”

  薛琅重新晃起了秋千,眼底并无半分担忧。

  闻景礼对他好,他都知道,可也不知是否因失去记忆的缘故,他对闻景礼,似乎只是心存感激,只是虽无情爱,但靠着恩情,他也可以与闻景礼一同走下去。

  春雨连绵,莺鸟啼鸣。

  温流月掀开车帘望着外面的朦胧,语气有些懊恼,“怎么偏这时下了雨。”

  马车内,薛琅抱着刚买回来的核桃酥,一口一个吃得飞快。

  “你不是说要留给国师大人吗。”

  薛琅半边脸颊还鼓着,忙又塞了一颗进嘴里,将盖子盖好,拍拍,含糊道,“不吃了。”

  到了国师府,温流月撑开伞下去,车夫披着蓑衣将马车上的矮脚凳放下来。

  薛琅出来时,温流月将点心盒子接过来,又踮着脚为他撑伞。

  只是刚下来,她就瞧见府门边上立着一个人。

  那人撑着伞站在石阶下,身形欣长,白袍青衣如松柏之姿,清冷如水中泠月,远远瞧着便与旁人与众不同。

  雨势渐大,若薛琅染了风寒,恐怕国师回来又要怪罪,她收回目光,匆匆往里走去。

  那人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望向这边,但直至擦身而过时才出了声。

  如珠玑落玉盘之声。

  “兰玉。”

  薛琅站住脚,转头去看。

  雨中的人微微抬起伞,露出那张谪仙面孔,清疏俊朗,双目虽盛着辉光,却有些说不出的暗淡。

  就在薛琅刚要开口时,那人忽然丢了伞,上前一步抱住了他。

  沈云鹤隐姓埋名,一路舟车劳顿才到了此处,期间他给闻景礼传来的信没有收到一封回信,他隐隐担心薛琅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风尘仆仆赶来,却刚好在此处撞上。

  看到薛琅没事,他提了许久的心便放了下来。

  薛琅将他推开,沈云鹤身上顷刻被打湿,他知道自己如今没了利用价值,恐怕薛琅早已腻烦了他,将他推开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你在歧舌,过得可还好?”

  薛琅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神色间并无沈云鹤预料中的不耐和厌恶,反而用一种颇为友善的陌生语气道,“你……认得我?”

  ——

  为了月底完结而疯狂赶进度的我真是狼狈!!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欲成大事

  见沈云鹤浑身都要湿透了,薛琅便让他去府上换身衣裳再谈。

  半个时辰后,薛琅抬头看向门口,不动声色地盯着沈云鹤踏进门槛坐在了椅子上。一举一动皆为世家风范,想必出身不凡。只是眼神似乎不太好,进门时脚步顿了许久。

  他垂下眼帘,喝了口蜂蜜茶,将茶杯搁在桌子上,抬头对上那自踏进门便落在自己身上的火热视线。

  “敢问公子从何处来,怎么称呼。”

  沈云鹤已经从下人口中将事情始末捋了个大致,知晓薛琅是出了变故才失了记忆。

  他袖下克制着握紧了双手,将薛琅上下看了个透,知道闻景礼并未亏待他,便放下了心。

  “我从楚国来,姓沈名云鹤,字之清,兰玉还记得吗。”

  “沈云鹤?”

  薛琅眉心轻轻一蹙,顶着沈云鹤过分直白的目光道,“抱歉,我并无印象。”

  好半晌沈云鹤才点点头,攥紧的手心慢慢松了。

  这般也好,能重新来过,对薛琅未必不是件好事。

  一阵风雨吹开了窗,薛琅走过去关,伸手时衣袖落到手肘,沈云鹤看到他手腕上带着的镯子。

  他忽而站了起来。

  察觉到他在看自己的镯子,薛琅抬手晃了晃道,“在看这个?”

  他一边去摸一边道,“阿礼说是我先前喜欢买了戴着玩的,你若瞧得上眼,我去问问他自何处买的。”

  沈云鹤收回视线,眼前骤然又暗了暗,他扶住椅子,嘴角弯出笑意,“不用,不用麻烦了。”

  “你既认得我,想必也知道我先前的事。”

  话音未落,他忽而感觉到胸口窜上来一股剧烈的痛意,疼得他呼吸一滞,当即跪了下去,只是没有磕到地板上,倒是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兰玉!”沈云鹤那张谪仙面孔露出罕见的慌张。“兰玉,你的药呢。”

  毒发作极快,薛琅已经几乎没了意识,沈云鹤忙从自己怀中拿出谢承誉给他的药,倒出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疼痛暂缓,薛琅神色怔怔,身体还残留着方才可怖的痛感。

  “兰玉,你怎么样?兰玉?”

  薛琅拽着他的衣袖,趴在他臂弯中,并未意识到这是多么近的距离,眼睛轻轻一眨,泪珠便滚了下来,长睫被打湿,沈云鹤被烫的缩了下手。

  他轻轻拭去薛琅的泪,却猛地被人抓住手。

  薛琅抬眼,直直盯着他,眼底还带着未干的泪水,“我中的什么毒,如何中的。”

  他如今忘却前尘,身上竖的刺尽数收了回去,沈云鹤避重就轻地捡了他曾经的事说,薛琅将信将疑。

  他与闻景礼说的全然不同,但这沈云鹤也并不可信。

  手上一空,刚刚的药瓶被薛琅拿在手上,他轻轻一晃,皱了皱鼻子,一边收起来一边道,“太少了,这个药不能多拿一些吗。”

  “他一次制不出这么多。”

  薛琅若有所思,“也就是说这些吃完了,我还要回大楚寻他。”

  “兰玉不必忧心,再给他些时间,这毒定能解掉。”

  薛琅只是失忆,又不傻。这人若肯真心为自己解毒,恐怕当日便不会下毒了。

  他从沈云鹤怀中起身,明亮的眼睛望着他,“你可否同我说说先前的事。”

  即便知道他是在套话,沈云鹤也舍不得拒绝。

  二人这一说,便说了两个时辰。

  直至闻景礼回来,薛琅瞧见他,登时跑过去,将只剩下最后一块点心的盒子递给他,“我特意去给你买的。”

  闻景礼捏住他鼻子,“这么轻,是不是自己又吃光了。”

  薛琅把自己鼻子拽出来,有些不悦地瞪着他,“明明留了一块,不吃还我。”

  那盒子被抢过去,闻景礼手快地掀开,从里头将最后一块拿了出来,“原来还真给我剩了。”

  望着两人亲昵的模样,沈云鹤面上的神情渐渐淡下去,努力眯起眼想要看轻些,可越想看,视线就越模糊。

  这时闻景礼才终于偏过头,好似头一回见到沈云鹤似的,“之清?”

  薛琅自他身后探头出来,“你也认识他。”

  说的太久,他面色浮出一丝倦怠,闻景礼便让他回去休息。

  走之前薛琅回过头,对沈云鹤道,“国师府很大,你便在此处住下吧。”

  沈云鹤轻轻点头,“好。”

  待他离开,沈云鹤的笑意便淡了些许。

  闻景礼走到主位坐下,拿了薛琅刚刚用的茶杯啜了一口,继而抬眼道,“没想到之清能寻到此处。”

  “殿下,”沈云鹤衣衫清冷,眸色如皎洁寒月,不复一贯的温和,“还是应称你声国师。”

  “叫国师吧,毕竟你脚下的土还是岐舌。”

  仿佛头一遭看清这人一般,沈云鹤这才将所有事串了起来,惊觉闻景礼从岐舌远道而来,给自己布下一张网,只为将薛琅捏在手中。那一封封没有回应的传书,想必也是闻景礼有意不回。

  如今这般说辞,便是要将先前为大楚太子的一切尽数抛弃。历经那样的事,沈云鹤不怪他做此选择,可他不该扯上薛琅。

  “你留他在身边,是为报复。”

  闻景礼不语。

  沈云鹤上前一步,“他只是想活下去,闻景晔逼宫时他并未参与。”

  闻景礼弯唇轻笑,“我怎会亏待自己的主君,若我有心报复,他如今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你面前吗。”

  原来他对薛琅的情意,即使经历了生死和背叛,也从未磨灭过。

  “若你还顾念着当年的半点情谊,便放他离开。”

  毕竟自小一起长大,不光沈云鹤了解他,他也清楚沈云鹤的脾气秉性。

  他站起身来,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京城无数名门贵女你看不上,怎么偏偏相中了兰玉。他有什么本事引的你沈云鹤神魂颠倒。”

  他压低声音,凑到沈云鹤耳边,“难不成是帐中功夫令你沉迷?”

  沈云鹤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张陌生至极的脸,他的神情是自己完全没有见过的,或许于芸芸众生中曾瞧见过,但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出现在闻景礼的脸上。

  他闭了闭眼,平心静气道,“他如今肯留在这里,无非是忘却了前事,若他有朝一日想起来呢。”

  “他若想起来,你以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

  他转过身,嘴角笑意森冷,“他至今都以为是你将他送到我手里来的。”

  沈云鹤脸色变得苍白了些。

  搭上一条命换来的,原来也不过是将人从龙潭送至虎穴。

  他打量着沈云鹤过于纤瘦的身体,默然片刻道,“以闻景晔的性子,你还能活下来实属不易,若你想留下来,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我可为你安排在岐舌的住处。”

  沈云鹤道,“若你想争皇权,那你这国师府就是是非之地,兰玉如何能留在这里。”

  年少时的那点情分终于磨灭了干净,闻景礼冷声道,“兰玉如何都是我的府上的人,你就不要多加置喙了。”

  如今与容乔算是脸面都撕破了,容乔生性阴狠,在朝上不断削弱闻景礼的权势,二人在棋盘上都是如履薄冰,只待对方行差踏错一步,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实在没工夫理会沈云鹤。

  薛琅倒是很喜欢跟沈云鹤一起,想着能从对方口中翘出来以前的自己,可惜这人嘴严实的很,来来回回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不过这人倒是很吃软,但凡薛琅故作可怜,他总是会愿意多说一些。

  即便是细枝末节,薛琅也能拼凑出自己失忆前恐怕并不是个招人喜欢的性子。

  没过两日,沈云鹤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视线中没有一丝光亮,他只是静静坐了片刻,便接受了现在的自己。

  从大楚赶来时,他便期望着还能再见薛琅一面,如今见到了,便也不剩下什么遗憾了。这双眼睛既识人不清,渺了也好。

  沈云鹤在院中摆弄棋盘,那是薛琅从府上库房里找出来送给他的,他十分喜欢,整日独坐着下棋。薛琅闲得无聊,便偷着杵在柱子旁边看,知道瞧见沈云鹤连着下了两颗黑子。

  “看了许久,怎么不陪我手谈两局。”

  薛琅坐在他对面,将那颗下错了的棋换了个颜色,瞧着那双原本明昔的眼眸如今黯然失色,没有一丝光采,仿佛摸了灰尘的明珠,不免也觉得可惜。

  “我替你寻个医师来吧。”

  沈云鹤怔了怔,接着淡淡一笑,“我这是治不好的,不必忧心。”

  “谁忧心你了。”

  在沈云鹤下了白子后,他拿了颗黑子跟着下。

  因看不见,只能靠听,于是沈云鹤下棋就比以往要更慢一些,幸而薛琅也不在意,因为他自己棋艺不精,对此并无甚兴趣。

  “闻景礼筹谋已久,想必离他造反之时不远,到时免不了一战,不论他是否成事,你的处境都是极危险的。”

  岐舌没有男子为帝的道理,是以闻景礼在外找了先皇室王爷的血脉,是个不大的小姑娘,若容乔败了,闻景礼自然扶傀儡登基,自己在帘后手握重权。

  “他若当真成事,岂非对我有益。”

  沈云鹤静静摇头,“我已说过,你二人并非夫妻,他是在诓骗你。”

  薛琅撑着下颚又下一子,“我何尝不知他是诓骗我,只是如今他待我这般好,若能一直如此,我又何必自找麻烦。”

  禽择良木而栖,人之常情。

  “只是我这次带来的解药只剩下四颗,两个月后,必须要回到大楚拿解药。”

  薛琅沉吟片刻,“到时我随你一起。”

  这毒留在身上终是祸患,一条命都拴在别人身上,未免受制于人,还是想法子解决了好。

  片刻后,沈云鹤的声音轻轻传来,“不告诉他吗?”

  黑子落下之时,薛琅给出了答案,“不必了。”

  中毒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必自顾自地将把柄递给别人。

  就算沈云鹤有意相让,可薛琅在棋艺上实在是一窍不通,没走多久便下成了死棋,无力回天了。

  他拍拍手,把棋子一推,“不玩了。”

  有人将下棋看做博弈,有人却只是为打发时辰。

  沈云鹤无奈地笑了笑,等薛琅走后,又自个儿下了两个时辰,这才收了棋子,慢慢摩挲着回到屋中,将棋盘放在桌上时,指尖忽然触碰到旁边的柔软,他伸手去摸,似乎是衣服布料。

  拿起来又细细摸了摸,发现是一条冰绡。

  他面色怔住,继而轻轻弯起唇角,连手心都开始发起烫来。他将冰绡戴在眼前,温凉柔软的丝绸覆盖着失明的双目。

  杨柳依依,清风微拂。

  书堂传来清脆的声音。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桌案前坐着一姑娘,正捧着书,挺直了背在读,忽而瞧见门口的人,她眼前一亮,蹬蹬蹬跑过去,刚想扑上去,就听旁边的礼官轻咳一声。

  她立刻收敛许多,努力笨拙地行了个礼,“先生。”

  闻景礼淡淡颔首,“今日可有努力做功课。”

  “有的先生。”

  他从袖中掏出一颗糖放在她手心里,“漫儿做的很好,这是奖赏。”

  容漫攥紧了那颗糖,眼底隐隐发亮,“多谢先生!”

  “好了,回去读书吧。”

  “是,先生。”

  容漫踮着脚坐在椅子上,继续捧着书读。

  闻景礼转过身,跟在他身边的温流月道,“国师大人,容漫十分聪慧,短短时日,已经能将读过的书倒背如流了。”

  “我不需要太聪慧的傀儡,你们只需教她王室礼仪,那些政事的书,便不要再拿出来了。”

  温流月连忙低头,“是属下疏忽了。”

  这处宅院是闻景礼以他人的名义置办的,就是为了能避开容乔的耳目,他每日除了祈福事宜,更多时候会待在这边,容漫是他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不容有失。

  院落清静,他走着走着,忽然胸口一阵抽痛,鲜血在体内滚动。

  温流月眼疾手快地扶住,焦急道,“国师!”

  闻景礼极力隐忍,手臂脖颈上的青筋用力突起,面色疼痛难忍。

  “是情蛊发作了,我去叫医师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断好事

  见闻景礼面色难看,温流月有些焦急,“先生,国师如何了。”

  “老夫已替他放了蛊血,暂时无碍了。”

  闻景礼半躺在床榻上,“多谢先生,流月,天色不早,早些送先生回去吧。”

  医师收拾了自己的行囊,走之前语重心长地对闻景礼说,“大人若想成事,其实有个最快的法子。”

  闻景礼隐隐知道他要说什么,并未吭声。温流月问,“先生有何高见。”

  “同心蛊会使二人性命栓在一起,女君本意是想以薛公子的性命来掣肘大人,可这反过来对女君又何尝不是个威胁呢。”

  他话音未落,闻景礼便打断了他,“不可。”

  “大人,同心蛊并非无解,”医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道折了三折的黄纸,“只要在薛公子死后三日内锁住他的经脉,再辅以此方子熬药,便可令人死而复生。这方子最难的便是药材,其中以寒谭莲和石幽虫最难寻得。”

  温流月迟疑道,“石幽虫虽稀少却也并不是无处可得,缘何是最难寻的药材。”

  医师摇头解释,“石幽虫需以人血饲养,且须得是至阴之血。”

  至阴之血比寒潭莲更加罕世,但总归是有了希望。

  温流月看向床榻上的人,“大人,前些时日左相不正是拿寒潭莲来投诚的吗,如今只差至阴之血,属下这就去寻。”

  “我说不可。”

  声音掷地有声,却实中有虚,他面色沉沉,又咳嗽两声,“谁都不许把主意打到薛琅身上。”

  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百姓眼中的他神秘温和,是所有人心中崇拜的神祇,但私下里行事却与温和搭不上半点关系。

  “下次再让我听到此种妄言,休怪我翻脸无情。”

  这个法子不可行,他们便只能按照原先的计划一步步来。

  日头将落,闻景礼回了府,桌上的菜热了又热,薛琅都要趴着睡着了。忽而面颊上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蹭过,滑腻柔软的感觉令他悚然惊醒。

  闻景礼刚偷亲就被发现,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倒更加光明正大地去摸薛琅的手,“吓着你了。”

  薛琅恹恹的垂下眼帘,“还以为是蛇。”

  闻景礼顿了顿。

  自薛琅失忆后,他从未展露过自己饲养的蛇,看来这同心蛊的效用并不彻底,他的某些记忆还是无法篡改。

  他垂眼瞧着薛琅的面孔,眸色深沉的像是要将他吞噬其中。

  兰玉,你最好祈求自己不要想起来。

  这样一无所知地活着,不是挺快活的吗。

  薛琅忽然仰起头来,“你用饭了没有。”

  闻景礼神情立变,弯出一个笑容,“没有,兰玉是在等为夫吗。”

  薛琅去探面前饭菜的碗底,“已经凉了,吃不得了,我让他们在做一份吧。”

  “不用麻烦,这也没什么吃不得的。”

  闻景礼坐下来,面色如常地吃那些冷掉的菜。

  薛琅面上平和,心底却在反复思量方才闻景礼的眼神。幽深可怖,完全不像是他说的,看自己主君的眼神。

  “我有些困,先回去睡了。”

  闻景礼盯着他看了会儿,“好。”

  两月日头转眼而逝,今夜原是想寻个由头,就说自己要出趟远门。可闻景礼的异样让他有种近乎诡异的直觉——倘若说了,他是不会放自己走的。

  若是违逆他,说不定还要吃些苦头。

  烛火微晃,他等了许久不见闻景礼回来,想必又在书房同人议事。他眼皮沉沉,也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

  直至被人抱起来。

  薛琅揉了揉眼,被抱到床上时,瞥见灯台上的蜡烛都已燃尽,他半合着眼,“怎么这样久。”

  懒倦的声调有些慢,听上去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闻景礼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皮,用额头抵着他,“下次不必等我了。”

  薛琅哼了一声就想翻身过去睡,被闻景礼拉住手,手指顺着袖子探进去,在薛琅手肘上轻轻打着转,又痒又暧昧。

  “兰玉。”

  只听他这声音,薛琅就知他要做什么。

  于是皱了眉头,“很晚了。”

  他对情事一向不太热衷,这些时日更是被闻景礼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不情愿直白的写在脸上。

  闻景礼总愿纵着他,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他锢住薛琅的手添了力道,薛琅挣脱不开。

  衣裳慢条斯理地被解开,心底的抵抗令薛琅十分反感厌恶,好似他先前就被如此对待过。

  就这样被束缚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挣不开,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像一条即将被开膛破腹的鱼。

  “闻景礼,闻……”

  他的嘴被堵上,仿佛这样就能欲盖弥彰地掩饰住他的不愿和惊恐。

  扣扣。

  两人动作同时停下。

  “兰玉,你睡了吗。”

  沈云鹤的声音自门外而来。

  闻景礼面色渐渐冷下来。

  薛琅找到空隙回应,“我没,我没睡!”

  无视脸上那道直白灼热还掺杂些急不可查的委屈视线,他将人推开,单手拢住自己衣裳。

  “我睡不着,可以同我手谈一局吗。”

  薛琅从未觉得下棋是如此美好的事,他几乎是跳下了床,将外氅一披,光着脚就去开了门。

  似是没料到会来的这么快,沈云鹤轻轻偏了偏头,他手上握着一根竹竿,衣袖上沾了块污渍,向来是刚刚摸索而来时被枝叶泥土弄脏的。

  “正好我也没睡,我们走吧。”

  屋内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听那清脆的声音,仿佛是什么瓷器。

  沈云鹤与薛琅都恍若未闻,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出来的匆忙,薛琅光着脚,脚底又凉又硌,只想快些回屋里坐下喝口热茶。

  于是他看向了眼前那个走的平稳缓慢的瘦削身影。

  刚见到沈云鹤时,除了被这人清冷无双的样貌所吸引,他还十分直观地看出这人很瘦,脸色很难看,仿佛生了重病,濒临死亡。

  住进国师府后也是两步一咳,五步一歇,身子差到极致,原以为他撑不了多久就会卧病在床,没想到到今日,他除了眼睛看不见,其余倒没什么异样。

  竹竿轻轻在某处点了两下,沈云鹤道,“这里有台阶,小心脚下。”

  闻景礼虽允许他住下,可住的地方却和薛琅的隔得最远,若要前来恐怕要绕上整个府邸,且他并未给沈云鹤安排侍女,沈云鹤的性子也绝无可能麻烦别人,也不知这一来一回要摸清这条路得走多少遍,又不知要在那处台阶上摔多少次才会记下它的位置。

  到了屋里,薛琅连忙坐下来,两脚来回扑腾了两下,将脚底沾的砂砾石块都蹭掉。

  他有些不满,“疼死了。”

  “你没穿鞋?”

  “出来太着急了。”

  沈云鹤将竹竿放到旁边,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慢慢蹲下来,在他手碰到自己脚腕之时,薛琅便极快地躲开了。

  “你做什么。”

  沈云鹤仰起头来,双目被冰绡所覆,看不出确切眼神,“替你擦一下。”

  让一个双目失明的人为自己做这种事,他有些过意不去。

  “还是我自己来吧。”

  “没关系。”

  就算看不见,沈云鹤也精准地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腕,并不疼,却也无法挣脱,薛琅索性也不跟他犟。

  沈云鹤细致地替他擦去脚底的脏污,那洁白无瑕的帕子很快就染了尘土。

  “听说大楚是以男子为尊,男子也会做这样的事吗?”薛琅若有所思地歪着头,“若是在岐舌,女子是断不会蹲下来给男子擦脚的。”

  “没有谁为尊谁为卑的道理,端看自己心中是否想这样做。”

  “那你想这样做,是为什么。”

  沈云鹤擦拭的手顿了顿。

  “你中意我,对吗。”

  半晌后,沈云鹤直起身子,明明是看不见的,可薛琅却觉得他此刻正在盯着自己。

  “对。”

  “难怪你愿意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寻我,那你之前说,闻景礼并未同我成亲,难道和我成亲的其实是你?”

  沈云鹤轻轻一笑,“你没有与任何人成亲,或许,你也并不喜欢男子。”

  并非所有人都好龙阳,若有人天生喜欢女子,那之后不论如何,都不会改的。

  他虽是在笑着,薛琅却平白看出了些难以言喻的苦涩,叫人看了心头憋闷。

  “可我或许也不喜欢女子呢。”

  沈云鹤怔了怔。

  薛琅解释道,“我见过很多女子,可心中都不太喜欢,我想我或许也不喜欢女子吧。”

  好半晌,沈云鹤道,“多谢。”

  虽然有安慰之嫌,但他心中确实通畅了些。

  他转身,又拿出那副棋盘来。这回薛琅肯认真跟他下两局了,还向他请教该如何下,瞧着十分认真,十分好学,只是这份耐心只维系到了第三局。

  第三局之后,薛琅就开始偷偷换棋子了。

  反正沈云鹤也看不到,他挪个位置也没关系。

  沈云鹤下棋从来不靠双眼,他心中自有棋局走向,当他要吃薛琅子时却被薛琅打开了手,他就知道薛琅又在耍赖了,跟先前在大楚时一模一样。

  不论失忆与否,这耍赖的性子倒是半点没变。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青楼调戏

  岐舌的冬日并不如大楚难熬,这边的除夕也没有大楚的规矩多。男女老少皆可随意出门,官员家中也不必等着女君自宫中送菜过来。

  外头到处张灯结彩,热闹的很,薛琅有心出去逛逛,敲开沈云鹤的门,见他正坐在椅子上上,闻声抬起了头来。

  “你在做什么。”

  推开门时,带进来一阵寒风,薛琅披着大氅,疾走两步便到了沈云鹤身边。

  荼芜带着冷香袭来,他偏过头,侧向薛琅的那一方,手中动作却未停下。

  “制香?”薛琅微微弯下腰,闻到那清淡的香气,“你眼睛看不见,也能制香?”

  “都是那些步骤,闭着眼也烂熟于心了。”

  他从桌上的篮子里摸出一个香包,“这个有清心安神的功效,你放在床头,能睡得更好些。”

  薛琅拿过来看了看,“你是从哪买的,这么丑。”

  “丑吗?”沈云鹤脸上露出些许愕然,继而低下头,似乎是有些羞愧,“店主给我的时候,说这是最漂亮的香囊。”

  还说让他往里面放些香草送给喜欢的姑娘,保管能俘获芳心。

  “被诓骗了吧,兴许就是欺你看不见,故意拿了个卖不出去的给你。”

  沈云鹤伸出手,薛琅以为他要站起来,结果他摸了一会儿,竟是想将香囊拿回去。

  薛琅反应极快,反手一攥,“做什么。”

  沈云鹤偏过头,侧脸清冷,“我给你换个好看些的,过两日给你。”

  “这个挂在床头,又不带在身上,有什么关系。”

  薛琅用了些力,将香囊抽了出来塞进怀中,“我要出去玩,你去吗。”

  沈云鹤仰起头来,半晌道,“我不去了,今日除夕,人多杂乱,你出门要当心。”

  “好。”

  他踏出门槛,脚步十分轻快,只是刚走了几步,忽而心有所感地回头,见沈云鹤不知何时站在门边,正望着他的方向。

  薛琅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适。

  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

  原本渐消的脚步声忽然止住,接着越发的大,沈云鹤不解地偏了偏头,微凉的手忽然被温热给攥住。

  因始料不及,他几乎被吓了一跳。

  “我一个人出去多没意思,你跟我一起吧。”

  他牵着沈云鹤往外走,却在出门之时撞到了回府的闻景礼。

  今日除夕,他穿着厚重的礼服,带着神秘面具,去城中最高的塔上与天祈福,塔下万民跪地叩拜,将他奉如神祇。

  闻景礼的手不动声色地扫过二人牵着的手,“你们去哪。”

  “出去玩啊。”

  薛琅今日将头发尽数高高束起,用玉冠扎着,转身时轻轻扬了起来,他眼眸盛着星河,弯唇笑起来时便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原本要脱口而出的“不许去”被生生咽了下去,他吩咐道,“留在这里,我换身衣裳同你们一起去。”

  说罢匆匆进府,留下薛琅独自莫名。

  “我记得他不喜欢这种热闹。”

  沈云鹤倒是心知肚明,再不喜热闹繁华的人,也想同心爱之人在一起。

  薛琅拢了大氅,看着巷子里高高挂起的万千灯笼,搓了搓手,“今日好冷,大楚也这般冷吗。”

  “大楚比岐舌更冷,去岁除夕还下了场很大的雪,将整个京城都覆住了。”

  “会很漂亮吧,今年都没有看到雪。”

  沈云鹤微微抬头,感受着岐舌刮在脸上钝刀子似的冷意,“岐舌没有雪。”

  “无妨,算算时间,再过三日便要动身去大楚了。”

  耳边轻轻传来一声叹息,分不清是否为冷风所传。

  温流月知道闻景礼最是不耐祭祀祈福,原以为他回府后能歇上一会儿,没曾想他竟要穿常服出门。

  “国师,要属下派几个人保护吗。”

  “不必了,只是出去逛逛。”

  他换好衣裳,是与薛琅极其相称的湖蓝,可惜沈云鹤眼瞎了瞧不见,他恨不得能让全天下知道自己与薛琅是多么般配。

  薛琅自然也发觉他存的心思,心中不觉无语。

  “走吧。”

  街上热闹非凡,路边站满了人,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没走几步还能看到杂耍和擂台。街上的女子脚下生风,有说有笑,而男子大多戴了面具,身边跟着几个仆人,被看得很紧。

  忽然有条手帕轻飘飘落在了薛琅眼前。

  他一抬头,见楼台上有三四名搂着男宠的女子正往下看着,言语中皆带了调笑之意。

  “呦,这是谁家的儿郎,生的好生俊俏。”

  “三位小公子这是要去哪,街上人多得很,不如上来同我们喝酒取乐?”

  “我喜欢左边那个戴面具的,陈二,你可不要同我抢啊。”

  闻景礼换了常服,又戴了面具,这些方才还跪拜在他脚下的人不会料到这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神秘强大的国师。

  “你这说的什么话,戴面具的公子从身段上看是漂亮,可我向来不喜欢太过刚强的,你要他,小心在床上吃亏。”

  那人哈哈大笑,“如此俊美的公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是我吃亏吧。”

  “他都挡住脸了,如何能看出俊美,我倒喜欢中间那个,从小到大母亲为我相看过的男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没一个及得上他半分颜色。”

  “生的确实不错,只是这街上男女诸多,他一个男子,出来竟不戴面具,想必是个孟浪轻浮的,若是纳入府中当侧君,恐怕也是要红杏出墙,不省心的。倒是那个白衣小公子,深得我心。”

  “那可是个瞎子,瞎子你也要?”

  “陈二,这你便不知道了,这男子一看就是个温柔乖巧的,在榻上定是轻轻一捏便能红了脸,眼睛瞧不见就更好了,用上些器具,趣味良多。”

  “他身子这般瘦弱,恐怕挡不住你乱来吧。”

  薛琅淡淡收回目光,踩着那条帕子往前走。沈云鹤半晌都没有将他们口中的人与自己对上号,毕竟在他心中,女子是绝无可能说出这番话来的。

  “喂,站住!”

  这几个女子在朝为官,幼时都练过武,其中一个当即便翻了下来,“我们诚心邀请,你们这是何意,难道不给我韩家面子?”

  “你自己都不要脸面了,还想让别人给你脸,是不是想的有些多了。”

  “好,”她盯着薛琅,眼中隐隐带着被激怒的贪婪,“看不出还是个牙尖嘴利的,那我今日便叫你知道知道男戒怎么读。”

  “大胆!”

  虽然闻景礼说不让派人,可如今正是跟女君僵持之时,容不得半点差错,温流月不放心,还是跟了上去,没想到竟撞见有不要命的敢调戏国师。

  “就凭你也敢口出狂言。”

  “你又是什么……”

  谩骂的语气在看到对方手中持着的令牌时戛然而止,她猛地变了脸色,身上冷汗齐冒,生生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原来是国师府的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得罪了。”

  温流月将令牌一收,冷声呵斥,“滚!”

  “滚滚滚,我就这就滚。”

  早在看到那令牌的时候,方才在楼上附和着看热闹的女子便都缩了头不敢露面,只留下几个穿着单薄,脸上涂抹着浓厚脂粉的几个男娼不知所措地站着。

  即便不接触政事,他们也对国师这个名头如雷贯耳,听闻这国师不知是男是女,也有人说他是神,身负双性。他们每日在这小小的青楼里,抬头看到的天都是不完整的,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鸟雀,靠着卖笑来过活日子,心中隐隐盼着这国师能是名男子。

  这样起码能让他们感到一丝慰藉。

  温流月转过身,低声道,“大人,没事吧。”

  “无妨,”闻景礼神色淡淡嫌恶,“凭她们几个,如何能伤得到我。”

  刚刚那几个面孔他都记下了,除了那个看上沈云鹤的,其他人想必这官是当够了,不如早早解甲归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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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身受重伤

  沈云鹤看不见,又没拿竹竿,只握紧了薛琅的手,肩头时不时碰到什么人,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脚下的路,他并不觉得此处热闹繁华,只觉处处皆是阻碍和危险。

  只是在路过某处地方时,他忽然听到商贩叫卖,于是停了下来,辨别位置。

  “糖葫芦是怎么卖的。”

  “两文一串。”

  他接过商贩递来的糖葫芦,握着薛琅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看着送到自己面前来的糖葫芦,薛琅先是怔住,而后接到手里,“给我的?”

  沈云鹤点头。

  半晌后,温流月追过来,肩上扛着一串糖葫芦,竟是将方才那人的家当都整个买了下来。

  “兰玉,”闻景礼笑的温柔,“这些都是你的。”

  薛琅:……

  三人一路走,一路停,闻景礼与沈云鹤对嘈杂之地并不感兴趣,此番出来也只是陪薛琅罢了。

  忽而人声渐渐消散了许多,脚下的路也高了些,耳边听到有些微的水流声,应当是上了桥。

  薛琅趴在桥头,狐毛大氅的柔软领毛几乎将他的脸都埋在了里面,那绸缎一尺可达千金,清冷月色斜照下来,大氅上细密的刺绣纹路清晰可见,他的青丝映地泛起银光,好似冬日落雪。

  如此俊朗隽逸的少年,桥上过路之人纷纷为之侧目,看着这个画中走出来的贵公子。

  天上燃着万千明灯,河中倒映着晃动的灯光,串成一线如滚滚流动的星河,美不胜收。

  “他们都在放河灯许愿,兰玉要不要去。”

  薛琅偏过头,果然瞧见几盏灯晃晃悠悠地往前飘去。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去。”

  “为何。”

  “待明日这些灯被河水冲翻,也就变成一团无用的亵物了。”

  在外头逛了整整两个时辰,他们这才回了府上,因太多女子向他们表达“热情”,薛琅最终还是挑了个面具戴上,省掉不少麻烦。

  次日薛琅醒来,便发现府上有些不对劲,以往在暗处的影卫似乎少了不少。

  看来这几日的岐舌难逃动荡。

  薛琅早早做足准备,免得到时封了城门,碍着他去大楚的路。

  新年的傍晚,街上几乎没有一个人,只有昨日残留的爆竹声和纸包签子等杂物。

  “他选在今日动手,岐舌那位女君紧闭皇城大门,他一时攻不进去,两相僵持,我们可趁乱离开。”

  薛琅留了信,他相信闻景礼大事定成,也知道一旦他做了摄政王,自己恐怕会被看的更紧。他此番前去大楚,一为解毒,二是弄清楚自己原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等他办完事,自然会回来闻景礼身边。

  一驾马车从长街上来到城门口,城门已经被闻景礼换成了自己的人,薛琅将早就备好的令牌拿出来,“宫中僵持不下,国师命我带着信物去寻十里外的援军。”

  那人仔细检查了令牌,让出一条路。

  只是城门刚开,街上便传来疾驰的马蹄声,探子递来消息,下马对守城将士道,“国师大人受了伤,让我前来通传,不要放任何人出城门。”

  “受伤?”薛琅猛地掀开帘子,“他受了什么伤。”

  闻景礼用人不分男女,他知道男人天生力气大,于是飞马报信的皆为男子,而守城的将士都是自小习武的女子。

  “你是什么人。”

  “我是闻景礼的幕僚,你先告诉我他受了什么伤,伤的重不重。”

  这人瞧上去十分焦急,他与守城将士对视一眼,确认了薛琅的身份,便道,“国师大人腰间被长刀所伤,现下生死不明。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此事不要告诉其余人,免得乱了军心。”

  薛琅呆了呆,片刻后他抓住沈云鹤的手,“你在此处等我,我回去看看。”

  在薛琅要松手时,沈云鹤猛地拽紧他,“你可想清楚了,若是回去,或许就出不来了。”

  “他如今生死不明,我不放心,必须回去看一眼,只要确认他没危险,我立刻便赶过来。”

  “兰玉,”沈云鹤抬起头,字字几乎泣血,“他同你并非是夫妻,你如今身在岐舌,就是中了他的奸计,他瞒了你许多的事,待你并不真心。”

  薛琅沉默片刻,猝然出声,“他待我是否真心,我感觉得出来。”

  话落,沈云鹤渐渐失了力气,他轻轻笑了声,“若是以前的薛琅,是断不会管他人闲事的。”

  “我只看当下。”

  他用力握了握沈云鹤的手,言语中的慎重恍若立誓,“等我回来。”

  他说的那样真诚笃定,沈云鹤当真信了。

  所有人自出生起便是一张白纸,任由其余人在上面提笔涂抹,谁都想做个好人,一出生便锦衣玉食,无所不有的富家子弟随手做几件好事,那不叫善良,能在绝望中挣扎出来,仍保持一颗赤诚之心,那才叫善良。

  薛琅不善良。

  倘若他从小便生在富庶人家中,或许不会养成先前那般性格。

  他自己也不善良。

  若他经历过薛琅所经历的,未必还能成为世人所称颂的君子。

  在松开薛琅的手时,沈云鹤一字一顿道,“早些回来,我等你。”

  薛琅转身自马车跃下,不熟练地拉着那匹快马的缰绳,翻身上去,骑着马往宫中而去。

  宫门前到处是尸体,朱红沉重的大门上还有被柱子撞过的痕迹。沈云鹤受伤后,就被安排在近处的屋子里,有医师寸步不离地照料。

  只是他刚到门外,就被人用兵器拦了下来。

  “我是闻景礼的主君。”

  “什么主君,我们不知道,说不定你是容乔那边的探子。”

  “你见过谁家探子走正门啊?”

  “吵什么。”温流月抱着盆子,走过来时看到薛琅,脸上露出明显惊愕的神色,“你,你怎么回来了?”

  薛琅没注意她说的话,看着她盆子里还没来得及倒的血水,面色白了白,“闻景礼呢?他怎么样了。”

  温流月犹豫半晌,“放他进来吧。”

  薛琅跟在她身后,面色紧张不似作假。

  “容乔闭门不出,我们也没办法,国师便有些心急,没想到造死士暗算,受了重伤,不过好在已经控制住了,休养一段时日便能好,他昏迷时一直念着你的名字,你……”她顿了顿,“你去看看他吧。”

  说话间,二人来到简陋的屋子前,薛琅上前推开房门,屋内的血腥气和药草味扑面而来,厚厚的床帐被钩子分挂在两侧。

  未免寒风吹进来,他连忙反身关上了门。

  温流月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过身时似乎看到屋檐上有什么一闪而过,她神色一凛,往那边走了两步,一只猫快速从屋脊上蹿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情蛊噬心

  按在刀柄上的手渐渐松了下去。

  原来是只猫。

  她吩咐下去,周遭戒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歇下去的房梁处,有人正躺下平贴在砖瓦上,半晌才慢慢翻身爬起来,露出一双警惕如狼的双眼。

  他额头上束着红色带子,双手牢牢扒住屋脊,轻轻一翻,便如猫儿一般换了个位置,悄无声息,身上衣衫沾了沙土,像是从极远之地跋涉而来,一动便簌簌落下黄沙。

  他这一路能来到岐舌,当真是不容易。

  闻景晔失了薛琅,行事便愈发没有顾忌,几乎将整个谢家赶尽杀绝。谢承弼原本将薛琅还给闻景晔,便是立了决心要永世守卫在边境,只是没料到薛琅回了他心心念念的京城,最后竟也被折磨地苦不堪言。

  知晓谢承誉给薛琅下毒时,他头一次将这个自小宠大的弟弟打了一顿。

  此毒可解,谢承誉没说实话,他本就不想让薛琅活着,这个以色侍人的奸佞,不知如何勾的兄长倾慕,活着也是个祸害。

  他这弟弟犟得很,不论如何都不肯解毒,但他说了薛琅在岐舌,谢承弼只能先将薛琅给带回去。

  只是他来的不巧,刚好撞上岐舌宫乱,方才瞧见一人很像薛琅,他便跟了过来,眼瞧着对方进了那间屋子。

  他只当薛琅如今应当是十分憎恶他的,但不论如何,那毒在他体内就是个祸害,他必须亲眼见着薛琅把毒解了才安心,到时是杀是刮都随他心意。

  至于谢承誉,他有的是法子让这兔崽子松嘴。

  伤重之人见不得风,屋内门窗紧闭,光线便显得有些昏暗,他走到床边,瞧见闻景礼赤裸着上身,腰间被绷带一圈圈缠住,血色自其中渗透出来,手臂脖子上隐约有紫色诡异纹路,像是游走在血脉中,突显于皮肉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闻景礼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唇却十分艳红,仿佛被鲜血浸泡过一般,看的薛琅心底发颤。

  他小声叫,“闻景礼?”

  床上的人眉心皱了皱,似乎陷在一个非常可怕的梦中。

  “闻景礼,”薛琅按着他的肩膀摇晃,“闻景礼,醒醒。”

  闻景礼猛地睁开眼,薛琅离得近,被他眼底的猩红血色骇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你的眼睛,”薛琅被他中邪的样子吓到,“你怎么了?”

  闻景礼坐了起来,腰背挺得笔直,他兀自沉默地坐了半晌,慢慢抬起头来看向薛琅。

  被那凌厉诡谲视线盯住的瞬间,薛琅竟有种想逃的冲动。

  “兰,玉。”

  他口中含糊不清又咬牙切齿地吐露了两个字。

  他这副模样很不对劲,薛琅不敢耽搁,想出去找医师来,只是刚转过身,便被人从后面牢掐住了脖子。

  冰冷的呼吸自耳边传来,如同蛇信一般舔舐过去,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你要走。”

  “你要离开我。”

  他的唇吻在薛琅的面颊上,冷意顺着相贴的皮肤麻痹了整个身体。

  闻景礼的手从身后绕过来,摸在他的喉结上,继而慢慢握住了他整个脖子。

  “闻景礼,”薛琅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害怕,又不敢妄动,“放开我。”

  “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我没有——!”

  他的尾音被吞没在闻景礼加重力道的掌心之中,薛琅几乎喘不上气来,喉管如同要被生生掐断。不反抗的退让终于忍耐到了边缘,为了活命,薛琅开始本能地剧烈挣扎。

  闻景礼双目赤红,血丝爬满了整个眼球,这形似逃跑的举动令他手上更加没有分寸,害怕薛琅离开的惶恐和愤怒将他整个人都烧成了灰。

  ——“大人,同心蛊并非无解。”

  医师曾说过的话一遍遍回荡在他耳边,充斥着他脑海,占据他所有的理智。

  闻景礼受伤之后,想将薛琅接到身边,以免有心人对他动手脚,可温流月没有接到人,她只带回了一封信。

  闻景礼看过信后五脏六腑具颤,情蛊发作,理智尽失,危及生命。

  他不信薛琅会回来,那不过是登不上台面的借口,这人一旦离开,必定不会回头,甚至连这些时日的温情都或许是装出来的。

  “留在我身边吧,薛琅。”

  薛琅挣扎的动作骤然顿住,胸前的凉意逐渐疼痛到麻木,他怔怔低头,见一把匕首扎在自己身体里,鲜血汩汩往外流,沾湿了衣襟,染红了地面。

  攥着匕首的手握的死紧,几乎在颤抖,手指因为用力,白的没有血色,他将匕首拔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薛琅身体很重,他抓住闻景礼的衣襟,在他衣裳上留下了血痕,他张了张嘴,身体无力地倒下去,被闻景礼抱在怀里。

  比起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疑惑。薛琅艰难抬起头来,可惜闻景礼神志尽失,给不了他任何答案。

  闻景礼用脸颊去蹭薛琅,轻轻摸着他的脸,声音前所未有地温和,“睡吧,睡醒就好了,我会一直守着你。”

  薛琅死了,那容乔也活不了了,待他攻破歧舌皇城,便是君临天下之时,那时薛琅定不会再离开他。他诓骗薛琅二人已成亲,可一无婚娶,二无拜堂,总是不合适的。届时以整个歧舌为聘,薛琅定会欢喜。

  薛琅用力推开他,那点力气近似于无,但闻景礼还是松开了手,“兰玉,要做什么。”

  没了他的支撑,薛琅倒在了地上,他趴在冰冷的地板上,竭尽全力地往门外爬,身后留下了一长串的血迹。

  闻景礼站在原地,猩红双目随着薛琅的挪动一点点转移。

  吱呀。

  门被推开了。

  一束光慢慢散在地板上,薛琅竭力抬起眼皮,见到一个逆光的身影。

  是谁呢。

  好似在哪里见过。

  可记不清了。

  他努力支撑的身体没了力气,眼皮也越发的重,最终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谢承弼无法想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他亲眼瞧见薛琅进来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慌忙走进来,脚下被门槛绊倒,单膝跪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痛,只手脚颤抖地爬过来将薛琅抱起来。

  他的手去探薛琅的脖颈,好冰,冰的他几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而指腹下查探到他尚存一丝心脉,谢承弼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将那保命的要不要钱似的全塞进了薛琅嘴里,之后才想起这药最多三颗,过则伤身,又卡着他的嘴将多余的挖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到闻景礼时还以为是自己见了鬼。

  闻景礼对这个不速之客没有半分耐心,“放开他,滚出去。”

  谢承弼将人背到背上,用敌视的目光盯着对方,不愿再浪费任何时间,多拖一刻,薛琅就危险一分。

  他转过身,凭借着矫健的轻功翻上了屋顶,在屋脊上快速移动着。

  闻景礼大怒,“追,追!杀了他。”

  他忽然捂住头,蛊虫的躁动令他头痛欲裂,浑身像是被架在火上烹,放在油中煎,他的伤或许比薛琅还要重。

  温流月命人去追,看到闻景礼身上的血时骇了一跳,还以为方才是来刺杀闻景礼的人。

  “国师!”

  闻景礼死死按住太阳穴,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字,“容乔已死,攻,攻下皇城。”

  接着他死命拽住温流月,抬起眼时,眼底的疯狂和痛苦令温流月心中大恸。

  “薛琅,将薛琅找回来,一定要将他找回来,只有三日,只有三日时间。”

  将人带回来,薛琅就不会死。

  他会好好活着。

  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闻景礼说完后,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容乔出了事,身体中的情蛊反应十分强烈,好似在一点点啃食他的五脏六腑,他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抓着门框的手几乎要深深扣进木头里。

  “国师,你怎么样。”

  “不必管我,”他吼出声,“快去啊!”

  说完他猛地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把兰玉找回来。”

  谢承弼用一根绳子将薛琅跟自己牢牢地绑在一起。方才太着急,也没细看那人到底是不是先太子,还是只是生的相似,毕竟那人面相太过诡异,岐舌秘术众多,说不定那人已经是活人了。

  但这些他都不想知道,他只想薛琅能活下去。

  如今趁着岐舌人尚未回过神来,他要赶紧离开才是,只要还有一息尚存,阿誉都会有办法。等薛琅醒了,他们之间的账再慢慢清算,这一次他不会松手。

  这药能护住薛琅心脉,幸而他带上了,他快马加鞭回到大楚,应该来得及。

  这是这些时日的岐舌人来了一波又一波,谢承弼没料到这些人如此执着,像是非要将薛琅带回去不可,原本预料的时间也延长了。

  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不到,日日风声鹤唳,常常在梦中惊醒,一天要探无数次薛琅的心脉,甚至夜里要轻轻枕在他胸前,听着那微弱的心跳才能入睡。

  这里的客栈人多眼杂,谢承弼时常去山洞中过夜,幸而如今是冬日,天气冷,还能冻住血脉,若是天儿热了,恐怕薛琅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尘埃落定

  分明是逃亡途中,可他揽着薛琅无力的身体却觉得比在边境的无数个日夜都要安心。

  夜里生着篝火,他拿出自己的媳妇牌,掰开薛琅的手放进去,低声自语道,“你走的时候倒是一身轻,什么都不拿。”

  他用树枝子戳了戳篝火,火星散落四周,沉默半晌,他又将牌子从薛琅手里拿了回来。

  “想必你是忘了,待你醒了我亲手给你。”

  他在胸口处将牌子擦了擦,小心地将薛琅抱在怀里,大冷天的,怀里像是抱了个冰块,谢承弼却不觉得冷。

  他将烤过的馒头拿过来,自己咬了一口,勉强混着凉水咽下去,又看向薛琅,捏了一小块到他嘴边,“吃不吃?想不想吃?”

  薛琅全身经脉几乎闭塞,身体消耗极少,不吃不喝如同个死人。他闭着眼,长睫无声地盖着眼睑,唇色发白。

  没得到回应,谢承弼将那一小块又塞回自己嘴里,“不吃算了,你娇气得很,吃都得吃精细的。”

  他三两下吃完干粮,卡着薛琅的下巴亲了亲他冰凉泛青的腮边,“等回去夫君给你做精细的。”

  他用衣角撕下来的布料浸了冷水,慢慢擦掉薛琅胸口处外翻的伤口边上的血迹。

  这样娇气的人,一刀下去,得多疼啊。

  谢承弼心脏骤然抽痛,恨不得这一刀是扎在自己身上。

  骏马在小路上一骑而过,惊起一片飞尘,越往大楚走,天气越发的冷,连脚下的泥土都冻得坚硬。

  谢承弼拽着马绳,薛琅的头枕在他肩膀上,他呼出一口白气,远远看到了大楚的城池。

  这里仍离京城很远,他已飞书传信让谢承誉在附近下榻,只要进了城,一切都好说。

  他停下马,马已经奔跑了三天,这一停便倒了下去,不论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谢承弼将马拴在树上,拍了拍它的脑袋,他解下自己的披风,抖了抖,落了一层尘土。

  薛琅是素来爱干净的,可这回也没法了,大不了醒来后再赔罪便是,左右也是挨两下不轻不重的拳脚,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将披风一展,将薛琅整个罩住。如今薛琅的画像想必已遍布整个大楚,他行事得小心些。

  谢承弼仰起头来,眼前视野有些看不清楚,是风雪在他睫毛上凝成了霜。

  他随手一抹,背着薛琅,一步一步往城池走。

  城池前是一片极大的空地,尘土飞扬,漫天风雪。

  在边境多年的对战经验令他隐隐有些觉得不大对劲,可他掂量了下背上极轻的重量,那根本不像是男子该有的重量。

  他没有往后退一步。

  薛琅已经等不了了。

  就在他往前迈出一步时,城墙上忽然传来动静。

  谢承弼费力抬起头来,隔着漫天风雪,他看到城楼口那里站了许多的人,每个人都搭弓拉箭,目标直指谢承弼。

  而最高处的城墙上,闻景晔身上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冷漠地看过去,眼底没有丝毫颜色。

  他身边站着曲嘉文,区区一界宦官,这里的将士大多都瞧不上这种谄媚之人,因此他在军营里的日子并不好过。闻景晔倾举国之力找人,自然也得到了写蛛丝马迹。

  薛琅或许在歧舌。

  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便像是重新运作起来的机关,如今歧舌动荡,正是一举拿下敌国的时机。

  逃去了歧舌,那可真是够远的,可惜天上地下,他会让薛琅知道,只有自己身边才是他的最终归处。

  沈云鹤已死,如今谢承弼又撞到了他手里,待他把谢承弼解决了,那薛琅就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陛下,谢将军他……”

  闻景晔听不进曲嘉文的话,高声道,“谢承弼勾结歧舌,祸乱大楚,罪不容诛。”

  谢承弼身为戍边将军,无旨不得离开,如今他竟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歧舌,这不就是叛国吗!自薛琅回京后,他似乎预料到闻景晔会对他发难,一直很安分,让人捉不到把柄。

  这次犯下如此大错,谁也救不了他。

  “举箭。”

  闻景晔面色肃然,即便他看出谢承弼身后似乎背着什么东西,但也只以为那是什么包袱箱子之类的杂物,浑不在意。

  谢承弼碰了他的人,本就罪该万死。

  “住手,住手!”谢承弼大吼着,“薛琅在这,薛琅还在这!”

  然而风雪吹散了他的声音,没有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谢承弼忠心耿耿,曲嘉文并不想看到英雄夭折,可他也知道闻景晔是铁了心要。

  “陛下,”曲嘉文忙道,“谢将军好像有话要说。”

  “让他留着去阴曹地府跟阎王说去吧。”

  闻景晔手一落,居高临下地判了谢承弼死刑,“放!”

  “大人——!”

  薛重唤猛地扑了过来,谁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又是藏在了哪里,他面目全非,如同刚从泥潭里爬出来。

  薛琅丢下他了,但他知道他已经自顾不暇,当看到闻景晔进攻歧舌时他就隐隐猜到薛琅也在歧舌,闻景晔做事的目的性总是那样强。

  他也要去歧舌,不论薛琅如今过得什么日子,自己都是最了解他心意的奴才。他爱吃几分的热茶,穿什么布料的衣裳,换了别人都不会比他更清楚,薛大人那样挑剔,他不会习惯别人伺候的。

  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大人。

  那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凭着本能扑过去。

  自小到大,他不像兄长那样,没有习武的天赋,得不到武林的认可,原本想来京城混出名堂,却心甘情愿改了姓,在人家底下做了一辈子奴才。

  闻景礼,沈云鹤,谢承弼,闻景晔,这些人无一不是有名声的大人物。自己同他们,大概是云泥之别,因此他们可以高高在上的说话,也可以肆意拉着大人的手,而自己只能看着大人的那一片衣角,连上手去摸都觉得亵渎。

  可如今他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在薛琅面前,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他想救薛琅的心,并不比他们任何一人差。

  箭无孔不入地扎在了他身上,双腿跪下去时,他仍竭力望向薛琅的方向。

  大人,大人。

  若有来生,不知能否多看奴才一眼,一眼就够了。

  他垂下了手,始终无法瞑目。

  城墙上的人重新搭弓拉箭,又是一片箭雨呼啸而来。

  不论今日来多少个人,谢承弼都必须葬身此处。

  谢承弼没空管薛重唤的尸身,他倒映着箭雨的眼瞳骤然紧缩,奋力往后跑去,可速度终究抵不过利箭,所给他的时间也只够他抽出腰间匕首,将紧紧绑着两人的绳子割开,然后反身将薛琅死死抱在怀里。

  利箭没入他的身躯,他以身为盾,牢牢护住怀里的人。

  后背没入了无数支箭,他咬住牙,膝盖一点点蹭着往前挪动。

  蓦然,他的身体猛地前倾,那时被一支重箭刺入了身体,力道大的又将他往前惯去。

  多年前,著名打造师造出来一把重弓,弓箭长度为三尺三,弦长二尺五,射程能至二百四十多步,杀伤力极大,但此弓只打造过零星几把,因为它实在是太重了,几乎没人能拿的起来,也因此命为神臂弓,搭配的弓箭亦比寻常弓箭要大一倍。

  血腥气涌上喉头,他生生咽下去,却又呛咳出来,鲜血零星溅到了薛琅脸上。

  他慌忙想去擦,却见怀中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谢承弼努力扯起嘴角,挤出一个笑,“你醒了,兰玉。”

  原本薛琅就不喜欢他,想来是自己平日太凶,吓着他了,还是要收敛着些。

  他看到薛琅张了张嘴,嘴角却涌出了鲜血,猩红的血映在雪白的面孔上,刺的人眼睛发疼。

  谢承弼面色陡然僵住,他视线渐渐下移,看到那根神臂弓箭穿透了自己的身体,又没入到薛琅的胸膛之中,正中心口。

  薛琅在他怀里一点点断了气。

  眼前视线骤然模糊,谢承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被眼泪挡住了,他抱着薛琅的尸身,眼泪似乎比身上的鲜血还多。被利箭洞穿的伤口呼呼惯着冷风,他痛苦又绝望,心像是被生生剜出来一般。

  他觉得冷。

  身上好冷。

  谢承弼死死抱住薛琅,眼皮也越来越沉,“回家。”

  他将那块媳妇牌从衣领中慢慢拿出来,放在薛琅的手心中,而后用力握住薛琅的手背,“我带你回家,兰玉。”

  呼吸变得断断续续,不知何时,最后一次呼吸也停了下来,谢承弼的手渐渐没了力气,他阖上眼皮,安然又无力地搭在薛琅的肩头。

  闻景晔放下弓箭,整个手臂都在抖动,他随手甩了甩,将弓箭交给旁人,转身下了城楼。

  曲嘉文沏好了热茶来,闻景晔刚拿起来,外头便传来了声音。

  曲嘉文道,“陛下,那谢……承弼的尸体当如何处置。”

  “随处扔了便是,这也用问我。”

  “可是陛下,他……”外头的将士支支吾吾地回,“他怀中还有一人。”

  闻景晔不悦道,“一并扔了。”

  “他怀中的人……”那将士盯着砍头的风险,一咬牙道,“好像是薛大人。”

  咚的一声。

  茶杯掉在了地上,热水散落一地,闻景晔猛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他上前两步抓起将士的领子,脸色难看到可怕,“你再说一遍。”

  “小人,小人找了其他人来看,都说那人很像……”将士的额头渗出汗来,硬着头皮说完,“很像是薛大人。”

  他猛地将人松开,疾步往外走去。

  “陛,陛下,刚才我们探查过,两人都,都没气了。”

  闻景晔脚下趔趄,差点没跌倒,曲嘉文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陛下,你没事吧。”

  他站直了脚,慢慢推开曲嘉文。

  城内摆了三具蒙着白布的尸体,闻景晔一眼就看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张席子,上面躺着他此生最爱的人。

  他猛地跪了下去,颤抖的手摸在薛琅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

  他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大半年了。

  他的兰玉。

  不,不该是这样。

  他猛地掀开薛琅身上的白布。

  这种晦气的东西怎么能在盖兰玉身上,他会把全天下最贵重的宝物都送给兰玉。

  薛琅胸口的箭伤触目惊心,闻景晔惊惶地去盖他的伤口,“太医,叫太医来。”

  他随手抄起身边的石头砸过去,“去叫太医来啊一个个站在那做什么!”

  就连曲嘉文都从未见过闻景晔如此癫狂的模样,一时间谁都不敢靠近半步,也没有人敢说薛琅已经死了。

  闻景晔忽然停住嘶吼,他僵直片刻,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耳边听到了无数声“陛下”,那些人急吼吼地围上来,想要查看他的状况。

  闻景晔望着惨白的天空,一只孤鸟轻轻飞过。

  年少时,他总爱偷偷从冷宫跑出去。

  太子哥哥最得父皇喜爱,每日的课也安排的满满的,所有太傅太师都夸赞他,称他是最优秀的学生,父皇亲手教他骑射,当太子哥哥拉弓射中靶心时,父皇便十分开心。

  闻景晔不会射箭,他没有人教,也射不中靶子。

  “四殿下,你这是在射箭?”

  闻景晔抿着唇,薛琅一说话,他就射歪了,只能重新拿出一箭。

  刚搭上就被人抬起了手肘,薛琅的身体近在咫尺,他能闻到那淡淡的荼芜香气。

  “四殿下,这样才行。”

  闻景晔松开箭尾,虽未中靶心,却也打在了附近。

  “你会射箭?”

  薛琅淡淡地笑,“不会,只是跟太子上过几次骑射课罢了。”

  那时薛琅心情不错,罕见地没有视他为敌,嘴角的笑意如三月春风,好看的紧。

  那之后闻景晔心中便堵了气,太子可以的,他也可以。

  可惜后来藏拙,即使有浑身的箭术也使不出来,如今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拉弓,射箭,也能轻易射中靶心,薛琅却看不到了。

  其实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太子所拥有的东西,他或许只是想要薛琅再那样对他笑一次。

  他从未如此憎恶过自己。

  若是从来不会射箭就好了。

  他宁愿自己从未学过。

  他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他这一生苦心孤诣,到头来竟失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