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雨露君恩>第三十八章 貌合神离

  薛琅起身的时候,太子也下意识追随而去,被薛琅一手按住脸给按回去了。

  嘴里一股子苦味,薛琅神色不悦地漱了两遍口,又拿手帕将溅出来的药擦干净,见桌案上没有果脯,亦没有蜜饯,更加不悦。

  他继续坐在床榻边,守着睡不安稳,不时梦呓的太子。

  他活了两辈子,一世为太监,一世装高雅,于他而言,床笫之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你要说饿殍遍野,他见过,你要说权倾天下,他也知道,可你若说女子朱唇,细腻柔夷,房内趣事,他就要掀桌走人了。

  一是觉得此事搬不上台面,二来是没那需求,还不如人说书来得实在。

  是以在薛琅认知中,以嘴哺药只能说不妥,却绝无半分旖旎。

  且这最大的不妥,还是要让他自己也含一含那苦味。

  两世在宦海浮沉中挣扎,有关情爱的那一窍早给封的严严实实,不拿凿子给他劈开,他是不会懂的。

  整个东宫彻夜未熄,烛火爆裂,不时发出毕剥声响,薛琅撑着头,不大清醒地睡了会儿,直到听见床上人在说话。

  太子睡梦中抓住他的手,力道很大,薛琅想抽都没抽动,听见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母后,母后……”

  薛琅顿住,慢慢松懈下去,任由太子抱着了。

  伸手去探,发觉太子身上没那么烫了,应能撑过今夜。

  太子不知梦到了什么,嘴里还在叫着母后,眼角虽未落泪却见湿润。

  皇后说来也算是他逼死的,若太子知晓这事,以他的心性,定要为母报仇。

  玲珠已死,知晓此事的,就剩下那个太医了。

  三日后,太医请辞还乡,一家老小收拾包袱时,他夫人瞧着这住惯了的院落,有些不舍,“夫君,为何要去老家呢,你在宫中也算是熬出头了,何必放弃大好前程。”

  “只是暂避罢了,薛大人给了足够的盘缠。”

  太医左右看看,比了一个数,那妇人立刻喜笑颜开,太医道,“等过上几年,风头过了,咱们还能回京来,我这几年在宫中当值,也实在是乏了,全当松快松快。”

  “可是夫君,这天都暗了,这时候出城怕是不妥吧。”

  太医沉闷片刻,长叹口气,避而不答,“快些收拾吧。”

  入夜,薛府。

  纱帐掩映间若隐若现着一具身形,只着白丝里衣,勾出大致线条,几令人血脉偾张,软蹋上的人扬着小腿,裸露出一双上好瓷器般白腻的双足。

  薛重唤绕过青鸟屏风,瞧见薛琅趴在软榻上,捏着手边的晶莹葡萄,手里还翻着本书。

  葡萄是刚洗过的,上面的水没沥干,聚成一行顺着薛琅的手腕流下去,没入层层叠叠的衣袖下。

  薛重唤低下头,不敢再看。

  “你回来了?”薛琅将书折了个角放桌上,自如地伸出手,薛重唤就半跪在他脚边用帕子替他擦,“事办的怎么样。”

  “他一家十几口人,已经全部杀了。”

  薛琅粲然一笑,他能闻到薛重唤身上沾着的血腥味,“做得好。”

  薛重唤大着胆子抬头去看,十几条人命,这人说拿就拿,且毫无愧疚不安之意,简直毒蝎心肠,不择手段,可……

  他从未见过什么人生的如薛琅一样好看。

  一颦一笑皆是这世间春色,惊名绝艳。

  他看着看着,便心甘情愿去做这人手里的一把刀。

  滴答滴答。

  先是细微声响,接着便渐渐大了起来。

  薛重唤要去关窗,被薛琅伸手挡下来,自个儿走到窗柩前,看着外面陡然下起来的急雨将院中花叶打的直不起腰来。

  “下雨了。”

  薛重唤自身后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身形,不免开口,“夜里风凉,要不要我将大人白日里穿的裘氅拿来。”

  薛琅却恍若未闻,伸手捧了一掬来,“下大一些就没有痕迹了。”

  城外十几里,陈着几辆翻倒的马车,倾洒的箱子,珠宝衣物与尸体横七竖八地散了一地,血顺着坑洼红了一地,后又积在雨水里,慢慢渗进泥里。

  有人远远撑着油纸伞走来,一双云纹缎面靴最终停在这些尸体前。

  交叠着的尸体中,一道满是血痕的手挣了一下,刚巧蹭到了那靴面。

  再进宫时,太子病已经显好了,他坐在院子里,轻咳一声,望着地上不知从哪栽过来的君子兰,太子妃怕他再生病,拿了裘氅来给披上,太子却连视线都没挪开。

  “殿下,风凉,还是尽早回屋去吧。”

  太子一动不动,亦无回应。

  太子妃长叹口气,转身就瞧见宫门前的人,霎时眼底一亮,“薛大人来了。”

  太子这才有了动静。

  “兰玉,你来了。”

  薛琅还穿着朝服,瞧着应是下了朝赶过来的。

  太子妃上前两步,告状似的,“薛大人,你可来了,太子已连着好几日不肯吃东西,也不爱惜着身子,平白叫人担心。”

  薛琅便笑,“太子如此任性,太子妃也不管管。”

  太子妃看他一眼,“我哪里管的动他。”

  太子刚笑起来,却又隐约记起些什么,那笑当场僵在了脸上。

  病时他并非完全没有记忆,那一夜睡睡醒醒,薛琅在他床边照看也是有些印象,只是方才,看到薛琅的时候,他又记起了另一些,更加隐秘的东西。

  “脸色怎么仍这么差。”

  薛琅伸出手,而这次的太子没像往常一样握住他的,反而还后退半步,避如蛇蝎。

  薛琅的手在空中一顿,脸上神情也淡了些。

  “兰玉你来,是有何事吗?”

  薛琅望着他,被那双漆黑双目盯着,太子更加心燥,唇上像是又触到了梦中的柔软,略有些狼狈地挪开目光。

  “只是来看看太子,既然太子无事,下官便告退了。”

  等到薛琅走,太子都不发一言。

  太子妃疑道,“殿下怎么今日对薛大人如此冷淡。”

  “冷淡?”太子顿了顿,“未曾,我只是……”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兰玉。

  自太子妃过门,二人从未同房,太子妃知道这桩婚事实非太子所愿,所以也不埋怨,二人就这么相敬如宾地过。

  太子妃是京城少有的美人,偏太子不曾动心,这兰玉分明是男子,他却觉得举世无双,堪称绝色。

  当夜太子做了个梦,梦中的人躺在他床上,不着寸缕,只披着堪堪遮住下身和前面的红纱,那人背对着他,漆黑墨发铺了满床。

  太子问他是谁,为何在此,那人通通不答,太子便走过去看,不想床上的人转过身来,惊艳绝绝,眼含春色,竟是薛琅。

  下一刻太子便说不出话来,因为梦中的人攀着他的肩膀火一般吻了上来,唇齿间泛着苦涩,那双柔软的朱唇却能叫人沉溺其中,周遭弥漫着过分浓郁的荼蘼香,太子伸手扣住他的头,就像是将娇嫩稠艳的花瓣攥在手心里一般。

  正不知是要推开还是压紧时,他便遽然惊醒。

  冷静片刻后,他掀开锦被,眸色渐渐暗了下去,接着羞恼又自我厌弃地阖上双目。

  太子总归是年轻,哪怕那么要命的大病也渐好了,只是皇帝却病倒了,这一倒是油尽灯枯,再无力回天了。

  皇帝许是疯了,竟听了什么狗屁天师的话,开始以人炼药,或用女子心头肉,或用少年眼珠。

  朝野肃穆,宫中每个人都紧绷着颗心,生怕在这个节骨眼被人抓着把柄,沦为给皇帝炼药的物件。

  皇帝卧床不起,暂由太子监国。

  沈云鹤敏锐地察觉到了薛琅与太子之间不大对劲,下了朝后便随口问,“你与太子发生了何事。”

  薛琅奇怪地看他一眼,“并无。”

  “这些日子,你不大去东宫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薛琅往日去的那叫一个勤。

  薛琅沉默半晌,道了句,“君臣有别。”

  太子对他生疏了些,这不难想,但凡是人,都会有私心,别管之前关系再好,只要坐上那个位置,拿到那份权势,都是会变的。

  君臣有别这几个字,薛琅一直在心里记着,只是先前太子拿他当挚友,是以过分亲近了些,如今才算是正途。

  兴许经历了这些事,太子也渐渐明白,不是他无心帝位就可以不争的,皇后以命为他铺路,他都懂得,必不会辜负皇后遗志。

  回去路上,碰见闻景晔,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薛琅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了。

  闻景晔一如从前,见了他便黏过来,“兰玉兰玉。”

  薛琅瞥他一眼,“何事。”

  “你这是往哪里去。”

  “回府。”

  闻景晔便笑,“恰好我也回,顺路。”

  他嘴里哼着不知哪来的调子,嗡嗡呜呜,甚是烦人。

  哼到一半,闻景晔忽然道,“今日朝堂上,江北贪污一事,太子念及他们过往功勋,并未重罚。”

  这也是薛琅心中不快的地方。

  虽说这里头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贪污一案总得有人来背锅,否则皇权便失了威慑。

  他上奏将这些人全部处斩,以儆效尤,太子却看在事出有因,且他们为先皇旧臣的份上,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了。

  “若是我,我定将他们立即处斩了,不光如此,还要拉上他们全家,以平众怒。”

  这本也是薛琅心中所想,只是他没评价,只道,“你想说什么。”

  闻景晔眸色幽幽,“太子过于仁善,不适合做皇帝。”

  薛琅眉眼染上笑意,似是嘲他不自量力,“原来你还惦记着那个位置。”

  “我为何不惦记,”闻景晔摸摸鼻子,“只是监国又不是称帝,监国才是众矢之的呢,你且看着吧。”

  薛琅侧目,上下打量他,“他不适合,你就适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