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本该是王洲睡懒觉的日子,然而有事在身,他只能无奈早起。

  怀着怨念用过早食,王洲勉强打起精神,出宫往铸铜坊去。

  还未进门,管事水云便迎了上来,“见过大王!”

  “免礼。”王洲摆摆手,缓缓走进门去。

  略微一打量,王洲便忍不住感叹,“这铸铜坊与孤上次所见,相差颇大啊。”

  上次还没进门,便觉得热火朝天。今日进门之后,竟有清冷之感。

  明明屋内各色成品应有尽有,一个类别便有数人在旁侍立,耳边还隐隐有呼和之声,王洲就觉得很神奇。

  水云垂头微笑,“臣只是将铸铜坊的布局调整一番罢了。”

  进门这一块做陈列,成品和材料仓库分到两个地方,铸造师相对集中在靠后位置,铸铜坊便清爽整洁多了。

  “你做得很好。”王洲赞赏地看向水云。

  水云欣然接受夸奖,“多谢大王!”

  王洲满意度地点点头,往铸造之地望了几眼,“两位道长此时可有空闲?”

  “方道长正带着铸造师们修行,朱道长刚完成制器,正在休息。”

  “带铸造师修行?!”王洲瞪大眼,怀疑到底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水云说错了话。

  水云无辜地抬头,“方道长认为,自己在‘道’上的造诣比不上铸造师们,觉得他们定有修行天赋。于是从半年前开始,方道长每每修行之时,便会拉着一二位铸造师一同打坐,试图将他们引上修行之路。”

  王洲使劲眨了眨眼睛,眼前仍旧是水云无辜的脸,他长长叹口气,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当初的李先有天赋却不愿意学,此时又有没天赋的被强迫学,王洲摇头,“方道长既说他们在‘道’上有造诣,拉着他们打坐做甚?不是应该让他们继续修行制器吗?”

  “技近乎道,技近乎道,悟透了技艺不就能入道了?!”

  话音刚落,后方轰的一声,气浪升腾,然后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我成功了!老师我成功了!”

  王洲镇定地背过双手,抬步往声音传来之处走去,“看来是方道长的教学有了成果,孤需得去见识见识。”

  只要他走的速度足够快,尴尬就追不上他!

  在场之人各自忍笑,下一瞬便整理表情,各司其职,水云也忙带着侍卫随从们跟了上去。

  走近源头处,只见方贵领着一群人围成一圈,中间是一位面带黑灰、头发蓬乱的老者,众人全都面带喜色,叽叽喳喳地说笑个不停。

  朱招站在另一个方向,穿过人群正与王洲对上视线,便快步迎了过来。

  “见过大王!”朱招行礼。

  “道长免礼,”王洲虚扶一把,好奇地看了看方贵那群人,“方道长教导有方啊!”

  朱招却噗嗤笑了出来,“大王高看他了!方道兄带着人打了半年坐,一个踏上修行之路的都没有!今儿这唯一一个,还是在制器之时自行突破的!”

  “什么?!”

  “是在制器之时突破的?!”

  “不会吧!”

  “大王竟然不是胡说的?”

  ……

  王洲身后众人一片哗然,齐刷刷地瞪大眼睛看王洲,仿佛在瞻仰神迹。

  王洲扭过头,凌厉的眼神一个个扫过去,逼得他们全低下头,才冷哼一声,“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就不兴孤瞎猫抓住一只死耗子?!”

  “噗嗤!”水云赶紧捂住嘴巴,瞪圆的眼睛完成一条缝,“大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众人想想大王方才的尴尬样,又偷偷瞟瞟此时的恼羞成怒,纷纷咬着牙附和,“大王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走走走!都给孤离远点!”王洲没好气地挥手赶人,使劲运了运气,才转身笑对朱招,“朱道长此时可有闲?”

  “贫道正好无事,”朱招淡笑着,将王洲往自己的屋子引,“大王这边请。”

  二人落座,侍女送上酒水便退出门外,王洲立刻好奇地问,“道长,方才突破之人,真的不是在随方道长修行,而是在自行制器?”

  “确实如此。”朱招点头,也对众人方才又惊又笑心生好奇,“贫道首次见水云管事这般吃惊,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不过是凑巧罢了。”王洲轻笑,摇着头将自己的言论说了一遍。

  技近乎道,悟透了技艺便能入道。朱招隐晦地看王洲一眼,跟着笑了笑,心中却不认同王洲所说的此事只是巧合。

  毕竟大王身边的巧合太多了,而且就算只听这两句话,也不会认为说话之人不懂修行。

  隐下自己的心思,朱招转移话题,“大王今日来铸铜坊,是有话令我转告阿妩?”

  “阿妩姑娘果真善察人心。”王洲朝朱招举了举杯。

  朱招眉眼带笑地饮下美酒,昨日阿妩回来,便告知朱招,大王肯定又有新任务要交给她,而且还同上次一样需要朱招转达。

  故而他今日早早完成制器,就等着大王传唤,不想大王却亲自来了铸铜坊。

  而听见大王夸赞阿妩,朱招比自己得到赞扬更开心,“大王有何吩咐,但请直言便是。”

  “孤想请阿妩姑娘办的,有两件事。”王洲放下酒盏,正色道,“第一件,是请阿妩姑娘转告要暂退侍卫队的姑娘们,孤给她们另一条路。”

  王洲相信,身子不好却能从诸侯封地来到朝歌,在侍卫营又一直努力不放弃,这些姑娘定然有她们的独到之处。从武不成,那就试试从文嘛。

  正好宫里的网被谷茂摸了出来,王洲既不愿放任不管,又不想打草惊蛇。索性让暂时不能胜任侍卫的姑娘们,充当一下宫人。

  若仍旧向往侍卫队,如今宫中人手充足,她们也有一部分空闲时间努力调理身体。

  如果只想靠自己立户,展现一下自己其他的本事,也是一条路。还可以试试为他立下功劳,或许就能直接一步到位了。

  朱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王放心,我会与阿妩好好说的。”

  宫中竟有这么多人有二心,需得提点阿妩多多关注一下才行。

  还有阿妩心疼的小姑娘们,若能探到信息抓到把柄,往后就再不需要阿妩担心了。

  “道长办事,孤放心。”王洲又与朱招对饮一盏,又道,“至于今日第二件事,还要劳烦道长和小狐狸。”

  朱招放下酒盏,洒脱道,“贫道愿闻其详。”

  王洲从怀中取出一叠纸张,递给朱招,“此树名为茶树,可采摘其嫩叶制成茶叶。经水冲泡,其香、其味、其质,皆与美酒大相庭径,却自有其宁静适意,令人回味无穷。”

  这些纸上仔细描绘了茶树的形状、生长的条件、摘取的部位、泡制的详细步骤,以及各种需要注意的小细节。王洲给出这叠纸张,就是想请小狐狸精和朱招动手,帮他制得茶叶。

  “大王放心,贫道今日便令小狐狸入山寻茶。只要朝歌周围有此物,贫道定不让大王失望。”朱招接过纸张,认真承诺。

  王洲高兴地笑了,“如此,一切便托付道长。”

  朱招正要谦辞几句,房门被敲响,水云的声音传了进来,“大王,朱道长,方道长来了。”

  这里是朱招的地方,王洲试探地看过去,朱招点点头,王洲扬声道,“请方道长入内。”

  方贵入内,向王洲行了礼,刚入座,便笑着看向王洲,“大王来铸铜坊,为何径直往朱道兄这来,却见着我也当没瞧见?”

  “自是因为道长正与弟子庆贺,孤不愿意扫兴。”王洲笑着向方贵举杯,一饮而尽后,脸上的笑便多了分赧然,“还因为当日道长只说留在朝歌一年,这眼看没俩月就要到期了,孤可不就担心道长要提前同孤辞行?”

  摇摇头,方贵大声笑起来,“多谢大王体恤!大王也请放心,就算到了一年之期,贫道也不会离开朝歌的!”

  朱招适时插嘴,“贫道之处,大王更是不用担心,若非大王驱赶,我和阿妩便赖定朝歌了。”

  “朱道兄可真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方贵手撑案几,指着朱招调笑。

  “如何就是只羡鸳鸯?”朱招在指尖凝聚一道火苗,又挥手将它散去,不服气地反驳方贵,“来到朝歌,你我修为不说一日千里,超过岛上可不止一倍吧?”

  “道兄说得对!是我说错话!我自罚一杯!”方贵歉然,自己倒满一杯酒,仰头便喝了个干净。

  朱招却轻哼,“道兄这怕不是罚,是方才太过兴奋说多了话,此时解渴来的!”

  话音刚落,方贵便瞪了过来,二人对视良久,掌不住一同笑了起来。

  王洲陪笑一阵,正色问二人,“二位道长愿意留在朝歌,孤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方道长之前定下一年之期,若是拒不回山,不知是否会有不妥?”

  “有何不妥?”方贵大大咧咧地摆摆手,“不过是因为三教教主签押了封神榜,教主要我等紧守山门,莫误了性命仙途罢了!”

  “要我说,真正的仙途又哪是守在山门天天打坐就能得?必得要千锤百炼、一心向道才是真!”

  此言一出,犹如醍醐灌顶,方贵立时盘膝而坐,默默修行。

  又是这样?!王洲呼出一口气,与面露欣喜之色的朱招对视一眼,一同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命水云派人守护四周,禁止旁人打扰,二人不约而同地走远了些,朱招歉然施礼,“大王,朱道兄失礼了,还请大王见谅。”

  “道长不必如此!”王洲赶紧虚扶,“几位道长皆是一心为孤,如今方道长有所进益,孤心中高兴还来不及,有何需要见谅?”

  “若是诸位道长也能如方道长一般,与孤说说话便进阶,那孤做梦都要笑醒了。”

  他幽幽长叹,脸上满是遗憾。

  朱招跟着笑起来,“此乃方道兄本族之天赋,我等如何能得?不过各族自有优劣,方道兄发扬其长处,我等或是扬长,或是补足短处……”

  说着说着就没了声,王洲正听得兴起,张口想问。

  就见朱招浑身一个激灵,闪身而退,只留下一句“大王稍待,贫道先告辞了”回荡在空中。

  王洲张了张嘴,将未尽的话语吞进腹中。算了,总之是为他打工的人得了好处。或许今天的他真的是一个小福星?

  胡思乱想了会,王洲寻到水云,细细问了下如今铸铜坊的情况。

  如今铸铜坊的铸造师分成三部分,一部分虔诚于青铜,只铸祭器、礼器,半点眼神都不往用具或铁器那边放。

  这部分人数不多,约莫占铸造师一成,配合着以往的存货,王洲再不用担心在位期间的祭器和礼器了。

  第二部分专注于钢铁,一心想把钢铁器具炼出花来,约莫占总人数的两成。

  剩下的人数最多,也最听话,需要制铜就制铜,需要炼钢就去炼钢。只是可惜,普遍技艺要比另两者差一点儿。

  王洲倒不可惜那一点儿技艺差距,他只担心,“如今煤炭不足,那些炼钢铁的没有肆意霍霍木柴吧?”

  “大王放心,”水云轻笑着安抚,“自从王道长确认木柴不能用于炼制钢铁,所有铸造师皆是在众位道长辅助下,才会炼制钢铁。”

  王洲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他认真叮嘱水云,“你务必告诫那些伐木之人,每砍一棵大树,必须要移栽树苗过去。孤可不想过个几年,就看到一片片光秃秃的荒山!”

  水云恭谨应诺,又忍不住好奇,“大王,柏道长不是擅长控木?您担心木材不够,何不请柏道长帮着种些耐烧的大树?”

  “你想得倒是美!”王洲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也见了几位道长辅助制器这么多回,便是有燃料,他们也要不时打坐恢复。若无燃料,你猜他们能支撑多久?”

  水云一噎,无言以对。

  王洲继续道,“更不用提种植既要阳光又要土壤,若强行令大树加速生长,不是柏道长被累个半死,便是土地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那柏道长岂不是无事可做?”水云悄摸摸瞟过来一个小眼神。

  无语地白了水云一眼,王洲转头就走,“柏道长做了何事,待豆子收获之时便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