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如卿以一己之力, 以自残威胁方式,终于为杜庭曦争取得机会。她踉踉跄跄地走了进去,许连心和小鬼都精神萎靡, 但都强打精神, 守护师尊,她们因为被吸取了功力,抽了血养蛊,显得虚弱无力。
但见来者是太后,便放松了戒备。
“玉华......”杜庭曦冲到离剑歌身边,微颤的指尖, 刚触碰到那寒冷如霜的脸庞, 便觉得肝肠寸断, 她一言不发地捧起离剑歌的手, 放于掌心轻擦,向着那冰冷的指间呵气, 试图搓热。
就这样反反复复, 直到离剑歌的手指不再那么冰冷,杜庭曦才摊开她的掌心, 轻抚自己脸庞,望着那张没有反应的脸,苦涩一笑,眼眶虽红,却是没有一滴眼泪。
她歪头靠在离剑歌手心,就像以前那样,望着心中所爱, 不诉不说亦幸福。
杜庭曦所有激烈的挣扎,在见到离剑歌那一刻都瓦解了, 她平静得离奇,悲痛片刻后,便恢复如常。
她轻抚离剑歌额间、眉眼、鼻梁、唇口、下颚,要把这个人的模样深深刻进心底,她看不够,爱不够,可争不过时间,争不过命运。
若是注定此生错过,来生继续寻找。来世换她来追逐、等待,换她所爱放弃,换她一生受尽相思折磨。
她这条命,因过度悲伤,已消耗过半,她早该郁郁而终的,是玉华救醒了自己。何苦呢?或许早些走,就不会得而复失,早点离开这冷漠的人世间,或许什么都会不同。
杜庭曦无惧生死,只怕让玉华再次孤零零上路,若司徒常青真的要通过杀人泄恨或是报复自己,不如就用她的命结束这一切。
“红甲军的兵权我打算让给璃儿,此后朝中事不再管了,女帝登基也好,传位郡主也罢,都与我无关。”她俯身靠近离剑歌,咫尺之距,都感觉不到那温热的鼻息。
杜庭曦之痛已无法表露,渗入骨髓的伤,早已让她的心千疮百孔。
她现在只想陪着离玉华,一同赴死,什么天下,皇位,男女平权,与她何干?
“从......现在开始......”她抵靠离玉华的额间,喉咙哽咽,她深吸一口气,模糊的双眼,带着沉重的呼吸,悲伤透过含泪的双眸,终于倾泻而出:“从现在开始,只有杜云歌,没有杜庭曦,玉华,我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离开。”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只有小鬼轻嗤一声:“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故作深情,给你谁看,感动自己吗?”
她越说越气,想起多年来师尊娘在无剑宫的漫漫长夜,想起那孤寂的身影,想起无数个日夜,离剑歌总会呢喃一个名字,便觉得心痛难当。
杜庭曦若不在乎师尊就罢了,明明相爱,却还是要分离,明明深爱,却还是要推开,现在师尊娘不在了,她又如此。
“你早干什么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云歌云歌云歌,从我咿呀学语到长大,听的最多就是这个名字,师尊娘对你情深一片,做尽一切,守护边境,默默护你,此生只做一件事,那便是为你而活,可你值得吗?你杜太后真的值得吗?!”小鬼越说越激动,周围鸦雀无声,没人开口。
杜庭曦面如死灰,生无可恋,她魂不守舍地望着离剑歌,不为所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这些斥责之言,她在心底对自己说了无数遍,不过就是一次又一次拿刀剜心而已。
还能有多痛呢,已然如此。
望着心力交瘁,痛苦交加的杜庭曦,上官世青眼中的怜惜,仿佛能溢出来。要怎么办才好,太后这般如此,要怎么办才好?
杜庭曦目不转睛地盯凝离剑歌,手指摩挲她的脸庞,轻轻拨弄鬓白的发丝。她情念一动,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紧接着喉咙泛着一阵腥甜,低头便呕出了一口血。
“太后!”上官世青忙上前,不知所措,抬起的手又落下:“您怎么了?”
杜庭曦竟吐血不止,像是中了毒,她难受地抓着心口,四肢蜷缩着,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她的内脏,痛得连呼吸都无力。
“太后!”上官世青吃力地用右手支着杜庭曦身体,不让她倒下。
官如卿箭步上前,把住杜庭曦的脉搏,眼露惊讶,再看她掌心,之前的红点不见了,变成一道隐隐可见的红印,已经移动到了手腕位置。
难道是......赤练蛊吗?
“你看好太后。”
留下这句话,官如卿脚步飞快地走出地下城,她畅通无阻,没人会阻止她,因为除了司徒常青,所有人都敬重官如卿,都知道,她就是北国未来女君。
司徒常青被官如卿打出内伤,回到自己练功之地,正准备打坐疗伤。
她盘腿而坐,刚想调息,便听到官如卿责问声:“你给太后种了什么蛊?”
司徒常青淡定地抬眸:“你就这样闯进来责问为娘,也不怕杜庭曦毒发而亡。”
“你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蛊?”
司徒常青轻笑:“杜庭曦的蛊毒,你应该能看出来。”
“是赤练蛊?”
“我女儿可真聪明,自己受过离心丹之苦,也能辨识得出那是赤练蛊,玉华能练得出这种蛊,我自然也能,她想通过丹药让你们这些弟子专心练功,不为世俗所牵绊,可她自己却一生受情所困,可笑。”
官如卿恍然大悟,今日司徒常青好心放太后进去见师尊,不是因为被自己威胁,而是早有预谋。那般情深义重之人,服下了动情就会毒发的蛊虫,每日都会生不如死。
面对心爱之人,哪有不动情之理,手段如此卑鄙残忍,倒真是司徒常青作风。
赤练蛊解法只有阴魑会,可也要借助所爱之血才能练出解药,师尊如今这样躺着,又怎么可能解得了太后之毒。
这二人坎坷半生,老来受此折磨,到真不如一死了之,双双入土,至少再也不会分开。
本以为官如卿又会大闹一场,没想到她出奇得平静,表情淡定自若,平静地望着司徒常青,似乎在沉思。
司徒常青阴沉的笑脸,自带一股邪气,她望着官如卿,眯眼道:“只有你能牵制为娘,也只有你能救她们,只是看你舍不舍得放弃了。”
官如卿默然不语,双拳勒得咔嚓作响,她很清楚司徒常青话中之意。
良久,她双手放松下来,语气平和几分,看向司徒常青:“放她们走,我留下。”
“你留下可不够。”
“我答应你,继承女君之位。”官如卿面无表情地回答,现在她只想护一个是一个,把被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救走。
司徒常青眸间亮了亮,当然不会轻易答应,她走到官如卿身边,媚然发笑:“那要等你当了女君再说。”
“不行,现在就放她们走,我答应留下就会留下,不会失信于你。”
多一日便夜长梦多,眼下除了让自己留在北国当司徒常青人质,没有任何办法。
“你我互不信任,口头承诺怎能当真。”司徒常青狡诈无比,又怎会被官如卿这一计打动。
“那你要如何?”
司徒常青轻捋垂挂而下的紫色发丝,她瞳色发深,鬼魅阴邪地望着官如卿,眼神瞬息万变,转而又变得慈眉善目:“我的乖女儿,为娘此生所逐都是家国,国破族灭,你被迫流落在外,我卑躬屈膝,受尽磨难,才坐上大国巫之位,你我母女皆是命盘上的棋子,当承担自己的使命,有人天生命贱身微,有人注定执掌天下,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为何不能是我?非得是姓魏的?”
官如卿轻嗤,摇头:“你简直无药可救。”
“我想要的,便是北国成为小宸国,司徒家重现往日辉煌,林氏王族已无活口,那么只有我们才能证明宸国存在过,而非只有贺国,一个窃取江山的叛臣之后,还敢妄称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当真可笑。”
“没有谁生来就是皇室人,天下大乱,诸王百将起义时,谁都可以坐拥天下,你宸国,林氏,司徒家族皆如此。你莫要天真了,江山姓魏很久了,你撼动不了。你不但撼动不了,你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千古以来,第一位女帝登基,你还会看到宸国不曾有过的男女平权,女子入朝为官,女将封疆加爵,而这些宸国,司徒家办不到,只有姓魏的可以。”官如卿说到此,嘴角微微扬起,这一切都会因为魏清璃的登基而改变。
她会彻底实现平权,会让贺朝日趋强大,大到足以抵抗其他洲国。
司徒常青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前局势,并不受这些话打击,她笑意不减:“你所爱之人是厉害,可惜啊,野心被你折了,这样吧,阿慕,我们各退一步,玉华和你的同门可以走,她们可以回苍云峰,但杜庭曦,我不会放。”
“太后你必须放,我答应了阿璃,要让太后平安无事地回去,并且你必须解了她的蛊。”
“你也中过离心丹,应该赤练蛊不好解,我虽养蛊,可不会给自己留后路,很多蛊毒是没有解药的。”
“卑鄙无耻!”官如卿正恨不得一掌拍死她,这蛊毒除了司徒常青只有阴魑能对付,可阴魑还躺着,无人解决蛊虫的麻烦。
“我卑鄙无耻,也及不上杜庭曦当年对我们家族的赶尽杀绝,没端掉杜氏真是可惜,我又怎能让她好过,杀了她都是便宜她。”司徒常青嘴角弧度拉长:“不过现在为她着想,你最好把她们分开,这样杜庭曦就不会轻易毒发了,可她愿意离开玉华吗?”
官如卿低眉不语,她很清楚,太后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不会愿意离开师尊,可现在中赤练蛊之毒,在心爱之人身边,只会受尽折磨。
她体会过这种苦,非常人能够忍受。她一个练武之人,有深厚的内力为底尚且如此,何况太后这般纤弱的身子,如何能够承受?
所以,还是得把她和师尊分开,只能先如此,至少让太后先离开北国,回到贺朝国土上。
思虑再三,官如卿下定决心:“好,先放太后走。”
“哦?那你愿意立即去找胡叁,以小女君身份商议登基之事?”
官如卿眉头紧蹙,点头。这一决定,或许会断送她的幸福,可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这个,何况北国的百姓,她一直想护。
“哈哈哈哈哈,真是我的好女儿,好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