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剑山庄的日子, 官如卿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练武时也不喜被扰,她性子最像离剑歌, 也深得真传, 武若清南算是个例外,她学过离心功,连入门都吃力,学寒霜诀,也学不会驭水。
她总觉得自己没有武学天赋,心态便也很轻松, 所以在学玄宗心法时, 反而能够静下心来慢慢领悟。玄宗心法入门难, 练深容易, 只是如何发挥功法,需靠自己升华和变化。
有人能学有所成, 有人只能勉强自保。
当初恰逢离剑歌有事外出, 是官如卿带着她识地练武,代替离剑歌照料她。几年相处, 武若清南对官如卿渐生依赖,可官如卿却因服用了离心丹,对任何人都淡而处之。
平日,她虽面若桃花,笑迎众人,可心中冷情,漠视一切。整座离剑山庄, 只有武若清南与每个弟子都打成一片,出了名的好人缘, 也正因为如此,她擅长与人打交道,方便搜集信息,能够跟各路人马混到一起,故而被派到武贤郡。
铁石心肠的人,一旦防备的羽翼被攻破,往往最重情,所有的感情都会成为刺伤她的利器。
若非离心功被封,此时的官如卿必定会因为武若清南之死受尽折磨。
武贤郡东城楼,是一座刑场,重刑犯都会在此处决,有些大罪者,甚至会被暴尸。从苍云峰下来,是一座荆棘丛生的小山丘,翻过红墙高筑的围墙,便是东城楼。
东城楼前是行刑广场,周边被高墙三面封闭,外面只能从武贤郡正央门过来,里面一条死道,再往里便是武贤郡的修罗天牢,关押的皆是死刑犯,这里每日都有人被处决,十二时辰都有人站岗,每日至少上百名卫兵在此轮流换岗。
风停雪落,细细的白絮,隐隐而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官如卿落在城墙外的山坡,她踏雪向前,用掌风劈开挡着自己的荆棘。她瞳色正在加深,杀气笼罩周身,汹涌的内力,像股烈风,刮得四周树木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终于来到城墙边,她探头望去,东城楼三字的牌匾下,武若清南双手被锁链捆绑,身子悬吊在半空,天气太冷,她的身子似乎已经僵硬。
官如卿瞳孔瞪大,只觉得心头被什么重重一击,望着那吊挂的身影,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打了冷噤,手已经不听使唤地蓄力,想要上前杀人。
这一幕宛如昨日重现,曾经的弄墨,也是这样被钉在飞来石上。为什么谁跟她靠近,就会不得好死,只要她倾注那么一点点关心和感情,就会死于非命。
“师姐...看看我的玄宗心法怎样?”
“师姐,切磋一下。”
“师姐,离心功难练吗?”
“师姐,你为何不与我说话,是因为吃了离心丹吗?”
“师姐,我也服了离心丹,所以想起你的时候,才会难受。”
“师姐,我要下山了,以后各有任务,你要保护好自己哦。”
“师姐,叫我阿南吧,鬼绝两个字太冰冷了。”
“师姐,你下一趟山,回来为何会变成这样?”
“师姐,你为谁动情了?真的好奇,会是谁让你这样......”
无数个声音,交叠在脑海,萦绕在官如卿耳边,她重重压住额头,全身颤抖,痛苦不已,好似在失控的边缘,即将爆发。
去,杀人吧,把那些人都杀光,为师妹报仇......好似有个声音在教唆她,让她把那些虐待阿南的人杀个精光,让那些人死无全尸。
“哈哈哈哈哈哈.......”官如卿忽然发出低吟的邪笑,那透红的眼眶,发暗变深,眼角悄然冒出一条细细的藤蔓,像勾画的眼妆,妖娆魅惑,自带一股邪气。
她转了转头,发出咯吱咯吱声响,她面容变得凶狠,正要飞身出去,被一双手按住。
“官官,不可!
官如卿表情一僵,凶神恶煞地看向来人,似有杀意,可当她对上魏清璃那双深情的眸子时,戾气很自然敛了几分。
魏清璃抚摸上她的脸,悲色入眼:“我知道你很难过,很愤恨,很想把她带回来。可这定然是个圈套,有人蓄意为之,你忘了当初弄墨也是如此,逼得你使出地狱天罗,让你受心魔所扰,瞳色无法褪去。你若再勉强用地狱天罗,真的会走火入魔,失去心智的。”她拉过官如卿一只手放在心口,正色道:“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北国付出代价,好不好?”
一旁的未央,警惕地观察东城楼情况,她能感觉到那里有埋伏,或许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除了卫兵和弓箭手,还有些江湖人的影子,那些穿着官兵服侍的人,虽经过极力伪装,但如卿你也知道,内功深厚的人和平常人是不同的,你应该能感觉出来,我们不如与离尊主商议后再决定?”
魏清璃点头:“鬼桥已经去禀报尊主,相信她老人家不会视而不见,整个离剑山庄也不会任由阿南受难而视若无睹。”
两人极力相劝,官如卿只是凝望魏清璃,突然低眉狂笑,她似乎还留了几分理智,可眼角的红色经络没有消失。
“离剑山庄死个人算什么,江湖每日厮杀,你知道每天会死多少人,你真以为师尊会在意每个弟子的生死?”
“她会的,若非如此,她怎会倾尽全力救你。”
官如卿抓着心口那只手,重重地揉了揉她的手背,笑得癫狂,有些失常,她忽而又收起笑意,表情冰冷地问:“你让我相信你能带她回来,你准备怎么做?”
没等魏清璃开口,官如卿再次咧嘴悲笑:“你会说北国悬挂尸体是在挑衅贺国,你会说那是贺国移居至北国的百姓,你会以此为借口,让边境出面,令他们交人,再不行,拿云落谷谍士的尸体去交换谈判权,总之你有的是邦交手段夺回她,并且以边境兵力威胁武贤郡,是吗?”
“我会用最快的速度......”
“最快是多久?她要在风雪中悬挂多久?两个时辰?半天?还是两天?”
几句犀利之言,堵得魏清璃竟无言以对。
“我已不在宫中,不会再像从前那般,跟你文火慢炖地斗智斗勇,江湖有江湖人的方式,你莫要管我。”
“官官,离心丹解药即将出炉,你不能前功尽弃。”
“解药?是哦,若没有解药,我每日都会深受赤练蛊的啃噬,只要看见你,想着你,我便会痛苦不堪,可是.......”她推开魏清璃的手,痛心疾首地问:若今日挂在这里的是我,你会等吗?”
“我......”魏清璃摇头,她不会等,片刻也不会。
连想象都不敢,忽然有种失去她的担忧,魏清璃坚定地拉回她的手,满眼心疼和不舍:“官官,阿南出事,我也难过。可现在明显有人故意在伤害你身边的人,若不从长计议,对方只会变本加厉,让你一次次失去,要终结痛苦,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无论官如卿能不能听进去,她都要说,这双隐形大手,不揪出来,痛苦只会无边无际地蔓延。
“我知道这是计,这是圈套,可那又如何?!”官如卿怒吼道,细小的血丝,盘根错节地结在她的眼眶,像生根发芽了一般。
她嗜血的双瞳,转向远处的城墙,又转眸回来,忽而勾过魏清璃脖子,嘴角支起,似笑非笑地附耳轻言:“阿璃,你知道为何我这般难过吗?”
“我知道。”魏清璃沉重地回答,她最懂这种失去之痛。
“你不知。”官如卿忽笑忽冷,有些疯魔,她的唇口几乎贴上魏清璃的耳廓:“我杀过很多人,根本不在乎生死,我本该是个冷血无情之人,就因为爱上了你,击碎了心中的磐石,至此心变软了,痛变深了,失去弄墨我很难过,失去师妹我很痛,你真的能明白吗?”
魏清璃上前抵住她的额头,紧咬下唇,说不出一句话,她痛心疾首地想去抱住官如卿,却被推开了。
官如卿倏然起身,跃至围墙上,回眸一望,眼中似有泪光:“你生于皇宫,我流落江湖,你我看到的世间不一样。”说罢她飞身而起,掌心聚起无数冰凌,凌空向那些守卫射去。
魏清璃起身踉跄向前,猛然咳嗽,她止住了脚步,见官如卿已落地至东城楼,开始大杀四方。
“皇上,我去帮她吧。”未央看向城楼下的厮杀,冷静分析道:“这些卫兵对如卿来说,易如反掌,但我怀疑有人想逼她使出地狱天罗,但是她若要克制自己,只能冲破离心功的封印,无论哪种,后果都不堪设想。”
望着被悬挂着的尸体,魏清璃双拳紧握,手指几乎快把自己抠出血,她也恨,很生气,很想亲自下场,可她不能。
她紧紧闭上眼,深深呼吸几口气,缓缓松开手,说道:“先不用,她一定想自己把阿南带回来。”魏清璃重重叹息,好似能够呼出心中之痛,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鼻尖,说道:“给秦玉堂传信,朕要见胡叁国舅。”
这次,她定要给北国一个下马威。
魏清璃怔怔地望着楼下,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杀人如麻的官如卿,可眼中却只有心疼。
皇朝,江湖,确实是两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可是,官官你知道吗?我也是因为你,心变软了,也知道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