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言, 杜庭曦并未有何反应,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她平和的目光,幽幽看向无剑宫方向。
她很清楚, 离剑歌若想放下, 真的彻底离心断情,根本不会借此让她上山,若真的消声匿迹,世间也不会有离剑歌这个人。
杜庭曦颔首低眉,挂着一抹浅笑:“如卿,离心丹真的能断爱绝情吗?”
官如卿眉头紧锁, 她曾为了阻止自己动情, 特别服用了第二颗, 除了短暂地稳住心绪, 能够不为世事所动,并不能阻止心动。
喜欢从浅水蔓延成一片汪洋, 没有尽头, 深不见底。
世间根本没有断爱绝情的神药。
见官如卿沉默,杜庭曦略有深意地笑了笑:“情为何物?爱过方知, 我和玉华已经走完了,结局就如你们看到的这样,你觉得好吗?”
“但你们并未放下对方。”
“或许吧,可若再让哀家选择一次,哀家依然做不到对杜家九族一百多口性命,弃之不顾。”杜庭曦向前走了几步,眼神幽深, 想起过往,她唉声道:“当年, 确实是无路可选,可你们还有。”
“我们?”
“璃儿杀了你父母吗?”杜庭曦忽然问。
官如卿摇摇头。
“她与你有世仇吗?”
官如卿默然不语,似乎猜到杜庭曦想说什么。
“你杀了太子吗?”
“没有。”她脱口而出。
“你们没有世仇,没有世俗,为何你会这般害怕面对自己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哀家有多羡慕你们,我相信玉华也是。”
官如卿低头,心如巨石压着,那些说出口的话,何尝不是在戳自己心窝。她钻进了黑暗的角落,难以出来。
她和魏清璃的相遇充满算计,在宫中的久处亦心怀不轨,相互堤防,一直处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深处。
现在让她敞开心扉,无视二人的身份和过往,总觉得不安。
她只是不喜欢这种失控感而已。
“我与阿璃身份悬殊,经历天差地别,我喜欢自由,不喜欢皇宫那些规矩和约束,更加无法接受面对那么多后宫,与其要去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不如就此断掉,一了百了,不给自己任何余地和后路。”说到这些时,官如卿不禁红了眼眶,红眸衬托下,好似涌出了血泪。
若无结果,何必开花。
凤澜轩,内闺房,外厅堂,只相隔一道幕帘。红烛高挂,灯盏点亮黑夜,唯有床榻边,火光微弱,魏清璃手指动了动,好似听见了官如卿声音。
她又睡着了吗?不是的,她又被拒绝了。
她缓缓睁眼,侧头望去,见杜庭曦正轻抚官如卿肩头,声音传了进来:“这算什么呢?这皇位璃儿若不愿意坐,哀家便另择他人,你们可以不在皇宫。玉华也没有反对你们,甚至在暗中成全,否则她不会宽容对待你私自下山之事,也不会让你去教璃儿内功。我太了解她了,玉华虽严厉,可内在比谁都重情重义,她封你功力是为了让你少吃动情之苦,何尝不是想成全你?”
官如卿眼露惊讶之色,低头若有所思。杜庭曦的点拨让她醍醐灌顶,好似清醒了些许,她不由自主地看向床榻上的人,魏清璃忙转头闭眼,继续装睡。
夜雪簌簌而下,官如卿的心好似漂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有些难受。
仔细想想,从相识至今,她与魏清璃从未坦诚相待,温馨相处的时刻屈指可数,纵然各怀心事,也都暗暗关心,却从未真正想过害对方。
“太后。”她轻唤。
“你说。”杜庭曦始终很慈祥,挂着淡淡的笑意。
官如卿只要看着她,就无比踏实,这颗定心丸她吃下了。
“我和她之间有很多的裂缝。”
杜庭曦笑笑,端起一杯茶,说:“那有什么关系,茶凉了就热一下,只要你还喜欢喝。”
就算她们曾经相互防备,相互利用又怎样?现在相爱不就好了。
官如卿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莞尔一笑,端过茶,说:“不用热,也好喝。”
杜庭曦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肩头,语重心长道:“后宫那么多女子,她都没喜欢谁,唯独对你情深义重,所以哀家在皇宫时就把她交托于你。哀家阅人无数,绝不会看错人,只有你能守护她,以前是,现在亦如此。”
“谢谢太后。”
原来被信任的感觉如此美妙,官如卿笑着点头,她的心从未如此平静过,面对杜庭曦,总能好好地沉淀自己。
最近祸事不止,她一直心乱如麻,冷静下来后,发现很多事都在改变。重新回想魏清璃的解释,回头想想那些巧合的事,确实更像一个局。
或许,她们该联手了。
此时,未央端着药膳走入,带来了回血丸。这次阴魑所取的血量,是上次数十倍,魏清璃之所以晕倒,也是因为失血过多,需持续服用回血丸,辅以药膳调理方可。
“未央,去办自己该办的事,哀家也累了,这里交给如卿就好。”杜庭曦交待道。
未央看了眼官如卿,心领神会:“是,太后,奴婢送您回去。”她将东西放下后,便随着杜庭曦离开了。
“恭送太后。”
官如卿跟至门口,目送直至连廊尽头。
罢了,或许真的命运使然,因为杜庭曦,她逃离失败了,也不再挣扎。
她本该是无所畏惧之人,何必胆怯?
见屋内的魏清璃还在睡,她将火炉上的茶壶取下,把药膳罐放于火上,保持热度。
杜庭曦的话总在耳畔回荡,被封离心功后,回忆过去也不再折磨,官如卿于门槛处坐下,托腮望着稀稀疏疏的灯火发呆,和黑夜相伴,与回忆度时。
这是她第一次,肆无忌惮地回想关于魏清璃的一切。
不用怕毒发,不用逃开,不用想太多,很纯粹地与自己和解。
她双手抱臂,头靠在门框,眼神没有聚焦,望着夜一点一点变深。
漆黑如墨的夜晚,孤寂感好似变强了。
她没有惧怕过黑夜和寒冷,可感受过温暖后,似乎回不去了呢?她攥了攥手指,手中的余温早已消失。
过去的种种,恍然若梦,官如卿有些心神恍惚,乃至有人靠近都未察觉,直到被温暖包围,被呵护在怀里,她才发觉魏清璃竟然醒了。
魏清璃一手绕过她的腰际,一覆在她手背,轻轻搓着,似要将所有的温暖给予。
官如卿没有挣扎,只是轻握魏清璃手臂,微微后仰,躺靠过去。
魏清璃泛起笑意,将她抱得更紧,本想继续装睡等着,可见官如卿背影如此落寞,心有不忍。
她想好好抱着她,想了很久。
放下所有,没有身份之差,只有彼此。
能够心与心相靠,身与身相依。
魏清璃半蹲半倚着官如卿后背,抵着她的额间,手不自觉地相扣,就这么静静相拥,谁也没有说话。
波澜半生,孤苦无依,如浮萍般四处漂浪,官如卿挽着魏清璃臂弯,尝试释放自己的心,毫无戒备地放下。魏清璃虽怕冷,可从内到外都散发着热气,她被团团温暖包围,暖得永远不想出来。
“我不是母后,你也不是离尊主,我们不会是他们的。”魏清璃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官如卿缄口沉默,指尖在魏清璃手背上轻轻划着,许久才说:“我当年是去了飞花谷,但没有破你们的阵,也没有杀太子。”
她终于愿意拔掉两人之间的刺!魏清璃等这一刻太久了。
这件事何尝不是梗在她心里的结。
“我猜到了,鬼蝎刻意向我透露时,我就存疑,可我们甚至来不及好好解释清楚,就大打出手。”
“修远用我宫中人试我,故意摆出天绝八阵,我也不屑解释。”
“此事修远擅自做主,我让他吃了五十大板。”
用人最忌这样,修远当时心怀私仇,魏清璃虽理解,但依然要罚。
官如卿从她怀中起身,有些惊讶:“他可是你的锦卫御统领,武功高强却甘愿入宫侍奉左右,你为我这点事就罚了他?”
“这点事?事关太子被杀真相,若非他当时触怒你,或许你还可能愿意解释半句,况且这可能本就是一个局,他这样行事也着了别人道。”
官如卿点头不语,她性子刚烈,即使再发生一次类似事情,依然会如此。
魏清璃心平气和地说话,依然牵手官如卿,只是双脚有些发麻,她不愿意破坏两人的美好,一直蹲压着。
“你怎么了?”官如卿发现她神情不对。
“腿麻了。”
官如卿忙起身去扶:“这样蹲着自然容易酸麻,起来吧。”
“不行不行,不能动,腿使不上力气。”魏清璃确实腿上发软,但也顺势卖惨,假装无法起身。
“有这么严重?”她狐疑地问。
魏清璃拼命点头,勾住官如卿脖子,就要瘫下。她无奈之下,只好将人抱起,放于座椅上。
魏清璃小失所望,她还以为官如卿要抱自己上床,还没来得及细品,就被丢到了椅子上。
桌炉下是炭火,炙热地燃烧着,释放热气,药罐炖着,散发着淡淡药材味。
“先把药膳喝了。”官如卿揭开瓦罐盖,用小碗盛好,品了一口,没问题才递给魏清璃。
见她这样,魏清璃闷闷地说:“以后不要帮我试吃了,你就把我当成普通人看,可以不可以?”
“我试试吧,你就算不是皇上,也是公主,死里逃生,自当万分小心。”官如卿含着浅浅笑意,她是无意识行为,并未想太多,这样反而让魏清璃有些不自在。
她用勺子拨了拨汤碗,小声说:“那,你....继续说飞花谷的事?”
“你先喝。”
魏清璃轻抿一口,挂着笑意:“我喝了,可以说了吧,其实我不是在怀疑你,而是觉得有人......”她正欲解释,生怕被误解,官如卿却打断了她:“可能确实有人故意为之。”
“怎么说?”
“一直以来,师尊只帮王爷培养谍卫,暗中送人相助。离剑山庄创派初期,收了不少小门小派,这些人后来多半归王爷所用,师尊自己亲授弟子,都有特殊任务。四年前,我离心功刚突破第十层,师尊命我下山协助王爷,去后我发现鬼三金正组织杀手准备去飞花谷。”
魏清璃听后,眼神逐渐冷却,她低头喝汤,放在腿上的手,蜷起拳头。提及飞花谷,就像还原太子惨死的景象,她做不到毫无反应。
官如卿将凳子挪到她边上,拨了拨开她握拳的那只手,挑眉道:“怎么呢,仇意上头,想打我?”
“怎么会?”魏清璃放松下来,反拉她的手,握了握:“你继续说。”
“王爷其实很少直接下命,都是通过他的幕僚下达,这个幕僚,恐怕只有鬼三金见过,我只是听说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官如卿回忆当初,亦是历历在目:“当时那个突然出现的高手,动作极快且内力深厚,我确实想过要不要破阵,还在犹豫时,他就出现了。我本就想杀永林三鬼,怎会相助鬼三金,但对那个破阵高手十分好奇,便去追踪,但被他甩开了。”
魏清璃放下汤勺,看向官如卿,心情复杂:“你好像参与了,又好像没参与,但幸好,你没有真动手。”她揉了揉官如卿的手,一直担惊受怕至今,终于可以放下心。
“你说鬼蝎告知你破阵的人是我,可见她背后很可能就这个破阵人,可他为何要挑拨我们?”官如卿娓娓分析:“莫非王府还有我不知道的高手,除了那个神秘幕僚,我真想不出还有谁。”
事情越来越错综复杂,抽丝剥茧之后,魏清璃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就怕事情远比自己想得复杂可怕。
“我们要先找出鬼蝎,挖出她背后之人,或许就有答案了。”说话间,魏清璃喝完了药膳,却又忍不住咳了几声,官如卿倒出一颗凝血丹:“快吃掉。”
她伸手接过,露出被抽血的针眼,细小红点,本该不易被发现,但官如卿却忽然握住她手腕,问:“这个红点是什么?”
“没,可能是虫子咬的吧。”魏清璃睁眼瞎说,她抽回手吃药,这件事可万万不能让她知道,否则这解药断然是练不成了。
“虫子?”官如卿眯眼看着她:“这山中动物都已冬眠,什么虫子如此勇猛,冒死也要从暖和的洞中爬出来,特地咬你一口?”
“那......可能鬼医给我针疗时留下的。”魏清璃心虚地服下回血丸,不敢再瞎编理由。
这理由尚且说得过去,官如卿这才放过她没有追问,总觉得哪里奇怪。
“吃完药就寝吧,其他事明日再议,先养身子。”
魏清璃眼神闪躲,脸泛红晕,她二话不说,拉着官如卿走到床边,说:“你睡这里,还有点温热,我睡里面,可行?”
“那你可要当心点。”官如卿凤眼上扬,笑得意味深长:“把持住自己。”
“我......”
就算心有所想,也不敢僭越,离心丹未解,她身子也乏累,哪敢做什么。
官如卿躺进尚有热气的被褥中,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魏清璃身如暖炉,好似能够融化她。
魏清璃侧躺对望她,挂着甜蜜的笑意,心潮澎湃,拼命压制欲望才能平静以对。她的咳疾时不时地发作,不敢过于激动。
官如卿已闭上双眼,似乎很累。魏清璃在被褥中悄悄摸到她的手,十指相扣,官如卿翻身顺势抱住了她。
两人相拥而眠,魏清璃挂着笑意沉睡。
夜晚很长,闺房灯火已灭,只留了廊下烛。床榻上的官如卿,额间花钿发紫,全身发红,身如火烤,一阵阵梦魇之声,像地狱的呐喊,在脑海中咆哮。
“阿慕阿慕,司徒,司徒,司徒端慕,回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