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如卿调息了约莫一个时辰, 才稍稍恢复。她缓缓睁眼,魏清璃靠坐在一旁,正凝望她。脖颈那几处深掐的手印, 颜色加深, 也触痛了她的心。
她不敢再靠近魏清璃,失控的心魔,随时会让自己失去理智,没有师尊的协助,根本无法冲破。
她不明白,为何地狱天罗这次的影响如此大?
就连离心丹发作得也愈发强烈, 有时她甚至分不清是毒发还是心魔所致。
只要情念一动, 必定万劫不复。
她怕复发, 更怕失手伤了魏清璃。
“你好些了没有?”魏清璃说话间, 离开床榻,保持两人距离, 她生怕自己过于靠近, 促使官如卿毒发。
官如卿无力地点头,以为她是怕引火烧身, 才远离自己。她现在半人半鬼的模样,确实渗人。
“我睡坐塌,你睡这里,天还未亮,早些安歇。”魏清璃已将被褥放好,她练了一会内功,没想到竟无师自通, 将两层功法融会贯通后,便一直守在官如卿身边。
心中再多不舍, 也不愿见她受苦。
“等等。”官如卿站起,脸颊绯红,若桃花盛放,那残余的疼痛,她尚且能够忍受,只要还能控制,自能熬到回苍云峰。
只是魏清璃从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长大,又怎能这般委屈,有床不睡,窝睡坐塌?
“睡床上。”
“可是.....”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样子很丑?不想面对我,还是怕我对你下手?”官如卿言语犀利,眸间倒映出魏清璃的模糊身影,虽身在屋内,却透着一股冷冷的意味。
魏清璃如鲠在喉,只是望着她摇头,最终也只能照做,重新抱着被褥回到床榻,闷不吭声地躺了下去。
此时,外面有道黑影飞过,官如卿听见低吟的鹰叫,她推开窗户,看见两个人在拈花阁对岸,那是鬼桥、鬼末两兄妹。
“鬼煞师姐,师尊命你速归。”他们以传音功对话。
官如卿面无波澜:“晨启城门,我便回。”
“你会受罚的。”
“无妨,不就是十二道鞭刑。”官如卿说罢甩手带出一阵掌风,将窗户关上。
她远远望着魏清璃,站立未动,眸间溢满温柔。
发现围炉上还有半壶酒,她拎酒走到坐塌,饮完后半躺着休憩。
许是内力消耗太多,有些昏沉,她很快便沉睡过去,身体不自觉地躺倒,只是迷迷糊糊之间,好似有股温暖包围自己。
魏清璃蹲在她身边,眼中柔情似水,心也从未像此时这般平静过,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皇权争夺,没有苦心算计,只有肆意释放的欢喜和深情。
她将被褥往上提了提,触碰到官如卿寒凉的身体,不由得心头一疼。魏清璃忍不住抚上那纤瘦的肩头,想把她揽进怀里,恨不能把体内所有的能量和温暖都给她。
官如卿一生很苦,被亲生父母抛弃,好不容易生还,顺水漂到谈家村,被收养后却受尽冷眼,后又遇见屠村,得以存活,培养成杀手,驯养成谍卫,最后派遣到皇宫,偷取红甲令。
只是没想到,她剑走偏锋,反其道而行,不按照常规执行任务,直接披露身份,与自己合作。再后来因为飞花谷一事,横生枝节,屡屡出事。
等等......当魏清璃忽而眼神如钜,她发现将官如卿一路经历盘点下来,这磕磕绊绊的过去,更像被安排好的种种,每次命悬一线,都会出现命运转折,新的生机带来不同的任务,却又会陷入另一个旋涡,几乎环环相扣。
飞花谷一事,从出事到现在,影响深远,从鬼蝎侥幸活下开始,就注定了她和官如卿的矛盾,她们爱恨交加,对立之后,受益的会是谁呢?
一个大胆的念头划过,如果官如卿的命运不是天意安排,而是人为.....
魏清璃不由得脚底起寒,脊背发凉,若真的如此,这是布了多大的局?
倘若真的如此,官如卿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
想到此,魏清璃眼神微变,如嗖嗖冷箭划过,余光瞥向沉睡的官如卿时,目光转而变得清澈温和,她探手而去,轻触额间那朵花钿,不由自主地靠上前,于娇艳绽放处,轻轻落下一吻。
她坐在地上,轻握官如卿冰冷的手,捧于掌内,紧紧裹住,放于心口处,心中踏实无比。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魏清璃打了个呵欠,头缓缓倒向官如卿,渐渐入睡。
次日,天蒙蒙而亮,官如卿感觉手臂有些酥麻,意识已完全恢复,她缓缓睁眼,发现身上多了一层被褥,手也被人牵着,体寒多年,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有了温度。
她的手正紧紧贴着魏清璃的心口,指间甚至能感觉到那有节奏的心跳,魏清璃将她呵护在离心脏最近最温暖的地方,自己却瘫坐在地上,身无盖物。
官如卿刚刚心生不舍,不适感和痛感便袭遍全身,她甚至不能多看魏清璃一眼,心动的每个瞬间,对她来说,都生不如死。
魏清璃何必如此,还不如绝情到底。
身体异常感越来越明显,官如卿想强忍强压,可手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离心丹,当真是断肠毒药,一旦动情,便是堕入十八层地狱的开始。
魏清璃感到手中有动静,突然惊醒,抬头时才觉得脖子酸痛。再回头,官如卿正平静地望着她:“你这样若是感染风寒,会病上加病,若太后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哪有那般弱,本想就坐会,谁曾想不慎睡着?”魏清璃松开官如卿的手,略带羞意地笑了笑,有种偷摸被发现的羞耻感,毕竟还偷吻,有些心虚。
她难受地动了动脖子,发现双腿酸软,只能扶着坐塌勉强爬起。
官如卿想去扶她,又不敢过于靠近,用了很多毅力,才能跟忽起的汹涌去抗衡。
辰时开门,武贤郡竟落起飞雪,河道两旁渐白,推窗即见来往官兵,在密切巡视。拈花阁一片肃静,与这汹涌的都城格格不入。
离剑山庄,鹅毛般的大雪翩然起舞,像落了一地的飞絮,将凤澜轩院子覆上一层素白。
离剑歌与杜庭曦端坐厅堂,两人静默相对,没有交涉。
鬼桥鬼末两兄妹带回消息后,离剑歌并未离开,她始终等着,只是那阴寒的双眸,冷意越发深了。
“什么时辰了?”她冷冷问道。
“回师尊,辰时刚过,武贤郡城门已开。”鬼桥回答。
离剑歌挥手,鬼桥退到一边,兄妹俩负责凤澜轩护卫,始终在安全距离守着,既不打扰又能及时回应。
杜庭曦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连廊下,望着门口翘首以盼。
她来回踱步,双手轻挽,时不时张望院门,即使面目平和,也看得出心中焦急。
“以前我出征,你也是这般等着的吗?”离剑歌忽然走到她身边,语气轻缓,望着茫茫远处,想起曾经与父上战场,每次归来必定先去见杜庭曦,即使不能如期归来,也定会托人带封书信。
杜庭曦相握的手不觉间紧了紧,她拧眉低头,不知作何回答,往事太远,远到她不敢想。
“放心,你女儿是我徒儿要舍命相护之人,断然不会出事。”
“我相信如卿会护璃儿,但如卿自己也不好,不是吗?”杜庭曦从魏清璃那听说了离心丹,转而看向离剑歌,满眼伤怀,忍不住问:“你的离心丹,离了谁的心,又断了谁的情?”
分离多年,离剑歌钻研出离心丹和离心功法,与尘世间一切阻绝,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放下过往,斩断七情六欲?
想来总觉得悲恸,杜庭曦能理解她做的一切,却做不到对此无动于衷。
两人咫尺之距,却远如天涯。
“了无牵挂,方可成就高深武学,情之所起,至深至毒,伤人伤己。”
冰冷的几句话,将杜庭曦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颔首苦笑,决然地挤出一句话:“你说得是。”
离剑歌冷笑,沉默,周身好似能结出冰凌。
风入澜轩,连卷飞雪,如鹅毛洋洋洒洒,无尽的沉默,冰封着这片天地。
“禀师尊,鬼煞师姐与皇上归来。”鬼末前来禀报,继而门口出现两个熟悉的影子。
杜庭曦长舒一口气,望着魏清璃身影,表情放松了些。离剑歌却是沉脸冷对,似有一股怒意,平静地酝酿,未能爆发。
“弟子有罪。”官如卿入院后,面对连廊下的离剑歌,直接跪了下来。
魏清璃见状,也与其一起行礼:“离尊主,母后,是我任性妄为,恳求师姐带我下山,望二位恕罪。”
“你是太后的女儿,本尊管不了你。”离剑歌厉声如剑,强大的威慑力,令人不寒而栗,她看向官如卿,沉音道:“自己去五庭场。”
“是。”官如卿起身正要离去,魏清璃忙拉住她,担心地问:“五庭场是什么地.....方?咳咳咳咳。”话音未落,就重咳不止,她受风寒不轻,加上突然受袭,触动了病发,回来的一路都在忍,还是没能压住。
“我须闭关数日,你且好好养身子。”官如卿唇角含笑,竟有种濒死不惧的泰然。
离剑歌也随之离去,杜庭曦悠悠目光跟着她许久,收回视线才发现魏清璃脖子有伤。可追问之下,她不愿意透露任何,只说自己不小心,无大碍。
那外露的掐痕,怎会是自己不小心,显然是人为所致。杜庭曦知道她在护着官如卿,便不再追问,人回来就好,只是好不容易恢复的气色,又回到了先前。
她放心不下,命未央请来鬼医,给魏清璃把脉检查。
“皇上之病,师尊不出手,我也救不了,先服下这个,可助你恢复生机,不至于咳疾难忍。”阴魑拿出红色丹药,殷红如毒。
魏清璃呼吸微重,想起官如卿的话,望着阴魑那双假手脚,有些走神。
未央先接过丹药,吞入口中,阴魑惊讶地望着她:“你做什么?”
“丹药无毒,皇上方可食用,你要是耍花样,就先毒死我好了。”
“你......”阴魑指向她,生气不已:“在师尊眼皮底下,你觉得我有几条命能耍手段。”
炼丹时,未央时常过去看着,她又怎会胡乱做手脚,得幸阴魑有多练丹药的习惯,只好拿出第二颗。未央许久不见有反应,才让魏清璃服下。
固本培元的神药,普通人食之大补,体弱者服用便能强身健体,有巩固气神之效。
杜庭曦一宿未眠,逐见疲惫,魏清璃精神尚可,便让她回去休憩,也是故意支开她。
因为阴魑为她把脉后,欲言又止,瞻前顾后,都是碍于杜庭曦在场。
“说吧,想要什么?”魏清璃问。
阴魑挂起邪狞之笑:“皇上料事如神,故意支走太后,不让在下为难,离心丹解药的炼制进入关键时期,血不够了。”
“解药多久能炼成?”
“快则一月,慢则两月。”
魏清璃用奇怪的眼神打量阴魑,时而觉得她心底不坏,时而又觉得她狡诈阴险,不知所想,但在离剑山庄,受制于离剑歌,总会安稳点,炼丹期间,也是探她虚实的好机会。
所以她才让未央多与阴魑接触。
“拿去吧。”魏清璃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不管是否有用,都要试试。
阴魑舔了舔唇,嬉笑的嘴脸,有些僵硬:“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次她以针刺入血脉,用内功引血,收了整整半壶。
未央蹙眉,深感不适,但魏清璃脑海只有官如卿痛苦毒发的模样,尽管失血过多让她有些晕眩,依然一言不发地承受着。
突然,远处响起钟声,叮咚十二下,震慑整座苍云峰。
阴魑瞪大眼珠,取血封穴后,将血葫芦收入怀中,略感兴奋地说:“刑钟响了。”
“那是什么?”未央问。
“有人要受鞭刑,不知是谁,刑钟一响,所有弟子都要到场,告辞!”
刑钟......好似有什么东西猛然抽在了心上,魏清璃捂着胸口,险些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