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缪尔没有回寒苍门, 他在沙滩上瘫了一晚上，看着黑沉沉的海面和沙滩上逐次亮起又渐而阑珊的灯火，听着一旁集市上人群热闹的声响, 然后在清晨汹涌的海浪里看了场日出。
海风自日出前就逐渐变大, 卷着海水砸向岸边。潮水疯涨, 没一会儿就涨到了伊缪尔面前。不远处的集市人流散去, 零星商贩收拾着摊铺回家。
伊缪尔也终于站起身，收起已经有些撑不住海风的油伞和歪倒在一旁的酒坛, 向不远处的山脚走去。
他今天想去那个凡人小镇看一看。
昨天在云船上看，这镇子小的出奇, 今天走近了，伊缪尔发现它也没有很小, 几乎和沧澜城差不多大。
与海滩此刻的寥落不同, 镇子里是寻常清晨该有的热闹, 街边早点茶铺已经开张, 摊主或小厮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蒸笼或碗盏穿梭在屋内或露天的桌椅间, 忙的满头大汗。
伊缪尔在镇子里转了转。这小镇正如关知夏所说，多是来往游玩的人在此处落脚, 镇上一半的楼阁宅院都是客栈, 剩下一半不是酒馆茶楼就是卖海产的商铺。
晃悠一圈, 伊缪尔随意挑了一个摊子走过去。摊主立刻迎上来：“仙长想吃些啥？”
隔壁桌是个凡人，衣着款式低调但细看质地很不错, 这会儿已经点完餐了，正充满兴致地四下张望，明显是初来此地的游人。
伊缪尔对摊主道：“和他一样。”
摊主顺着伊缪尔的目光转头看向那人：“好嘞, 一碗馄饨两个茶叶蛋, 共一两银！”
伊缪尔在储物袋里翻了翻, 发现自己并没有银两。
“……”
这就多少有些尴尬了。
他平日里只会买些灵植灵兽之类的药剂材料，压根用不到凡人的银两。偶尔有需要的场合也就是在司宁城乱逛时买点小玩意或小吃食，几乎也都是段云乐请客，倒让他忘记了，修真界和凡人货币不通的问题。
伊缪尔艰难地找出块下品灵石，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朝摊主笑了笑，问道：“灵石可以吗？”
这灵石还是时伊自己靠卖灵植挣的，伊缪尔后来不管是挣钱还是采买，都没再用到过上品以外的灵石了。
摊主倒是很熟练，朝伊缪尔笑到：“咱这小本经营，实在找不开仙长的灵石。往西隔两条街就有家钱庄，仙长可以在那里兑换银钱，不过到底麻烦。仙长若是信得过我，不如就将灵石存这，这几天仙长再来不收仙长银钱，如何？”
伊缪尔都坐下了，懒得去找钱庄。虽然他之后肯定不会再来了，但他也不在乎这一点半点，于是将灵石递给摊主，点头道：“麻烦你了。”
摊主收了钱，转身又去招待另一桌。
隔壁桌的凡人注意到了伊缪尔和摊主的动静，和伊缪尔对视上，便朝他笑了笑。
不知是长相肖似还是神情相仿，这一笑让伊缪尔感觉自己看到了宣懿。他心头猛地一跳，蹭的转过头去。
那凡人原本似乎是想搭话的，没想到伊缪尔反应这么大，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转过了头。
伊缪尔知道自己这样有点不礼貌，但他昨天刚被宣懿忽悠了一把，实在是想起他来就犯怵。
一会儿还得回寒苍门，也不知道宣懿几个人今天要带自己去的是什么地方。伊缪尔默默叹了口气。
馄饨和茶叶蛋很快端了上来。伊缪尔先咬了一口茶叶蛋，发现不过是咸一点的普通鸡蛋而已，有些失望。
他上辈子还挺挑食的，蛋类也是他不吃的食物之一。茶叶蛋听起来像是茶类制品，没想到重点是在蛋上。
馄饨和他在司宁城吃过的味道差不多，不过肉的味道有些重，不如他在司宁城那次吃到的清淡。
这顿饭不是很合心意，伊缪尔吃的心不在焉，边吃边走神，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肩膀：“时伊道友！”
伊缪尔一哆嗦，夹着的馄饨掉回了碗里，溅起几滴汤水。
他回过头，宣懿几人不知道怎么找来了，一个不落围着他。
沙沅刚刚结丹，境界还不是很稳固，不自觉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威压，使得四周凡人纷纷避退。他盯着伊缪尔的手，眯眯眼难得睁大了不少：“时伊道友，你拿筷子的姿势好清奇。”
伊缪尔：……
能吃到嘴里就行了呗，为什么一个个的都要嘲笑他的姿势！
宣懿倒是没有纠结伊缪尔拿筷子的手法，而且问道：“时伊道友，你没有辟谷吗？”
伊缪尔放下筷子：“没。”
沙沅道：“啊，那之前道友在我们寒苍门都是吃辟谷丹吗？”
伊缪尔答道：“不是，我平时不需要吃东西，只想起来了就会吃一些。”
看他们一脸惊讶，伊缪尔有些奇怪，问：“有什么问题吗？”
宣懿摇摇头道：“没，但是口腹之欲不会妨碍修行吗？”
伊缪尔还是第一次听道这说法，他在司宁城遇到的修士都挺擅长饮酒作乐的，疑惑道：“还有这讲究吗？”
宣懿几人愣住，彼此对视片刻，一个少年提高音量道：“所以师父骗我们的喽。”
沙沅抱怨到：“道友你不知道，我们自从入了寒苍门以后就不能再吃东西，筑基以后就必须要辟谷，没辟谷的时候就吃辟谷丹。我五十多年没入口过丹药茶水以外的东西了。”
伊缪尔到：“也许有什么别的缘故吧，没准和你们寒苍门的修炼方式有关系……呃。”
还没说完，他想起了在司宁城时酒桌饭局场场不落的关知夏。
“……”
不过她和他们毕竟不是一个师父，也许心法就不一样呢。
几个少年人已经蠢蠢欲动，纷纷坐在了桌前。这小桌子不是很大，坐不开这么多人，他们自觉拉了一张空桌过来，和伊缪尔的桌子拼在一起。
一个稍微委婉一点，问伊缪尔：“道友，你这个蛋，没咬的这个，还吃吗？”
宣懿坐下直接招呼摊主：“老板，上六碗馄饨，其他还有什么好吃的都看着来点！”
伊缪尔试图阻止：“你们要不还是问一问长老……万一你们心法就需要辟谷……”
宣懿问道：“我们和小夏功法肯定是一样的。小夏在司宁待了那么久，她辟谷吗？”
伊缪尔：……
当然不辟，甚至昨晚还跟自己喝了坛酒。
宣懿看他表情就知道，颇为怨念道：“合着只有我们被忽悠了这么久吗？”
这会儿摊上人少了许多，馄饨上的很快。虽然宣懿说有什么都来点，但这个早点摊子毕竟不大，卖的东西也不多，除了馄饨也只有些白粥小菜。不过对于真的老老实实辟了几十年谷的人来说也足够了，几人吃的很香。
伊缪尔回过神，也有些惊奇。明明这几个人看起来没有多老实的样子，或者说一看就是最不守规矩的那种弟子，居然真的会被沐霖尊者唬住吗？
伊缪尔这么想着，便也问了：“你们这么多年来就没试图破戒过吗？没看到过别的师兄弟破戒吗？”
沙沅自觉已经完全捋通了因果，给伊缪尔解释道：“我刚入门不久时看到过一个师叔走火入魔，发疯四处砍人，我问师父他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师父说因为他欲念太重，比如他已经元婴了还一直像凡人一样吃东西，还挑食……可恶现在想想大概就是师父当时碰巧在给我解释我的辟谷丹为什么会炼制失败随口说的！后面几个师弟入门我也是这么和他们说的。”
宣懿咬了口馄饨：“我倒不是因为这个。我小时候挑食，刚上岛时因为在这镇上买的饭不如我家厨子做的好吃，闹过两次，然后师父说寒苍门有戒律要辟谷，只是念在我刚上山，所以特许我吃几天凡人吃食，以后辟谷之前就只能吃辟谷丹。”
一个少年一直在低头猛吃，这会儿竟然已经将一碗馄饨吃完了，打了个嗝：“原来源头在你啊大师兄。”
宣懿张嘴想反驳，想了想，后来的师弟们好像确实一进宗门就开始吃辟谷丹了。
宣懿：……
他假装没听到，低头吃饭。
那少年又想了想，点点头道：“所以其实这并不是一条戒律，那么也就并没有偷偷摸摸来干的必要。既然不需要偷偷摸摸，那我们没注意到其他师兄弟干也确实挺正常。”
伊缪尔：……？
所以你们是只对偷鸡摸狗的事情感兴趣吗？
几人风卷残云扫完一桌子餐点。
伊缪尔想了想：“但是其实一般筑基之后口腹之欲自然而然就会消减许多吧。”
在司宁城时，段云乐几人和他自己去百芳楼或者衿醉舫都是因为好奇新菜色，或是找个消遣，几乎没有因为味道好而去吃饭的。
沙沅两口将最后一个茶叶蛋塞嘴里，幽怨道：“自己不想和不能是不一样的。”
摊主很实在，按着六个人的量估摸着上的，他们吃完差不多刚好，桌上除了伊缪尔咬了一口没吃的茶叶蛋外竟然一点没浪费。
宣懿准备付钱，摊主摆摆手：“刚刚这位仙长给的正好，不需要再多给了。”
宣懿道：“那行，多谢时伊道友请客了。”
伊缪尔心想，你们要真的谢我今天就最好别坑我。
宣懿心情颇好地勾住伊缪尔肩膀：“走吧时伊道友，我们今天去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