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反派boss救赎指南【完结】>第215章 久别

  手指穿过发隙, 触感滑凉。

  青丝缠绕,烛火柔和,谁也没有说话, 落得满室静谧。

  傅偏楼不是头一回为谢征束发,往日里,他那什么都会的师兄唯有这一途上有些笨拙——或者说不以为意, 自处时总任由长发披散。

  谢征不爱捯饬,傅偏楼则恰恰相反, 平时就会费心折腾。

  定情以后,但凡睡在一处,第二天早上起来都是他给两人打理发髻。即便这一习惯阔别十年,久违上手, 仍旧轻车熟路。

  梳好戴冠, 对镜一看,衔珠结穗,眉目如画,濯濯似月华,天上谪仙人。

  傅偏楼望着, 目光迷离, 只觉双手分明撑在对方肩头,却没有半分捉住的实感。

  是一片镜中花、水中月, 如同握在掌心中的沙粒,不久便要随风散去。

  他蓦地笑了出来。

  梦中魂影神色仿佛很是忧心, 伸手握住他的手, 转过身来。

  “……偏楼?”

  那道眼神十分复杂,定定凝视着,就好似天地之间仅剩下他。

  傅偏楼便错觉自己也如同沙粒铸就, 随风散去,任那双手牵着他四处扎根。迷迷糊糊坐到床边,下意识仰起脸,视线一错不错。

  暖融融的掌心,贴过额头与面颊,爱怜地滑落耳后。

  像浸入温热水底,舒惬怡人,他贪恋这般轻柔缠绵的抚摸,眯起眼蹭了蹭,唇边逸出一丝叹息。

  好奇怪。好真实。

  和从前偶尔的几回梦境全然不同。

  倘若醉后能得此等慰藉,他怕是要忍不住日夜酗酒……今天是怎么回事?

  傅偏楼一面困惑,一面乖顺低首,喝了两口递来的茶水。随即被除去外衣鞋袜,扶上枕席。

  “睡吧。”

  迎着他不解的视线,谢征笑了一下,声音有些缥缈,“灵力不继,应当累了,先歇下。我们明早再谈。”

  “没有明早。”

  拽住他的衣袖,傅偏楼摇头,固执得宛如赌气,“要谈什么就今晚。”

  “……你醉了。”

  “是啊。”傅偏楼忽地笑起来,笑意中满是讽刺。他偏过头,盯着对面,认真问道:“不醉,怎么和你谈呢?”

  谢征一怔。

  他又絮絮说:“不管,反正我不睡。我有很多话要问你。”说着就要起身。

  醉鬼拗起来毫无道理可言,梳头也好问话也好,莫名其妙的,想一出是一出,像极了闹脾气的孩子。

  谢征拿他没法,只得按住乱动的人,低声哄道:“好了,不睡。你要问什么?”

  本来怀有千言万语,这么一问,傅偏楼却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支吾半晌,别过脸,声息也慢慢沉寂。

  谢征还以为他是倦极而眠,无奈失笑,俯身正欲将他摆正,好睡得舒服些,就被一把攥住手腕,扯了过去。

  乌发如泼,颠倒之间,犹如洒下一方囚笼。

  傅偏楼双眸睁得极大,眼中水光晃荡,不甚清醒。他噙着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眼神则越来越冷,好像识破了什么迷惑人心的妖术。

  四目相对,他伸手拂过身下之人的眉心、眼睫、嘴唇,尔后停在颈侧不断跳动的脉搏上,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像真的一样……”

  制住手腕的这点力气,不消吹灰就能挣开。

  可这句话却有逾千钧之重,叫谢征一时似有火焚,动弹不得。

  桌上灯花“啪”地炸开,声响惊动了痴痴出神的傅偏楼。

  “我真是疯了。”他垂眸自嘲一笑,“居然觉得,你是真的回来了。”

  “我……”

  “你闭嘴!”

  打断未尽之言,傅偏楼神情一厉,猛地揪起他的衣襟。

  “你要我问,好,我问你——你究竟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这声质问发泄着心底无尽的恐惧一般,是从未有过的严词疾色。分明眼神阴郁到骇人,谢征瞧见,却觉得他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难以言喻的苦涩在喉中化开,谢征沉默片刻,唤道:“偏楼。”

  “……谢征。”

  傅偏楼呆楞地应了一声,旋即咬住下唇,浑身气力全无:“明天,明天就是最后一块秘境碎片……我能找到你吗?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他支撑不住,伏在谢征颈边,酒气张牙舞爪扑面而来,皮肤沾染上滚烫的水渍,不知是他颤抖的呼吸、还是决堤的眼泪。

  无论哪一样,都足够叫人痛彻心扉。

  谢征紧紧拥住落倒的身躯,不知该如何抚平这十年磋磨的苦楚。脆弱脊背合着掌心,他像是抱了一块遍布裂痕的宝贝,近乎茫然地想:何至于此?

  分明意图保护,到头来,反而是他伤人最深?

  不论是对是错,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决断,因那实在无用。然而此刻,却由衷地觉出一阵后怕。

  行差半步……他就当真回不来了。

  傅偏楼只哽咽了片刻,周遭陷入漫长的沉默,惟余他一人的声音。

  倘若不是腰间越来越重的桎梏力道,他还要以为人又没了。一句安慰的话都不曾听见,不免心头火起。

  “就这么吝啬和我多说点?”

  他抬起脸,瞪了对面一眼,抱怨道,“连句想听的话都听不到,做梦也做不痛快。”

  谢征尚未回神,没料到他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快,酸涩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

  “……想听什么?”

  不知怎的,短短一句话,傅偏楼愣是从中听出了股予取予求的纵容。

  他皱皱眉,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实在不太清醒,很快将其抛之脑后。

  “就说——”他生出一点玩心,“抱歉,师兄错了,明早就回来。”

  故意学着印象中淡淡的口吻压低声线,说完先忍不住笑,呛咳了两声。

  “……”

  “怎么,”傅偏楼醉醺醺地戳他,“说啊。”

  谢征叹了口气,哑声道:“抱歉,师兄错了。”

  原本作弄的玩笑话,被他念得慎重且肃穆。

  傅偏楼慢慢收敛了笑容,瞧不出喜怒,一双异眸盯住他,好像在打量,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看。

  片刻后,他“嗯”了声,低低道:“还有半句呢?”

  “明早……”

  谢征闭上眼,复又睁开,“没有明早。”

  漆黑双眸倒映着傅偏楼愣怔的模样,他抚摸对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师兄就在这里,不必去哪里找。”

  “什么?”傅偏楼艰难地理解着。

  “偏楼。”谢征垂眸,深深望进他眼底,“我回来了。”

  良久,傅偏楼如梦初醒。

  被烫到似的,他一颤,猛地坐直了身体。

  比起惊喜,那张脸浮现更多的是不可思议,视线游离来去,一转头,定格在不远处的烛台上。

  火光跳跃进眼帘,明灭不定,扑朔迷离,正如他眼下跌宕难安的心跳,忽上忽下,急促得好像濒临死劫。

  他喘息着,陡然赤足翻下床,踉跄地走到桌前。随即犹如扑火的飞蛾般,朝那寸火苗捉去。

  谢征跟在他身后,见状,眉心紧蹙,抓住那只胡来的手腕。

  然而为时已晚,烛火掐灭,逸出几缕青烟。室内黯淡下去,黑暗之中,傅偏楼垂下头。

  他凝视着自己灼出一点焦痕的掌心,眼中掠过异样华彩,语调莫名:

  “会烫……也会疼啊。”

  “你回来了……”傅偏楼转向身后,“不是梦……?”

  谢征一窒,仿佛被人插了一刀,心口抽痛。

  他牵来那只烫伤的手,凑上唇,舔过新烙的伤痕。濡湿的触觉有些发痒,傅偏楼想笑,却笑不出来,失却力气,迷茫地望着他。

  “不是梦。”

  谢征几经克制,才按捺住嗓音的颤抖,仰脸笃定道,“我答应过你,不会有事,记得么?”

  “……记得。”傅偏楼深吸口气,有些眩晕。

  怎么会不记得?当初分别之际,彼此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色,这些年来,他曾无数次想起,鲜明得好似就在昨日。

  谢征朝他露出一个微笑,再次重复:“我回来了,偏楼,就像当初答应你的一样……久等。”

  只这两个字,令傅偏楼的情绪彻底崩溃。

  “你也知道久等!”他低喊道,“秘境没了,命牌熄了……谁都说你死了!要当真如此,我该怎么办?”

  “抱歉。”

  谢征阖目抱紧他,“师兄错了……”

  傅偏楼梗着一口气,才没有丢人地哭出声来。

  他被一团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在内,可声色触味又那样真实,叫他害怕,叫他惶恐,喉间逼仄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哽咽也无。

  四下一片寂静,只闻两人并不平静的呼吸。

  半晌,谢征松开手,俯身想看一看傅偏楼的模样,却被扭头躲过。

  他顿了顿,低低问道:“怎么?”

  傅偏楼不答。

  谢征瞧着那张藏在发隙间、琢磨不透表情的脸,还有抿紧的唇,忽然意识到,他已没法如过去那般,一眼看清对方在想什么。

  失落之余,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当真过去许久。

  他又等了会儿,始终不见傅偏楼出声。

  “……可是怨我了?”

  闻言,傅偏楼豁然抬头,谢征才发觉他已泪流满面。

  “怎么不怨?”

  青年赤足散发,眼眶通红,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怒焰,胸口剧烈起伏。

  他哭得凶,声音则更凶,听不出半分颤抖,字字咬得生冷,“我不该怨吗?谢征,你不能总是这样,一意孤行地丢下我……再来一次,我真要疯了……”

  谢征拭去他脸上的泪痕,也十分不好受,却不知能做些什么,静静垂下眼睫:

  “……是我之过。”

  傅偏楼顿时又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不振地闭上眼。过了会儿,突兀拉过谢征手腕,狠狠咬下。

  齿关见血,他松开嘴,舔了舔染红的唇。

  仿佛一只刚刚觅食餍足的狼崽子,横生一股凌厉,漂亮得有些阴郁。

  这副样貌是陌生的,不似过去一般痴缠柔顺,比起腕上的疼痛,更令谢征沉默。

  若说方才,傅偏楼醉醺醺认为一切皆在梦中时的表现尚且还在他的想象之中;如此尖锐的态度,多少叫他有些无措。

  不过……倒也并不意外。

  傅偏楼一直有这样的一面,只是鲜少对着他罢了。况且,十年过去,人总会变。

  伤口渗出薄薄鲜血,谢征神色不动,问道:“怨完了?”

  傅偏楼盯着牙印蹙紧眉,顿了顿,像是懊恼,垂下脸舔去那点血迹。隔了好一会儿,低低说:“……怨完了。”

  说完,神色一变,再也忍受不了似的软下来,满脸狼狈与委屈。

  谢征轻叹一声,掰过他的下颌,俯身去亲他。

  酒香与血腥混在一处,交缠出暧昧的气息。

  和临别前那回一般无二,好似隔着十年,严丝合缝地画上一道满圆。

  唇上传来稍重的噬咬,傅偏楼死死拽住手边衣袖,眼眸半睁半闭,盛着粼粼水光,在微微的疼痛间有了实感。

  “你回来了。”他喃喃道,“回来就好。”

  说完,一头扎进师兄怀里,终于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