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比在背后叨咕他人结果被当事人抓包更尴尬的?

  这种场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 估计都会尴尬得脚趾扣地。

  但路德从来都不是一般人。

  迎着白狼看过来的目光,路德甚至还能从容不迫地跟对方打上招呼。

  “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全部。”

  搭靠臂膀屈膝坐起身来,路德仍旧是一副悠闲模样。

  既然对方都知道了, 那他也懒得装了。

  “早就发现是我了?”

  “族群不会留出足够的食物给一头被驱逐的孤狼, 我自认也没那么幸运会打破这一特例。”

  更别说昏迷苏醒后就能发现不远处就有水源用以解渴这么巧合的事。

  他虽然懒得计较。

  但不代表他有这么愚蠢。

  被人肆意掌控还毫无知觉。

  当他满怀猜疑假装入睡后。

  更敏锐地感知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一瞬就嗅到了凭空出现的活物气息。

  诧异之余,很快就予释怀。

  更诡异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

  再来这么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循着气息找寻到了这里。

  白狼有足够的耐心,并没有轻易出现。

  当他知晓了一切后,他也没有藏着掖着。

  光明正大现身。

  从这两人身上, 白狼没有感觉到在族群当中曾令他难受的负面情绪。

  或许,他们是值得信任的。

  可即便一开始就对这两人心生好感,没有太多戒备。

  白狼还是习惯性地摆出了以这么一副要予交心先行树敌的姿态。

  经过人格整合后,路德的Fe跟Fi都不算低。

  他当然能看出来面前这头白狼在顾忌些什么。

  他不想把问题复杂化。

  直接把事情说开就得了。

  “如果你能相信我的说词, 大可以把我当做是受神明指引而来的时间旅行者。”

  “已经经历过了种种匪夷所思的事件, 你说的, 我都相信。”

  四目相对, 曾经在第一次、第三次模拟实验中无比熟悉的两者。

  当下重又相逢, 树立在他们二人之间的, 倒不是不信任的猜疑平添阻隔。

  而是时间这个匪夷所思的存在, 令他们毫不相识。

  这时的路德跟白狼奥丁尚无交集。

  此时对世界、对他人毫无信任可言的奥丁, 也不会轻易与人建立起任何亲密的关系。

  他们就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路德知道彼此的过往。

  却也仅限于知道而已。

  记忆数据中储存着他与奥丁曾生活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但是现在彼此站在同一片天空,面对面相望。

  另一方却完全没有这些记忆。

  在对方看来, 路德还只是一个陌生的存在。

  任何属于他们的过往交集都是没有的。

  属于他们的,只有一片空白。

  如果路德还是第一次模拟实验中那么一副感性柔软的个性。

  当下说不定会痛哭流涕。

  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此时此刻的路德,迎着白狼的目光, 笑得坦荡,处之泰然。

  “嘿, 你知道么,在另一个时空,我们曾经很是要好,你甚至还跟我求过婚。”

  对方沉默了。

  很久很久之后,才以一副了然的姿态,非常平淡道:“你长得的确在我的择偶标准以及审美取向上,如果有了足够的了解,你所说的事情也的的确确发生过的话,我想我依然会做出这种事。”

  “可是,这一次的我是不会爱上你的。”

  “王座之侧亦是王者,无关情爱。”

  奥丁一句话,阐明了自己的行为模式。

  留住了神明的使者,便是为族群加上了双重保障。

  这其中或许有爱情。

  但是王者的爱情向来奢侈。

  求婚是必然之举。

  任由神明的使者流向任何一方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

  “的确是你会做出来的事情。”

  第一次模拟实验。

  白狼以坚不可摧的锁链将神明的使者圈禁豢养。

  这对于一个自由人来说当然残忍。

  但是彼时身处牢笼中,路德却完全没有为自身的状况而忧虑。

  一次又一次看着白狼远去的背影,归来时身上又新增了更多的伤痕。

  他能做的就只有安抚与陪伴。

  他能做的太少了。

  【这样就足够了,卡米尔,永远也不要离开我,不要背叛我……】

  手中攥握着锁链,处于掌控地位的狼王从来都是不安的那一方。

  他一直都知道将神明的宠儿攥握在掌中是何等大不敬。

  可是,即便知道这是在渎神,是在放纵私欲为非作歹。

  他也还是会坚持不懈地将人始终封锁留在身边。

  不单单是族群需要他。

  其实他更离不开他。

  当狼王陨落在血腥的斗场中,伤痕累累的躯体被刀枪剑戟贯穿。

  弥留之际,他见到他唯一的光、唯一的挚爱。

  不甘的情绪登时消弭。

  王者的野望终于平息。

  当战旗贯穿彼此,他展开双臂将神明的使者拥抱在怀。

  疲惫却又满足。

  “卡米尔……就差一点了……属于神明的旗帜就遍布大陆了。”

  那时的卡米尔说了什么?

  意识模糊、听力丧失的狼王听不见挚爱的回应。

  只能借由贯穿的疼痛去感悟爱人的存在。

  拥有这段记忆的路德当然知道。

  那时的他,从来都只是把狼王当做是一个无理取闹缺乏关爱的大毛孩子罢了。

  当对方说出这种抱歉的话语时。

  他不过是一如既往地为其顺着被鲜血浸染得杂乱无章的毛发,说着再平常不过的安抚话语。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属于我想要的旗帜,你早就给我了,不是么?”

  当他到来的那天,突兀地坠落到发狂的鬣狗群中。

  面对野兽的贪婪窥伺。

  性格荏弱的神明使者被吓得脸色刷白,一时间竟忘了奋起反抗。

  但下一刻,伴随着一道迅即如闪电的白色身影闪过。

  先前还嚣张到不可一世的野兽瞬间躺倒满地,化为一具具丧失生机的尸体,瘫软抽搐。

  懵懂的神明使者眺望着朝他缓缓走来的白狼。

  当对方垂下高傲的头颅,朝着宛如一张白纸的神使伸出利爪。

  一个猛攥就将人轻易禁锢在怀。

  “叫什么名字?”

  “卡……卡米尔。”

  脖颈传来一阵刺痛。

  白狼在神明使者的颈侧落下了狼人的烙印,用象征族群荣耀的战旗裹住他的身躯予以避寒。

  “以后你就是我的所有物了。”

  第一次模拟实验。

  路德随机到的是没什么大志向,更偏向于内在感受的感性人格。

  如果在曾经的路德看来,的的确确是没什么用的软弱人格。

  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心生感慨,更别说人际关系的转换能让他失眠一整夜为之辗转反侧。

  可正是因为有了这一人格,才让当下的路德不至于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际遇毫无感触。

  他不会再对他人的不幸冷眼旁观。

  也不会对临别不舍的情绪分为不解。

  这一人格填补了路德情感模块的空白。

  并非一无是处。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模拟并非真实。

  再是轰轰烈烈,爱到至死不渝。

  当理智回溯,本我归位。

  这些过往注定只能成为一段记忆碎片,等到日后被路德偶然想起时才予采撷回味。

  如果路德没那个兴趣,甚至完全没有造访的打算。

  这段记忆便会被束之高阁,伴随时间的流逝,无人问津,予以埋没。

  此时的重逢就像是一把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

  彼此对望着,什么也不用多说。

  路德脑内已经走完了关于白狼奥丁的所有记忆。

  不论是怎样的生死别离,当下回顾起来,也像是在旁观一部久远的纪录片。

  看上去挺真实的,偶尔也能触发共鸣。

  但也仅限于此了。

  那些轰轰烈烈的往事,注定伴随时间流逝而被掩埋。

  活着的人只能不断向前。

  只有死亡的那日才能停下脚步,回头探望,这一生究竟历经了多少难忘事件,邂逅了多少不舍得别离的故人。

  但现在的路德明显没有迎来这样的时刻。

  所以,他们也只能就这么静静凝望着。

  直到寂静的黑夜中突然响起了轻快的笑声。

  “喂,我说,别这么紧绷,奥丁。”

  白狼呈现出疑惑的模样。

  “那个……以后叫你奥丁怎么样?你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神明的使者啊,是最有资格为你赐名的存在。”

  “这个名字,我不讨厌。”

  “行,以后你就叫奥丁。”平静凝视着对方,路德温和道:“所以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既然都予你赐名了,想要知道你的未来也不是不行。”

  白狼摇首,“你的到访已经说明了一切,来日等我重返族群夺回一切时,来为我加冕即可。”

  “你很自信啊。”

  “为王者,本该如此。”

  “是这样没错。”

  又是一阵沉默对视,当一旁的篝火熄灭。

  白狼调转方位,朝着来时的方向重又归返。

  凝望着对方的背影,路德没有挽留,也没有道别。

  当对方的身影彻底跟黑夜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到后。

  路德才看向一旁,“休息够了吗?”

  格拉德点头。

  “那就准备动身,该去下一站了。”

  “好,父亲。”

  没有问去哪里。

  总之,父亲去的地方,他都愿意追随。

  踏入时空乱流。

  当他们重返大地。

  昔日绿草茵茵的北部已完全被冰原覆盖荒芜一片。

  路德没有半分迟疑,朝着记忆中的方位前进。

  用不着通报,当他抵达狼人聚居地。

  已经从四足行走变作双足站立的狼人,在看到路德出现的那一刻,其中一头灰狼,当即兴奋十足地高声嚷嚷着冲进了王帐。

  “头儿!!!您说的神使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