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说完此话,便看见贾赦盯着自己出神,似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立刻回想自己刚刚所言,不知是否哪里有错?
忽然想到谈及子嗣相关,邢夫人的脸色一白。
“老爷不要多想,妾身却是没想其他的,只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邢夫人有些慌乱地解释着,她的眉头蹙起看着贾赦,有两分可怜兮兮。
见到这样子的邢夫人,贾赦忽然又是一阵愧疚。
邢夫人如今已经三十有八,再差两年便是四十岁的人。可如今对方膝下仍是空虚,甚至因为身份的尴尬,哪个孩子都不敢太接近。
而自己若是真的让对方在此时怀孕,实话说贾赦不敢保证,自己到底是对对方好,还是要对方的命。
毕竟先前宁国府的那位婶娘,便是因为难产而去世的,同样也是四十岁的高龄。
不知为何,贾赦这会儿竟有些不敢赌。
他看着邢夫人微微摇头,轻点桌面说道:“这不是你的错,实际上老爷有个想法,我打算提一提迎春的身份,也让你有个臂膀。”
这话却是映照了前几日,邢夫人刚刚先是有些激动,这会儿因贾赦的话冷静下来,她沉默地看向对方。
这时候邢夫人难免有些钻牛角尖儿,一时把事情相差,只以为如今贾赦是为了给迎春提身份,这才来找她。
当下便有心拒绝,可是又看着贾赦那张脸,实在说不出一个不字。
贾赦这么多年阅人无数,哪里不知道邢夫人的想法。如今见对方这个样子,有些气恼地敲了敲桌面,让对方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他语气变得有些冷淡地说道:“素日里你就喜欢胡思乱想,我一直认为你这几日有些长进,未曾想竟又回去了。
我若想要直接替迎春提身份,何苦用得着你?直接将她记在张氏的名下不就完了。”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不客气。
贾赦本打算,今日里和邢夫人好说好商量,可谁知道两人说了半天又要谈崩。
实际上这却是贾赦误会了邢夫人,邢夫人以前之所以那般,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此事不牵扯贾赦。
这也是邢夫人的老毛病,一旦牵扯贾赦便忍不住犯糊涂,每每行错道岔,做些尴尬事。
好在邢夫人这一会儿,没有犯那嘴笃的毛病,听贾赦这么一说,立刻眉开眼笑地应承道:
“老爷可是说真的,真的没别的相干,没骗我?”
邢夫人将身子往前探,如今二人坐得很近,这个动作在别人看来,如同邢夫人主动依偎在对方怀中。
贾赦此时只觉得一股幽香窜入鼻息,而这股气息还是活的,带着些许的温热吐在自己的脖颈处,他有些无奈地转头看向邢夫人。
自己对于邢夫人是有着特殊吸引力的,贾赦早就心知肚明。之前一来是因为心思别扭,二来却是想要与贾母作对。
正是因此这才每每对待邢夫人坐怀不乱。如今想开了,对其却多有几分愧疚。自己无视对方,让她在后院之中,守了不知道多少年。
此时他低头看着邢夫人,那一双因为高兴二闪闪发光的双眸,似乎又回到往日之时。
当年初嫁他时,邢夫人也是个极为美丽的少女,这么多年自己从来没有管过对方。将她一个人,扔到这吃人不透骨头的后院之中。
慢慢地看着对方,眼神中的天真烂漫,一点点地被后院的倾轧消磨殆尽。
甚至冷眼旁观,对方被母亲误会被弟妹陷害,渐渐地变成了如今的将军夫人。
如今仔细想来,难免发现自己对其多有亏待。
一时心中怜悯,贾赦伸手揽住,邢夫人圆润的肩膀,仔细地解释道:“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一时的想法,本来我是打算将迎春,和贾琮两个孩子都放到你名下的。
可是你知道,琏儿到现在连个嫡子都没有。这种情况下,若是将那孩子放到你名下,反而可能引起是非。”
邢夫人点点头,她虽是不擅长心计的,但却也知道这些乃是根本。
实话说,就那如同乌黑抹嘴的贾琮,她也不想放到自己身边教养。
当然归根结底,贾琮长得不好看。
贾赦没有发现,邢夫人的想法,仍旧是慢条斯理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一直以来多少家族,都败在这嫡庶之争上,因此贾赦却是不打算重蹈覆辙。
今日若不是肯定了邢夫人其人,他也不会将这话说出。
将心头所想说完,贾赦看向邢夫人,忍不住有点儿紧张。毕竟贾琮可是个男孩,若是记到了邢夫人名下,对于邢夫人百利而无一害。
若是他日,贾琮继承他的爵位,必定也要好好地奉养邢夫人才行。
却不想邢夫人,听完这句话,全然毫无反应。
“老爷可别怪妾身,贾琮那孩子妾身可是不敢招惹的。我若是能得迎春季在名下,也就知足了。妾身不求别的,来日里有人给妾身上炷香就罢了。”
邢夫人笑得很淡然,看起来完全没有,对于爵位的企图心。
虽然已经做好决定,但不得不说邢夫人此时的回答,让贾赦感到震惊。
有些不可思议的贾赦,盯着笑盈盈地端起杯喝茶的邢夫人,贾赦有些想不明白。
明明对方对于钱财,那一般在意,却为何竟是对于偌大的府邸毫不留恋。
不得不替邢夫人叹息,二人夫妻多年,贾赦从来没有,仔细地去了解过对方。
多年以来,邢夫人一直让人觉得自己吝啬。归根结底不是她想要这些钱,而是因为她需要,做出这一份姿态。
一个填房,更是一个前妻嫡子,已然快要成人才加进来的填房。她就不能够特别优秀,她必须要有旁人一眼可知的弱点、缺点。
若是一个填房做事完美无缺,上下打点周到,恐怕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贾母。
所以邢夫人不能够有,任何的一丝松懈。
不过如今迎春倒是个意外之喜,邢夫人未曾想到,贾赦竟会真的说话算数,将迎春放到自己名下。
白的一闺女是她赚了。
此时瞧见贾赦,惊讶不已的神情,邢夫人垂下眼眸,轻轻一笑。
她端起桌边的茶送得贾赦手中,神情恬静地说道:“老爷恐怕一直觉得妾身是个有些浑不懔的,一味地贪婪吝啬,恨不得油锅里的钱都得捞上一手。
只是老爷却不知道,有些时候,若是妾身不这样,第一个容不下妾身的就是老太太。”
邢夫人这一会儿,难得地想和贾赦聊两句知心话。她看着对方越发不解的眼神,缓缓勾动唇角,露出一抹带着些许讽刺的笑意。
“老爷是不是不相信?其实老爷不知道,我在家平时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喜欢在亭中摆上两个小菜,一壶老酒对饮。”
贾赦此时颇为不解,在她的印象中,邢夫人除了必要的时候从不喝酒。甚至说出若有那个现钱,不如将酒钱给我之言。
邢夫人低着头,轻轻地晃动手中的茶具,仿佛是在晃动酒盏一般。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只凭着邢夫人一手巧劲儿,贾赦便知道自己小瞧了对方。
自己好似从来没有,对妻子真正了解过。
想到此处,贾赦将自己的目光,紧紧地定在邢夫人,被纤长睫毛所覆盖的双眸上。
邢夫人此时是有些愉悦的,她有些享受,贾赦紧紧注视自己的目光。
“老爷不知道,妾身最爱喝的便是错认水,平素若是有时间,定要与姐妹一起吃酒高谈阔论。
爹爹还在的时候,若是从军营归来的早,便也会拉着我陪她喝上一镟。”邢夫人笑得眉眼弯弯,似是有几分对往昔的追忆。
贾赦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对方那此时,神采飞扬的眉宇和微红的脸颊。
如今,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何时,二人回到寝室,床幔落下,红烛泪落,一夜鸳鸯倾诉。
且不说风月雨如何,邢夫人第二日一早,便被众人发现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对方和贾赦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不同起来。
有些促狭的,便私底下嘀咕,这成亲二十年难不成昨儿刚洞房?
对于这些或是明显外露,或是隐晦偷窥的眼神,邢夫人都没什么感觉。
等给黛玉行礼出来,贾母坐在荣禧堂中,看着明显不同的邢夫人,她也是心头纳闷。
只是她自然不会像旁人想的那些风月,而是怀疑邢夫人得了什么好处。
果然不过片刻,便从贾赦那儿,知道了让人惊讶的事情。
将迎春记在邢夫人名下,改宗册。
这个举动颇有些古怪,贾母忍不住觉得有些阴谋论,她直接询问道:
“怎么突然这个时候?”
要说是为了给迎春提高身份,这么不在孩子出嫁之前?偏偏这一会子,将迎春送到邢夫人名下。
贾母盯着贾赦,想要从她脸上敲出蛛丝马迹,至于邢夫人那……对方素来是个蠢货,一切恐怕都是自己儿子的主意。
这也不怪贾母紧张,毕竟如此一来,邢夫人和迎春便紧紧地绑在一起,而且对于迎春的身份大有提高。
可以说,当初的时候,孙绍祖便有些配不上迎春,迎春算是低嫁。如今若是成了嫡女,那简直就是倒贴。
这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贾母顾不得其他,紧紧地皱眉劝阻道:“邢氏,你这人越发地糊涂起来。每每撺掇你老爷做些这个事情,此事便当作没发生过。”
对于贾母的反对,贾赦显得很镇静,反倒是邢夫人脸上露出几分紧张。
“老太太,如今儿子已经下定决心,将迎春放到邢氏的名下,我知道老太太的担忧是什么,只是有时也不必如此拘泥。”
贾母这几天便心情不顺,这会儿听了贾赦的话更生气起来。
“你这个孽障,你且说如今你打算的这个,可有过深思熟虑?当日我不同意,你将迎春许给孙绍祖你不听。
他是个什么身份,你又是个什么身份?本来他娶了迎春,便是迎春低嫁,若是把迎春提为嫡女,贾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一生贾母最在意的,便是贾家的脸面,此时想到后面难堪的事情,她几乎再也坐不住。
自己这个儿子一向是不省心的,贾母只觉得一阵阵头疼。
她用力地锤着自己手中的拐杖,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怒道:“你如今也分家了,我也不多说。可是你行事总是如此,这般瞻前不够后,日后可怎么办。”
贾母揉着眉心,只觉得自己一阵阵的眼前发花。从外孙女脱离自己掌握之后,自己这个长子,好像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可是这种事情,她没有办法直接反对,毕竟这是天经地义。
也是因此,憋得贾母一阵阵的,觉得胸口发闷,眼前发昏。
可谁曾想贾赦这会儿竟是发了狠,怎么都不肯退缩半步,最后母子二人不欢而散。
但毕竟贾母已经没有办法约束贾赦,只得答应下来。
贾赦自此算是将一件大事尘埃落定,立刻满脸喜色地命令小厮,去到孙绍祖府上送信儿。
然而未曾想到。
迎春却是未曾接回来。
而且更是得了一个噩耗,却是林之孝家的回禀,他们上门被关在门外。
林之孝聪明地使了银钱,这才从隔壁家的仆人那打听出来,自家姑娘每日里都被孙绍祖殴打,而且关在院子不许出来。
林之孝吓得不行,立刻连滚带爬地,回到贾府告诉贾赦。
“好大的胆子,来人跟我去抢人。”听闻此事的贾赦怒发冲冠,便要召集小司打上门去。
一出院门,便发现一名小太监,笑盈盈地站在院中。
正是小卓子。
贾赦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凛,赶忙快走两步笑着拱手说道:“公公辛苦了,可是公主娘娘有何吩咐?到叫公公跑了一趟,若是有事贾赦直接过去便好。”
小卓子笑眯眯地摇摇头,宫中之人都长了一双火眼金睛。自然看得出来,谁可以交往,谁只能利用。
别看公主娘娘对于贾家,似乎只剩下贾母一线亲情,可实际上对于神武将军,却是另眼相看。
因此如今见了贾赦,她也不摆架子,小小的晃动浮尘回禀道:
“给将军大人请安,实际上却是有一事,得了公主娘娘的吩咐。
前两天公主娘娘刚刚入住省亲别院,因此颇为忙碌。这两日好些了,便想请将军出面,将迎春姑娘接回来,公主娘娘有意诉诉姊妹亲情。”
贾赦先是一愣,随即却是喜上心头,这不是巧了。
今日里之所以会提起迎春,却是要从黛玉和探春说起。
探春在黛玉面前凑趣,说起迎春来,此时黛玉这才知道,原来迎春竟嫁给了孙绍祖。
当年那桩公案,她可是在场之人,对于孙绍祖的前尘往事也是极为清楚。
当下里一听,便觉得心头一阵乱跳,直觉恐怕要出事。
这才派人上门要迎迎春入府,黛玉打定主意,若是一个不对,便绝不放人。
谁曾想这事情,这一般凑巧起来。
贾赦听闻此言脸色微微的变化,却是显出几分悲愤之色。
小卓子见状一惊,连忙仔细询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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