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奕之跟着楼茵的脚步, 在山谷里前进,楼家工事最高处就是瀑布下的一个木头搭的不大的平台,回头望, 山谷里的楼家几乎隐没在树林中。
“你们家的人呢?刚刚乌泱乌泱一大群,这会怎么没了?”迟奕之问。
“打工去了, 楼家不养闲人。”楼茵说着看了迟奕之一眼。
“……那抓我干什么?我好吃懒做,没什么生存技能。”迟奕之朝她翻了个小白眼。
“我怎么知道, 也可能是楼安想看小女孩唱歌跳舞了。”楼茵摊摊手, 她虽说是继承人, 但能看出来她在楼家内部并没有太多话事权,但她又并不怕楼安,眼里嘴上对楼安都不太尊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关系。
山谷很狭窄, 唯一一块小平地放了楼安的那栋小楼, 其余的建筑都在山体里面,说是房子,更像是洞穴。那栋小楼其实也是靠着山里几颗大树立起来的,外表和树皮一个颜色, 还爬满了植物, 不认真看很难发现。
这附近人迹罕至, 旅客也基本不进山,一个是因为曾经开采留下的矿洞十分危险, 能将经验丰富的登山者吞没于无形,二是这里有奇怪的磁场, 指南针等设备无法正常使用, 三是这里似乎有什么珍稀动物,被政府保护起来了。这些都是唐悠告诉迟奕之的, 一个地方叠了这么多铠甲防止活人进入,很难不怀疑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迟奕之一边逛一边怀疑楼家可能打穿了山体,将前面楼家明面上的疗养院和后面的秘密基地连起来了,做成了贩卖人口或者活人祭祀的前店后厂模式,疗养院作为前店,负责开展玄门业务的同时忽悠肉票进来,比如李尹学姐那种就是被忽悠的,至于这后厂,自然是集中做见不得人的加工工作的。
“那栋小楼里面有什么?”迟奕之问。
“楼安的书房,再就是一些客房,没了,你可以去那边睡觉。”楼茵说。
“那山洞里面呢?”迟奕之问。
楼茵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是厨房,我建议你不要去,总之我不会去。”
于是楼茵领着迟奕之来到了山洞门口,往里面喊了一声:“方姨!你出来带人介绍一下。”
不一会儿,山洞深处传来一个豪爽的中低女声,中气十足:“来了!什么大贵客肯赏脸来这儿观光?”
“不是外面的人,是自己人。”楼茵说。
这两人一来一去对了一串话,迟奕之这才看到来人的脸,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中等身材,脸蛋珠圆玉润、白里透红,有些富态,见了迟奕之,跟见了宝贝一般凑上来,肉乎乎的手亲切地夹住迟奕之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是你呀,终于回来了,来来来,方姨给你介绍一下楼家最好玩的地方,可惜不到点不能开餐,不然一路让你尝过去。”
方姨拉着迟奕之进了里边,迟奕之认真一看,还真是一个厨房。方姨对她说:“距离开餐还在得很,所以炉头都不在,只有上什在洗发干货,你晚点来才热闹呢。”
炉头、砧板、上什、打荷、水台、烧腊、点心,这是传统中餐厨房的七大分工,亏得迟奕之家里就是开餐厅的,她才听明白了方姨的话,她在这厨房里晃悠了一圈,发现应有尽有,分工精确,甚至炉灶上有鲁、川、粤、苏、闽、浙、湘、徽八大菜系的缩写,各系以竹墙相隔,避免相互影响。点心房已经有师父在忙了,迟奕之路过的时候,小心不让面粉起来扑到迟奕之身上。砧板师父也有几个在工作了,似乎是在料理汤料,迟奕之认出来有一块砧板上面的是鸽子,另一块是鱼,再远的也看不清了。
“方姨,这里怎么没有水台呀?”水台是在后厨负责宰杀动物、放血打鳞的,迟奕之兜了一大圈,都没看到这个工种,便露出疑惑的样子。
“不在这边,你要看吗?女孩子家家的,去那么血腥的地方不好。”方姨说。
迟奕之本来就是来找麒麟血的,听到血字就来劲了:“去,我要去!我们这么大的厨房,食材肯定很新鲜吧。”
“你要看就带你去,已经开工了,怕你吓到,一会吃饭就不香了。”方姨和蔼地用一块手绢擦了迟奕之脸上被蒸锅冒出的蒸汽带起来的汗,领着她继续往里面走。
这个山洞设计很巧妙,迟奕之发现它大量利用镜子和玻璃将外面的光引了进来,是以虽然是深穴不觉得阴暗。
水台上鸡鸭鱼牛羊等食材正在被料理,确实是羽毛纷飞,鸡鸭叫喊不断,对于迟奕之来说都是小场面,一只鸡不小心挣脱了控制,飞扑着往迟奕之脸上袭来,迟奕之一把抓住了鸡脖子丢了回去,转头问方姨:“咱们就没些奇珍异兽吃吃?”
方姨脸上笑容愈发明艳:“不愧是咱楼家人。懂行。”
迟奕之再往里走,确实也开了眼界了,海鲜鲍鱼不必说,鳄鱼秃鹰排排站,甚至还有丹顶鹤。她一一看了过去,方姨就在后面给她说各种类各部位最好的烹饪方法,迟奕之一边赞同,一边狂夸,惹得方姨是心花怒放。
直到洞的尽头,那里是一间类似桑拿房的东西,从巨大的玻璃门看进去,三排人齐齐坐着,闭着眼睛,头顶的管道不断有烟雾喷出,迟奕之能看到他们起伏的胸腔,这表明他们都是活人,只是昏迷或者睡着了。
迟奕之暗自咬了咬牙,心道果然如此,面上却不动声色:“方姨,这些又怎么说?”
“哦呦,这些是祭品,不杀的。仪式完了,趁呼吸还在,直接片,吃刺身最鲜美,我呢喜欢点一点醋。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方姨看他们的眼神和看鸡鸭并无不同。
“老婆娘品味差,不懂吃羊肉,这羊肉的做法,可是比别的东西讲究多了。”一个络腮胡大叔一边磨刀一边对迟奕之说。
迟奕之从小在后厨长大,跟着爸爸妈妈研究菜品,后来又到处监工,自己也有一手好厨艺,厨房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只是在此刻她生出了无限的陌生感。她听到那个大叔说——
“小孩啊,叫和骨烂,那个肉,必须爆炒,外酥里嫩,满嘴留芳,一股奶味,是人间至品,无所能及。”
“年轻女人,那叫不羡羊,羊肉是鲜,你看鲜这个字,就是鱼羊构成的,但这个远远不及年轻女人二两肉,包馄饨,吃得人嘴皮子都能吞下去。”
“这人老了,就只能叫饶把火,哎呦,干柴一般的,只能熏了做干粮,不容易坏,有时候穿着人鞘出去,只能吃这个,咬一口牙齿都要掉了。”
迟奕之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疯了,听着这些荒谬的言论竟然如此淡定,一边冷静地问:“年轻男人呢?年轻男人怎么不吃?”
“我不爱吃,问你方姨。”
方姨眼睛瞅着玻璃里面一个身材略肥,有小肚腩的男人咽了咽口水:“喏,这种,五花,必须烤了,至于那个浑身腱子肉的,就得生片,割下来血淋淋热乎的,带点醋,那边听着这菜人的闷哼,吃起来那是浑身鸡皮疙瘩的鲜。”
迟奕之听到这里,早已经是浑身鸡皮疙瘩,她只庆幸她家小叶是个火系宝贝,宰不了,否则落到这地方,怕不是渣都不剩了。
“那么,方姨,我也不绕弯子了,你们打算怎么吃我呢?”
迟奕之笃定自己是祭品也不是毫无根据,一来楼家能将一切告诉她,那一定是知道她不可能离开这里了,想让她不离开,除了幽禁就是死亡,死都要死了,干嘛不吃一吃;二来她听说过食人族部落的传统,越尊贵的客人,就会越先被吃,她来的时候,楼茵抬轿子,那怎么算也不能活过今天晚餐了。
方姨听她问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拍着膝盖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你小朋友怎么对水台感兴趣,心里想歪了吧?你是咱们家的人,又不是祭品,怎么能吃你呢?”
这回轮到迟奕之愣住了,她实在实在是没有盘明白:“方姨,你姓方,我姓迟,怎么就都是楼家人呢?”
“你从小在外面长大,不懂也正常,在咱们这里,有比姓氏血缘更重要的东西,把我们凝聚在一起,相亲相爱,和睦相处,一致对外。一切都归功于大人的力量。”方姨虔诚地双手合十,朝着山谷深处弯腰礼拜。
“我是楼家人,又不在楼家长大呀?”迟奕之又问。
方姨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迟奕之,悲伤之情溢于言表:“晚上你就知道了,等晚上。我们变成一家人,你自然就明白一切了。”
迟奕之点点头,她此时依旧没有任何叶祇灵的线索,也没有看到过一滴麒麟血,她自己却完全被颠覆了所有身份。晚上那场未知的仪式,也充满让人担忧的信号。
“方姨,我能自己在水台这玩玩吗?”迟奕之问。
“行,我有事忙,你玩好了就该去洗澡了,过两分钟我让人来接你。”
等方姨一走,迟奕之连忙挤到一个水台旁边,这人手上有烧伤的痕迹,所以刚刚鸡才脱手了,但是伤完全没好又泡在水里工作,伤口已经开始溃烂。
"大哥,我这有伤药,你上一点,早点好。”迟奕之凑过去说,那个水台见她过来,连忙躲开:“这里脏,您别……”
迟奕之拿过她手上的鸡,一刀开了脖子,用一只手按在一边放血,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拿出消炎的粉末递给大哥。
“你怎么伤的,你不是水台,这里分工这么细,你不会碰火吧?”迟奕之问。
大哥没接迟奕之的东西,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他们上次带进来一管血,说想做点心,结果没走几步,在厨房门口就烧穿了盒子了,我刚好在旁边,就烧到了,他们说趁着今晚给你办仪式请大人,也会乞求大人帮我治伤的。”
迟奕之心里激动起来:“那个血是哪里取的呢?”
“不知道,听说是鬼市给的。”大哥头低着,脸躲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