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奕之的病房恢复了安静, 但也不是那么安静。她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捂着衣服口袋,一个绒黄的脑袋“叽”一声冒了出来。迟奕之还从没有养过这么小的鸡仔, 不知道它是饿了还是渴了,一直叽叽叫个不停。
小鸡仔是郁南留下的, 它需要充分沾染迟奕之的气息,以便后续术法的施展, 遮生息一术的重中之重就是转移生息, 而能够承接一个人生息的, 选三牲三禽任一即可,但这次迟奕之要去的地方时鬼市,所谓“三牲通天,三禽达地”, 选三禽能起到最好的欺骗效果。据说这小鸡的生辰八字都是有讲究的, 是郁家自己开的养鸡场优中选优的小鸡。
于是迟奕之揣着那只百里挑一的小鸡,在医院度过了一整个白天,期间配合吃下了各种丹药、香灰、符纸,还被迫痛哭一回, 郁南说是要取新鲜眼泪。闫庆文过来同她一起吃晚饭的时候, 她眼圈红得和兔子一样, 人异常沉默。
“你紧张了?”闫庆文看她摇了摇头,不说话, 想起刚刚自己也被强迫哭了一回,猜想迟奕之是哭着哭着真伤心了, 便问她:“哭上头了?”
迟奕之点点头, 想说话,结果嗓子是哑的。
“嗨呀, 没事,很快就解决过去了。”闫庆文摸了摸自己的光脑袋,露出一个傻大哥的笑容。
迟奕之朝着他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继续吃饭。
仪式在一日之始准时启动,被遮生息的两人按计划去鬼市寻找叶祇灵。闫庆文带着迟奕之,离开了几位玄门前辈低诵口诀的法场,被郁南送上了前往鬼市的小船。回到接着阴水的水面之上,森冷的地方却让闫庆文心里有种松快的感觉,他让迟奕之坐在船中间,自己在船尾撑船。
这回他们走的是小路进鬼市,被遮了生息,魑魅魍魉不靠近都探不到他们,能够最大程度地保障他们的安全。窄窄的小河在倏忽之间变成了波浪滔天的海洋,闫庆文知道他们已经变小,以便安全通过蜂巢一般复杂的地下水系。这是最常用的偷渡手段之一,玄门有人知道并不奇怪。
闫庆文早有准备,他趁机悄悄在船尾挂上了一只香囊,那东西在水下并不显眼,却能让楼家迅速找到他们。
“坐稳了,要加速了。”闫庆文看迟奕之抓着船边,似乎不习惯摇晃的船身,心里怀着大悲悯提醒了一句,迟奕之感激地说了声谢谢,整个人皱缩着,不敢转身回头看闫庆文。
闫庆文一边撑船,一边看着四周宽广深远的水面,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让他有些警惕,他向来是谨慎的人,一边顺着河流划动,一边观察着水中的生物,以选取对的路径。
只要跟着水中那些散发着荧光,如同水母一般的水鬼,找到鬼市入口易如反掌。只不过,闫庆文的目的地并不是鬼市。
一阵湍急的流水让船左冲右突,最终跌落到瀑布下方,他们似乎飘进了一个幽深的洞穴,闫庆文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知道听到一声短促的兽类啸叫才安心下来。
楼家的人跟上来了,他的任务完成了一半。
此时船中间的迟奕之突然趴在船边吐了起来,似乎一路的颠簸让她的忍受终于到了头,闫庆文微微掩着鼻子,皱眉看着。
迟奕之吐完狼狈地擦了擦嘴巴,低声说:“闫师兄,水。”
闫庆文从脚边扔了一瓶水给她,他还正愁迟奕之不吃不喝怎么办,这可是她主动要的。
眼见迟奕之将水喝了三分之一,闫庆文继续撑着船往前,这是一个有无数岔路的溶洞,再熟这条路的好手都有可能迷失在这里,黑洞洞的空间里危机四伏,再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适合让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闫庆文一边划,一边数着左转、右转,他的同伴早就等在这里,只差一个洞口……闫庆文集中精力往洞口去,耳朵里只听得到划桨的水声,眼睛里只有那个藏着蓝色水生植物标记的洞口,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即便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他也还是感受到了心跳加速的紧张感,又或者是兴奋感。
“师兄?”
闫庆文突然听到迟奕之在叫他,他划船的手一顿,连忙用力划了几下:“怎么?”
“那是?”迟奕之指着不远处一个白色的漩涡,仔细看在水面上形成黑色与白色相间的奇怪纹路,和这个植物与动物都发着微弱荧光的空间有些格格不入,它像凭空铺在水面的一副漩涡简笔画,在湍急的流水里面一动不动的,奇异的纹路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闫庆文见了,心中一惊,这是阴水上生长的鬼眼,如果被鬼眼迷住,吸了进去,那就可能永远迷失在这些纵横交错的溶洞里面,最后活活饿死,被蚕食得魂魄都不剩半点。
“是鬼眼,掉进去我们就完了,还好我们不走那边……”闫庆文掌着桨,想要远离那一块地方。
“过去看看。”迟奕之突然说。
“你疯了。”闫庆文自然不理会,这人什么都不懂自然什么都不怕,他可是在此穿行无数年,看着这些可怕的洞口和生物吃掉了他无数同伴,楼家对鬼市的熟悉付出了让船贴着岩壁滑行,以免碰到那倒霉东西分毫。
船速此时因为逆流而上的缘故十分缓慢,闫庆文因为紧张,船桨有好几次打到了岩壁,船身也跟着颠簸。
他们一点一点靠近者那个漩涡的边缘,闫庆文划得更加卖力,想要快速经过,谁知在这时候,迟奕之突然伸手在岩壁上用力推了一把,船头方向一转,船就往漩涡那边扎过去。
“你想死啊!”闫庆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超前推了两桨,眼看就要被漩涡吸进去了。
“我做了梦,祇灵说她就在水里面。”迟奕之的声音哑哑的,听起来精神不太正常。
“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你不要晃船,救命!救命!”闫庆文见迟奕之竟然站了起来,不断地踩船沿,晃动船身,一时水面波澜四起,那个漩涡似乎有所感应,竟然主动追了过来。
闫庆文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迟奕之是在路上哪里被恶灵附身了,他放下船桨,从怀中掏出一枚符咒,默念咒语甩了过去,谁知那张黄色的纸竟然在半空中就燃烧起来了——恶鬼,能隔空燃符的恶鬼,否则不可能上得了呗层层保护哟遮了生息的迟奕之的身体。
闫庆文大呼救命,想叫里面的同伴出来帮忙,谁知迟奕之冲过来抱住他的腰一把抢过船桨,朝漩涡里摇了几下。
争抢之间,船已经到了漩涡之上,就要往下面沉,千钧一发之际楼家人的小船终于到了,闫庆文大喊:“你们来救我,她被恶灵上身了,她是家主要的人!你们必须救我们!必须……”
闫庆文的声音被水淹没了,两人死死抱着小船,小船又被黑白的漩涡包裹,与阴水中可怕的生物分离,将东西拉扯到另一个空间。
小船好不容易再次浮出水面,闫庆文在一阵天旋地转中,趴着几乎起不来,灵魂穿着这不合适的身体本来就是折磨,哪能经得起这种折腾,所以他恢复得格外慢一些,等他爬起来坐好,捂着胸口浑身无力的时候,他看见迟奕之举着船桨,似乎准备将他打落水。
闫庆文试着站起来,又摔回了船上,他们没了□□,还能换一个穿,掉进阴水被什么吞了,没了灵魂就真的没了。
迟奕之举着船桨,正要打下来,船身突然摇晃起来,他们能感觉到水中有什么生物拍着船身,低头一看,是一只巨大的绿色触手,不知水底深处有什么生物。
闫庆文冷静地和迟奕之体中的恶灵谈判:“灵鬼大人,下面的大家伙,吃掉您也绰绰有余,何必自相残杀。小的给您撑船,找到出去的路再处理也不迟。”
“是吗?我不怕。”
一船桨拍在闫庆文脑袋上,让他失去平衡,掉进了水里,他最后回头一看,才发现船上那人根本就不是迟奕之!
“我们童家人,怎么会怕阴水。”举着船桨的童豆豆吹了一声口哨,那只绿色的触手就将闫庆文卷进了深不见底水中,连个泡泡都瞧不着了。
原来迟奕之早就看破闫庆文这一手,联合玄门几家人,演了这么一出,一来为了吊住楼家人在这些溶洞里面徒劳找寻,给自己真正的寻找叶祇灵的计划留出时间空间;二来童家带着几路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能在溶洞里面削弱楼家的有生力量,毕竟他们家这夺人身体使用的本事,实在是太厉害太吓人了。
这回为了保密,几家除了肯定不会被夺舍的能够到医院现场的直系亲属,其余人都不知道,这才有了这个成功的计划。童豆豆撑着船往前走,一边撑船一边唱着小歌儿,知道的知道这里是阴水黄泉水,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江面夜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