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此刻显得有些惴惴不安的栩摘星,卫澜霆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可跟他从前在暗卫营的冷酷性子有不小的出入,旁人都是越相处越亲厚,栩摘星对他却是越相处越生畏。
卫澜霆只觉得忽然有几分想笑,自己有那般的不好相与吗?
他斜斜地靠坐着,手指微屈撑着一侧的脑袋,姿态已是极尽慵懒,却仍处处透着矜贵气度。
卫澜霆敛了敛狭长的凤眸,微屈的手指轻轻沿着颞颥穴随意地揉捏了两下。
而后不疾不徐的开口,语气淡然,“其他的问题也不必问了,让他签字画押吧。”
“是。”栩摘星立刻点头应承。
卫澜霆从椅子上起身,随意抖落了下衣间并不明显的褶皱,准备离去。
临走之前,卫澜霆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对栩摘星特意补充了一句,“他活着暂时还有些用处,盯紧了,莫要出什么差池。”
“属下明白。”栩摘星自然知道卫澜霆此话是何意。
虽说东宫暗牢隐秘安全固若金汤,但终归还是得留心一些。
莫给旁人灭口的可乘之机,也不要给此人留下因畏罪而自我了断的可能。
回到了心洲的江无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什么睡意。
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他们在芦苇荡刀光剑影的厮杀场景。
虽说卫澜霆和栩摘星将他保护的极好,毫发无损,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到他的身上。
但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在他面前身首异处血染浑河,回想起来还是难免会心有余悸,甚至还略有些反胃。
江无虞倒不是胆子小,只是那场面确实给了他不小的震撼。
既然辗转反侧睡不着,他也不强迫自己,起身穿上衣裳又披了件披风出门去了。
他像上次一样来到兰庭,只是卫澜霆的房内漆黑一片,连一盏灯火也无,黑黝黝的不见五指。
江无虞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奇怪,卫澜霆在他印象中并不是一个习惯早睡的人。
江无虞不禁低下头来,暗自思忖着:今日卫澜霆竟睡得这么早吗?还是说他连夜去审问抓来的那人了?
江无虞转过身打算先行离去,他方才穿过月洞门将要拐弯,就恰巧碰上了从暗牢回来的卫澜霆,与他撞了个照面。
卫澜霆刚刚听到他的院中有动静,还以为是有什么大胆的细作探子来了他院中,便特意加快了步伐。
没承想,差点把迎上来的江无虞给吓一个趔趄。
江无虞被突然冒出来的卫澜霆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被卫澜霆眼疾手快地扶住。
卫澜霆不放心地皱了皱眉头,语气关切,像是在提醒不让他省心的孩子一般,“当心些,可别被石子给绊倒了。”
江无虞带了几分恼,他轻轻挥袖拂开卫澜霆的手,撇了撇嘴不大高兴地抱怨了两句:
“我若是被绊倒了,也是被你给吓的。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走路一点声响也没有,大半夜的天色又暗,多吓人。”
卫澜霆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话全都被他给说去了。
卫澜霆颇觉好笑地反问他:“你也知道大半夜了天色暗,还往外乱跑什么?
得亏孤不是个生性莽撞宁错杀不放过的。不然恐怕就已将你当做混入东宫的细作,直接对你出手了。”
江无虞怏怏不乐的,没吭声。
这江无虞一旦不说话,开始装生气装委屈起来,卫澜霆哪里还敢再继续逗他气他。
“怎么,可是怪孤说话重了?”
当即,卫澜霆便收敛了脸上的戏谑笑意,连忙伸手揽住了江无虞的削肩,乖乖赔起了罪来。
卫澜霆哄江无虞的时候,连自称都改成了我。
“哎呀,我同你说得玩的,便是无虞对我有了杀心,我也断不可能对你动手的啊。”
江无虞这才气稍稍顺了一点,他低着头,因而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的软绵。
他用软绵又带着气恼的音色说道:“我才不是因为这个不想搭理你,而是你竟然说差点将我错认成细作。
难道这么久了,你连我的脚步声和身形都认不出来吗?这话听着就让我心里发堵。”
卫澜霆顿时有些无言以对,尴尬地抬起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这,是怪他方才说话太直了是不?
卫澜霆该有的求生欲还是有的,只见他略带着些憨气地轻笑了一声,然后开始一本正经地说道:
“孤自然是逗你玩的了,我家无虞不光容貌昳丽无人能及,就连身姿背影那也是万中挑一的存在。
孤又不是睁眼瞎子,岂能分不清孤的大美人呢?”
前面的话还算正常,后面这句直接肉麻得让江无虞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咦,行了行了,”江无虞赶忙出声打断,不再让卫澜霆接着说下去。
“越说越不正经了,什么大美人,堂堂太子殿下说话也跟流连烟花之地的享乐公子一般轻浮孟浪了?”
江无虞没好气地嗔怪了俩句,但话里话外都是打趣更多些,还隐隐透着丝揶揄的笑意。
这下子卫澜霆的心踏实了,反正不管江无虞生他多大的气,一旦他笑了自然就没事了。
卫澜霆屁颠屁颠地拥住江无虞,“趁热打铁”的关怀道:“方才看你身子颤了一下,可是觉得冷了?”
江无虞温顺地摇了摇头,柔软的发丝也跟着晃悠了两下。
然后他很是实诚地回答着卫澜霆的话:“不是冷的,是被你的酸话给肉麻到了。”
卫澜霆不禁怔了一瞬,羽睫也跟着颤了颤,“……”
不过他已经在江无虞面前磨练出了堪比帝都城墙的厚脸皮,很快就给自个儿圆了回来。
只听见卫澜霆用一副十分宽容大度、善解人意的口吻说道:“必要时候,说些必要的话,怄小虞儿一笑罢了。”
“呵。”
夜色笼罩下,卫澜霆看不清楚江无虞对他翻的大白眼,但还是能从他这声笑中听出一种“我才不信”的意味。
卫澜霆不纠结这,只是笑吟吟地同他说道:“让孤来猜猜,上次你入夜来孤这儿是因为担心孤,今夜来,可是因为被吓到了?”
江无虞颇为惊愣地眨了眨眼睛,望着卫澜霆。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原来卫澜霆这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不知不觉间竟已这般的了解自己了。
江无虞回过神,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他蹙着眉头,显得有几分纠结。
“我确实是因为芦苇荡遇袭的事睡不着,一闭上眼那些画面就会浮现在脑海。那血腥弥漫、血气冲天的场景过分鲜明清晰,挥之不去。
但我自诩不是个胆小之人,那种情绪也并不是害怕,兴许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那种血腥与杀戮吧。”
卫澜霆一直静默着听他说完,而后抬手将他身上披着的披风拢得更紧了些,又往江无虞所站的位置多走了半步。
江无虞现在脑袋还有些懵,没有理清楚,卫澜霆却是先他一步明白了他心中潜藏着的顾虑。
卫澜霆张开双臂,轻轻将江无虞拥入怀中,柔声说道:“纵使孤杀人不眨眼,但孤不会去牵连迫害无辜之人,徒增鲜血与杀孽。
孤只是杀伐决断了些,绝不至于嗜杀成性的。孤只杀该杀该死之人,所以你要放宽心,相信我好吗?”
江无虞默了半晌,而后木木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头蒙的那层薄膜,也被卫澜霆这番话给戳破点明,原来他失眠的原因并非是出于害怕。
而是心底隐隐担心有朝一日卫澜霆是否会渐渐迷失了自己,成为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魔头,失去对人命可贵的敬畏之心。
江无虞的思绪豁然开朗,人也跟着情绪高扬了起来。
他轻轻推开卫澜霆的怀抱,含笑揶揄:“从前打死我都不曾想过,有一日太子殿下会比我自己还要懂我。
东宫第一解语花的名头,非咱们太子殿下莫属啊!”
卫澜霆既好笑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屈起手指想要在江无虞圆润的脑门上弹个一指。
“孤费心替你排忧解惑,竟成了你编排取笑的由头?这传出去,可找谁说理去?”
其实在手指即将弹上江无虞脑门的那一刻,卫澜霆就把手上的力全卸下了,因此即便挨了也不会有多痛。
但江无虞可是个眼疾手快的小机灵,立刻就抬起双手交叠着将自个的脑门给捂得严严实实了。
卫澜霆落不了手,江无虞颇为得意地哼了一声。
卫澜霆心里那个气啊,“……”
见江无虞双手高抬着,卫澜霆心生一计直接改变了“攻势”,袭向了江无虞的两个咯吱窝。
江无虞根本没料到卫澜霆会使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应对不及,直接被挠得扭着身子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来。
“卫澜霆!哈哈…你有完没完哈哈哈……”江无虞一边斜着身子躲闪着,一边笑着骂卫澜霆。
……
闹了一会儿后,卫澜霆把江无虞送回了心洲。
江无虞撇了撇嘴,看上去有几分不舍,伸手揪住了卫澜霆的锦袍一角。
眼眸闪烁不大自然,吞吞吐吐地低声说道:“那个,今夜我不想一个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