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瞬息之间,他就追上了容熙,柔顺如绸的白发被掀起,随风飘扬,张牙舞爪般的舞动着。
华发男子微微垂了垂眼眸,望着比自己飞得矮些的容熙,眼中浮现出些许玩味。
小兔崽子,跑得倒是挺快。
他加快速度,飞到容熙身前旋身落下,一脚踹在了容熙胸口。
硬生生将容熙从空中踹落回地面。
容熙跌回地面时发出“扑通”一声闷响,地上的灰土也被激起来了不少,白衣染尘。
发丝也有几分的凌乱,随意的覆在脸上。
容熙侧过脸低垂着脑袋,像是认命了一般。
不是他想放弃挣扎束手就擒,而是他对上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根本没有半分的胜算。
不然,谁愿意坐以待毙?
容熙被华发男人擒住无法逃脱,九鹰也迅速跟了过来。
见容熙老老实实地靠着大树瘫坐在地上,九鹰首领忽然勾了勾嘴角,恶念顿起。
他掷起手中的鹰钩,掌心还凝集了内力,朝着容熙狠狠地抛了出去。
鹰钩的锁链就此展开,宛如一条粗壮的灵蛇在半空蜿蜒而过。
锁链摩擦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以极快的速度袭向容熙。
华发男人就默立于他身侧,容熙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静候着鹰钩贯穿他的骨肉。
耳边响起“噗呲”一声的细微响动,声音虽不大,可在双眸紧闭的容熙耳中却听得一清二楚。
那是鹰钩扎中血肉才会发出的声音,可容熙却没有感觉到撕裂的疼痛传来。
容熙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心里慌得不行,赶忙睁开眼一看。
入目是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躯护住他的宴清。
容熙:“!!!”
容熙瞬间急红了眼,他的眸子往下一看,那鹰钩是从背后刺入的,直接贯穿了宴清的整个心肺。
钩爪隐约从宴清的伤口中显露出来,冰冷的铁器之上覆满了淋漓的血丝血沫。
血,染红了宴清身前的一大片衣袍。
仿佛是他的紫袍上诡异地绽开了一株大朵的鲜红牡丹,花瓣破碎,洇出的花汁如血。
容熙望着那止不住流血的伤口,双手发颤,身子也发着抖,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他都不敢去触碰那血肉模糊的窟窿,害怕自己的处理不当会让他流更多的血。
“别怕…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的神情…”
宴清忍着剧烈的疼痛,朝容熙挤出了一抹笑意。
他咧开唇笑的时候,内脏破裂反沁出来的血藏不住了,从嘴角蜿蜒而下。
这么痛,还好他替他受了。
宴清心里如是想着。
容熙眼中霎时涌现出泪光,眼尾绯红,一如锦鲤在水中荡漾摆动的赤尾,潋滟生姿。
“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容熙喉咙发紧,如鲠在喉,说出来的话音都带着颤意。
宴清还是笑得没心没肺,而后说道:“我知道。”
“你为什么会来?你今日成亲,为什么还能脱得开身?”
容熙情愿受伤的人是他,情愿宴清今日忙得不开可交,忙得无法脱身。
“好了…我时间不多了…别问了…”
宴清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搭在容熙的胳膊上,侧过脑袋,对着一旁的白发男子恭敬颔首。
“慕大师…求您…放他一命可好?”宴清皱着眉头,忍着痛恳求着慕白涧。
每开口说一个字,每多一次呼吸,他都痛若火焚。
可是他必须得多撑一会儿。
只要是幽冥宗接下的生意,便从未有过对追杀之人网开一面的先例。
他若不求慕大师,容熙还是难逃一死。
方才宴清是背对着他的,慕白涧便没有看清他的脸。
此刻,慕白涧才认出了这胸口被掏了个大窟窿的人是自己徒儿身边的那个跟屁虫。
慕白涧:“!”
“小子,怎么是你?”慕白涧目测了一下他的伤势,怕是活不了了。
旋即慕白涧又叹了一口气,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你也知道我们幽冥宗的规矩,单子一旦被接下,天涯海角也必定举全宗之力将其诛杀,不死不销。
今日九鹰不杀他,明日也照样会有人追杀他,幽冥宗的招牌不可落。所以这,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宴清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紧接着,宴清面带笑意,抬眸望向慕白涧,有些气力不济地问道:
“那…若是我以玉霖真人的下落…跟您做个交换呢?”
慕白涧眉头一挑,“!”
“换,换换换!”
“你快先告诉我他的下落!”
慕白涧显得有些急不可耐,猴急猴急的,因为他很担心宴清说到一半就会翘辫子。
说一半留一半,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他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宴清没吭声,只是将温柔眷恋的目光投向一旁已经怔在原地的容熙。
慕白涧顿时心下了然,他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你舍不得这小子死嘛?我答应你!留他性命。”
慕白涧觉得自己已亲口向他做出承诺,他总该满意了吧?
没承想,宴清居然摇了摇头。
他对这个承诺并不满意。
慕白涧咂舌,“怎么,这还不够?!”
此时的宴清已十分虚弱,脸色煞白,全无血色,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却还是十分倔强地坚持着,不肯松口不肯退步。
宴清:“我要的是他,毫发无损。”
“行,我答应你。有我护着,他自然能毫发无损。可以说了吧,我师兄的下落,到底在哪儿?”
保一个人,对慕白涧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前提是要他想保。
“帝都涪陵桥下回春堂…邹回春…”宴清没有办法行礼道谢,只能朝他再度颔首。
得到心心念念苦寻未得的答案,慕白涧很是高兴,“多谢。”
慕白涧瞧着宴清此刻的状态,叹息了一声,随即便朝九鹰挥了挥手,示意九鹰退下。
其余八人毫不犹豫地退下了,毕竟慕大师的地位等同于宗主,在幽冥宗中与宗主同尊。
唯独九鹰的首领,不怎么愿意挪开步子。
他蹙着眉头,对慕白涧说道:“慕大师,规矩不可废,此例一开……”
容熙偷袭他的事,他可没忘,怎可能甘心就这样轻易饶过他。
慕白涧嘴角一勾,侧过脸,眯着寒眸看着他笑。
嗤笑一声,“你在指点我做事?还是在质疑我的话?”
慕大师的脾气在宗门里是出了名的古怪,谁也不敢招惹武功高深莫测且性子阴晴不定的他。
见首领想找死,一名九鹰成员赶忙过去拉了拉首领的胳膊。
低声道:“得罪了慕大师,谁也别想讨到好果子吃。
大哥,难道你是想让兄弟们陪你一起死,让九鹰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才满意吗?”
首领垂了垂眸子,压抑下心中的不甘,拱手行礼,“晚辈无礼,还请慕大师见谅。”
“滚吧。”慕白涧不耐烦地赶人。
今日他得知了师兄的下落,心情好,这才不想动手,否则定让这竖子吃不了兜着走。
九鹰首领支支吾吾着,想说又不敢说,“可…晚辈的鹰钩还在他体内未曾取出……”
中钩之人看上去与慕大师像是旧识,若是自己强行将鹰钩从他体内收回,只怕他立马就要没命了。
慕白涧脸上浮过一丝不耐,“那我帮你取。”
说罢慕白涧抬起手掌,单手凝力,而后手掌轻旋,朝鹰钩拖曳在地上的锁链击去。
“砰”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摇曳不止。
慕白涧直接隔空将那地面用内力击出了一个大坑,坑内的锁链已断成两截,最中间受力的那一部分则直接碎成了齑粉。
九鹰:“……”
这是何等恐怖的内力?
慕大师只是随意翻了下右掌,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而且他离锁链最起码有好几丈远,就这么隔空将上等玄铁碎成了齑粉。
别人不知道,他们九鹰是明白的:玄铁材质本就稀有,而他们的鹰钩可是用最坚不可摧的玄铁锻造而成的。
寻常刀砍火烧怕都不怕的,居然在慕大师面前犹如泥塑。
“还不滚?”慕白涧的右掌还未收回,而是平移着将掌心挪向了九鹰众人。
九鹰:“……”
其余八人害怕地咽了咽口水,而后硬着头皮几人合力将他们的首领直接给扛走了。
慕白涧直接飞身寻了一棵参天大树栖身,让他二人可以度过最后的独处时光。
此时宴清已完全没了力气,斜斜地靠在容熙怀里。
他努力睁着眼皮,想再多撑一会儿。
映入宴清眼眸的是容熙精致如刻的下颌,线条也很是流畅,只是此刻好看的下颌边缘已垂满了泪珠。
好像,这是宴清头一次见容熙哭。
在他眼中容熙向来都是昂着头高冷孤傲的人,几时哭得这般狼狈过?
就连他被慕白涧打落在地,被九鹰围困性命危在旦夕时他也没掉一滴泪。
现在却抱着宴清哭成了泪人,也不知泪花糊了谁的眼。
“别哭了…”宴清柔声哄着。
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从脸颊默默滑落。
容熙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
他做了这么多,甚至甘愿孤身离开京城去外面云游,就是为了让宴清好好活着,不至于受到自己的连累遭人迫害。
为何到头来,还是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