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鸢颇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将自己身上沾染到的那些灰尘草屑拍打干净。
待拍打得差不多了,覃鸢便想着要不还是先走出去吧。
走到有路的地方也是好的,此处连条正儿八经的路都没有,还能时不时听见老虎的吼叫声,实在是有些渗人。
正这般想着,覃鸢忽然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像是有什么活物正穿过那些半人高的干草树叶,慢慢向她逼近。
覃鸢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只能偷偷扭动脖子,侧过脑袋往身后看了一眼。
覃鸢:“!!!”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覃鸢吓得再度瘫软回地上。
只见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正穿过掩映在它洞口处的枯黄干草,从山洞里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这猛虎身长越两三米,高壮如牛,额头上有个大大的“王”字形白斑,浑身皮毛上布满了黑黄相间的花纹,只有胸腹部和四肢内侧有几片白色毛斑。
四肢粗壮,爪尖刺出趾外,尾巴粗长,带有黑色环纹,如钢鞭一般微曲摇摆着。
走出洞穴后,它昂着头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然后吐出血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尖利的牙齿,翘了翘银针般直挺的白胡须,浑身抖了两抖。
炯炯有神的虎睛定定地盯着覃鸢,并未急不可耐地扑窜上来,而是踱着方步一步又一步,不急不缓地步步逼近。
覃鸢瞄到此情此景的时候,只觉得腿一下子软了起来。
她当然想尽快逃离次第!可双腿就跟灌满了铅一样,根本迈不开步子。
眼睁睁地看着猛虎离她越来越近,她也顾不得什么身份面子了,只好吃出吃奶的劲扯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救命啊!”
正坐在马背上发着呆的宴清忽然听见这声大喊,顿时惊得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等等,这是…覃鸢的声音?!
宴清微微皱着眉头略一思忖,反应过来后便立刻扬鞭策马循着声源的位置赶去。
她既然在叫救命,那必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素来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宴清,在遇上生死攸关的大事时还是难得的靠谱了起来,一刻也不敢耽搁。
“驾!”
当覃鸢又惊又怕,急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的时候,宴清驾着马冲了过来。
马蹄掀起的尘沙如烟,而他自巍然不动,眼神坚定不移。
俊容严肃冷峻,薄唇紧抿,眉间带着担忧。
被银冠高高束起的墨发纷乱无章地飞舞着,如一匹纯黑的锦缎正迎风招展。
身上穿着张扬显目的紫,那是覃鸢最喜却因过分明艳而羞于去穿的颜色,衣摆在马肚两侧掀然飞舞,飒沓如流星。
哒哒的马蹄声宛如闷声擂起的鼓音,声声叩在心门,咚咚作响。
猛虎受到突如其来的惊扰与刺激,不禁勃然大怒。
两只厚实的前爪在地上略略一按,全身奋力一跃而起至半空,直往几米外的覃鸢飞身扑来。
覃鸢吓得紧紧闭上了双眼,下意识地抬起手交叉挡在自己的脸前,瑟瑟发着抖。
她以为,自己接下来就会命丧于虎口之下,被这戾虎撕成碎片。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无论是被老虎利爪挠伤的锐痛,或是被扑倒在虎爪之下的钝痛,她统统都没有感觉到。
她只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觉得自己的身子蓦然腾空了,有一股力将她凭空提了起来。
宴清在关键时刻将覃鸢一把拽到了自己的马上,躲过了猛虎的奋力一扑。
那老虎扑了个空,转过身甩了甩虎尾就要发起第二次攻击,带着“呼哧”的粗喘声。
这老虎厉得很,腿力惊人,方才奋力一跃的时候就约莫扑跃了六七米的距离。
而载着两个人的马则不可能立刻甩开六七米的距离,那在背后的那个人势必就会被猛虎扑咬住。
所以,两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同时全身而退。
只能先下手为强。
宴清没有丝毫的迟疑,动作利落地从袖间取出匕首,一个飞身就朝着猛虎冲了过去。
他凌空跃坐在虎背之上,长腿像一把巨大的剪子钳制在虎头上,双方开始彼此角逐较力。
“宴清!”
坐在马上的覃鸢看到这惊险的一幕,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更顾不上别的,紧张地直呼宴清的名讳。
猛虎在奋力地扭转身体,竭力地想要将宴清从自己背上甩下去。
宴清自然不敢有一刻的松懈,手臂和额上的青筋皆因用力而暴起凸显了出来。
“快!骑着我的马走!”
听见覃鸢在唤他,宴清只好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让她先走。
若是他不敌这头戾虎,也不至于两个人都沦为老虎的盘中餐。
然而正是因为这一刻的分神,猛虎力道占了上风,宴清手中的匕首被甩了出去。
“哐当”一声。
宴清不敢再分心,加大力道手脚并用按住虎头。
覃鸢在心底好一番挣扎犹豫。
宴清是为了救她才会与虎相搏,若是他就此丢了性命,自己又有何面目苟且偷生?
瞧到宴清已将虎暂时制服住,只是苦于没有办法取其性命时,覃鸢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从马背上翻下,弯腰将宴清掉落在地的那把匕首拾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老虎和宴清的身边。
那老虎虽然脑袋被宴清死死按在了地上,可仍然龇牙咧嘴的,面目骇人,覃鸢看了就忍不住害怕。
压抑住心中的畏惧,覃鸢缓缓屈膝半蹲了下去,双手紧紧握住匕首,朝着老虎的颈部狠狠扎了进去。
老虎痛苦嚎叫,挣扎愈烈。
覃鸢再度使力,将那匕首拔了出来,然后再度刺入。
“噗呲!”
一股夹杂着腥气的温热喷射而出,覃鸢无处躲避,只能闭上眼睛将脸侧了过去。
血珠蜿蜒挥洒开来,如一串串的珊瑚红链,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殷红的血溅在覃鸢雪白的脸颊上,红白相间,似皑皑白雪中一株秾丽红梅,艳得触目惊心。
老虎呜咽了几声,渐渐停止了挣扎,但宴清并不敢掉以轻心。
待那头老虎彻底断了气,宴清才卸去手上的力道,缓缓将手松开。
他也累得够呛,微微喘着,又垂眸望了一眼旁边的覃鸢。
发现她不止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看上去吓得不轻。
心生不忍的宴清,伸手轻轻拍了拍覃鸢还在颤抖的手背,轻声说了一句:“公主,已经没事了。”
一直强撑着的覃鸢被这句柔声安慰击溃,彻底绷不住了。
手中的匕首应声掉地,一把扑进了宴清的怀里,低声泣道:“宴清,我好怕!”
宴清身子一僵,当场愣住。
可覃鸢窝在他怀里发出带着隐忍倔强的呜咽声,那声音听上去就跟一只小奶猫似的,着实可怜得紧。
想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定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形,害怕哭泣也属情有可原。
宴清便没有立刻将她推开,笨拙地用手拍抚了下她的后背,只是动作生硬得像个木头人。
覃鸢止住了啜泣,调整好情绪,抬起头微笑着对宴清由衷道谢:“幸好你来了,宴清,谢谢你。”
覃鸢这眼神,硬生生把宴清瞧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又离得这般近,宴清顿时尴尬得有些无所适从,抬起手挠了挠脑袋。
赧然说道:“嗐,小事!只是我正巧在这附近听到了而已。换作其他人,也断不会见死不救的。”
覃鸢望着宴清从救她的英明神武的神明又变回了那个憨厚可爱的小郡王,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说是这么说,但是覃鸢心里很清楚:换做旁人,举手之劳或许会帮一把;可若是需要去以命相搏,不是谁都会如宴清这般毫不犹豫的。
权衡利弊好像是人成年后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宴清却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不计较那些复杂得失。
坦诚纯粹,干净澄澈。
和她见过的那些官宦子弟不一样,和她的父王皇兄不一样,和她见过的许多人都不一样。
覃鸢忽然又想到,自己此刻在他眼中的模样定然十分狼狈不堪,于是神色别扭地将脸别了过去,恨不得用手把脸给捂起来。
“那个…你脸上沾了好多血,擦擦吧?”
宴清以为她是嫌弃自己现在的脸太脏了,可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这个大老粗身上根本就没带帕子。
于是他便用匕首从自己衣摆上划下一块布料,递给了覃鸢。
其实覃鸢身上是有帕子的,只是宴清的动作太快了,她还来不及制止,宴清就已经将他的一块衣角料割下来了。
覃鸢无奈地笑着接了过来,可瞅到宴清的衣服上不仅缺了一小块,还沾上了匕首上的血污,顿时心疼不已。
“你怎么这般实心眼?好端端的衣裳,就这样糟蹋了,多可惜?”覃鸢忍不住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哦,无妨。你们女儿家不是都很注重自己的容貌吗?这样的衣裳我府中还有许多件,可你的脸只有一张。
趁血还未干涸快擦擦干净,否则等血干了就得去找水来清洗了。上林苑里的水源可不多,也不好找。”
宴清不以为然地说道,但他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所以将布料给她自己擦。
覃鸢不禁心生动容,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然后拿着布料开始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自己脸颊上的血。
良久,她有些忐忑地看向宴清,不安地问道:“那个…我的脸现在擦干净了吗?”
“那边,那边还有一点。”宴清微微抬了抬下巴,指了指覃鸢鬓角的位置。
“啊?”覃鸢在脸上胡乱地擦了擦,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到底哪儿。
宴清不由得叹了口气,无奈地朝覃鸢走近了一步。
伸出右手食指,点在了覃鸢鬓角前边的皮肤上,指腹往旁边轻轻旋转,将那滴血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