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迷迷糊糊的宴清,反应更是比平时还要慢上半拍。
管事的话听进耳中,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到脑子里。
待他完全反应过来,那困得睁不开的眼睛突然就瞪得跟个铜铃似的。
直接给管事表演了手“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就那么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怎的才来叫我?哎!真是要被你们给害死了!”
只见宴清一边急赤白脸地跳下床榻,一边哭丧着个脸抱怨道。
管事:“……”
他算是明白了,他就算站在郡王床边把嗓子喊哑了喊破了,都抵不过一句“王爷醒醒,太子殿下来了”管用。
太子殿下终归是太子殿下,久不来他的郡王府,这难得来了,威慑力仍旧是只增不少。
直接把宴清吓得赤着脚从床榻上蹦了下来不说,上蹿下跳跑来跑去得更是像极了御兽园里的猴子。
宴清只觉得自己紧张得身子都在发抖,那腿脚跟胳膊似乎各有各的想法,齐齐不听使唤了起来。
连穿个鞋袜都哆哆嗦嗦的,小腿抖得跟抽筋了一样。
于是,他气急败坏地朝管事凶巴巴的求助:“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帮我?!”
“哦!”
管事回过神,立刻跑到宴清衣柜出给他抱了套常服过来,手脚麻溜地服侍着宴清穿衣。
宴清从前总是嫌穿衣里三层外三层的太过麻烦,基本上都是由下人服侍穿衣的。
若是给他自己一个人来,指不定能把自己给裹成什么品相的粽子呢。
管事在帮宴清穿衣时,宴清心里还是急得抓心挠肝的。
眼睛时不时地望门外瞅,生怕卫澜霆一个不小心就到门口了,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甚至都没时间冷静下来想一想,卫澜霆今日是为了何事登门?
他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太子殿下来找他肯定不是啥好事,估摸着是又要对他加以训斥了吧。
“太子殿下到!”
宴清将将穿好衣裳,就听见门口外头有小厮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想通知里边的宴清早做准备。
天知道听到这声通传时,宴清的小腿肚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腿更是险些软下来,差点就要以一个标准的跪拜之礼来迎接卫澜霆了。
宴清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外的方向,心也跟着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抿着唇连吞了好几口唾沫。
直到那抹天水碧色的锦缎衣角缓缓划过门槛,随后露出主人欣长挺拔的身姿与俊美无俦的面容。
宴清那颗忐忑了许久的心才定了下来。
也罢,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怎么着也不能做一个缩头乌龟。
不过第一眼见到太子殿下今日居然穿的不是漆黑如墨的玄色也不是清寒如霜的白色,宴清还是感到有那么一丁点的意外的。
毕竟,太子殿下常穿的服色都是或深沉、或寡淡那一挂的。
像这般清新的天水碧,他还是头一回见太子殿下穿上身。
江无虞今日穿得也是与卫澜霆同色系的天水碧。
只不过卫澜霆是端正挺括的锦袍,而他的则是以绢纱为主,飘逸轻盈。
卫澜霆先行而入,江无虞紧随其后。
两个人穿着同色华服,一前一后款款而来,看上去格外的般配养眼。
江无虞是特意让卫澜霆舍弃了深沉威严的玄色深衣换上的天水碧,透着一股子清新淡雅。
衬得卫澜霆整个人清隽而儒雅,同时也将他身上自带的那种迫人威压稀释了许多。
这俩人走过来的那一瞬,恍如天边冉冉走来的绮丽春色,葳蕤潋滟,霎时间就令宴清这间光线昏暗的屋子熠熠生辉了不少。
待卫澜霆走到宴清面前站定,宴清立马老老实实地鞠躬行礼,看上去有几分假装镇定。
“太子殿下荣安千岁!”
管事则直接撩起衣袍朝着卫澜霆跪了下去。
“起来吧。”卫澜霆音色淡然,还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旁边的江无虞。
来时江无虞就叮嘱过他,说话语气千万不要太过冰冷生硬,免得适得其反,将宴清吓得愈发畏惧他。
二人谢过恩后缓缓起身,宴清有些局促地挠了挠睡得像乱稻草一样的脑袋。
而后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道:“殿下怎的突然过来了?也没派人提前知会一声。衣衫不整的,让殿下见笑了。”
说完,宴清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
只见卫澜霆往宴清的方向又迈了一步,和他离得更近了些。
卫澜霆靠近他的那一刻,宴清心里忐忑极了,生怕太子殿下左右开弓,甩手就给他俩个大逼兜子。
质问自己为何要忤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在容熙屁股后面转,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宴清在脑子里开始想象,太子殿下今日会用怎样的语句来训斥他,抑或是不多说废话直接动手?
结果,宴清脑补的那些场面都没有发生。
卫澜霆只是轻轻用鼻子嗅了嗅,明知故问道:“宿醉了?”
其实卫澜霆的语气控制得挺好的,也并不是十分严厉。
可宴清对卫澜霆的敬畏是根深蒂固的,一时间难以改变,他只觉得太子这是开始兴师问罪了。
于是立马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措辞,才能让太子殿下不那么生气。
没想到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卫澜霆紧接着居然又说了一句:“头可还疼了?”
宴清:“?!?”
奇怪奇怪,太子殿下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居然对他这般的温柔与体贴?
莫不是撞鬼了吧?
宴清忍不住望向了旁边看戏的江无虞,递了一个“喂,你男人是不是见鬼了?不行领他去太医院看看”的眼神。
江无虞:“……”
江无虞顿时有些无语,打,打死了算我的。
看着宴清这不由自主表露出来的欠揍模样,忽然就理解了卫澜霆以前的行为,确实是很难忍住不收拾他啊。
“嗯?”见宴清一直盯着江无虞看,卫澜霆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吓得宴清一个激灵,赶紧回话:“已经不疼了,多谢殿下关心。”
宴清回话的语气和与卫澜霆说话的姿态都十分恭敬顺从,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就是太挑不出毛病了,客气疏离的让卫澜霆觉得很不适应,甚至心里都有些闷闷堵堵的。
如今他倒是懂规矩了,可卫澜霆反而高兴不起来。
与卫澜霆相处的时间愈久,江无虞就愈发了解他的习惯与神态。
可以说,卫澜霆现在撅一下屁股,江无虞连他要拉什么屎都能猜得到。
趁宴清不注意,江无虞悄悄给宴清旁边的管事递了一个“走”的眼神。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默退了出去,只留卫澜霆和宴清两个人慢慢聊。
宴清正对着门而立,他俩出去宴清自然是看得见的。
望着江无虞和管事弃他而去的背影,宴清的唇瓣忍不住微微蠕动了下。
如果眼神有形,宴清想一把将江无虞和管事揪回来,不管是软磨还是硬泡,反正就是别留下他一个人。
毕竟跟太子殿下独处的勇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他又不是江无虞。
直至两人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宴清眼里的光也跟着一寸一寸得黯了下去。
望着宴清无所适从的神色,卫澜霆心里也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清弟,你怕孤?”
宴清从前跟个跟屁虫一样围在他身后转悠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不曾想他经历了些事懂事长大了,反倒开始与自己生分起来了。
听到那声久违的称谓,宴清的身子显而易见的僵硬了一瞬。
记忆中,卫澜霆甚少这般喊他的。
只有自己表现得好时,太子殿下才会欣慰含笑地唤他一声“清弟”,同他言笑晏晏。
回忆一下子将人的思绪拉得很远。
若说是没有人敢亲近太子,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宴清一直跟在他屁股后头转,让卫澜霆不至于太过孤单。
父母早亡的宴清又何尝不是得了太子的庇护与教导,才能过得那般潇洒肆意呢?
惹事闯祸,最后都有太子殿下悄悄给他擦屁股。
这些特殊待遇,太子可没有给过旁的贵族子弟,唯他而已。
其实仔细想想,太子对他也没多么的严厉。
有时候倒也挺纵着他的,只要无伤大雅,也不会过分苛责制止。
虽然私下约束管教他,可在外人面前卫澜霆对宴清一直都是护犊子的姿态。
宴清忽然想起有一次,汝阳王家的小世子出言嘲讽自己无父无母,命硬克亲,无人看顾也无人庇佑。
那是他太子殿下第一次为自己动怒,“从今往后,自有孤替他遮风挡雨。”
太子直接单手将小世子提起倒立,紧接着又说了句:“他有无风雨孤暂且不知,你就不一样了,你的风雨即刻就来。”
然后太子就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骤然松开手,将小世子倒立着扔进了千鲤祥池。
众人哗然,或褒或贬,不一样的声音在宫里宫外不胫而走。
但结局却只有一个——那些官宦子弟再没有一个人敢当众羞辱为难宴清,因为宴清背后的太子相当护短。
那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照样令他感动不已。
宴清愣在原地站了许久,心生惭愧,自己竟渐渐淡忘了太子为他做的那些事。
太子除了三令五申不许他与容熙来往外,并没有做任何对不住他的事情。
而且现在看来太子的警告似乎也是真有其事,容熙或许当真不是他的良人。
太子只不过是面冷心热而已,自己实在没必要畏他如虎狼豺豹,避他如洪水猛兽。
平白寒了殿下的心。
宴清心生悔悟,“扑通”一声给卫澜霆跪了下去。
“太子哥哥,宴清知错了,只是不知何时心里对你的惧多过了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