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窗外有鸟叫。

  池牧烟终于醒来,转头一看,就对上段炎疲惫的双眼。

  对方熬了一晚上没睡, 眼底有些青黑。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了好久。

  池牧烟喉结滚了下,声音有点哑:“你一晚上没睡啊。”

  说完池牧烟动动手指,发现指尖竟然还被段炎握着。

  他眼皮垂了下, 悄悄把手指收回来。昨晚上主动要拉段炎手的场景历历在目, 池牧烟抿下嘴唇:太脆弱了, 有点丢人。

  段炎当然没多想, 关心道:“饿了吧,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麻烦了, 诚哥——”

  歪在椅子上睡得正熟的许慕诚突然被叫醒, 吓得一激灵坐起身体, 然后疲倦地揉揉眼睛, 打个哈欠:“你醒了,我去给你弄点饭吃。”

  池牧烟转头问他:“诚哥,以前我生病了都是谁照顾我?云九吗?”

  云九是后来才指派给他的助理, 池牧烟并不知道以前原身要生病的话, 身旁都是谁照顾。

  许慕诚脚步一顿, 嗫嚅道:“以前……”他说不下去了。

  池牧烟顿时明白了,以前原身生病,根本没人照顾, 都是自己硬熬过来的。

  他现在身体不方便, 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医院, 许慕诚也有自己的事做, 不可能围着他一个人转。

  段炎沉默听着, 火气又上来了,对池牧烟说话却非常温柔:“我帮你找个护工。”

  池牧烟点头答应:“好,我把钱转你。”

  许慕诚低着头,无地自容,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去帮你买饭。”然后飞似的逃离现场。

  单人病房里只剩下池牧烟和段炎两个人。

  池牧烟赶紧催促道:“那边有小床,赶紧去睡会儿。”

  “睡不着,你那视频太吓人了。”段炎揉揉红肿的眼睛,没好意思告诉池牧烟,他昨天哭了好几个小时,哭到睡不着,“你那视频里,整个人脆得像张纸,嘴里往外吐鲜血,吓死我了。”

  “别揉!”池牧烟赶紧叫住他,劝道,“去洗把脸,然后好好睡一觉,你那眼睛……”

  池牧烟顿一下,段炎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看起来好疼的样子。

  池牧烟无奈苦笑,他还没死呢,有什么好哭的,就是吐血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他自认为没多大事。

  “赶紧去睡吧,别让我一直催你。”池牧烟又劝一次。

  段炎终于点头,躺在旁边小床上。

  没几分钟,段炎翻身看他,声音委屈道:“牧烟,我害怕。”

  池牧烟垂眸不语,他算是摸清段炎脾气了,他强势的话段炎就会装弱,一但他脆弱一点,段炎又会立刻变得可靠。

  于是他对段炎勾勾手指,对方立刻跟大狗狗似的,从床上跳下来跑过来,紧张道:“你怎么了?”

  池牧烟歪头看他,说:“段炎,我疼。”

  段炎立刻紧张起来,伸手就要去按呼叫铃。

  池牧烟赶紧拦住他,不由弯起嘴角:“好了,我也没多疼,逗你的,你赶紧去睡吧,别害怕,我没事。”

  听完这话段炎突然目光深沉,轻轻说:“你别装了,我也断过肋骨,我知道有多疼。”

  说实话,他当初从马上摔下来,摔断肋骨时也没觉得有多疼,当时甚至还想爬起来继续拍戏,可现在看到池牧烟这样,心里顿时疼得厉害。

  “牧烟,你不用安慰我,你有多疼你直接说,在我这里不用伪装。”段炎看着他,再次变成池牧烟心里想的可靠模样。

  于是池牧烟手伸过去,轻轻扯了下段炎的袖子,没敢抬头看他,轻声道:“是很疼,所以……你赶紧睡吧,别让我分心来安慰你。”

  “好,”段炎终于点头,捂着自己腕上的手表,躺到旁边小床上安心睡过去。

  -

  段炎就请了三天假,走之前把找的护工带到医院,惹得云九非常不高兴。

  “我是你的贴身助理,我能照顾你,还要什么护工啊?”云九不高兴地撇下嘴。

  “那不一样,我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你一个小姑娘扶不动我。而且我去上厕所或者洗个澡什么的,你也不好一直跟着帮我,所以得找个男护工。”池牧烟精神好了很多,伤口也没那么疼了,此时正靠在床头低头看书。

  许慕诚突然敲门走进来,表情有点凝重:“牧烟,有人找你,是……那群骂你的熊孩子。”

  池牧烟放下小说,云淡风轻道:“让他们进来吧。”

  许慕诚走到门口,把房门打开,让那五个学生进来。

  为首的那个正是那天要找池牧烟麻烦的黑色连帽衫少年,现在这几人都穿着校服,手里提着瓜果礼品,要送给池牧烟。

  少年手里还捧着一束花,愧疚得眼睛都红了:“池先生,之前是我们误会你了,我们来跟你道歉,对不起。还有谢谢你那天救我,谢谢你。”

  许慕诚生气地转头不看他们,云九也不高兴地冷哼两声。

  池牧烟的脸色却很淡定,他静静想了下,决定有些事情是得说清楚了。

  于是他淡然开口:“也不全怪你们,那段时间的确是我犯病纠缠段炎,生理层面的,犯病。”

  许慕诚倏然抬起头,仿佛意识到什么。

  池牧烟表情淡漠,缓缓道:“那段时间,我奶奶得了绝症,我求助无门,于是……出卖身体,找人借钱。”

  “牧烟!”许慕诚噌一下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池牧烟继续道:“不过还好,那人身体有毛病,我们没有真的做成什么,只是我精神上受了很大侮辱。然而即便我做到这一步,还是没能救回我奶奶,我所做的一切,我所做的牺牲,都只是徒劳,我奶奶还是在我生日那天去世的。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就疯了。”

  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慕诚红着眼眶,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平静而又缓慢的声音缓缓在房间内响起,池牧烟报了一家市内有名的精神病院的名字,说:“我就是在这家医院做的治疗,你们不信,有关系有门路的,可以找人去问问,这家精神病院肯定有我的治疗记录。”

  “我得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纠缠段炎就是发病时做的事。”池牧烟说完了,整个房间除了他以外,其余所有人都愣住了。

  许久,许慕诚扶着椅子,瘫坐在椅子上,痛苦地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池牧烟毫无感情地看他一眼,冷漠地说:“是的,你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经纪人,只想着赚快钱,连自己手底下的艺人为了借钱要出卖身体都不知道,但凡你当时能借他一点,但凡你能帮他找人借一点,他都不会生病。”

  池牧烟一时心急,竟然用了第三人称。好在屋里所有人都处在震惊中,没人发现他刚才说的话里用的都是“他”。

  他知道许慕诚那时手里也没多少现金,以许慕诚跟原身的交情,不至于为了帮助原身就把自己的房车卖了,但只要许慕诚愿意借钱给原身,愿意利用自己的关系帮原身筹钱,原身并不会走投无路到这个地步。

  “我生病的事,段炎也不知道。我早就不拍戏了,所以告诉你们这些也没关系,毕竟我现在只是一个幕后作曲家,得过精神疾病并不影响我在幕后工作作曲。”池牧烟眉眼低敛,隐瞒原身当初当私生的事。

  池牧烟抬起眼皮,继续说:“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还希望各位帮我保密,届时我会做一场记者采访,会告诉大家我因为奶奶去世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至于他们信不信,就是他们的事了。”

  学生们眼睛红得厉害,终于明白自己错得离谱,可转念又想,段炎也是这件事的受害人。说到底,都是许慕诚不关心艺人导致的,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是我。”许慕诚声音沙哑,终于明白自己的失职,导致自己手底下的艺人受了多大的委屈。

  云九涉世未深,甚至还想安慰他:“诚哥,也不都怪你,毕竟你跟池哥只是合作关系,很多经纪人都是这样,手底下的艺人没有商业价值,就会立刻把对方放养,不管不顾……”

  云九说不下去了,挠挠自己的头发,觉得自己三观不正。

  池牧烟招招手,学生们立刻拿着瓜果礼品凑上来。

  没等他开口,立刻有机灵的学生看出他想拿香蕉,立即打开塑料袋,掰出一根香蕉递给池牧烟。

  池牧烟剥开香蕉皮,吃一口香蕉,继续低头看书。

  等学生们走后,许慕诚转身看他,郑重开口:“牧烟,我明天安排一场独家专访,采访地点就在这间病房里。”

  说完许慕诚担心道:“你身体受得了吗?要不我再等等?”

  “不等了,”池牧烟转头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温暖,窗台上站着两只喜鹊,正在悠闲地梳理毛发。

  “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就算情有可原,就算是因为疾病发作,终究给无辜人带去不好的影响。明天的独家专访,我会郑重给段炎道歉,给所有因此而感到愤怒的网友道歉,是我让他们有这种不好的负面情绪。”

  拿着小说的手紧了紧,池牧烟低头想,也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哪,是生还是死,如果对方还活着,那他的病好没好,如果已经好了,他真心地希望对方能跟他一样,在另一个时空收获开心和幸福。

  背锅是吧,又能怎样呢?他已经在这里了。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这个歉,也不是不能道。

  池牧烟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终于无声笑了下:既然用了你的身体,那这个歉,我替你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