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学会门前一片狼藉。
艾维身上不染尘埃, 但一转眼神就迫得看向这里的人纷纷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杀神一般。
王城卫队的人已经远远地赶了过来，艾维重新看了一眼仍旧不敢有人走出的星学会, 身影消散于门前。
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这一次就可以见到南希。
明摆着是来踢馆子的，南希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也该是不会出来的。
他这一次只有一个目的——
告诉所有人, 那个暴君回来了。
虽说为着这个目的, 闹出来的动静越大越好, 但是艾维并不想在那种人流量不少的地方同卫队交锋。和一两个人过过手就算了，要是真和王城卫队大范围打起来，那里的路人十有八九都得遭殃。
然而艾维并不想殃及无辜，只用一些其他的手段稍稍弥补影响，不要让别人将消息压下就足够了。
表面上, 艾维好像在卫队到来之前用空间能力, 直接将自己转移到了所有人都不清楚的地方。但事实上, 艾维只是用了精神遮蔽，蒙蔽了所有在场人的认知, 将自己的身影隐藏了起来，实际上本人还在原地。
他没管赶到的王城卫队，而是抬起了头，那里是星学会的这座建筑的某个房间。被拉起厚重窗帘的缝隙中, 弹幕飘了出来。
有人在那里看？
艾维略一沉思, 抬起腿，从无数吵嚷害怕的声音中穿过，就好像一个幽灵一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走过旋转的楼梯, 楼下的嘈杂声音就好像远去了一般, 环境变得安静了下来。
艾维辨认了一下，估计刚才冒出弹幕的房间是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便试着压了压那门上的手柄。
没有锁。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房间里面很黑，除了那道窗帘中的缝隙，到处都是漆黑一片。但是艾维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窗前，怔怔地顺着窗帘间隙向外看的女人。
她有着淡粉色的头发，发丝都一丝不苟地优雅梳起，蓝宝石耳坠挂在她的耳垂，点缀着她岁月不损的容貌。
她在往外看，弹幕也一条一条地从她身边冒出，几乎明晃晃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将她的身份抖了个干净——
【南希和她丈夫瑟维的画面好奇怪，她和丈夫该不会是就因为青梅竹马结的婚吧？有爱情吗？】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啊？】
【南希当初推动了星学会和反抗军的联合，我始终没办法觉得她是坏人，但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原来的朋友啊？！】
【感觉她丈夫一直在推她动手，感觉有猫腻。】
……
果然……
艾维也没有想到，见到这个“旧友”的经历，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
艾维看着她坐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楼下闹剧的身影，竟没有开口的欲望。
他应该很想问才对，问当年发生了什么，她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的角色，是什么事情让本来义无反顾和他们一起去打击组织的她选择对原本的朋友下手……
但艾维此刻并不想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散去了身上的伪装，就站在她身后。
过了许久许久，南希才收回视线。她疲惫地依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身形有些消瘦，目光茫然。
但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肩膀一紧，猛然回头，瞳孔震颤。
黑暗之中本该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但是此刻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毫无顾忌地站在她身后。
他身形挺拔，姿态放松，好像一点都不害怕她此刻开口喊人，将他围困在这里。
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南希明白，他有这个资本。
就算所有人都真的到这个小小的房间中将艾维围住，他也仍旧可以取走她的性命，然后全身而退。
他有这个能力。
南希脸上的震惊慢慢地消退，表情重新变得平静了下来，甚至比之前艾维静静旁观的时候看起来要更自在一些。
“你回来了。来杀我吗？”
她声音还是听起来温温柔柔的：“可我是个牧师，有很强的自愈能力，只要被我拖够时间，你最终还是要离开的。”
“我也不会轻易认输的。”
艾维却没有被她激怒，他想起关于南希丈夫的弹幕，突然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南希一愣，表情竟然有几分茫然：“你竟会原谅我吗？”
“不。”南希的神态很快镇定下来，“我们永远无法相互原谅，我也不需要原谅。”
“很快就会结束了……要结束了。”
“我不需要原谅。”
“杀了我。”
“或者我杀了你。”她抬眼。
艾维看着她，碧绿色的眼睛那样安静，安静地让人生出一点泪意。
南希像受不了这目光似的，她移开了眼神：“不要那样看我。”
“你为什么不恨我？”她喃喃，她惊讶于自己竟没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恨意。
她需要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恨意。
太过柔软的眼神，会让她生出软弱。
她不可以软弱。
“我为什么要恨你，因为你让所有人认为我是叛徒？”艾维一针见血。南希和“艾维”的反目，很容易就让他联想到和“艾维”紧密相关的消息——星学会前任会长死于“艾维”之手。
但这里的逻辑关系似乎是颠倒的。
被杀死父亲，应该南希恨艾维才对。
那么，南希指的是她散播的谣言？是她让“艾维”被冠以“叛徒”之名被追杀？
真的很奇怪。
南希的反应太奇怪了。
一个人见到自己的杀父仇人，除了恨意，还会产生这样犹豫徘徊甚至迷茫的表情吗？
她该露出她的獠牙，凶狠地上来“撕咬”自己的仇人，又或者是沉静地周旋，为自己争取引来其他的人来帮忙保护的时间，而不是像这样……
像在说服自己似的。
说服自己什么？
说服自己放弃过去的情分？
南希笑了：“你果然知道了。”
“是了，你一直都这样聪明的，肯定会知道的。”
她一点都没有掩盖自己过去做过的事情的意思，显得十分坦荡：“很理所当然不是吗？”
“你做了那样的事情，我要报复回去也很正常。”
南希的表情终于变了，变得复杂而带着痛恨：“是你毁掉了我的家。是你杀了我的父亲。我当然要报复。”
“所以我们不需要互相原谅，只要互相痛恨就够了！”
“我真后悔。我当初为什么要带你回来……如果没有带你回来，一切都不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爸爸还是好好的星学会会长，我也还是那个可以肆意地玩耍的那个女孩。”
“真没想到，你竟没有死吗？”南希又哭又笑。
“不，我已经死了。”艾维看着她，突然道。
这一句话让南希震住了。
“过去的艾维已经死了。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艾维目光平静。
南希有些迷惑地看了他，然后了然：“是这样吗？”
她抬眼，表情又变得那样迷茫，就好像在漂亮的水蓝眼睛里藏了一片终年不散的雾气，浮着惶然的水汽。
“但你回来了。”她突然道，话语直指核心，“你既然回来了，那你是否是原来那个‘艾维’就都无所谓了。”
“因为，你一定是为了过去而来。”南希看着他，看着这个平静的自地狱归来的幽灵，她目光澄澈，好像明白了艾维的目的。
“杀了我。”她眨眼，“或者我杀了你。”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南希的话像淬了冰，寒凉坚硬，“我不会让你去做的。”
艾维勾了一下嘴角：“我拭目以待。”
紧接着，本来在房内的身影消散无踪，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南希看着艾维刚刚站立的地方，目光怅然，呆愣愣地握住了脖颈间的天鹅项链，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艾维则是终于完全确定了南希这条逻辑链：
“艾维”在当初因反复阻碍实验组织行动，被组织追杀，同为人族的南希选择将他带回星学会。
后来发生了什么，“艾维”杀死南希的父亲，两人结仇，南希给“艾维”带上了人族叛徒的帽子，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艾维”在无家可归的情况下死去，但没想到“艾维”在不为人族接受的情况下，竟然借此加入了魔族，以实力得到了君主的位置。于是后来她又和魔族、反抗军联合进行了针对“艾维”的深渊围杀。
只是，南希面对一个杀父仇人的时候，态度太过犹豫不定了。
他们过去少年时的小队友情，当真能束缚她这么多年，让她到如今仍旧要说服自己才可以下手吗？
艾维略一思考，想到最后南希似乎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坚决表态的一幕。
他将怀中的怀表打开，灿金指针缓慢地走动，安迪那边的行动应该也开始了。
艾维收回了怀表。
他好像有些明白当初发生了什么了。
能让南希态度重新坚定下来的事情，十有八九和他父亲有关系。
他准备做的，当然有让当年真相重新浮现，将“艾维”并非人族叛徒的事实揭开。这件事情本不该让南希反应这样激烈的，甚至直言生死，除非……
当年“艾维”杀死南希父亲诺维奇的原因涉及诺维奇的负面消息！
而南希为了维护父亲和复仇，对曾经的朋友下手。在明明知道朋友做得没有错的情况下，仍旧因为杀父之仇横刀相向。
这才是她需要反复说服自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