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江南无所有>第26章 跑路了

  从后墙跳下来上桥往东走,被人跟上了,街上人语马嘶,太挤了跑不快,很快错入偏巷,误闯了一片竹林。身后咬得紧,该是故意把我往密林赶,偏远僻静的地方人烟稀少,追上来好动手。

  也许江凭月是对的,我加快脚步,稍一显出要跑的动静身后便恶狗扑食一样穷追不舍。想不出好办法,装作看风景逛迷了路,左顾右盼,焦急起来换用跑的。竹叶和树冠远不够遮天蔽日的茂盛,晴天无云太阳毒烈,之前被看顾,下楼荡个秋千都有人盯着,实在经不起这么跑,很快累出一身汗,腿都软了。

  这片林子多深多远一概不知,我没有外援,能不能跑出去都不知道,该省些力气从长计议。吐息几次,脚步慢下来,哼着小调强装镇定。跟我的人知道猎物逃不脱了,不再紧随,就在后方某处注视着我。我不敢回头,更不敢贸然呼救,精挑细选出碎石多的土坡佯装绊倒,顺手将能用上的细长利石卷入袖口。

  兜圈子费力气,天上日头太大,口渴上火,舌头像被烈火燎了一把,干巴巴顶在上颚,水泡快要磨出来了。我在地上蹲了一会,其间不停在拍打鞋底的湿泥,掌根抵住石块尖端,猛一起身沿着被人踩出来的土道往前跑。

  失算,没跑两步头开始晕,额角一阵急烈的疼,神识都被抽干净了,腿一软跌在地上。

  而后不出所料被挟持了,倒霉。

  二三十岁的男子,体量轻,动作利落,头顶一件斗笠,跟他的穿着很是不搭。好在知道自己的专长,自始至终把脸藏得很好,比我略高一些,近身时稍稍垂下头。

  我向上瞟了一眼,只能看到一点下巴。

  他带了把剑,我投降,双手举到耳侧,石头就藏在袖口,“阁下如此风姿,能否让我死得明白些,是江小姐的人吗?”

  斗笠点了点头。

  我往他那边挪过一点,“这么勤苦,她给你多少钱?”

  那斗笠一歪,显然听不明白,持剑将我隔在身侧。我眨眨眼睛,那剑尚未出鞘,虚悬在肩头,他离得很近,几乎靠在树旁。我摸出利器,转头越过剑柄,踩着爬出地面的根藤绕到身后,石锥甩向他后脑。

  小时候没少玩镖,细木枝晒干削剪两端,拇指压紧弹出去能打进树皮,我朝律例淫邪罪恶滔天,这么近容易出事,不当心闹出人命得一口咬定对方的罪名死不认账,荒郊野岭杀了人照旧招摇过市。

  好多镖行招女武师就是看中这一点,不招官司。

  “让你来做什么?实话,不说宰了你。”自然不会,我活十几年就宰过猪羊宰过鸡鸭鹅,不敢宰人的。

  斗笠檐下被利石凿出一个钝坑,连帽带人倒在地上。没等我再问话,腕骨被剑柄架住抬起来,悬空的锋芒须臾间闪到眼前。我躲不开,只能被它指着向后退了几步,蹲在地上说对不起。

  他抱臂直立,那把剑凌空垂下,直直插进土里,“江小姐的人,但不是来杀你的。”

  我抬起头,斗笠下是他的真容,看着眼熟,年纪不大,不像武夫,一副清秀书生的模样。盘发的簪子很破,粗糙的木刺直愣愣地立着,该是在路上随意撅的枯枝。我赶忙捂住眼睛。

  他伸手迎我起身,随后弯腰行礼,“在下东篱山第三代掌门人候选之一。”

  原来是位侠士,我也弯腰给他行了礼,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胡乱作揖。

  “大侠对不住,方才太害怕了。”

  听闻东篱山常年蛇妖盘踞,这个是不是正派人士还说不准,跟我一路没有害人之心,不好多问。他反手一挥,那柄银剑在空中转了两圈滑入鞘中。土都翻出来了,扬得到处都是。

  我惊魂未定,让他再演一遍。

  不用动手就能操控长剑,不是戏法就是邪术了。

  他有些疑惑,来回打量我,“演?看戏持票入园,街头杂耍都要给个铜板叫声好吧?”

  我拍手叫好,颇为捧场,掌心都拍红了给他看。他虽不解,仍旧照做了,长剑抽出来犹如清泉点石泠泠作响,放到土堆旁,倚着,倒着,靠树上,插土里。不论怎样放置,他隔开一段距离站定,手一挥凌空入鞘。

  仔细看了看他的剑,可以摸,手指往上一抬,再一松,咔哒一声剑柄剑鞘脆声相撞,契口处大概附了磁石。

  “够了没?”还没看好,被他一把夺回去。

  只是普通的剑,细长轻便,模样很新,一看就知道刚买回来没怎么用过,做工极好,照映人像比铜镜还要亮。

  “大侠会御剑飞行吗,踩上去会不会折断?”

  “不会。”大侠背过去,握住剑鞘的那只手背身朝向我,“那是神仙。”

  他左右扭扭脖子,听见身后一声失望的叹息,有些不耐烦,转过来问道:“想学?”

  不想学,没变戏法的天赋,贪于玩乐懒惰成性,遑论修身,我是突然想到江依。

  “江小姐她,她让你来的,你是办事的,也许没见过她。是骨头上的毛病,平时与常人无异,走起路来放进人堆里才显眼。路远了会累,跑起来稍有不慎就,反正治不好,不是后天伤病。刚刚就在想,如若世间真有御剑奇人,不就能借力遨游了。”

  “脚边,踝骨的问题,天生的。”我用力捶了两下树皮,“爬高都很费劲。”

  他稍加思索,没说世间是否真有这样的奇人奇术,问我做了个假设:“万一你家小姐怕高,该怎么飞?”

  我笑一笑,逗他说:“不瞒你说我们是一对儿,我怕高,她一定不怕高。”

  大侠抱剑干笑两声,“什么歪理。”

  他又开口:“不是,你们一对,怎么怕她叫人伤你?”

  我腰上的东西掉了,环顾四周,就躺在树干下的阳面,“因为那个。”

  想到他是行家,不必保留,我往前一指,光猜没有用,总得求证一番。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弯腰捡起散开的卷轴,两端展开,一列一列细细打量,嘴里嘟囔着,不时摇头点头。

  我点出上面的鬼画符,“能看懂吗?”

  “疯了。”他咬牙切齿,那张纸被徒手拆出来,边角都扯烂了,摆在地上,卷轴原样卷好,他握住一端木柄磕在纸上划了两下,“邪门外道,买卖双方互赠寿数,补加取均值。简言之同生共死,卖命无异。”

  我傻在原地。大侠见多识广,即便早就隐约猜到,真看见了还是不可置信,直叹没得救,“江小姐少年端方,怎么看都是位君子,难得对你上心,若是为了这个也许说得通。”

  他对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在下于世外修心,不能看她一错再错。”

  原是如此,江依死活不愿意讲的,被他三两句抖搂个干净。很像鬼狐世界里除妖灭邪的道士,可他出自东篱,本家不就是妖族的传人吗……兴许业内不太重视阶职品秩,传世的书册都是凡人们胡乱编写卖钱用的。

  他左右仔仔细细看过几遍,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了两下,把卷轴扣紧,从两柄木头开始,一点一点搓成灰。

  “我以为会捏一个诀,手指点火。”

  他转过头,笑道:“妹妹,我也是个凡人啊。”

  火光燃起很快吞噬布满杂色的黄纸,墨迹一点一点化成了灰。

  “上面还有她的名字,她怎么办?”

  “一方署名没有效用,你很担心小姐的安危?”

  我顿觉慌乱,“她没有害过我,多半是被蒙蔽了,你放过她。”

  他一边点头一边移开视线,“话说得不错,就是该反过来想想。”

  管她有意无意,必定不是存心的,她之前那样犹豫不决,自己活得就不自在,还要另费心思料理这些。这些话不能再清楚简练了,即便无人告知,也能猜出大概,揭开这层纱时心下已然明了。往事哀艳悲烈,从前那些浓重的香是她救命的药吗,那时以为江依是什么人家,生性喜香,看不出病态。

  知道我不喜欢太浓烈的香便掀开窗户散尽房中香气,差不多好了再与我说话。好几次见她孤零零坐在窗前,垂眸看着下面那条街,那么无趣的景,景也不算美景,北风烈,冷气刮得她睁不开眼。

  凭月满身光彩,才学过人,有天助,是个人见过了都觉得她好。或许我是被左右了。

  “不是没为她考虑过,听都不愿意听,你懂这么多又是行家,方不方便跟她当面说清?她绝对没有害人之心,这些一看就是骗人的。”

  他笑我天真幼稚,江湖骗子无非图财,这可是要背人命的,人命关天,怎么能说算就算?

  他仔细交代事情的模样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还是江依早就让他跟着我。

  我摆摆手,“斗笠遮面,是不便见人吗?”

  新柳的叶片很硬,一压就断,他折下一段柳条夹在指间,在地上写写画画,最后指向我,和他的剑一样,“你,你当面说,兴许能劝住。”

  劝不住,不是这样的道理。

  “大侠不出世吗,世道衰败人情淡薄,我又偷跑出来,她寻不到人,我可要回家去了。我家在大名府以南,比起江淮该是北边的北边,离苏州很远,往后见不到了。”

  他说这样也好,以后再无瓜葛,是为我安危着想。也好,我在他对面坐下,搓开烧焦的木炭,谈起苏州风物。想到去年这时候,玉兰花开了,端庄秀雅,清香远溢,冰种玉镯一样莹润的花脉,花瓣大得遮天蔽日,各种红的黄的紫的花也都跟着开了,早春花期短,最久的也只开了十几天,最后在一夜之间被裹着沙尘的大风刮得一干二净,飘落一地。

  一花一季,每年相差不多,那时还在做梦,天天想着一夜之间成为城中首富,就我这个资质,就是天上掉钱往下砸,能不能守住这份家业还不一定呢。现在真的有了,该想想后路。

  南下一番没别的遗憾,最后只想知道我同这位兄台是否有过一面之缘。他有意搪塞,用木棍拨弄灰堆,站起来踩灭火星,把灰烬和土踩到一起混好。他拍拍裤腿,扬起下巴往后一指,“来了。”

  什么来了?

  转回身朝后一看,娘啊,我赶忙爬起来,头都没来得及转回去就被他用剑鞘压住肩颈动弹不得。

  马声嘶鸣,山木滚尘,江依大步走来扶我起身,弯腰替我拍打膝盖上的灰土。

  “说了不要动粗。”

  我抬手抓抓头发,对上那男的一脸笑意,“你怎么通风报信的?”

  他将斗笠捡起来,竹条都开了,不忘给江依告状:“这姑娘是个高手,下手没个轻重,差点弄死我。”

  江依拉住我的袖子头也不回往回走,该是生气了,要发火。

  他上前拦住,“妹妹,腿怎么了?我背你。”

  江依没有理会,拽着我的胳膊一瘸一拐上了车。

  我往旁边一指,“他叫你妹妹。”

  他也跟着上了车,掀开帘子坐在另一侧。

  “我兄长,单名一个誉,‘毁誉参半’的‘誉’,一个娘生的。”江依拽我衣领,掌心按上去用手探温,“一刻都待不住,不是叮嘱过了哪也不要去。”

  我轻声回话:“从你关我那天算已经第五日了,院子里没人,就以为。”

  “你以为,得了准许能从正门走,怎么跳了窗户?”她把裙子撩起一个边,往里靠了靠,抬起脸正色看我,“也是,你要走,我不能拦着。”

  她哥哥摆摆手,要我别跟她犟嘴。

  本以为大家族呢,黑压压华丽丽,她家里人居然还算不错,宽厚和善。说起家事她从不多嘴,是不是因为身边有个没了长辈扶持的我,才从不对外提家中半句。

  我蹲下去,扶住她膝盖,手腕贴揉伤处,“又扭了吧。”

  “不要紧,别跪。”她晃晃腿,不让我摸,催我赶紧起来。

  “不跪着怎么揉?脚腕扭了又不是脖子扭了。”

  “骨头这块都肿了,疼不疼?”

  “知道我疼就不要乱跑,想急死我。”

  “那个贵吗,我带出来,刚让你哥哥捡起来烧了。”我比划一个框,左右一扯,给她看手上的碳灰,“要赔去找他赔。”

  “烧了好,用不到了。”

  她没有很在意,这么说是不打算解释了。

  我攥住肿起来的脚腕,发绳没系紧,头发一散下来就往前飘,弄得哪哪都痒,一直好奇她是怎么把身上这些打理得这样好,原来有钱有闲终究跟平常人不一样,还有工夫摆弄这些。

  “书文,起来吧。”

  “凉,帮你捂捂。”

  “手那么脏,拿开。”

  手上沾了灰,掌心没有啊。长得可爱真是好,做了错事卖一卖可怜,自然有一大批人前仆后继。她晃晃脑袋,很是困倦,“过来让我靠着歇一歇。”

  车马一颠,江依的哥哥低头清了两下嗓子。

  我往边上倚,“你对不起我就是对不起我,去靠木板。”

  “一点也不温润。”她责备我。

  就是不温润,我心里想。

  江依的跟腱很漂亮,踝骨肿胀,这处的肉本来就薄,不知如何肿起来的。一摸能按下去,她说不疼,但看着吓人,像是林木截住了一条反扣的莲瓣。

  问什么从来不告诉我实话,嫌我愚笨,费劲解释一通也说不明白。还是不信她会害我,会害我,一遍一遍念着我的名字,会害我,夸耀抄来的诗句,因为要害我,所以夜夜难眠,架出一个园子等着我来,所以锁链挂门不来看我。

  我还是信她曾经左右摇摆,或是受人蒙骗并不知晓内情。

  江誉开口问话:“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是跟她说的,江依听了静默良久,合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我的心跟着沉下去,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可她并没有加害于我,那张纸也烧毁了。

  随她去吧。

  “江家哥哥。”我冲哥哥招招手,让他凑得再近一些,“有些事情旁人也许不放在心上,我一辈子记得,少时看护娘亲,她染了病,搬进家门外的某处园子。她病起来寻死觅活,大门被谁从外面锁上了,推不开,底下留出的缝只能跑黄鼠狼。”

  那时我的身量已经不矮了,骨头长成,钻不过去,土屋前面种的是果树,围墙很高,没有梯子。把土堆过去,压实了放砖头,砖头不够用石子,大的圆的在底下,细碎的在上头。

  “这个当口有位小公子路过解了困,就是……”我很恭敬地抬手,复又收回。江依的兄长点头应下,他曾对我施以援手,就在我们庄子里的果园门外,那个小院,我和母亲窝在一起的那间土房。我不该对他无礼。

  江依看我这样欣喜,抬腿踹了一脚,“墨书文你很吵。”

  谁跟她说了?

  “没人跟你说话。”我背对她白了一眼,又被她拉住胳膊转过去。

  她颓然点头,面无表情看着我,“兄长比我顾家,人挺好的,可他从不近女色。是不近女色吧?”

  她哥看我俩要打起来,赶紧点她:“你闹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打娘胎里带的毛病,我一跟人理论就好结巴,说话不利索。

  江依跟我置气,“你你你,你闭嘴。”

  讲不讲理啊?江凭月。

  她哥哥在中间打圆场,不要吵不要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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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我求你了这是古百吧,玄幻修仙鬼画符你在搞什么?

  江:你这个进度安排是不是有问题啊……(翻草稿)

  ^^:……………………

  ^^:对不起呀^-^